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系原創(chuàng)首發(fā)捕儒,文責自負冰啃。
一
小院里零星地趴著未拔除的小草,矮矮的用石頭壘起來的圍欄外是遼闊的曠野刘莹,其間全是種了農(nóng)作物的田地阎毅。數(shù)不盡的高大的松樹直直地立在曠野邊上。曬得黝黑的人兒擼起褲管点弯、頂著陽光扇调、戴著草帽、扛著鋤頭抢肛,慢悠悠地走在田埂上狼钮。
陳瑾自小在外公外婆家長大,到了上學年紀便被接到市里頭父母的身邊捡絮,從此熬芜,每逢放寒暑假,陳瑾才會被媽媽帶到鄉(xiāng)下的外公外婆家里去福稳,待上十天半個月再回家猛蔽。
在外公外婆家里,煮東西用的是水泥糊成的灶灵寺,灶中間有個凹進去的洞曼库,洞上放著一口黑色的大鍋;一個人負責炒菜略板,一個人在灶后負責燒火毁枯。由于沒有抽油煙機,只能打開窗戶利用自然風把廚房的煙吹走——常常是沒什么風的叮称,因而陳瑾好幾次進入正在燒菜的廚房种玛,都會被熏得邊咳嗽邊后退,后來她基本不再進到廚房里瓤檐。常用的一個廁所是裝在戶外的——順著石階往下走赂韵,簡陋的紅磚堆砌起來的露天廁所就顯現(xiàn)出來了,腳踩在兩塊有些下凹的石塊上挠蛉,眼睛往下一瞧祭示,便能看到盛滿屎尿的坑,臭氣悠悠地往上飄——陳瑾幼時谴古,都是外婆帶著她上廁所质涛,她自然不怕稠歉,現(xiàn)在她長大了,要自己一個人過去汇陆,她心下總是恐慌怒炸,每次都萬分小心,生怕一個不留神便踩空了毡代,掉進糞坑里頭阅羹。
家鄉(xiāng)每逢過年,都要殺豬教寂。一只肥碩的豬橫著被架在院子中灯蝴,屠夫圍著黑色的油膩膩的圍裙,拎著一把大菜刀孝宗。豬在恐慌又痛苦地嚎叫,只見屠夫把嘴里叼著的煙頭往地上一吐耕肩,舉起菜刀用力揮了幾下因妇,豬的叫聲便止住了,只剩下院里里頭大人們的歡呼聲和被嚇到的小孩子們的哭聲猿诸。偶爾會出現(xiàn)幾只愛湊熱鬧的公雞——它們專挑弱小的人欺負婚被,陳瑾不過表現(xiàn)出來一絲害怕,立刻就有一只公雞雄赳赳梳虽、氣昂昂地沖過來址芯,只見它用雙爪輕點地面、翅膀用力撲騰窜觉,三兩下就穩(wěn)落在陳瑾的肩膀上谷炸,陳瑾登時被嚇得邊哭邊嚎,兩只手胡亂拍打空氣禀挫,小短腿一刻不停地奔向外婆旬陡。
每每想起來那個場景,陳瑾仍覺得好笑语婴,只是好笑之余描孟,不免心生感慨——居然已經(jīng)過去了這么多年。
二
“囡囡呦——”
很久以后砰左,陳瑾還是不時聽見外公外婆的呼喚聲匿醒,從樓下一聲聲傳到樓上。
小時候的陳瑾聽到這呼喚缠导,總會回應道:“好啦廉羔,阿公阿嫲,我知道啦僻造,這就下去吃飯蜜另!”
——往往要再拖上幾分鐘才會下樓适室。
到了樓下,飯菜已經(jīng)擺到了桌上举瑰,阿公端起飯捣辆、舉起筷子,已經(jīng)吃了不少了此迅;阿嫲還在東奔西走——先去把放養(yǎng)的雞鴨趕回棚子里汽畴,再放上一些摻水的飼料給它們吃,然后去廚房里把灶上的黑鍋用剝?nèi)ト~子的藤蔓制成的刷子刷干凈耸序,接著給剛下樓的陳瑾盛一碗飯忍些,最后才會坐上長凳,開始吃飯坎怪。
“咝——阿嫲罢坝,你下次把飯先盛好了放桌上涼涼吧,太燙啦搅窿!”
外婆搖了搖頭:“天氣變涼啦嘁酿,飯沒一會就冷了,吃了對身體不好男应∧炙荆”
“好吧……可是真得很燙……”
陷入回憶的陳瑾與回憶中的陳瑾一同看向窗外。
恰好是在秋天沐飘。涼涼的風靜靜地拍打著窗簾游桩,陳瑾站在窗前往下望,小區(qū)里的小道上有人影晃過耐朴,這樣的天氣借卧,確實最適合散步了。低矮的幾棵樹朝著同一個方向彎腰筛峭。天還沒完全暗下來谓娃,月亮倒已經(jīng)掛了上去,閃著微弱的光芒蜒滩。
同樣是在秋天滨达。一整塊窗玻璃被幾根鐵柱子分成了好幾小塊,木制的窗框上有密密麻麻的霉斑俯艰。陳瑾透過窗戶捡遍,看到了空蕩蕩的小院,院子里的小棚子傳出來雞鴨的叫聲竹握。遙遠的另一邊画株,松樹傲然挺立,秋風壓不彎它們的脊背。松樹林之后會有什么呢谓传?陳瑾想蜈项,應該是路吧?崎嶇不平的山路续挟?——陳瑾想象不出來紧卒。
“囡囡?快些吃吧诗祸,飯都要涼啦跑芳!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入迷呢?”
陳瑾還沒吃幾口直颅,外公卻是已經(jīng)把一碗飯吃得干干凈凈了博个。等陳瑾回過神來,外公早就把空碗端到廚房功偿,放水池里去了盆佣。陳瑾隱約能聽見輕微的碗與碗的碰撞聲。
外婆果然嘟囔了句:“每次都放那么用力械荷,磕壞了可怎么辦共耍?”
但是這個抱怨并沒有讓外公聽見。
外公笑瞇瞇地刷牙洗臉去了养葵。今天的晚飯遲了些,飯桌之上瘩缆,外公難得沒說什么話关拒,滿心只想著快點到樓上去,打開破舊的電視機庸娱,看他最愛的電視節(jié)目着绊。
外婆也難得沒人可嘮叨,一吃完飯就收拾去了——從廚房到飯桌又回到廚房……
天色徹底暗了熟尉,小區(qū)里設在小道邊上的燈都被點亮了归露,道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偶爾會出現(xiàn)幾只搖著尾巴的狗斤儿,拴在脖子上的繩被主人緊緊地握在手中剧包。
城市里難尋的綠色,在外公外婆家卻是隨處可見往果。
三
“該死的雞疆液!囡囡不怕,阿嫲明天就把它煮了陕贮,給我們家囡囡燉湯喝堕油。”
那只飛上陳瑾肩膀的公雞,第二天中午果然出現(xiàn)在方形桌子的正中央掉缺。滿滿一大盆卜录,是外公親手鹵的,香味四溢眶明。陳瑾昨天還被它嚇了個半死艰毒,做夢都被公雞追著啼,今天則吃雞肉吃得滿嘴流油赘来。
陳瑾還在窗前沉思现喳,思緒飛到更多年以前,在她記事后不久犬辰,聽到的最多的話便是“這個該死嗦篱,那個該死”……總之無論陳瑾做了什么,外公外婆都會將錯誤歸咎到她以外的東西上幌缝。
隆冬灸促,霜凍苦寒,陳瑾全身上下包得跟個球似的涵卵,不小心摔到地上浴栽,定然要打上幾個圈,再嚎上幾嗓子轿偎,外公外婆才會適時趕來典鸡,把她從地上撈起來。這日坏晦,她自己不小心撞到了門框萝玷,不疼,但她照舊委屈地哇哇直哭昆婿,哭了有一會球碉,外公外婆終于來了,見此場景仓蛆,便大罵門框:“該死的門框睁冬,竟然把我們家囡囡磕到了!”邊罵邊假意打幾下門框看疙。陳瑾這才收起眼淚和鼻涕豆拨,一頭鉆進外公或外婆的懷抱里。
那么多被擁入懷抱中的畫面能庆,在突如其來的混沌之中亂成一團辽装,細枝末節(jié)在霎那間全然模糊,似乎有一只熟悉的手相味,狠心地擦去了讓她痛心傷懷的記憶——
原來是父母的呼喚拾积。
“小瑾殉挽。小瑾?小瑾——小瑾拓巧!——”
一聲又一聲斯碌,卻再也不是“囡囡”。
“囡囡”也被那只皺巴巴的手抹去了嗎肛度?
陳瑾從窗前離開傻唾,穿過狹長的走廊,來到已經(jīng)擺好飯菜的桌前承耿。爸爸媽媽坐在一排冠骄。還沒開始吃飯,爸爸仍舊盯著電視機加袋,上面的人正在激動地踢著足球凛辣,觀眾的呼聲更加激動。媽媽在刷手機职烧,不知道是什么軟件扁誓,聲音開得很大,足以炸裂喜靜的陳瑾的耳膜蚀之。
沒人管她蝗敢,她便也不急著下筷子。支著下巴足删,外公的談笑聲在腦海中回蕩——他總愛聊些他從電視上看到的事兒寿谴,也不管他所說的話,小小的陳瑾根本理解不了失受,外婆也毫無興趣讶泰,可她們都會應和一二;至于外婆贱纠,她總愛嘮叨外公峻厚,嫌棄他這也不干响蕴、那也不干谆焊,也總會遭到不服氣的外公的反駁——
“明明是你這也不讓我干、那也不讓我干浦夷!”
外婆聽了更不服氣:“還不是你這也干不好辖试、那也干不好?”
陳瑾就在一旁咧開嘴笑劈狐,順口來了句:“阿公要是離開了阿嫲可怎么辦呢罐孝!”
外公當時就假裝板起臉:“可不能亂說!阿公和阿嫲永遠都是一起的肥缔!”
陳瑾嘟囔著嘴莲兢,外婆見狀立馬瞪了一眼外公:“什么表情?你嚇唬誰呢?”接著俯下身子對陳瑾挑了挑眉改艇,“不氣不氣收班,看阿嫲打阿公!”說完谒兄,像打門框一樣打了外公幾下摔桦。
外公又發(fā)揮獨有的演技,笑著喊“疼疼疼承疲,要囡囡呼呼”——這才終于把悶悶不樂的陳瑾給逗舒心了邻耕。
同樣是被聲音充斥的飯桌,桌上都是類似的飯菜燕鸽,怎么給人的感覺差了如此之大呢兄世?
“好像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回老家去看阿公了∶嘣郏”
外公變得寡言了許多碘饼,獨自駝著背,從樓上走到樓下悲伶,又從樓下回到樓上艾恼。他的身體不好,即使無聊麸锉,他也沒法下地去干活钠绍;站得稍微久了點,他都會氣喘吁吁。其實并沒有過去多少年,歲月卻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太過明顯的痕跡刻撒。
媽媽的眼里有悲傷閃過较沪。她點了點頭。
“很快就要過年了柠衅,到時候找個時間回去。”
爸爸依舊在看他的足球賽赵誓。
四
從外婆的呼喚流轉(zhuǎn)到媽媽的抽泣,也不過十多年的時間柿赊。陳瑾從來不知道什么是所謂的“時間如流水”俩功,現(xiàn)在她對此感受得頗為透徹。
明明上個暑假碰声,她還聽到外婆叫她“囡囡呦诡蜓,下樓吃飯了”,她也聽到自己“阿嫲胰挑、阿嫲”地叫……怎么突然之間蔓罚,她的“阿嫲”——她那總愛嘮叨外公椿肩、天天忙活得腳不沾地的阿嫲,變得如此安靜豺谈、慵懶覆旱?——獨自一人躺在床上,眼睛緊閉核无,臉色蒼白扣唱。
陳瑾跪在床邊,握住外婆的手团南,就像小時候外婆握著她的手一樣緊噪沙。她把頭埋進外婆的冰冷的手臂間。她的媽媽在另一個房間里哭吐根,她在外婆的身邊哭正歼。她們同樣哭到喉嚨沙啞。
外婆火化后拷橘,骨灰裝在一個簡單的黑色的盒子里局义。陳瑾抱起盒子掂了掂——真輕啊。一百多斤的人怎么就變得這么輕了呢冗疮?
近處誰家種的幾棵小樹萄唇,在瑟瑟風中左右搖晃,枯黃的葉子簌簌下墜术幔。下了幾天的雨另萤,院內(nèi)一片泥濘,泥土混著泥土诅挑,一落腳便是一個大坑四敞,坑內(nèi)不時續(xù)出一攤水,僅剩的小草全被雨水沖走拔妥,似乎連根都尋不得了忿危。矮矮的護欄后種上了五顏六色的花,幾朵花上掛了幾個小紅燈籠没龙,這些燈籠在夜里也不會發(fā)光铺厨,只能昏昏暗暗地融進夜色里。曠野中的田埂上空無一人兜畸,田地里雜草叢生努释;遠方的松樹被砍掉了好多棵碘梢,原本那樣密密麻麻咬摇,如今卻這樣稀疏。松樹林后生出一條鋪水泥的寬敞的道路煞躬,鮮有車輛從那條路上經(jīng)過肛鹏。
夜里萬籟俱寂逸邦,宛如外婆的離開一般悄無聲息。
陳瑾輕輕喚了聲“阿公”在扰,可原本想說的話缕减,在一陣又一陣的沉默之中全化成了泡沫,消散在空氣里芒珠。
外公在門內(nèi)桥狡,陳瑾在門外。
外婆在土地之下皱卓。
寂寥的深秋從地面上空悄悄地飄過來裹芝、又輕輕地蕩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