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 原創(chuàng)首發(fā),文責自負秋茫。
本文參加鏤月裁云第六期有獎征文活動
一 奮飛
杏兒打來電話時,我正和幾位同事頭碰頭挨在一起摊趾,看靳主任剛送過來的成績表。四年級全鎮(zhèn)一共十八個班級游两,杏兒又是第一砾层,均分高出第二名好多,遙遙領先贱案。
我接住電話肛炮,先給她報了喜,說自愧不如宝踪,佩服佩服侨糟!她說那我請客,你來家坐坐吧瘩燥,今兒我來鎮(zhèn)上替學校辦事兒秕重,可以在家做飯,你也順便來看看我家厉膀,好多年都沒在一起了溶耘。
是呀,好多年了站蝠!杏兒一直在北山當民辦老師汰具,我雖然在鎮(zhèn)小學,但每天都回城里菱魔,除了學校,小鎮(zhèn)其他地方好多年沒看看了吟孙。我和杏兒也只是微信電話聯(lián)系澜倦,見面的機會很少。她去年在鎮(zhèn)上剛買了房杰妓,聽說杏兒倆兒子都很懂事有出息藻治,丈夫也勤快體貼,日子越過越好巷挥。去看看吧桩卵!尤其是她的丈夫,不知長啥樣倍宾,能不能入我這個“外貌協(xié)會”的法眼雏节。
思想還是這么膚淺幼稚,我在心里罵自己高职。
做完工作邊往校外走邊撥杏兒的電話。伸縮門開了一個小口怔锌,側身跨出去寥粹,路邊冷不丁一個人跟我說話变过,驚起抬頭看是表侄子。我問你怎么在這兒涝涤,他說來看海澤的爸爸媚狰,也是他的好朋友。
“袄崭孤?你們也知道了?真是可惜衫生!”我說裳瘪。
“那沒辦法。事兒出了罪针,只能想開了彭羹。”
海澤是我?guī)У膶W生泪酱。天有不測風云派殷,人有旦夕禍福,她六歲的弟弟前兩天掉井里沒了墓阀,可以想象一家人該有多悲痛毡惜。可小海澤照樣每天按時上學斯撮,好好做作業(yè)经伙。我暗自佩服,這一家人勿锅,處亂不驚帕膜,還沒亂了陣腳。
我想起杏兒溢十,不禁長嘆一聲垮刹,人生無常!還好张弛,杏兒現(xiàn)在應該一切都還好吧荒典!
侄子說可以開車送我一程。正說著吞鸭,電話通了寺董,杏兒在那邊著急忙慌滿懷歉意地解釋:她匆匆忙忙出來買菜,鑰匙忘家里了瞒大,現(xiàn)在她在外邊等愛人回來螃征,恐怕要到十二點以后了。我說不礙事透敌,這就過去盯滚,咱們正好在外面溜達溜達踢械,好久不見,說說話談談心走走路看看你也挺好魄藕,吃飯倒是次要的内列,早點晚點都行。她說好吧背率!
時間還早话瞧,我謝絕了侄子的好意,想一個人走走寝姿。
我們的學校坐落在小鎮(zhèn)西北角交排,左轉上巴原主街,轉過廣場饵筑。一九八五年這兒站著一頭勤勞樸實踏實肯干的牛埃篓,我們曾望著它滿懷希望地憧憬著遙遠的二零零零年,驚呼著根资,哎呀架专,那時候我們都三十歲了。現(xiàn)在我們已都快有兩個三十歲了玄帕,老黃牛早被拆掉部脚,換成了明晃晃幾圈向上的環(huán)狀飄帶,飄帶中間一把利劍狀的東西直直地伸向天空裤纹,劍背上附著一個圓圓的褐色地球委刘,陽光下閃閃發(fā)光。方方的底座上刻著兩個紅色的大字:奮飛鹰椒。我想這應該是火箭升空的標志吧钱雷。往前走路右邊是以前我們讀初中的學校,后來只有高中吹零,名字也成了“澤州二中”。左邊是影劇院拉庵,上學時我們經常在晚自習時聽里面唱《冬天里的一把火》灿椅、《在不知不覺中淚成行》……杏兒喜歡唱歌,我現(xiàn)在還能清楚地記得她晃著身體钞支,搖著腦袋茫蛹,閉著眼睛很投入地用沙啞的女中音學著唱的樣子。
繼續(xù)往前走烁挟,在十字路口左轉婴洼,右邊是化肥廠家屬院。我們七零后的初中時代也跟廣場上那頭老黃牛一樣撼嗓,認準了中專師范柬采,一屆屆勤奮努力復習了又復習欢唾。我和杏兒復習時班里有個小個子男生就是化肥廠工人子弟,而且他爸爸那時候是廠長粉捻。他們家小院里長著滿架的葡萄礁遣,我去他家時,他摘新鮮的水淋淋酸溜溜的葡萄給我吃肩刃。我一顆接一顆地往嘴里塞祟霍,很快就吃下去好多。他奇怪地問我盈包,籽兒呢沸呐?我被他問得十分尷尬,其實后來我也覺得完全不用尷尬呢燥,因為歌里都唱“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兒”崭添。
那邊廠門口站著兩位老人,相扶相攙疮茄,看起來是夫妻滥朱。我走過去時,依稀認出是那位男生的爸爸媽媽力试。于是急忙扭轉頭徙邻,裝作沒看見大步走開。
沿著這條柏油大道一直往北畸裳,不一會兒就到了朋友家所在的小區(qū)缰犁。路左邊是鎮(zhèn)辦幼兒園。右邊幾幢嶄新的高樓拔地而起怖糊,樓與樓間隔很寬帅容,中間的桃樹紅葉滿枝,海棠綠肥紅瘦伍伤,丁香樹下碎花一片并徘,柔嫩的心形葉子卻翠綠欲滴。
想當初扰魂,這兒是一大片平展展的田地麦乞,一條羊腸小道從中間穿過,一直通向十里之外的鄉(xiāng)村劝评。讀初二時我第一次來例假姐直,肚子里劇烈的疼痛和身下洶涌不絕的紅色河流折磨得我像霜打的苗兒蔫頭巴腦,愁悶悶呆滯滯苦巴巴地趴課桌上蒋畜,隔一會兒就請個假往廁所跑声畏,一堂課跑兩三次還不夠,褲子上洇濕黑乎乎長條條一道姻成。那時候我又難過又害怕插龄,不言不語默默淌眼淚愿棋。班主任應該猜到了怎么回事兒,他說我肯定是病了辫狼,哪位同學會騎自行車送我回家初斑。杏兒自告奮勇毫不猶豫地領取了這個任務。她一米五的小個子(那會兒也不知道長到一米五沒有膨处,這個數(shù)字是后來才清楚的)跨在二八大杠上见秤,身子隨著腳蹬的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地扭動。我斜坐在后座上真椿,拽著她的后衣擺鹃答,兩條腿一長一短地垂在身下,就這么一路騎到了十里之外的北板橋突硝。
我對這件事記憶深刻测摔,但有一次問起朋友時,她卻滿臉茫然解恰,說還有這事兒锋八?
當然有,肯定有护盈!后來我還學騎自行車挟纱,搖搖晃晃跌跌撞撞地在這條路上試著騎回家。地里邊走出一個老大娘腐宋,她穩(wěn)穩(wěn)沿路邊走著紊服,我看著她,心里想著胸竞,可不敢撞上欺嗤。那手卻抓老了把,眼看定了她卫枝,輪子就轉了個三十度朝著右前方她的目標滾過去煎饼。老太太可能是聽到了聲音,轉頭看見沖過來的自行車校赤,趕快退到地里腺占。沒想到車子根本不聽我的使喚,認定了她痒谴,也跟著進到地里,輪子遇到松軟的泥土一下子轉不動了铡羡,眼看著由于慣性車子連人就要摔倒积蔚,老太太情急之中連忙兩手抓住前把,無可奈何地說烦周,孩子呀尽爆,你咋認定了要撞我呀怎顾!
從那時起,我就知道漱贱,我比較笨槐雾,而我的朋友杏兒,她一直比我能干幅狮。
正想著募强,看見杏兒遠遠地朝我招著手走來。她身穿紅色小短運動半袖崇摄,搭一條發(fā)白的淺色緊身牛子褲擎值,打扮得干凈清爽。高高的上衣領子襯著白皙光滑的頸子逐抑,臉色白里透著紅鸠儿,陽光中亮亮的似有汗滴滲出,微黃的長發(fā)柔柔地披在肩頭厕氨,果然是她文章里經常說的“秀發(fā)”进每。我曾一度在暗地里嗤之以鼻,笑話她都五十多歲的人了命斧,還總是稱呼自己枯草樣的毛發(fā)為“滿頭秀發(fā)”田晚,風還經常“撫弄”冯丙,真是矯情肉瓦!看來是我錯了。
二? 考題
杏兒見了我胃惜,又不好意思地解釋了一番忘帶鑰匙的事情泞莉。我說挺好么,咱們正好趁這段時間在外面曬曬太陽船殉,補補鈣鲫趁。她家樓下是長長的走廊,中間有窄窄的木板連接成長凳利虫,高度正好夠我們坐在上面挨厚,腳自然著地。我們就在這上面一棵樹陰下坐了一會兒糠惫。她還是那么愛笑疫剃,笑起來紅潤豐盈的唇爆開,露出依然潔白如玉的牙齒硼讽,但是只一瞬巢价,便被迅速抬起的略顯粗糙的手擋捂住了,同時被捂住的還有流水般的笑聲和似乎因開心而張大了的鼻孔。她好看的眼睛瞇成一條縫壤躲,眼皮周圍的紋路密集得像水波似的朝著盆地般的鼻梁蕩漾城菊,同時兩膀往里一縮一聳,脖子好像一下子變短碉克,仿佛整個頭都羞得要拱回肚子里去凌唬。
我說,杏兒漏麦,你一點兒都沒變客税,還是那么好看。她笑了笑說唁奢,老了霎挟。我看著她小巧合身的紅色運動短衫,藍得發(fā)白的春天天空般的牛仔褲麻掸,又看看我老套的黑色速干褲子和不合時宜的深紫色夾克酥夭,不無羨慕地說,你真會打扮脊奋,在哪兒買的熬北?她拉扯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又指了指褲子诚隙,說讶隐,這?這是過年正月十五大隊里跳舞買的久又。不掏錢巫延,發(fā)的?我問地消。不是炉峰,我們自己買的,沒辦法脉执,喜歡不是疼阔?我還是編舞的呢,全程參與指導半夷。她驕傲地說婆廊。我聽了不禁感嘆,你還是那么活潑巫橄,還是那么喜歡跳舞淘邻,還唱歌嗎?唱呀湘换!唱起來就開心了列荔。你的文筆還是那么好敬尺,我看了你的文。我想起最近她發(fā)的一篇小說贴浙,情不自禁地又夸起來。哎呀署恍,快別說了崎溃,我寫了一個月,太難受了盯质。
應該不是太難受了袁串,我想。她在寫的時候一定是太難過了呼巷。有些傷痛好不容易結痂囱修,再撕裂開能不痛苦?我說王悍,我家娃看了嫁赏,表示不理解掺炭,想不通為什么你會嫁給衛(wèi)明。是呀,現(xiàn)在的孩子大概都想不通殉簸,我就喜歡他和我一樣愛好文學,愛說笑話髓堪,和他在一起竞思,開心呀!杏兒長長嘆了口氣刮刑,扭頭看向遠處喉祭,那邊幾棵桃樹和海棠的花已經不見了蹤影,只一樹烏壓壓的暗紅色葉子雷绢。從兩幢樓間的空地往遠處看泛烙,一棵高大的槐樹正頂了滿頭的槐花,欲開未開习寸,像堆疊在一起的棉花云胶惰,又像下了一樹的潔白的雪花,還像一個飽經風霜的婦人霞溪,花白的頭發(fā)書寫著歲月的考題和答案孵滞。
衛(wèi)明沒爹沒媽沒錢沒房子,長得也不帥鸯匹,但是杏兒就毫無理由地喜歡了他坊饶。如果非要找點理由的話,應該是他倆都喜歡文學殴蓬,初中時就互相交換自己寫的小說詩歌匿级。后來歷經磨難蟋滴,終成眷屬。
咱們走走吧痘绎,我說津函。于是我們站起來,沿著小區(qū)里的水泥小道孤页,向另一個方向走去尔苦。不多會兒,走過了另一個小區(qū)門行施,外面是東西向的柏油路允坚,路對面曲徑蜿蜒,亭臺樓閣蛾号,鮮花草地稠项。杏兒指著對面說,這是新修的公園鲜结,可惜現(xiàn)在太熱了展运,要不就能進去逛逛。那這是什么轻腺。我指著這條頓感陌生的路問乐疆。你不知道?從這兒出去不就是207國道么贬养?沿207國道往北走不是回咱們板橋的大路嗎挤土?她這一說,我一下子靈光一閃误算,是仰美,她當初送我回家走的是那邊的田間小徑,這邊才是大路儿礼。
今天趕集咖杂,要去轉轉嗎?我提議蚊夫。她說诉字,轉什么,早就不想趕集趕會了知纷。
當初壤圃,她和衛(wèi)明可是最喜歡各遛了!他們倆在一起有講不完的甜言蜜語琅轧,說不完的開心笑話伍绳。不管哪個村趕會趕集,他們都會趕過去乍桂,從村東頭走到西頭冲杀,從南頭走到北頭效床,悠悠閑閑,看這看那权谁。很多時候并不買東西剩檀,只說說笑笑著看這個花花世界。我們村趕會的時候旺芽,他倆相跟著各遛完街到我家谨朝,衛(wèi)明幽默風趣的說笑和他燦爛溫暖的笑容至今回憶起來都那么栩栩如生,令我開心到心酸甥绿。后來我們都喜歡跟他倆玩兒,他們去哪兒则披,我們也跟到哪兒共缕。不是去追隨他們去的地方,而是去追隨他們的歡聲笑語士复,幸福甜蜜图谷。
剛才來的路上,路過化肥廠門口阱洪,我好像碰見海軍爸媽了便贵!我說,老得更瘦更小冗荸,但是精神還挺好承璃,還是那么干干凈凈清清爽爽的。是吧蚌本,人家爸爸可是一直當廠長的盔粹,海軍現(xiàn)在也混得可好了,聽說是蘭花集團的老總呢程癌!嗯舷嗡,那又怎樣,我說嵌莉。
哎进萄,我們都很傻的。杏兒說锐峭。
是的中鼠,好像很傻。我們那遙遠的初中時代只祠,那青澀的年華兜蠕。海軍的家庭條件優(yōu)渥,自己又滿腹才華抛寝。但我是個愛慕虛榮的人熊杨,我嫌棄他個子又小又瘦曙旭,終究過不了心關,最后還是斷然拒絕了他【Ц現(xiàn)在想來桂躏,眼界著實短淺了點。但我從來沒有后悔過川陆,要是再來一遍剂习,我還是要做這樣的選擇,因為我始終聽從自己的內心较沪,心舒展了鳞绕,人才能活得自在。
在人生的長河中尸曼,我們遇到的都是開放型的主觀題们何,不同的人給出的答案都是不一樣的。世界因此而有了五彩繽紛控轿,人生因此而有了異彩紛呈冤竹,個體因此而有了與眾不同。就像這春天里的一大片深綠淺綠茬射,每一種都與其他種不一樣鹦蠕,就像那句老話,我們不可能在同一棵樹上找到兩片完全相同的葉子在抛。
三? 美麗的藍花亞麻
那就在這兒走走吧钟病!我說。我們沿著柏油路慢慢走著霜定,路兩旁的楊樹葉子已經郁郁蔥蔥档悠,陽光照在上面,銀亮銀亮望浩,閃爍著顫動的光芒辖所;陽光透過葉縫灑到路面上,路上便有了斑駁的樹影磨德。我們就在這花陰里邊走邊聊缘回。快走到路盡頭時典挑,一輛大車拉著滿車的貨物烏云般遮天蔽日地駛過207國道酥宴,車后卷起的煤灰塵土濃煙重霧般盤旋扶搖,龍卷風似地倏忽即逝您觉。
我們不約而同地站住了拙寡。這兒還有大車呀!還是拉煤琳水?我問肆糕。有般堆,拉煤的,拉其它貨的诚啃,不過淮摔,現(xiàn)在有二級路一級路高速路,車少多了始赎。杏兒輕輕地和橙,若有所思地答。
多年以前造垛,杏兒不顧父母的強烈反對決絕地嫁給了衛(wèi)明魔招。衛(wèi)明心疼杏兒,也想讓杏兒的父母看看杏兒跟著他沒錯五辽,就竭盡全力對杏兒好仆百。他在高爐上推磙車,煤礦上裝煤奔脐,出力的活兒都做過∮跆郑回家還心疼杏兒髓迎,搶著做家務活。后來看到別人買大車南下送煤掙錢建丧,就也借了錢買了輛舊車跑長途送煤排龄。
那是個寒風呼嘯的冬夜,衛(wèi)明下河南出車翎朱,杏兒在家心急火燎橄维、提心吊膽地等他。這開大車走那么遠的路拴曲,又是夜里争舞,天還刺骨地冷,實在是讓人不放心澈灼。七歲的小宇天一擦黑就吵嚷著要爸爸竞川,杏兒好不容易哄孩子睡下。然后把做好的飯放火后煨好叁熔,隔一會兒往下廚地的爐膛里加幾塊兒黑亮黑亮的碳塊兒委乌,讓爐火一直保持熊熊燃燒的勢頭。
十點過后荣回,由遠而近傳來了大車沉悶厚重的聲響遭贸,不一會兒,院子里老舊的木門上的獸環(huán)終于被噠噠噠地敲響了心软。杏兒喜滋滋地跑去開門壕吹,門開處著蛙,衛(wèi)明一身風塵,但卻笑容滿面地出現(xiàn)在杏兒眼前算利。那輛舊東風大車安靜地停在大門外的小路邊册踩。跟衛(wèi)明一起出現(xiàn)的還有同村另一個年輕人,他名聲不太好效拭,因攔路搶劫剛剛從號子里出來不久暂吉。杏兒有點兒不解,但衛(wèi)明說剛剛遇上缎患,他說來家坐會兒慕的,都是一個村的,沒事兒挤渔。
衛(wèi)明和那個人就在他們家窄小卻溫暖的下廚地肮街,坐在熊熊的爐火旁,吃了杏兒做的南瓜土豆酸菜米淇稀飯判导,配著杏兒燒的油汪汪酥脆脆的油饃餅子嫉父。他們聊在興頭上,心熱臉紅的眼刃∪葡剑看一時半會兒散不了,衛(wèi)明就拉了杏兒的手到堂屋擂红,勸杏兒先睡仪际,說他一會兒收拾好,填好火昵骤,讓杏兒不要操心树碱,走時還不忘抱抱她們娘倆兒,俯下身親了杏兒的額頭和宇兒的屁股蛋兒变秦。
“這么多灰灰菜成榜,靈兒,你要么蹦玫?”身旁的杏兒忽然推了我一下伦连,我扭頭看她,她正指著路旁一長串的野菜钳垮,欣喜地喊著惑淳。那灰灰菜長著細薄的羽狀葉片,厚實柔軟饺窿,碧綠中的暗紅色紋路隱約可見歧焦。因為生在路邊,葉片蒙著薄薄的塵,看起來更加灰突突的绢馍,樸實可愛向瓷。
“要呀!我最喜歡吃灰灰菜了舰涌!”
于是我們倆蹲下猖任,一起拔起野菜來。我輕輕地用手扒拉著菜頭瓷耙,看到葉子背面灰白色的毛茸茸的一層朱躺。杏兒,這就是大家都說的那種有毒的東西吧搁痛?嗯长搀,應該是,這么多年沒吃過這東西鸡典,都忘記怎么吃了源请。她邊回答我,邊迅速地拔著彻况,手里已經有一大把了谁尸。我也趕快拔起來。
這是什么纽甘,真好看症汹。杏兒又喊起來。我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贷腕,一蓬傘狀的柔柔軟軟細細長長的綠枝上,星星般密布著單薄的紫藍色小花咬展,五個柔軟的花瓣在陽光里張開著泽裳,露出中間嫩黃色的花蕊,在近午的春日暖陽里閃著動人的光芒破婆。這不是藍花亞麻嗎涮总?我喜歡它的嬌小玲瓏,花色素雅祷舀,樸實瀑梗,優(yōu)美,低調裳扯,還有——堅強抛丽。想來它生在路邊,也是經常被“零落成泥碾作塵饰豺,只有香如故”吧亿鲜?
于是我們拔了灰灰菜,又采了美麗的藍色亞麻花冤吨。時間差不多了蒿柳,杏兒的愛人也快要回來了饶套。我們四只手滿載著收獲緩緩而歸。
四? “保溫”瓶
這邊比較偏僻垒探,又是深春淺夏的正午妓蛮,陽光有些熱,所以路上幾乎沒有遇到什么人圾叼「蚩耍快到她家樓下的時候,迎面匆匆忙忙過來一位和我們差不多大年紀的男人褐奥。杏兒熱情地叫他大哥咖耘,跟他打招呼。他也微笑著回應撬码,并看著我們手里的野菜隨口問這是去干嘛了儿倒。杏兒連忙說著原因,把手里的野菜順便推向他呜笑,同時不好意思地用詢問的目光看向我夫否。我微笑著默許地點點頭。她便紅了臉叫胁,像手中灰里泛紅的灰灰菜般樸實羞澀凰慈,好像因為自己的禮物不夠貴重拿不出手而慚愧。但她還是真誠地說驼鹅,你拿點兒吧微谓,灰灰菜,回去讓嫂子收拾好输钩,現(xiàn)在都喜歡吃野菜不是豺型。男人很爽朗,推托了兩次买乃,也就拿住了姻氨,看得出,他很喜歡剪验,杏兒也很開心肴焊。
“你哥?不像呀功戚?”雖然多年不見娶眷,但印象中她哥哥的樣子不是這樣的。
“不是啸臀,是衛(wèi)明哥茂浮。”杏兒說,“他也住這兒席揽。這里雖然在鎮(zhèn)上顽馋,但住的都是我們北山的,人熟悉幌羞,還挺熱鬧寸谜。”
“就是你說的后來把汽車沒要錢給了他属桦?”
“嗯熊痴。”
衛(wèi)明是北山人聂宾。好杏兒果善,我默默地感嘆,這么些年系谐,因為衛(wèi)明巾陕,她一直跟衛(wèi)明的家人離那么近,甚至都沒離開過北山人纪他。
走到樓下鄙煤,上了二樓,杏兒指著右邊的一戶說這就是她家茶袒。又打了一次電話梯刚,那邊的人說很快就回來。門口有兩個小凳子薪寓,我們就坐在凳子上正對著樓道口邊等邊閑聊亡资。
“你還是那么愛干凈,不嫌麻煩向叉∽赌澹”我邊看邊感嘆。
她家門口鋪著一塊大小尺寸裁剪得正好的四四方方的紅色地毯植康,上面明黃色的“踏福”兩個字鮮艷奪目展懈∠觯靠墻一個四層三合板鞋柜筆直地站著,深棕色的木紋纖塵不染存崖,還隱隱閃著干凈的亮光冻记。三雙陳舊廉價但卻同樣清爽的拖鞋整齊地列隊站著,仿佛在隨時等候跟隨主人和客人出征来惧。
“干凈什么呀冗栗!我不過是不想把家里弄臟,懶得收拾,這樣擺在外面省事多了隅居∧浦粒”她對自己的勤勞能干不以為然。
正看著說著胎源,隨著一陣嗚嗚的摩托聲棉钧,樓道那邊的光線好像突然暗下來,轉頭看見下邊的一樓口停下一輛摩托車涕蚤,從車上下來一個人宪卿,他高大的身材,寬闊的肩膀万栅,烏突突擋住了外面明亮的光線佑钾,只有光光的頭頂仿佛在發(fā)著暗淡的光,照亮了樓道的路烦粒。
“這就是你們家的那個休溶?”我湊近了杏兒壓低聲音問。
“嗯撒遣。你還沒見過邮偎。”
“真好看呀义黎!”我邊贊嘆邊在心里說禾进,北山人。
“切廉涕,快別說了泻云!”杏兒把頭一扭,聽聲音是朝著鞋柜那邊撇嘴笑了狐蜕。
說話間宠纯,他已經左手拿著頭盔,右手拎著鑰匙跨上二樓层释,嘴里親昵地埋怨:“你還能干啥婆瓜?虧我走時還專門拿了鑰匙」备幔”杏兒微微笑了笑廉白,說:“可不是,你說我能干啥乖寒?”
他五官端正猴蹂,濃眉大眼,紫棠色的臉上雖也起了重重漣漪楣嘁,但看得出年輕時也相貌堂堂磅轻,不珍逸,即便是現(xiàn)在,也并不顯得油膩聋溜,而是成熟穩(wěn)重谆膳,給人一種靠得住的感覺。
他開了門勤婚,沒換鞋摹量,直接踏進家門。杏兒和我換上拖鞋馒胆,把腳上的鞋放外面缨称。進了門看到里面的球鞋,杏兒輕生埋怨:“誰叫你又不換鞋就進來的祝迂?”他扭頭看了看睦尽,“哦”了一聲沒說話。
“有花瓶嗎型雳?”我捧著花当凡,站在廚房的垃圾桶前,拿剪刀剪了下面的帶泥土的花根纠俭,問她沿量。
“我去找一個≡┚#”杏兒答應著朴则,不一會兒從那邊拿過來一個瓶子:雪青色,上著釉钓简,亮閃閃的乌妒,肚子微微凸著,細細的頸外邓,明黃色的勒口喇叭花一樣張著光滑溫潤的唇撤蚊。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問她在哪兒買的损话。她說哪里是買的侦啸,他把別人的酒瓶改造了,廢物利用丧枪。哎呀光涂,你還這么巧呀!我回頭朝著男人說豪诲。他只是笑笑顶捷,并不多言挂绰,我就也不敢咋咋呼呼了屎篱。
我專心給花剪根洗莖服赎,然后把它們握緊了插在漂亮的花瓶里,放在廚房的窗臺前交播,拿出手機從不同角度拍照重虑。忽然看到鏡頭里曲折的小徑上走著杏兒的男人。我連忙問正在收拾野菜的杏兒秦士,他要去干什么缺厉。杏兒說買面條。我可不想吃買的面條隧土,咱們做拉面吧提针!我還是一如既往地隨心所欲,口直心快曹傀。杏兒連忙說辐脖,好呀,我是怕你餓了等不得皆愉。于是打電話叫他回來嗜价,說不用買了。他說已經買上了幕庐,放冰箱里下頓吃吧久锥!
“他叫什么?”我悄悄地又問异剥。
“保溫瑟由。”
“保溫届吁?”我笑到错妖。
“嗯,為這疚沐,別人還開玩笑說暂氯,你怕啥,你們家有保溫杯呢亮蛔!”
我也笑痴施,好溫暖的名字【苛鳎看著桌上好看的花瓶和滿瓶的藍花亞麻辣吃,脫口而出:
“保溫瓶!”
五 日記
門嗒的一聲開了芬探,保溫回來了神得。他把買來的面條放冰箱里,順便拿出幾個雞蛋偷仿、青椒和土豆哩簿。我連忙放下手機去接他手里的東西宵蕉,嘴里說著我來做吧!他卻執(zhí)意不肯节榜。杏兒已經把灰灰菜洗好擇凈羡玛,正在把盛滿水的鍋往煤氣爐上放。我說宗苍,那我和面吧稼稿!杏兒放好鍋,拉了我的手讳窟,拖我到客廳让歼,說不用我做什么,飯一會兒就好丽啡,讓我在這邊兒隨便看看惦费。走時指了指那邊的小臥室正對著門的小書柜耸彪,說這都是宇兒的書羹应,無聊的話可以翻翻看丘逸。
客廳干凈整潔,黑亮的大理石茶幾下鋪著長方形的地毯馏予,天藍色的底色上盛開著碩大的紅色牡丹天梧,顯得和順喜慶。兩盆綠蘿伸展著粗壯結實的枝蔓順著電視背景墻一直爬到屋頂蜿蜒曲折繞一圈霞丧,綠色的葉子水靈靈生機勃勃青翠欲滴呢岗,客廳的一應陳設也因此靈動起來。進門邊與客廳轉角處幾個小小的木格子蛹尝,其中一個斜斜地擺著玻璃相框似的東西后豫。我走近摘掉眼鏡細看,上面寫著“獎給:趙杏兒:最佳廣場舞創(chuàng)意獎”下面落著2016年突那。我朝廚房喊:“杏兒挫酿,你還教廣場舞呀!”
“可不哇愕难,年年大隊找我早龟。”杏兒平端著兩只沾滿面的手過來猫缭,看見我正在看的獎章葱弟,笑笑不屑一顧地說,這個早幾年的了猜丹!然后又返回廚房芝加。
我離開客廳,轉身進了那個小臥室射窒。書柜很窄藏杖,但很高,靠墻亭亭玉立著制市,像軍人在練習站姿弊予。書都很舊,大多是散文詩歌汉柒,小說很少误褪,只有一本《靜靜的頓河》,高高地立在最上面一格的邊緣兽间,緊挨著它的還有一本《倉央嘉措詩選》正塌。這兩本我都喜歡嘀略,便甩掉拖鞋,腳踩在椅子上去拿乓诽≈难颍可能抽得有些急鸠天,書后面一個粉色的本子被這兩本書帶出來,眼看著就要落地上稠集,多虧我眼疾手快彎腰躬身接住,差一點沒從椅子上摔下來痹籍。還好晦鞋,沒有驚動廚房的他倆词裤。
從椅子上下來鳖宾,沒有看那兩本書,先拿起了這個小本子渔肩。粉底的封皮上開滿紫色和白色的小花拇惋,像極了美麗的藍花亞麻抹剩。邊緣由于年代久遠蓉坎,已經有些破損。我試著翻開里面蛉艾,卻一下子找不到活動頁,原來是一個外套拓瞪,本子的背脊朝外插在里面助琐,脊上粉色的印刷體:妙齡時光祭埂。
輕輕地抽出本子,同樣的粉色封面兵钮,白色紫色的小藍花亞麻蛆橡,但顏色比外套更鮮艷,看得出來是精心保存過的掘譬。小心打開扉頁,一股陳舊的紙質霉味和墨香或者還有水漬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飄入鼻孔屁药。頁面已經泛黃,右邊緣和右下角可能因多次翻動有明顯的污漬复亏,不缭嫡,更像是淚痕。上面從左往右耕突,從上往下评架,對角線一樣寫著幾個娟秀小字:
寫給:
衛(wèi)明
我的愛
杏兒
我心里一驚,手卻不由自主地翻開第一頁:
98. 元 10
公元一九九七年十二月二十七日(農歷十一月二十八日)是我一生中最難忘最悲傷的日子纵诞,因為這一天我失去了我最最最最最最最最最……親愛的衛(wèi)明。他永遠地閉上了他原本極不愿意閉上的眼睛登刺,從此再不睜開看看他摯愛的妻子和他的寶貝兒子,再也不看看原本屬于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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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常說皇耗,“天有不測風云揍很,人有旦夕禍福”萬萬沒想到這“旦夕禍福”會降到我身上壕翩。我只擔心他路上危險,囑咐他注意安全放妈,哪會想在自己家門口會出事!昨夜還是風平浪靜珍策,一覺醒來宅倒,我的衛(wèi)明就被那個惡人害死在門外。我哭呀蹭劈!我不相信這是真的线召,不相信!9颉讯壶!不相信我的衛(wèi)明真的會離我而去,但事實終歸是事實伏蚊,我的不相信被無情的事實吞沒了……
十年了,認識親愛的你已經十年了肺孵!五年戀愛,五年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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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11號
十五天吓肋,半個月了……
望著你的照片瑰艘,我目不轉睛地看你的眼睛,盼望它能閃爍著你每天的光彩均蜜;看你的嘴芒率,希望它能發(fā)出你親切的話語;但我的衛(wèi)明呀充择,你只是默默地看著你的杏兒匪蟀,看著你的妻子的一舉一動,再也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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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 12號
我又哭了观挎,傷心地哭了段化,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我只想哭普气,哭我的衛(wèi)明佃延,我的丈夫。衛(wèi)明呀履肃,你可知杏兒沒有了你尺棋,便沒有了一切,有的只是孤獨寂寞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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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兒子在夢中叫“爸爸”,而他的爸爸卻再也聽不到了碾局∨回來吧,我難以割舍的衛(wèi)明像啼,難以忘卻的愛人潭苞,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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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 14號
我的衛(wèi)明回來了僧诚,他笑嘻嘻地罵我:“我怎么會死呀秀菱,我又怎么會離開我的杏兒和小宇呢蹭睡?”我笑了,甜甜地笑了脊串,可睜開眼睛清钥,我的衛(wèi)明卻不見了,夢啊缕坎,原來是場甜蜜的夢篡悟。我的衛(wèi)明真的離開了我,真的真的再也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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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 15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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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wèi)明荷腊,教我怎樣接受這殘酷的現(xiàn)實急凰,教我如何不想你,生為你呀死為你疾忍,活一天為你,活一分鐘想你袁稽,我的衛(wèi)明擒抛,想你想你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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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字血,行行淚歹撒,厚厚的一本诊胞,我簡直看不下去,淚水不知不覺模糊了雙眼迈着,涌出眼眶邪码,順著臉頰往下淌。我不得不昂起頭奴潘,用手擦拭掉臉上的淚水影钉,把正在上涌的淚往肚里咽。
閉上眼奈虾,我想起了二十多年前廉赔,我和杏兒在北板橋村我家,杏兒泣不成聲地說:“少年恩愛遭天妒浪册,走了個好的岗照,來了個不好的……”
“靈兒笆环,吃飯厚者】夥疲”杏兒在外邊喊。
“嗯熙宇,來了烫止!”我趕忙把書和日記本照原樣放好,使勁兒擦了擦眼角期升,眨巴眨巴眼睛互躬,裝作什么也沒做的樣子走出來。
飯已經做好容为,西紅柿雞蛋拉面诞吱,一盤蒜泥黃瓜竭缝,一盤現(xiàn)成的熏肉切片。我問這熏肉哪兒來的咙俩,杏兒說都是小宇買的湿故,他考的武漢大學,現(xiàn)在有了一份很好的工作脖阵,特別懂事墅茉,總是惦記家里呜呐,經常寄錢寄東西回來悍募。我問老二呢?她說讀藝術洋魂,彈鋼琴喜鼓,現(xiàn)在辦了個鋼琴培訓中心,也很掙錢址晕。我說真不錯顿锰,都長大成才了。
保溫還是不大說話刘陶,但卻一個勁兒地把菜往我們倆面前推牢撼。看得出纷责,很憨厚實誠的一個人撼短。
杏兒終是走出了悲傷曲横,能怎么樣呢,生活不能總給我們出難題禾嫉,命運也不能總是苦難熙参。
“我還要上課,要走了昭娩!”飯吃完了,時間也不早了题禀。
“不急迈嘹,讓保溫送你∪谕矗”杏兒站起來神僵,保溫也站起來。
“那多麻煩沛励!”
“不麻煩炮障,他還要上班,正好往那兒走企蹭≈悄”
“給她帶上灰灰菜系馆,還有咱做的西紅柿醬,多帶幾瓶螺男∽荽”保溫說奢人,抬手摸了一把光頭,好像有點害羞何乎。
我笑笑,接過保溫遞過來的一大包西紅柿醬抢野,沉沉的,估摸有十來瓶启涯。杏兒又把剛做好的一罐頭灰灰菜放進去恃轩。
開門出去前叉跛,我又扭頭看了看干凈整潔的新家和桌上“保溫”瓶里的美麗的藍花亞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