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柒凌
1.
臺風過去了搔啊,一切又恢復了平靜。
傍晚的時候北戏,許青川一個人坐在江邊负芋。他并沒有在等人,也沒有在看風景嗜愈。臨江的棧道挨著綠化帶旧蛾,視野開闊,即使是夏天也很涼爽芝硬。來來往往很多趕路的或是散步的人蚜点。
許青川就一個人坐在那里,目光注視前方拌阴,旁邊放著一罐蘇打水绍绘。他保持這個姿勢已經(jīng)有兩個小時了。但是好像雕塑一般迟赃,眼睛十分鐘都不帶眨一下的陪拘。
不過并沒有人注意到他,也許他只是在發(fā)呆纤壁,或者左刽,只是路過在長椅上小坐一會兒而已。
許青川把手機播放器打開酌媒,伴隨著他最愛的桑原幸子的歌聲欠痴,他輕輕跟著哼唱起來。真是個適合放風箏的好天氣啊秒咨。
2.
許青川年輕的時候喇辽,很喜歡在這一帶附近玩耍。城市改造前雨席,這里都是寬窄不一的長巷子菩咨。弄堂里的小孩像風一般地竄過,留下家長帶著慍色的咒罵和水缸篤篤流水的聲音在屋頂周圍回蕩陡厘。
他不是那種調(diào)皮的小孩。當其他人都趿拉著田徑鞋亂竄的時候糙置,他喜歡一個人坐在墻門的天井里捉西瓜蟲云茸,或者拿家里的舊書看。街坊的小孩叫他出去玩也是光應聲不見挪地兒的谤饭。所以久而久之查辩,同齡的孩子都不喜歡他胖笛,說他是裝模作樣的小老頭兒。許青川自己倒是并不介意宜岛,他喜歡一個人獨處长踊,有時候也陪著上了年紀的阿娘去市場買菜,去井里打水萍倡。
青川最好的朋友叫良緒身弊。良緒是住在隔了兩條街的中年男子。按當?shù)厝说脑捳f列敲,是個老光棍阱佛。良緒不是本地人硕淑,但是從許青川記事起咕别,他就住在那兒。
良緒每天都會穿著灰色T恤防嗡,大短褲所意,拖鞋從青川家門口經(jīng)過淮逊。他不修邊幅,不笑的時候根本辨別不出年齡扶踊。只有青川叫他名字的時候泄鹏,良緒才會露出陽光而溫暖的笑容。
3.
許青川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秧耗,但是他就是喜歡往良緒家跑备籽。
青川第一次進良緒家的時候,個頭還不及他家的灶頭高分井。良緒很少關門车猬,他就自己摸著進去。
屋里黑漆漆的尺锚,看著有點嚇人珠闰。
良緒正在擺弄桌上的電唱機。他的面前是一堆零件和工具缩麸。反正青川是頭一次見到這個稀罕玩意兒铸磅。他看了半天赡矢,還是不明白良緒在弄什么杭朱。于是就一個人杵在門后看著。
良緒倒騰了許久吹散,忽然電針一放弧械,電唱機就開始唱歌了。那種獨特的聲響青川可是從來都沒有聽過空民。巷子里的人只有收音機刃唐,可是眼前的玩意兒聲音比那個好聽多了羞迷。帶著朦朧的夢幻的磁性。里面正在放著一個女聲画饥,咿咿呀呀的唱著什么衔瓮。
良緒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成果,抬起頭來才發(fā)現(xiàn)一旁的青川抖甘。他先是一驚热鞍,旋即笑了。他對青川招了招手衔彻。
“過來薇宠,你來的真巧,我今天才把這個電唱機修好艰额〕胃郏”
青川點了點頭,怯生生地朝良緒靠近柄沮。他探頭打量了一下電唱機回梧。
“這家伙的聲音真好聽呀≌∠”青川一笑漂辐,虎牙就出來了。
“哈哈棕硫,你叫什么名字髓涯。以后可以經(jīng)常來我家聽啊。我還能變出其他的聲音呢哈扮∥臣停”
4.
青川跟良緒就這么認識啦。
很多年以后滑肉,青川才從家里人口中知道包各,這個外地人究竟是什么來頭。但是當時靶庙,他只是被某種奇妙的東西所吸引问畅。至于那個到底是電唱機,還是良緒本人六荒,他自己也分不清楚护姆。
良緒住的房子不大,是一戶人家的女兒嫁出去以后掏击,隔出兩間屋子租給良緒的卵皂。良緒把自己的家打理的倒是一絲不茍。
外面一間是灶間和飯廳砚亭,里面的臥室有一個柜子一個書架灯变,還有張古舊的書桌殴玛。架子上除了書,就是黑膠唱片和模樣靈巧的古玩添祸。
良緒的鎮(zhèn)紙是一對可愛的小沙彌滚粟,拱手作揖,放在一起的時候頗有喜感刃泌。
青川通常在家早早吃完晚飯坦刀,然后趁著天還沒黑溜到良緒家里。他有時候會給良緒帶上姆媽煮的綠豆薏米蔬咬,良緒也是從不拒絕鲤遥。然后一大一小兩個頑童就開始鼓搗電唱機或者翻小人書。良緒家的寶貝真不少林艘,青川老是想盖奈,要是可以住在良緒家就好啦。
5.
青川上小學第一年的暑假狐援,城里發(fā)了水災钢坦。臺風呼呼地吹了三天三夜。又是風又是雨啥酱,河水漲過了河堤爹凹,整個城都像泡在了水里。
青川家在的這片巷子也遭了秧镶殷。排水系統(tǒng)差禾酱,大水遲遲不肯退去。青川的爺爺看著青川绘趋,不讓他到處跑颤陶。畢竟水浸過了膝蓋可不是開玩笑的。青川心里還是想著良緒陷遮。他擔心良緒家的電唱機滓走,還有基本上沒有生活自理能力的良緒。
可無奈自己個子太小帽馋,爺爺又看得緊搅方。只得在家焦心地等著。
好不容易臺風過去绽族,水慢慢退了姨涡。還沒等巷子清干凈,青川就跑去良緒家了项秉。
良緒家大門緊閉绣溜,連個貓的影子都沒有慷彤。
青川使勁敲門娄蔼,可是也無人答應怖喻。
良緒去哪兒了?青川心里寫滿了問號岁诉。
此后幾天锚沸,青川依舊是每天吃完晚飯就去良緒家看看。做作業(yè)的時候也是心不在焉涕癣,簡單的算術題也出錯哗蜈。姆媽在后邊趕著說,小家伙腦子缺一啦坠韩,做題都不長心眼距潘。青川不管,比起那些題目只搁,他更在意良緒的情況音比。可是良緒家呢氢惋,似乎依舊沒有動靜洞翩。他向良緒家隔壁的鄰居打聽,說是從刮臺風起就沒見他的蹤影了焰望。
這都快兩個禮拜了骚亿,良緒怎么還不回來呀。
6.
又過了一周熊赖。一天中午来屠,太陽有些刺眼,青川正在家里迷迷糊糊地打盹呢震鹉。突然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的妖。這聲音,老遠地傳過來足陨,好像有魔力一般嫂粟。
青川一睜眼,一蹬腿墨缘,就從床上跳起來跑了出去星虹。
良緒正在巷子口跟他打招呼呢。他似乎消瘦了不少镊讼,頭發(fā)也更長了宽涌。
“你跑到哪里去啦?這些天擔心死我啦蝶棋⌒读粒”
“我去上海走了一趟。這不玩裙,現(xiàn)在回來了嘛兼贸。過來看看段直,我給你帶了好東西呢∪艿”
良緒一邊說鸯檬,一邊拍了拍青川的腦門。
然后變戲法似的從包里拿出一個小型的電唱機螺垢。
“喏喧务,這是送給你的,小許頭(方言:這里表示對青川的親昵)枉圃。我好不容易從人家手里買過來的功茴,你可要好好珍惜哪∧跚祝”
青川的頭點的跟啄米的小雞似的痊土。
兩只眼睛看了看電唱機,又看了看良緒墨林,恨不得這會兒就湊上去抱一個赁酝。
“恩恩,太喜歡啦旭等。我會好好保管它的酌呆。”
第二天搔耕,良緒又給了青川幾張黑膠唱片隙袁。青川其實還不太認得上面的字。但是弃榨,這又有什么關系呢菩收?
良緒給的那一定是極好的東西。
青川每天晚上睡覺前都要摸一摸他的電唱機鲸睛,然后聽上一會兒唱片娜饵。在日本女聲的低音淺唱之中,滿足地進入夢鄉(xiāng)官辈。
7.
許青川知道箱舞,自己成長過程中的許多記憶。都從那個夏天起拳亿,和良緒晴股,和電唱機聯(lián)系在了一起。
入伏的時候肺魁,天氣炎熱电湘,弄堂里的孩子大多沒有什么零用錢。青川也不例外。他特別羨慕那些可以跟姆媽掏錢買冰棍的人寂呛,有時候看到了也只能眼巴巴地咽口水怎诫。良緒說:“那種鹽水棒冰沒啥好吃的,我給你弄一個買不到的東西昧谊。”
良緒買了小蘇打酗捌,又從家里拿出了一罐桂花蜜呢诬。往裝滿涼開水的瓶子里加了一點,幾下?lián)u勻了胖缤。良緒打開蓋子尚镰,遞給青川。
真是神奇的味道啊哪廓。有點酸狗唉,有點苦,卻又有點甜涡真。這個味道并不像糖水分俯,甜的很寡淡,卻意外的很好喝哆料。
青川一下子就樂了缸剪。“你是怎么做到的东亦?太神奇啦杏节!”
“哈哈,我是誰啊典阵,小家伙奋渔。”良緒說著壮啊,彎下腰輕輕刮了刮青川的鼻子嫉鲸。
很多夜晚,他會和良緒一起坐在門檻上吃西瓜歹啼。剛剛從井里拿出來的西瓜充坑,就跟冰鎮(zhèn)過一樣,涼沁沁的甜染突。兩個人吃瓜的時候啃得沙沙響捻爷,小貓兒都忍不住過來湊個熱鬧。吃完瓜份企,良緒就會在西瓜皮上雕花刻字也榄。他的手很巧,總是三兩下就能刻出個人形或是動物。
月光如水甜紫,巷子里的人圍在井邊降宅,搖著蒲扇,下棋聊天囚霸。青川就會躺在長椅上腰根,和良緒一起打著飽嗝。直到青川的姆媽來尋拓型,才依依不舍地回家额嘿。
街坊四鄰總是說,良緒白撿了個兒子劣挫。
這個時候册养,青川總是一臉嚴肅地反駁說,“我不是他兒子压固,我是他弟弟球拦。”
然后大人們就會笑成一片帐我。
青川自己也跟著笑坎炼,跟著樂。管他是兒子還是誰呢拦键,我就是喜歡跟著良緒嘛点弯。
8.
到了上初中的年紀,舊城開始改造矿咕。老巷子自然不能免幸抢肛。人們開始傳這片土地要拆了建商業(yè)廣場。
年紀大的人戀舊不想挪地方碳柱,可是定下的政策捡絮,不搬也不行。拆遷戶一家分到5萬塊錢安置費莲镣,自己解決住房福稳。
人們陸陸續(xù)續(xù)開始搬離他們祖祖輩輩居住過的地方。
青川最后一次去井里打水是在他初一上學期的某個傍晚瑞侮。姆媽告訴他的圆,他們明早要搬到一個用自來水的新家了。叫青川收拾好房里的東西半火,不要的就扔了越妈。
青川去了良緒家,良緒的屋子空蕩蕩的钮糖,好像不曾有人的痕跡梅掠。青川問良緒他的打算酌住,良緒說,他準備回自己的老家了阎抒。這么多年酪我,也該回去了。
青川的臉上露出了憂傷的表情且叁《伎蓿可他還是忍住了沒讓眼淚掉出來。良緒把自己的古玩和家當都賣了逞带,就留了一個電唱機和幾張唱片欺矫。
他又一次拍了拍青川的頭,然后示意青川可以回家了掰担。
那是青川最后一次見到良緒汇陆。
9.
許青川讀書還算爭氣怒炸,幾年之后考了一個一本學校學歷史带饱。畢業(yè)之后回到城里的博物館工作。他好像就是喜歡研究那些有歲月的東西阅羹,人也好書也好勺疼。和有歲月印記的東西打交道,他才覺得自己是自在的捏鱼。
他曾經(jīng)居住的那一帶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城市的地標执庐,中心的商業(yè)廣場。無論白天夜晚都十分熱鬧导梆,人們來來往往轨淌,攜帶著這個城市最新潮的氣息。青川有時會試圖在高樓之間尋找當年老巷的影子看尼,卻只有孤單的路牌提示著這里曾經(jīng)存在過的一切递鹉。
多年以后,許青川在整理舊物的時候藏斩,發(fā)現(xiàn)了一張黑膠唱躏结,是桑原幸子的《和你愛在詩》。彼時年少尚不懂女聲唱的是什么狰域,但卻覺得那聲音是最好的陪伴媳拴。
青川的姆媽告訴他,良緒當年是因為喜歡一個本地姑娘才來到這里的兆览∏龋可是姑娘因為無法接受良緒的“不求上進”而另嫁他人。良緒就一個人留了下來抬探。當了一個小學音樂老師语婴。
聽說良緒后來并沒有走,而是在一個雨夜悄悄地沉了江。手里抱著他最愛的電唱機砰左。那個估計是他愛的女孩送給他的匿醒。
當時姆媽和周圍街坊怕青川接受不了,都沒有告訴他這件事缠导。
“也許自由的靈魂自有他的去去處吧廉羔。”姆媽這樣總結道僻造。
10.
青川拿起手邊的蘇打水憋他,抿了一口。手機里的女聲依然在回響髓削。
臺風已經(jīng)過去了竹挡,青川看到江面上升起了一道美麗的彩虹×⑻牛恍惚間揪罕,他又看到了當年的自己,正在和青川一起聽電唱機的歌聲宝泵。
這時候好啰,電話響了,音樂停止儿奶,鈴聲將青川拉回到現(xiàn)實中來框往。未顯示歸屬地。青川皺了一下眉頭闯捎。
他接起電話椰弊,一邊起身慢慢朝扶欄走去∪勘牵“喂秉版,您好,請問是哪位娱仔?”
天色漸漸暗下來沐飘,一個小男孩跑過來爬上長椅,后邊跟著散步的父親牲迫。
“爸爸耐朴,這邊有一罐沒開的蘇打水誒№镌鳎”男孩轉頭對父親說筛峭。
“哪兒有蘇打水啊,你看錯了吧陪每∮跋”父親注視了一會長椅镰吵,有些不解地應著。
“恩挂签,這里明明有一罐蘇打水啊疤祭。”
男孩一邊說著饵婆,一邊拿起蘇打水勺馆。在夜色中,三得利的標志微微泛光侨核。好像等待一位久未露面的老友時期盼的眼神草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