文 | 安
如果我們都有一次性的覺悟绘证,就不會生出不必要的眷戀车酣,也就不會因此互相傷害……
晚上十點的地鐵唤反,早已過了高峰盏阶,再熱的天也讓人覺得涼嗖嗖的,這股涼氣是從心底生出來的。
每個人都疲憊地靠著點什么,沒有一個抬頭挺胸作彤、精氣神十足的人灿渴。
他們都不快樂棘幸,我這樣想著的時候,心里那股難受的感覺奇跡般地淡了一點兒。
我不想成為一個把快樂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的人菇晃,卻也無法控制找到同類人的暗爽估灿。
他像一陣海風(fēng)犹褒,呼地一下從地鐵外刮進(jìn)來,并迅速充滿整個車廂厌衔,成為最亮眼的焦點页徐。
其實链患,除了我沒人看他郑叠,他們都太疲憊了,疲憊得連眼皮都不想抬一下类咧,不過议谷,也許這一切只是我在大驚小怪而已。
“大叔恢着,你看什么看抖锥?”
他笑著問我,頭發(fā)濕漉漉的导绷,有水滴順著鬢角向下匯成一條水流,然后消失在他醬色的脖子上羡忘,外面似乎又下起了雨纫骑,他左耳上的小十字架在空氣中搖搖晃晃,我有點頭暈脚作。
這回終于有幾個人抬眼了,他們快速地瞄一眼稀蟋,又迅速收回視線,好像多停留一秒都算浪費霹琼。
我清了清嗓子,腦子里一片空白,半天也沒憋出一句話來筷笨。
他勾了勾嘴角,口香糖嚼得更響了污呼,我的心跳也跟著加快頻率声诸。
車廂里還有很多空座位,但他沒有坐下蝌衔,就站在我旁邊,吊兒郎當(dāng)?shù)卣驹谖遗赃叀?/p>
他的睫毛長而濃密捧灰,皮膚細(xì)膩得看不見毛孔逾雄,臉頰有幾處細(xì)小的雀斑,鼻尖堆滿一層細(xì)密的汗珠殃饿,呼吸平和又溫?zé)帷?/p>
但肴甸,他其實沒有靠我那么近,這些細(xì)節(jié)也都只是我的想象腊敲。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会钝,從他進(jìn)到車廂的那一刻起,我就沒再覺得冷,反而熱得出了一身汗始苇。
這時哺窄,我的手機振動了廓奕,是我老婆打來的缘薛。
“我快到了,還有兩站蕾域。女兒睡了嗎斧吐?嗯裳涛,好的团赁,你先睡吧绿淋。我?guī)懔耍畔瞥保贸龌省狞贱!?/p>
等我接完電話挑胸,那個穿著花襯衫的少年不見了蹤影啡浊,看著手機屏幕上女兒的臉坝茎,如釋重負(fù)的松弛蔓延全身。
人活著只需要維持心臟正常的跳動就行了文兑,其他的頻率都是有害健康和人生秩序的。
每當(dāng)這樣告誡自己的時候甸怕,我很明白释液,我不相信這套,但它仍然具有警示作用牲蜀。
“喂,大叔谨设!”
是他的聲音,他怎么會衙传?我一邊想一邊加快前進(jìn)的步伐。
“喂!大叔疏日!”
他加大了聲音分貝瓣喊,大到空曠的地鐵站里都被他的聲音充滿忘衍,大到我不可能聽不見怀偷。
還好他沒窮追不舍随静,我也做好了放棄那把雨傘的覺悟候醒。
我到家的時候,老婆沒有獨自睡下,結(jié)婚多年來,她總是那般體貼和關(guān)照嘴办,我對此很感動也很感激。
“你不是說帶傘了嗎?怎么還淋成這樣?”她一邊給我脫下濕衣服,一邊溫柔地埋怨衍慎。
“帶了甲脏,又忘在地鐵上了最岗∑停”我苦笑道。
她的動作略微地遲疑一下板丽,又笑了笑說:“跟你女兒一樣悯许,就喜歡丟三落四的纫谅〉廖拢”
啊,女兒昼窗,這個小小的人兒是我這輩子最慶幸得到的肛搬,也是我最不愿失去的人拜秧。
我已經(jīng)很幸福了,也很滿足徐矩。
這樣的一句話在我腦海里生根發(fā)芽滞时,積年累月已經(jīng)長成參天大樹,任憑風(fēng)吹雨打滤灯,我從未有過動搖坪稽。
只是,丟了那把傘力喷,心里空落落的刽漂。
“多吃一點,明天出差要帶的東西都備齊了嗎弟孟?”老婆給我夾了個雞腿贝咙,溫柔地問道。
她的手藝非常不錯拂募,雞腿做得酥爛入味庭猩,但又不失肉的彈性窟她,咬一口香滿四溢。
“東西都備齊了嗎蔼水?”她提高了一點聲音震糖,不過仍然很溫柔。
“啊趴腋,差不多了吊说,我正想問你,我之前的那把傘,你在哪兒買的?”
“我就在……”她突然停頓寡喝,“我今天下午去給你重新買一把吧旬昭,那個地方太遠(yuǎn)了。”
“沒關(guān)系,還是我自己去吧,你下午休息一會兒吧眉抬。就告訴我地址就行了⌒赴迹”
她無奈地笑了笑說:“我一會兒把地址發(fā)你微信上蜀变,早去早回≌号”
到了地方我才想起來昏苏,為了慶祝女兒生日我們來吃過一次火鍋,就是那天她挑中的那把傘威沫,還說它很符合我的氣質(zhì)贤惯。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怎樣的氣質(zhì),不過這是一把全黑的長柄傘棒掠,直徑比一般的傘要小一些孵构,看上去很修長,也給人一點弱不禁風(fēng)的擔(dān)憂烟很。
中看颈墅,不知道中不中用,這是我對這把傘的評價雾袱,但我不認(rèn)為自己是個中看的男人恤筛。
一股熟悉的風(fēng)從我背后刮過,幾乎條件反射般地我轉(zhuǎn)頭向后望芹橡,然后又環(huán)顧四周毒坛,并沒有看到……
你想看到什么?我在心里自嘲道。
等我回過神來煎殷,傘架上的黑色長柄雨傘不見了屯伞,導(dǎo)購跟我說那是最后一把。
“怎么可能豪直?倉庫里也沒有嗎劣摇?”
原本和顏悅色的導(dǎo)購?fù)蝗话櫰鹈迹也乓庾R到自己的失態(tài)弓乙。
“不好意思末融,我不該吼你,我再去別家問問吧暇韧』耍”
“先生!”導(dǎo)購又恢復(fù)和顏悅色锨咙,“這個品牌的傘只有我們家有,如果你特別喜歡的話追逮,下周就有新貨上架……”
不知道你有沒有過“視而不見酪刀,充耳不聞”的經(jīng)歷,我那時就是這種感覺钮孵。
“大叔骂倘,你看什么看?”
心跳加速巴席,呼吸困難历涝,突然有種熱淚盈眶的感覺,我一定是瘋了漾唉。
我對大腦發(fā)布了無數(shù)次轉(zhuǎn)身離開的指令荧库,可是我的腿我的全身都在抗拒,像個木雕一般地呆立原地許久赵刑。
“大叔分衫?”
他用手掌在我眼前晃了晃,把臉靠得更近了般此,就好像下一秒要鉆進(jìn)我的眼里蚪战。
“啊铐懊!”
我突然叫了一聲邀桑,聲音不算大,沒引起人群的注意科乎。
“大叔你搞什么壁畸?身體不舒服嗎?”他笑道喜喂。
“你是來還傘的嗎瓤摧?”
終于憋了一句話出來竿裂,但它聽起來特別奇怪,一點也不像自己的聲音照弥。
“不是啊腻异,我在這兒兼職,還有一會兒下班这揣,你在門口等我一下悔常!”
說完他跑著離開了我的視線,渾身散發(fā)著活力给赞,就像一團旺盛的生命在奔跑机打,我的心情雀躍起來,商店的燈光都似乎亮了許多片迅。
“你認(rèn)識他残邀?”那個導(dǎo)購?fù)蝗幻俺鰜恚荒橋湴恋卣f柑蛇,“他可是我們店最帥的導(dǎo)購芥挣。”
“只是耻台,一面之緣空免。”
“一面之緣就這么熟盆耽,我都和他工作兩年了蹋砚,話都沒說過幾句……咦?先生摄杂?先生坝咐?”
在離開和留下兩者之間猶豫不決之際,他已經(jīng)笑容滿面地出現(xiàn)在我眼前了析恢。
“嘿畅厢,我們走吧!”
“去哪兒氮昧?”
“去了就知道了框杜。”
我們一前一后走著袖肥,他沒回頭咪辱,我也沒快步上前,在人山人海里椎组,我們沒走散一次油狂。
走著走著人群少了,他帶著我走進(jìn)一個巷子,路過幾個早餐店专筷,繞過兩個燒烤攤弱贼,一個修車行,在一家驢肉火燒旁邊的一個小門前磷蛹,他停了下來吮旅。
“老板,來兩個驢肉火燒味咳,不庇勃,來四個吧!”說著他看了看我槽驶。
我走過去责嚷,正好對上老板看向我的眼神,我對他笑笑示意掂铐,他也扯了扯嘴角罕拂,接著埋頭揉面。
“這家店的驢肉火燒特別火全陨,老板從早做到晚聂受,每天還都能賣個精光!”
他一邊大嚼驢肉火燒烤镐,一邊激動地說道。
“這你都清楚棍鳖?”
“我曾經(jīng)在他家干過幾個月炮叶,驢肉火燒吃膩了就辭了,不過渡处,不干之后還挺想念這味道的镜悉,這不我就搬這家樓上住著了∫教保”
他住在四樓侣肄,樓道昏暗狹窄,墻和樓梯已經(jīng)黑成了一個顏色醇份,空氣中還彌漫著些許霉腐的氣味稼锅。
可當(dāng)他打開房門的那一刻,我驚呆了僚纷。
“哈哈矩距,你這個表情好,想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怖竭。大叔锥债,要點什么喝的嗎?”
“給我一杯冰水吧∠牵”
“好勒登夫,隨便坐,我去給你倒杯冰水允趟∧詹撸”
眼前的景象讓我無法用言語表達(dá),簡直詞窮于此拼窥,這根本不像一個二十出頭男孩子的住處戏蔑,卻不得不承認(rèn)有幾分他的氣質(zhì)。
“你有鲁纠,女朋友嗎总棵?”
他一邊遞給我冰水,一邊大口喝可樂改含,聽到這話情龄,他噴得我滿臉可樂,就連手里的冰水也變成了淡淡的可樂色捍壤。
“啊骤视,哈哈,對不起鹃觉,對不起……”他拿起衛(wèi)生紙小心地幫我擦臉专酗,“我是剛剛是真沒忍住,有女朋友的話盗扇,我還會招惹你嗎祷肯?”
這一次,我真的看到了他的眉毛疗隶,我錯了佑笋,他的眉毛不僅長且密還微微上翹,他的皮膚確實很細(xì)膩斑鼻,細(xì)膩得就像剛泡好的牛奶咖啡蒋纬,他鼻尖的小汗珠似乎從不干涸,他的呼吸正向我無限靠近……
啪嗒坚弱!水杯掉地上摔碎了蜀备。
“別動!”他大聲喊道荒叶,“我來收拾琼掠。”
他家的打掃工具一應(yīng)俱全停撞,他這服務(wù)也簡直堪比家政公司瓷蛙。
“我以前無聊的時候在家政公司干過一段時間悼瓮,后來愛上吃驢肉火燒就辭了家政公司,工作辭了艰猬,也沒能辭了潔癖横堡。”
他一邊麻利的收拾玻璃碴子冠桃,嘴上也不停歇命贴,最后也不忘給我再倒杯冰水。
那天下午食听,我們就那么并排著坐了好幾個小時胸蛛,回過神來,太陽都下山了樱报。
“啊葬项,老婆,我知道了迹蛤,遇見個朋友民珍,馬上回來。你們吃吧盗飒,我已經(jīng)吃過了嚷量。”
“要走了嗎逆趣?”
他走過來蝶溶,背靠窗臺,笑嘻嘻地問道宣渗。
我點點頭抖所,臨出門的時候,他給我捎上那把傘落包,看著那傘我的心似乎滿了起來。
“再見摊唇「烙”他斜倚門框,笑嘻嘻地跟我告別巷查。
而我有序,連笑都笑不出來,我心里想的是岛请,往后余生旭寿,再不踏入這里一步。
他的背影在我視線里逐漸模糊崇败,如果他有回頭一定能看到我泣不成聲的樣子盅称,看到我嚎啕大哭在人群里奔跑的樣子肩祥,看到我傻逼兮兮狼狽不堪的樣子……
可是,我了解他缩膝,他從不回頭混狠,從不。他是個平凡的男人疾层,卻是我一生的目光所至将饺。
我第一眼見到他時,他還是個二十出頭的大哥哥痛黎,他剛畢業(yè)予弧,來我們班教數(shù)學(xué)。
他最愛穿白襯衫湖饱,黑西褲掖蛤,黑皮鞋,講課的時候會綻放最美的笑容琉历,下課了便無聲地離開坠七,從不回頭。
他一直清瘦旗笔,白襯衫和黑西褲總是空蕩蕩的彪置,直到有一天,他結(jié)婚了蝇恶,他的每一套衣服都變得很合身拳魁,眼底卻多了一層憂傷的迷霧,常炒榛。看著遠(yuǎn)方潘懊,目光卻迷失在遠(yuǎn)方。
他教數(shù)學(xué)很厲害贿衍,每次考試都是第一名授舟,于是被市里的中學(xué)看中,調(diào)到市里去了贸辈。
那一年释树,我高考失利,獨自去市里闖蕩擎淤。我打聽到他家的地址奢啥,幾經(jīng)周折終于進(jìn)了他雇傭的那家家政公司。
我們擦肩而過很多次嘴拢,他留給我的總是背影桩盲,有任何要求他都通過老婆來傳達(dá),一句話也沒跟我說過席吴,或者在他的人生里沒有我來過的痕跡赌结。
他總是那么很平靜捞蛋,平靜得就像一潭死水。
直到姑曙,女兒的降生給他生活帶來生機襟交,只要看到女兒,他就能綻放那記憶里熟悉的最美的微笑伤靠。
有了女兒后捣域,我被換了,家里有兩個女人宴合,男家政就不太方便了焕梅。
剛好他常去的驢肉火燒店正在招人,于是我又成了驢肉火燒店的廚師助理卦洽。
每天早上他來的時候贞言,我就透過玻璃偷偷看他幾眼,那一整天就會很開心阀蒂。
一天傍晚该窗,火燒云燒紅了整個世界,他意外地出現(xiàn)在店門口蚤霞,看著我說:“你做的驢肉火燒很好吃酗失。”
天突然下起了暴雨昧绣,我還沒來得及摘下口罩刊咳,他便急匆匆地?fù)沃鴤汶x開了缺猛,路的那邊是等他下班的女兒和妻子秋秤。
那天以后址貌,我再沒見過他。
“老板贪绘,我想辭職兑牡。”
“為什么税灌?你這手藝再干個幾年就能自己干了均函,這個時候你……算了,你還年輕垄琐,這玩意兒干一輩子也不怎么樣边酒,我看好你哦经柴±昃剑”
從前,我總是想?yún)⑴c他的人生坯认,那一刻我才想到離開或許才是最好的選擇翻擒,他撐開傘的那一刻氓涣,我記住了那個商店的品牌。
在潛意識中陋气,我還是不想與他無關(guān)劳吠。
沒想到,我們還是又遇見了巩趁。
這是第一次我沒戴口罩與他對視痒玩,他的眼睛告訴我,在見到我的那一刻议慰,他心慌了蠢古。
我故意裝成吊兒郎當(dāng)?shù)貥幼樱€跟他說了話别凹,他緊張的樣子太好笑了草讶,我很享受和他并肩站著的時光,直到他接到妻子的電話炉菲。
那天堕战,我其實只是坐到了他身后,因為我知道他從不回頭拍霜。
我不想打擾他的生活嘱丢,但是那把傘,他忘了那把傘沉御。
也許屿讽,是我有私心,但他也從不回頭吠裆。
所以伐谈,在商店遇見他,我太驚訝了试疙,差點原地石化诵棵,還好沒有失態(tài)。
夕陽從窗外探頭進(jìn)來祝旷,走得滿屋都是履澳,就連一向白皙的他的臉也變成蒙上一層紅暈。
他拿起冰水喝了一口怀跛,笑了笑說:“你喜歡用一次性的筷子嗎距贷?”
“喜歡,我喜歡用一次性的所有東西吻谋,用完就扔忠蝗,沒有心里負(fù)擔(dān)±焓埃”
“那么阁最,就讓我們之間的感情也成為一次性的吧戒祠。好嗎?”
他看向我的時候速种,眼底的那一層霧下起了暴雨姜盈,窗外也下起了暴雨。
“你……”
“我今天不是來買傘的配阵,我是來找你的馏颂,那天我記住了你的胸牌,和我的傘一個牌子棋傍。如果我們都有一次性的覺悟饱亮,就不會生出不必要的眷戀,也就不會因此互相傷害舍沙〗希”
“嗯嗯,那你能不能借肩膀給我靠一下拂铡,一次性的……”
那幾個小時壹无,是我一生中過得最快的幾個小時,我多羨慕他家里的兩個女人感帅,一個電話就可以得到他的擁抱斗锭。
看著他離開后,我發(fā)現(xiàn)他坐過的地方放著一個小十字架的項鏈失球,和一張小紙條岖是。
“它陪我前半生,我把它送給你实苞,往后余生豺撑,相見不相識∏#”
晚上十點的地鐵聪轿,一個抱著傘的中年男人,全身濕透地坐在涼嗖嗖的地鐵里猾浦,他搞不清是哪里冷陆错,空調(diào)還是心里。
“誒金赦,那不是咱女兒的數(shù)學(xué)老師嗎音瓷?他怎么哭成那個樣子啊夹抗?”
“唉喲绳慎,小點聲啊,你以為老師好當(dāng)?shù)陌。壹矣斜倦y念的經(jīng)偷线,男人也要發(fā)泄發(fā)泄的啊沽甥!”
“哎声邦,看他哭成那個樣子,也是怪可憐的鞍谥邸亥曹!”
“這年頭,誰沒個難處……”
“你不會也要哭了吧恨诱?你一哭我也想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