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仿佛剛做完了一個夢吓妆,冰冷的海赊时,澄亮的水,充溢視界的幽藍海色行拢。纖長魚尾游弋而過祖秒,一切又沉淀回亙古不變的死寂。
而今仍在做夢般舟奠,安詳?shù)仄教稍诘厣辖叻欤p手整齊靠膝,我像感觸到萬般生靈存在的痕跡沼瘫。大地的脈絡化身我的肌膚抬纸,流浪的風則是呼吸。蟻挪動著它的米晕鹊,鶯鳥銜著它的蟲松却,萬千草根沉睡在陰暗的地縫暴浦,細密泉流同樣在地穴中聚散。
我寧肯擺脫這奇異的感知晓锻,于是決定站起身來歌焦。
但手指沒有動彈。
我想發(fā)出一句不滿的抱怨砚哆。
沒有呼吸独撇,沒有聲音,最終只從耳畔傳出一段縹緲不清的樂聲躁锁,沉重的旋律似乎能令光線也黯淡下纷铣。忽然意識到一件事時,有人捧著白花放在身前战转,慘白得令人發(fā)寒搜立。
哈,原來我已經(jīng)死了槐秧。
我觀察到母親在哭啄踊,而父親輕拍她的肩,肅穆表情陰沉如烏云刁标。哥哥呆滯地站在我面前颠通,面容帶著病態(tài),神情恍惚似在夢游膀懈。更遠的地方人群聳動顿锰,大抵有人在宣讀著什么頌詞,然而我毫不在意启搂,他們于此硼控,沒有悲傷,只為執(zhí)行這一義務罷了狐血。葬歌淀歇,人群,墓碑,一束白菊勋眯,我即將長眠此地的新棺捐下,原來這就是我的葬禮。
“阿祐艺蝴,你為什么會死?”哥哥喃喃自語,用只有我這死人才聽見的語調(diào)說乡小。
是啊,我為什么會死饵史?
我想到落海的那個小男孩满钟,感到仿佛受到上天的嘲弄胜榔。
“生命,世界的謬誤罷了湃番,因為本是偶然發(fā)生的畸形存在夭织,避免不了死亡》痛椋”我在船上朝著哥哥說尊惰,“你看,那些人只知道學習生活的技能泥兰,做著本不喜歡的工作弄屡,他們?yōu)槭裁椿钪繎{什么活著鞋诗?只是能用神經(jīng)元思考的肉塊而已膀捷。”哥哥沉默了一瞬削彬,沒有反駁全庸,但終究開口:“我不知道,我想要活著吃警,但也許死亡并非真正的結束呢糕篇?”
“我不是不喜歡活著,只是你說酌心,這個世界給我們那么多疲倦痛苦拌消,所有秩序都如此嚴苛乏味,生命像是被世界支配的鬧劇安券《毡溃”我開始繼續(xù)高談闊論,卻沒有聽見他的回答侯勉,波光粼粼的海面鹦筹,展翅昂首的海鷗,船上一切人與物址貌,在這一刻靜止在回憶铐拐。
回憶的回音里只傳來一聲呼救。
于是我不顧一切地跳入海中练对,奮力劃向那誤落水中的男孩遍蟋。
自詡理性睿智,說到底螟凭,不過是喜歡逃避現(xiàn)實的懦夫虚青,會一時沖動的小屁孩啊。
所以我死了螺男,就這樣尚未長大棒厘,悄無聲息地死去纵穿。
挽歌的旋律步入尾聲,母親眼圈還在發(fā)紅奢人,可已經(jīng)沒有哭了谓媒,人群開始離散,這點事达传,也許明天便會忘記吧篙耗。
只有哥哥一直站著,像有孤獨把他隔開宪赶,連悲傷也是孤獨的宗弯。
這時一個中年人牽著一個小男孩走來,我竭力回憶搂妻,卻意識不到與兩人的交集蒙保。
“說,謝謝哥哥救了你欲主〉瞬蓿”
“謝謝哥哥”馄埃”與呼救聲相同的童音详恼,哦,是那個小男孩引几。
我忽然真的好想哭昧互。
(2)
“小榮,沫沫伟桅,不要胡鬧了敞掘,快過來,這里可不是什么玩的地方楣铁【裂悖”婦人向那一對姐弟招手,語氣卻出奇的溫柔盖腕。孩子們吐著舌頭赫冬,垂頭喪氣緩步走來,目光卻在墓園之外搖擺不定溃列。
“肖泊面殖,你是說他是為了救人才會離開我們的?”婦人挽著哥哥的手哭廉,偏過頭問道。
哥哥的目光沒有看她相叁,他直盯著墓碑遵绰,我差點以為他能看見我辽幌。
“是的〈环茫”哥哥一如既往的言簡意賅乌企。
婦人開始搖頭,像帶著幾分惋惜說道:“唉成玫,本來多么好的孩子凹咏汀!”她可不認識我哭当,語氣里只為回應而生的禮貌遠多于所謂惋惜傷感猪腕。
父親發(fā)出幾聲咳嗽,單薄的身子恍若在這遲暮寒風中被動搖钦勘。
婦人望向父親陋葡,皺起眉頭,開始說了起來:“爸彻采,都說了你不用來腐缤,你這段時間身體可不太好「叵欤”
“沒事岭粤,”父親笑笑,擺擺手做出無所謂的樣子特笋,“阿祐也會希望我來吧剃浇。”
我記得這是我死后的第二十一個年頭雹有,果然沒有什么悲痛會敵過時間偿渡,現(xiàn)在見到我,父親也會平靜地微笑霸奕。我不怪他溜宽,我愛我的父母,但他們只是普通人质帅,他們并不了解我适揉,他們眼中,我就真的只是那個會救人的好孩子吧煤惩。我開始在想嫉嘀,一切傷感都會被撫平,一切痛苦都會被淡忘魄揉,這是人性的漠然抑或時間的冷酷剪侮?對那些死去的人與故事,這該多不公平啊。一個英雄的稱謂瓣俯,賭上生命的榮譽杰标,換來的對亡者毫無用處呢。
我又想起數(shù)年前的那個小男孩彩匕,如果現(xiàn)在問向他腔剂,回答也會只是:“哦,那個人吶驼仪〉”一臉平凡中年人的淡然與無謂。
“天快暗了绪爸,我們回去吧湾碎。”緊接著我聽見孩子們的歡呼毡泻,年幼一如他們尚不明白哀為何物胜茧。
今日沒有太陽,濃密黑云恰似天鵝絨飄飛仇味,墓園盡頭五個黑點消失不見了呻顽,這座墓園便回歸靜靜悄悄的姿態(tài),時間也不肯駐足丹墨,多么安寧祥和廊遍。
我觀望著左側(cè)母親的碑,心想贩挣,她會不會也和我一樣喉前,在靜默的大地下注視生命的變遷?
(3)
已是黃昏王财,緋紅落暮從天穹舞臺離去卵迂,幾縷迷離晚霞似裙裾飛揚。
“雖然實際上并不認識您绒净,”老人躬身朝我鄭重敬禮见咒,“但是,還是謝謝了挂疆。沒有你的話改览,不會有我,也不會有我的兒子與孫女缤言”Φ保”此刻我才意識到,哥哥身旁的老人是當年的小男孩胆萧。我未料及他會出現(xiàn)庆揩,那些你本該完全忘卻的陌生人,也許真的會用那璨爛的生或是壯烈的死,在你的旅程留下痕跡吧盾鳞。
小榮和沫沫呢犬性?我很希望能向哥哥開口發(fā)問。
“那兩個小家伙去往更大的城市了啊腾仅,那里會有更好的舞臺√桌”哥哥的眼角露出幾分蒼涼意味推励,我知道他已老了,不僅身體肉迫,而是整個身心验辞,“不過阿祐,那里真的更好么喊衫?至少我已離不開這里了跌造,那廣闊世界的陌生氣息令我畏懼∽骞海”他自言自語著回應我壳贪,每到墓園,他便如與人們隔開寝杖,總是自己獨自說話违施。
他佇立在那里,如同一座墓碑瑟幕。
又是良久磕蒲,哥哥才開口說:“阿祐,我知道你在這里聽著只盹±蓖”他渾然不顧身旁老人訝異的眼神,也不顧我突兀而生的困惑殖卑。
遲滯了片刻站削,我試著回答,說懦鼠,哥哥钻哩,遠方只是臆想的美好,其實這里安靜平凡的生活就很好了啊肛冶。
他如釋重負地微笑街氢,對老人,那當年的男孩說:“走吧睦袖∩核啵”
他的影子像會永遠停滯于這片墓園,哥哥蹣跚的步履令我生出無邊的恐懼,冥冥中我感覺到伦乔,他不會再有機會來這里看我了厉亏。
我記起海灘上的玩樂,星空下的歡笑烈和,他曾在我痛哭時安慰爱只,在我受挫時鼓勵,替我擋住視我怪胎同齡人的羞辱招刹,默默聽我狂妄無知的言語恬试。
于是我說,哥哥疯暑,謝謝你训柴。
哥哥的步伐停下了片刻。
(4)
再過去一段時間妇拯,沒有人來看望我幻馁。
緊接著世間本已停滯的墓園開始荒蕪,野蔓叢生越锈,闔無聲息仗嗦,所有碑都凝望向天空。
很多年以后瞪浸,墓園已完全消弭儒将,這里成了一座公園,空氣清冽对蒲,鳥語婉轉(zhuǎn)钩蚊,雪白大理石不再是矗立的碑,而化身筆直的路蹈矮。當然砰逻,吶,沒有人記得地底的亡者泛鸟,那些故事蝠咆,那些悲傷。
兩名少年在林間穿行北滥,斑斕光影漏過葉隙落在稚嫩臉龐刚操,他們無憂無慮地嬉笑著,驚走零散幾只雀鳥再芋。
于是我回想起在清晨的海岸上菊霜,我和哥哥也曾這樣追逐打鬧,但哥哥微笑的身影漸行漸遠济赎,時光之海的浪潮將這記憶拍散鉴逞,他已隱沒在遠處無垠的晨光中记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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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歲時所著,愿大家在疫情期間萬事平安构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