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是一九四九年十二月姨媽寫給南京國立音樂學院的一紙報告绞灼。其中我很感興趣的部分是母親的年齡問題。
竊職胞妹陳通明敷矫,年二十二歲例获。民國三十四年在湖北省第二女子中學高中部肄業(yè)。嗣因患病輟學曹仗。勝利后榨汤,因家境貧寒,隨職來寧學習中西文打字整葡。因無機會找得工作件余。今閱報載二野直屬部隊招聘保育員。因渠個性純潔遭居,且富于情感,平日喜與小孩接近旬渠,不嫌煩瑣俱萍,對保育工作頗感興趣,因此懇請予以介紹告丢。如能錄取枪蘑,俾能達到為人民大眾服務之素志。
這份報告寫于一九四九年岖免,說母親二十二歲岳颇。這么說,母親自己說她出生于一九二七年應該是沒有錯的颅湘。
但是母親說她屬雞话侧,這個也不是她一個人這么說。姨媽講述過去的故事說闯参,外祖父前一個妻子生了六個兒子瞻鹏。我外婆是外祖父的續(xù)弦,生了兩個女兒鹿寨,即姨媽與我母親新博。姨媽的年齡與我大舅的女兒一般大,母親的年齡與二舅脚草、三舅的女兒一般大赫悄。外祖父在漢口有一套三進的房宅。每到吃飯的時候,外祖父與外祖母的桌子在堂上埂淮,子女們的桌子都在堂下嚼贡。
當時母親與二舅、三舅的女兒關系很好同诫,不過也很鬧粤策。姨媽說,每到吃飯的時候误窖,三只小雞就在桌子上嘰嘰喳喳叮盘,吵個不休。因為她們都屬雞霹俺,所以很鬧騰柔吼。舅舅這一輩從什么字我不清楚,但是丙唧,他們下一輩都是“清”字輩愈魏。我的二姐(二舅的女兒)和三姐(三舅的女兒),一個叫尤清想际,一個叫秀清培漏。大姐(大舅的女兒)叫和清。三舅的兒子叫偉清胡本,五舅的兒子叫圣清牌柄。大舅沒有兒子,后來領養(yǎng)了一個侧甫,叫順清珊佣。
從前我與大姐和清,三姐秀清保持著很長時間的聯(lián)系披粟。二姐尤清因為住在武昌咒锻,兩家很少過往。當我和三姐秀清說到這些事情的時候守屉,比如她們三只小雞吵吵鬧鬧等惑艇,三姐既沒有否認她自己屬雞,也沒有否認幺爹(即我母親)屬雞胸梆。
我說這些的意思是敦捧,我記得母親的年齡以及她的屬相。但是在一系列的資料中碰镜,我發(fā)現(xiàn)母親兢卵,乃至于姨媽的文字表達都與母親的屬相不相符。在另一個資料中绪颖,母親說她出生于一九二八年秽荤。這顯然更不靠譜甜奄。母親民國二十六年,也就是一九三七年窃款,進入漢口圣若瑟中學讀初中课兄。我想我的母親不至于聰慧到九歲或者十歲就讀初中了,相反她是一個很木訥的人晨继,不是足夠有智慧的人烟阐。
如果母親屬雞,那么她出生于一九二一年紊扬,姨媽屬馬蜒茄,出生于一九一八年,大母親三歲餐屎。母親在圣若瑟讀初中的時候檀葛,姨媽正在訓女讀高中。中間年齡的間隔正好非常適當腹缩。
只是有一個小小的問題屿聋。這個推算如果是正確的,那么藏鹊,母親十六歲才進入初中學習润讥,而姨媽也是大約在這個年齡進入初中學習的。不過民國時期的小學學制有些復雜伙判,最長的初小五年象对,高小四年;次長的是宴抚,初小四年,高小三年甫煞。我不知道姨媽與母親就讀的小學學制如何菇曲,也不知道她們在什么年齡段進入小學學習的。
姨媽堅定地稱自己屬馬抚吠,她和母親同樣堅定地稱母親屬雞常潮。而母親更不可能出生于一九二一年的雞年的下一輪,即一九三三年楷力。理由還是她進入初中的時間在一九三七年喊式。這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我手里有學校寫給外祖父的母親初一學年成績通知單的原件(見前篇《母親的資料》)萧朝。
母親沒有熬到二〇〇〇年岔留,也就是說,她沒有熬到八十歲检柬。她曾經(jīng)想象過自己過八十歲生日的情景献联。但是在進入新世紀的頭一年,母親過世了。這說明她非常清楚自己的年齡有多大里逆。姨媽去世于一九九三年进胯,那一年我正準備參加晉升高級職稱的英語考試,因為姨媽的去世給耽擱了原押,所以記憶深刻胁镐。姨媽享年七十三歲,正好與她屬相對應的年齡相符诸衔,也正應了中國對于壽命的一個讖言盯漂。
正是因為這些證據(jù),我有理由說署隘,姨媽出生于一九一八年這個馬年宠能,母親出生于一九二一年的這個雞年。所以使我感到奇怪的是磁餐,為什么姨媽會隱瞞母親的年齡违崇,而隨后(至少我認為是這樣)母親自己在一些資料中也隱瞞了自己的年齡?
我猜想只有一個理由诊霹,這就是姨媽自己隱瞞了自己的年齡羞延,所以她也不得不隨之而修改自己妹妹的年齡。姨媽隱瞞了自己的六年時間脾还,這六年之中她到底做了些什么伴箩?在母親的自傳中,她說鄙漏,一九四一年外祖父病故嗤谚,外祖母和母親靠姨媽的工薪生活。這說明姨媽在此之前就有了穩(wěn)定的工作怔蚌,而她到底做什么工作能夠既養(yǎng)活自己巩步,還能夠養(yǎng)活自己的母親和妹妹呢?
據(jù)母親的傳記桦踊,她們是一九三八年到巴東的椅野。這個時候她讀初中,姨媽讀高中籍胯。推算下來竟闪,姨媽高中畢業(yè)不久,便參加了工作杖狼,隨后炼蛤,一九四一年蝗柔,外祖父去世饵溅,姨媽養(yǎng)活自己的母親與妹妹。一個剛參加工作不久的女孩休偶,哪里會得到這么高的薪酬?
父親在自己的歷史資料中說暗挑,姨媽就職于重慶歌樂山音樂學院笋除。他深度懷疑自己的大姨是一個國民黨特務。歌樂山音樂學院就是南京國立音樂學院炸裆,隨政府搬遷到重慶去的垃它,抗戰(zhàn)結束后遷回南京,解放后遷移到天津烹看,成為了中央音樂學院国拇。姨媽這個人既不會唱歌,也不會跳舞惯殊,在音樂學院做的是會計工作酱吝,難道那個時候的會計工資偏高?
這個事件還有一個可怪之處土思,就是湖北省第二女子中學的那張證明务热。上面說母親民國三十三年,也就是一九四四年在第二女中讀高一己儒。母親一九三七年進入初中學習崎岂,到四四年才讀高一,她也太不能讀書了吧闪湾。這個第二女中就是母親在自傳中寫的湖北聯(lián)中冲甘,其一部從武漢遷至巴東,又從巴東遷至恩施途样。校長葉啟秀也確有其人江醇。
不過疑問在于,既然一九四一年姨媽就工作了何暇,那么隨后的幾年嫁审,是誰在巴東或者恩施陪伴著母親呢。外婆肯定不會去赖晶,以她的身體條件和性格傾向,都不可能到巴東甚至恩施辐烂。
從前姨媽對我說遏插,母親是初中時候生病的,而這封報告中卻說母親是高中生病的纠修,我覺得也一個有疑問胳嘲。如果初中與高中各病了一次,也算是勉強說得通扣草,但母親的命運也太不夠好了吧了牛。
總之颜屠,對于我而言,母親的年齡問題鹰祸,真可謂迷霧重重甫窟。而這個迷霧后面隱藏的是什么,今天看來已經(jīng)無法還原蛙婴。我從前并不知道姨媽粗井,母親,包括外婆在南京生活過一段時間街图,這次在母親的自傳中才得以知曉浇衬。第二女中開出的證明信在一九四六年,母親從南京惠利中西文打字職業(yè)補習學校結業(yè)在一九四八年餐济,姨媽給南京國立音樂學院打報告的時間為一九四九年十二月耘擂。
也正是在一九四六年姨媽到了南京,外婆和母親隨之也到了南京絮姆。第二女中也是在一九四六年從恩施回遷武昌醉冤,這封證明信又恰逢其時地到達母親手中的,難不成她有先見之明滚朵,正好在赴南京之前冤灾,在女中返遷武漢之后,趕到了學校開出了證明辕近?太偶然了韵吨。
我來試著用我的猜想捋一下這個事件。
一九三八年姨媽和母親因為戰(zhàn)亂進入了湖北聯(lián)中移宅,到了巴東归粉。在姨媽高中、母親初中皆將畢業(yè)的時候漏峰,母親生了一場重病糠悼,被姨媽送回了武漢,和外婆居住在一起浅乔。然后倔喂,高中畢業(yè)之后的姨媽因為一些特別的緣故(也許因為愛情),到了重慶靖苇,也許加入了某個特別的組織席噩。在這個組織里,她有六年的時間是不能夠見光的贤壁。于是姨媽失去了她生命中的六年時間悼枢。
不過這六年,她還是能夠給母親和妹妹提供充分的生活費用脾拆。
光復后馒索,姨媽回到了南京莹妒,將母親和妹妹接到自己身邊生活,為了能夠長期過著平靜的生活绰上,她為妹妹制造了一個身份旨怠,并修改了她的年齡,同時也順帶著改變了自己的年齡渔期。三年后运吓,南京失守,但音樂學院是個清凈的地方疯趟,沒有受到太大的干擾拘哨。她為妹妹提供了一份工作派司,以解決后顧之憂信峻。
亂世之中倦青,制造一個身份并不困難,但是要做到鑿鑿有據(jù)盹舞,開出各種證明产镐,卻也不是一個女人隨便可以做到的。
不料踢步,南京國立音樂學院在49后遷移天津癣亚,合并為中央音樂學院。也許這與姨媽秘密的工作性質產生了沖突获印,于是她辭去了音樂學院的工作述雾,而且順利地進入了革大,最后回到了武漢兼丰。
然后玻孟,她一生未嫁。她的休眠也就是她的一生鳍征。
我一直很崇拜我的外祖父黍翎,所以我給自己起了一個筆名叫陳雨清。這是因為我是下雨的時候出生的艳丛,父親給我起名劉雨生匣掸,然后,我選擇了“清”字輩氮双。以陳雨清這個名字向我的外祖父和我的父親致敬旺聚。
從劉雨生到劉國斌名字的過度也是一個意外,從前我在自己的博文中介紹過多次眶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