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殺手祟敛。
沒有任何殺手生來就是一個殺手。在成為殺手之前兆解,別人都說我忠厚老實馆铁,誠實可靠。比這更早以前锅睛,在鎮(zhèn)上的學校里埠巨,我也不是調(diào)皮搗蛋打架惹事的壞孩子。我甚至很靦腆现拒,很膽小乖订,因為個頭小,被那些壞孩子譏笑為“豆芽菜”具练,偶爾還被他們欺負乍构。在我的記憶里,我絕對沒有還過手,一次也沒有哥遮。
但我偏偏成了一個殺手岂丘。
死在我手上的那些人,與我既無奪妻之恨眠饮,更無殺父之仇奥帘,沒有往來,沒有交集仪召。要取他們性命的寨蹋,不是我,而是我的老板扔茅。
老板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老總已旧,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在公眾面前的形象是一個成功的企業(yè)家召娜,然而極少人知道运褪,他其實暗地里經(jīng)營賭場、夜總會玖瘸,操縱著與色情秸讹、毒品有關的交易。也就是說雅倒,他有兩種顏色的身份璃诀,白的,黑的蔑匣,而我見證的是他黑色的那一面文虏。
他只需要扔給我一份資料,說殖演,老七,做掉他年鸳。做的時間地點和方式他一概不管趴久。做完之后我用手機拍張照,讓他驗明正身搔确,便能拿到一筆豐厚的酬勞彼棍。
記得我為他殺過一個女人。這女人也真夠天真了膳算,與他上過床就想登堂入室做企業(yè)家夫人座硕。他用錢砸她,她依然糾纏不清涕蜂,試圖拿出證據(jù)進行要挾华匾,最后鬧了一個性命不保的結(jié)果。我很煩這種傻女人机隙,他睡過的女人有多少蜘拉?甚至包括幾個炒得很火的歌星影星萨西,可他對誰有過一絲留戀?他豈能在乎你旭旭?
層層同樣很傻很天真谎脯。是層層,不是上海灘的程程持寄。
層層是老板最小的女兒源梭,藝術(shù)院校大學生,追求者甚眾稍味,她誰都看不上废麻,偏偏愛上了一個酒吧駐唱歌手,被他迷得七葷八素仲闽。
老板說脑溢,老七,想個辦法赖欣,讓層層對那個沒出息的家伙死心屑彻。溫柔一點,不要動粗顶吮。
一周后社牲,層層去酒吧砸了歌手的電吉他。我趕到現(xiàn)場時悴了,她正抄起桌上的啤酒瓶向歌手的頭上劈去搏恤,我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奪下啤酒瓶,攔腰抱起她扛在肩上大步流星往外走湃交。人們在混亂中張目結(jié)舌熟空。
我把層層扔進車里,“兜兜風吧搞莺,風一吹你就清醒了息罗。”
車開了十多公里才沧,層層還在歇斯底里迈喉。我一點也不奇怪。當我把歌手與另一個女人在床上赤裸著糾纏的照片寄給層層的時候温圆,我就料到層層今天的憤怒與狂暴挨摸。那個女人是我花錢請來的,不需要我多費口舌岁歉,她就非常專業(yè)地去勾引歌手得运。但我并不愧疚,因為傷層層心的不是我,是歌手澈圈。假如他對層層的愛絕對真誠彬檀,他就完全經(jīng)得起誘惑;既然他把別的女人帶上了床瞬女,那就證明他的虛偽很可悲窍帝。
按照老板的意思,我讓層層對歌手死了心诽偷,采用的手段很溫柔坤学。
“老七,跟我講講你的愛情故事吧报慕∩罡。”層層已經(jīng)喝干了七瓶啤酒。
我點燃一根煙眠冈。層層勾勾手指頭飞苇,我便給她也點燃了一根。失戀的女孩終歸是可憐的蜗顽,為了安慰布卡,也為了彌補,我給她說起了一些往事雇盖。
“我在家鄉(xiāng)縣城讀高中的時候忿等,愛上了聶小倩〈尥冢”
“哈哈贸街,聶小倩?老七狸相,你以為自己是寧采臣薛匪?”
“她不叫聶小倩。她長得和王祖賢一模一樣脓鹃,所以都叫她聶小倩逸尖,反而都忽略了她的真實姓名〗辏”
那一年,我離開小鎮(zhèn)到縣城讀高中渐白,豆芽菜的我仍然沒有茁壯起來尊浓。但遇到聶小倩,讓少年的心里如雨后春筍一般纯衍,愛情迅速破土栋齿,蔥翠成林。可是哪怕竹林里春風浩蕩春雷陣陣瓦堵,我也只能拼命捂住胸口基协,裝作鎮(zhèn)定自如若無其事,不泄露一絲風暴的跡象菇用。誰叫我膽小呢澜驮?鄉(xiāng)里來的孩子,豈敢高攀城里女孩聶小倩惋鸥?簡直是癡心妄想杂穷,想都不應該想。
高二那年卦绣,學校出了大事耐量,晚自習中途休息,聶小倩上廁所滤港,被人誘騙到小樹林里強奸了廊蜒。仿佛捅了馬蜂窩,不僅是學校溅漾,整個縣城都嗡嗡嗡地鬧成一片山叮,每個人都在議論這件可怕的事。隨著強奸犯抓獲歸案樟凄,聶小倩休學聘芜,人們帶著一層戒備,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中缝龄。但我再也回不去了汰现。
“我恨縣城,恨學校叔壤,更恨我自己瞎饲。我神志恍惚,天天幻想沖到聶小倩面前說炼绘,‘別害怕嗅战,總有一天我會娶你’。如果我繼續(xù)留在學校俺亮,我怕自己真的會做出可怕的事情驮捍。所以我走了,到少林寺武校練武去了脚曾,一練就是三年东且。”
“哇本讥,難怪呢珊泳。瞧你這身疙瘩肉鲁冯。拎我就像拎小雞兒似的∩椋”層層嘖嘖嘖地感嘆著薯演,一頭短短的卷發(fā)晃來晃去⊙砹耍“你后來再也沒見到聶小倩了嗎跨扮?打聽過她的消息嗎?你現(xiàn)在還會想她嗎示惊?”
“你哪來那么多問題好港?喝酒喝酒∶追#”我摁滅了煙頭钧汹,又開了一瓶啤酒。
一天晚上录择,老板讓我送他去玫瑰園小區(qū)拔莱。這還是我頭一次來這里,老板的任何吩咐我都不問原因隘竭,沉默是我的準則塘秦,這方面我深得他的賞識。車停在一棟別墅前动看,老板下車揮一下手尊剔,我便知趣地離開。
去了玫瑰園十多次菱皆,我才見到那棟別墅的主人须误,一個女人。老板交給我一個包裝精美的禮品盒仇轻,讓我給她送去京痢。按了門鈴,我垂著頭等在門口篷店。門打開時祭椰,我看到一雙涂著金色指甲油的腳,纖細的小腿疲陕,酒紅色裏臀連身裙方淤,再往上,斜肩領蹄殃,頎長的脖頸携茂,慵懶的卷發(fā),一張美人臉窃爷。那張臉讓我瞬間石化邑蒋。
聶小倩。聶小倩按厘。十多年過去了医吊,她已經(jīng)不再是青澀單薄的少女,而是窈窕性感的女人逮京,但她的臉仍然是那張臉卿堂,眉眼神情只屬于聶小倩。
我的內(nèi)心正發(fā)生最強烈的海嘯與地震懒棉,但我依然和當年一樣神態(tài)自若草描,不泄露一絲風暴的跡象。她根本認不出我策严,也許她根本就不曾留意過曾經(jīng)的我穗慕,又怎能從現(xiàn)在的我身上找到一絲故人的回憶?
她經(jīng)歷了什么妻导?她為什么在這里逛绵?她怎么和老板在一起?太多的疑問糾結(jié)在心里倔韭,剪不斷术浪,理還亂。我秘密跟蹤了她幾次寿酌,這對于我來說輕車熟路胰苏。她每天都要去一個瑜伽館上班,原來她是一個瑜伽教練醇疼;她每周末都要去一個聾啞寄宿學兴恫ⅲ看望一個孩子,是她自己的孩子嗎僵腺?除此之外鲤孵,她幾乎沒有其他社交活動。她與老板其他的女人不同辰如,從不曾像一條妖嬈的蛇纏繞在他的腰間普监,招搖于燈紅酒綠之中。她像庭院深處靜開的花朵琉兜,不喧嘩不焦躁凯正,以一種隨緣的姿態(tài)等待那個男人的探訪。
周末層層又約我喝酒豌蟋。我拿著老板的銀子廊散,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關系,與她之間的分寸需要拿捏到位梧疲,像她這種天真得只知道好玩的女孩子允睹,根本不懂我的兩難运准。
她說她想寫一個穿越版聶小倩與寧采臣的故事。那跟我有什么關系呢缭受?她說有胁澳,要聽我繼續(xù)講講聶小倩的事。
“我不是說了嗎米者?從那以后再沒消息韭畸。”
“那我們就想象一下她后來的故事不行嗎蔓搞?”
想象胰丁?我已經(jīng)想象了無數(shù)次。在那個縣城里喂分,她遇到一個承諾愛她一輩子的男人锦庸,做了他的妻子∑哑恚可是那個男人心胸狹隘酸员,并非像他承諾的那樣完全不在意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一切,陰影像鞭子一樣時不時地抽打男人的自尊心讳嘱,更何況她生下的是一個聾啞兒幔嗦,導致婚姻最后的解體。她帶著孩子離開家鄉(xiāng)沥潭,在大都市里漂泊打拼邀泉。
“你發(fā)什么呆?”層層拿著筷子敲打我的酒杯钝鸽。
“你這嬌生慣養(yǎng)的大小姐汇恤,知道錦衣玉食與粗茶淡飯的區(qū)別嗎?你的想象力根本不夠用。”
聶小倩敛瓷,我寧愿你今天的選擇純粹為了金錢,而不希望你天真地把這當作愛情财岔,因為那遲早又是一次情感世界的崩潰和塌陷。
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河爹。第二天醒來時匠璧,我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層層的床上。我仔細回想咸这,確信自己除了喝酒夷恍,再沒做過其他事情。起身走到客廳媳维,層層還在沙發(fā)上酣睡酿雪。等我洗漱完畢遏暴,她已經(jīng)醒了≈咐瑁“你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拓挥,昨晚讓你送我回家,你倒好袋励,自己先霸占了我的床〉卑龋”
我有點不好意思茬故,可嘴上不能認輸∫媳睿“是嗎磺芭?你的膽子也夠大。不過事實證明我是正人君子吧醉箕?”
“你想說你就是寧采臣钾腺?”
“那個故事早結(jié)束了,你不要再糾纏讥裤。我說你這嬌小姐真不會享福放棒,自己家的別墅不住,偏要住這小公寓房己英〖涿”
“這樣不好嗎?你別以為我很隨便损肛,你可是第一個在我這兒留宿的男人厢破。”她意味深長地看著我治拿。
我躲開她的眼神摩泪,“注意措詞,我可什么都沒做劫谅。要是被你爸知道了见坑,你說會是什么后果?”
她撇撇嘴捏检■罚“說他干嘛∥撮荩”
十月的一天戴尸,老板找我。他遞給我一把車鑰匙冤狡∷锩桑“老七项棠,時代廣場停車場有一輛蘭博基尼,歸你了挎峦∠阕罚”我拿著鑰匙發(fā)愣,摸不透他的意思坦胶⊥傅洌“人斗不過命。我要去美國治病了顿苇,醫(yī)生說我腦袋里長了一個瘤峭咒。你跟了我八年,我信得過你纪岁,但從現(xiàn)在開始凑队,我就不再是你的老板。懂嗎幔翰?這里還有一張支票漩氨,最后付你一次酬勞,以后就不要再聯(lián)系了遗增〗芯”
老板走了。聶小倩呢做修?之后的三天赋访,我都去了玫瑰園和瑜伽館。她還是和以前一樣缓待,生活沒有任何改變蚓耽。我松了一口氣。
周末的下午旋炒,我忽然想去時代廣場轉(zhuǎn)轉(zhuǎn)步悠。打開抽屜,那枚鑰匙還靜靜地躺在抽屜的最深處瘫镇。
秋天下午兩三點的陽光讓人慵懶鼎兽。我兩手插在褲兜里,在廣場上遛達铣除。一群鴿子旁若無人地踱步谚咬,幾個孩子給它們喂食。我點燃一根煙尚粘,突然看見了層層择卦。她和幾個年輕男女支著畫架給游人畫素描,一頭深咖色的短卷發(fā)讓她格外與眾不同。
我在她背后看了一會秉继,等她面前的游人起身祈噪,我便過去坐下。她抬頭看到我尚辑,有一瞬間像受了驚嚇辑鲤,很快就笑得一臉燦爛了。她拿起畫筆在紙上唰唰唰杠茬,神情專注月褥。
“你爸去了美國,你打算什么時候過去瓢喉?”
“不想去啰宁赤。反正他身邊多的是男男女女,不缺我這一個灯荧。”
端詳她的神情姿態(tài)盐杂,第一次感覺心里有一種撕扯的疼痛逗载。我這是怎么啦?
“好啦链烈,你過來看看厉斟。”我走到畫架前强衡,層層畫筆下的我擦秽,竟然是另一種我自己都不曾發(fā)現(xiàn)的神韻。留白處有三個娟秀的字:寧采臣漩勤「谢樱“滿意嗎?”她有點得意越败。
“嗯触幼,長這么大第一次有人給自己畫像【糠桑”
“真的置谦?不騙我吧?你發(fā)誓亿傅?”
“發(fā)誓媒峡?這也要發(fā)誓?”
“這張畫像我不收你的費葵擎,只要你發(fā)誓谅阿,不劃算嗎?”她調(diào)皮地笑。
“好奔穿。我……哎镜沽,就向上帝發(fā)誓吧,我向上帝發(fā)誓贱田,這是我人生第一張畫像缅茉,也是最好的畫像。滿意了吧男摧?”
“滿意啦蔬墩,幫我收東西,陪我去逛街吧耗拓。你的車停在哪拇颅?”
喔,我突然想起今天來時代廣場的正事乔询。我把車鑰匙遞給她樟插,“蘭博基尼。就在停車場竿刁。你自己去找黄锤,我?guī)湍闶帐啊食拜!?/p>
看著她像小鹿一樣跳躍遠去的背影鸵熟,我笑了笑,低下頭收拾畫架负甸。大約五分鐘后流强,停車場傳來巨大的爆炸聲,仿佛地震一樣呻待,我感覺整個廣場都晃動了打月。幾秒鐘的時間,一片寂靜蚕捉,然后所有人都朝爆炸的方向看去僵控,再然后,有人影往那里聚攏鱼冀。我看見一片濃煙升騰报破,彌漫,整個世界陷入混沌千绪。
層層死了充易。她死了我才知道,其實死的那個人本來應該是我荸型。當我從她父親手上拿到那把鑰匙的時候盹靴,死神就已經(jīng)像影子一樣跟著我。可是稿静,為什么我偏偏把死神推向了層層梭冠?
我是誰?正像她父親說的那樣改备,我只是他養(yǎng)在身邊的一條狼控漠!只要他一聲令下,我便破風一樣出擊悬钳,用我的利爪盐捷,用我的狼牙,將獵物撕碎默勾。這樣的一條狼碉渡,一旦放手便是主人最大的隱患。所以母剥,狼與它的獵物們滞诺,必然是殊途同歸的命運,一種被毀滅的命運环疼。
可是為什么习霹?為什么?層層秦爆!層層序愚!我的耳邊北風呼嘯憔披,我在風中野狼一樣凄厲地吶喊等限。所有的人掩住了雙耳,沖我咆哮芬膝,閉嘴望门,閉嘴!
我最后去了一次玫瑰園锰霜。我把一張銀行卡連同字條留在了那棟別墅里筹误。聶小倩,只怪我此生太無能癣缅,不能給你更多厨剪。
我在層層的墓碑前放了一大束香水百合。她走了友存,但她留給我人生最大的滿足祷膳,在她心里,我就是寧采臣屡立。她永遠也不會知道真正的我是誰直晨。
我是一個殺手。我很清楚一個殺手最后的命運是什么。我已經(jīng)準備好勇皇,親手寫下命運最后的句點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