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小鎮(zhèn)之死
【下一章】小鎮(zhèn)之死(9-11)
五
剛出生的孩子整個地趴在母親的乳房上路克,看得出來泳炉,她吮得很賣力也很吃力棠绘。果然的止,不一會兒就哭了,母親像沒吃草的牛骗污,奶水少得可憐崇猫,只得不停地輕輕拍打孩子的背。
“冬寶乖需忿,乖寶寶…”母親一邊自憐一邊小聲地安慰著饑餓的孩子诅炉。
孩子有了名字,可是那一片冬天出生的孩子都叫冬寶屋厘。
冬寶大概領(lǐng)會了她今天不會再有奶喝涕烧,便嚶嚶地很不情愿地睡在了饑餓的夢里。
母親熟練地將孩子放在了床上汗洒,重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澈魄,走到屋外開始將一捆柴火往灶屋里抱,往里走的時候路過神龕下面的四方桌子仲翎,桌子上放著一個空碗痹扇,空碗里放著空氣,也放著她那些回憶和幻想溯香。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吃過肉了鲫构,以前娘家是地主,每天都能看到她的母親往桌上放一個碗玫坛,碗里裝著一塊帶血的肉结笨,肉上停留著她的目光和渴望。
但一直都只是渴望,僅有渴望而已炕吸。
灶屋里開始熱鬧起來伐憾,鏟子在鍋底來回摩擦的聲音,火在灶膛里剝柴薪的聲音赫模,還有水在鍋里沸騰的聲音树肃,煸聲,炒聲瀑罗,燴聲胸嘴,燉聲,嗶嗶剝剝斩祭,一切都同時進(jìn)行劣像,好一頓豐盛的晚餐!
孩子醒了摧玫,可是她現(xiàn)在沒有心思去管孩子耳奕,太多張嘴等著她來喂飽,她提著桶子去到屋后靠山的那排矮房子诬像,桶子很重屋群,但她提得并不吃力,一股腦將桶子里的東西倒進(jìn)一個盆里颅停,黑暗中的倆個身影才緩慢地朝光亮里走來谓晌,倆個瘦小的豬頭在盆里拱來拱去不一會兒盆就見了底掠拳,隨后又轉(zhuǎn)身走回了黑暗里癞揉。
她再次返回灶屋,灶上放著一盆滿是鍋巴的米飯溺欧,還有一碗沒有油光的看似水煮的扁豆喊熟。
“不要去在意結(jié)果,享受過程姐刁,哪怕只是廚房的事芥牌。”她總是這樣雙手抱胸聂使,虔誠地說服自己壁拉。
六
來了四個人。
“姨母柏靶,你要是難受你就哭出來弃理,別把自己憋壞了∈候眩”說話的是莊河不知名的晚輩痘昌,說完話便竟自忙慌地背過身不停地用衣袖子抹眼淚。
跟莊河年紀(jì)相仿的一位老人,緊緊攥著莊河的右手辆苔,一直趴在她的肩膀上算灸,用手不停地上下平撫她的背,好像那背上有千百道褶驻啤。
“后事得辦一下菲驴,天黑前就得入棺,天黑就不好了街佑⌒霍幔”倆個男人中的一個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低沉悲傷些。
莊河不作聲沐旨,她不認(rèn)得這些人森逮。
“老馬回來了沒?他應(yīng)該盡快趕回來才是磁携,這事還得是他來拿主意褒侧。”男人繼續(xù)說谊迄,一言一詞都在為這個老婆子做打算闷供。
“會回來的⊥撑担”這是莊河跟自己說的話歪脏。
“她姑爺在路上,天黑了都不曉得能不能到粮呢⌒鍪В”年長的女人說道。
“那這事得有人拿主意啄寡,事情沒那么簡單豪硅,看到的人都說這事有鎮(zhèn)上的責(zé)任,誰也不敢做主張羅挺物±粮。”男人嘆了口氣。
莊河抬起眼识藤,看著這個男人的臉砚著,眼睛里寫滿了無數(shù)個問號。
男人沉默了半天痴昧,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稽穆。“唉…按理來說剪个,你跟你老頭都一把年紀(jì)了秧骑,身體也不好版确,我不該在這里說這些不當(dāng)講的話,可是你家實(shí)在也沒個能做主的人乎折,人已經(jīng)過了绒疗,你們都看開些,把這娃娃的身后事了了再說其他吧骂澄。我是老村長吓蘑,該幫的忙我們都會盡力幫的,所以現(xiàn)在得你來拿個主意坟冲,開個口磨镶,我才好讓人去辦這些事,總不好一直把人放在醫(yī)院里頭健提×彰ǎ”
“不,你告訴我”干澀的聲音從莊河的嘴里擠出來私痹,“我的孩子到底怎么就成了這樣了脐嫂?!”她極力避免那個字眼紊遵。
老村長的眼神在那一瞬間做了無數(shù)次猶豫的決定账千,他沒法把說出的話吞回來,也沒法忍心欺騙這個可憐的人暗膜≡茸啵“總之有人說,老三是被逼的学搜,其他…其他的我也就不是很清楚了娃善。”他頓了頓恒水,“對了会放,不要找鎮(zhèn)里的人就是了饲齐,他們不會告訴你實(shí)話的钉凌。再多的我也不便多說,以后大家還要在這鎮(zhèn)子混捂人,反正能幫的我們還是會盡量幫的御雕,你和老頭要是能想開些,能安度晚年也不算壞事滥搭∷岣伲”
莊河整個人跟浸在了冰河一樣清醒,她的肺隱隱作痛瑟匆,吞下的痰像蟑螂一樣堵在食道闽坡,她覺得惡心,身體的痛和心里的痛達(dá)到平衡的時候,她的嘴角不小心漏出了一絲輕蔑的笑疾嗅。
她辛辛苦苦保護(hù)的孩子最終還是離她而去外厂,這就是她在73歲的檻上賴著不走的報應(yīng),如果她早點(diǎn)死代承,她至少可以死在自己孩子的懷里汁蝶。
愧疚,苦悶论悴,憤怒掖棉,恨,仇膀估,荒唐幔亥,失望,疼察纯。她想起她生命里有過的那些孩子紫谷,那些可愛的孩子,她恨自己的丈夫捐寥,可是笤昨,現(xiàn)在她突然知道,其實(shí)她最恨的是自己握恳÷髦希“啪”地一聲,她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光乡洼。旁人忙去阻攔崇裁。
莊河已經(jīng)很多年不跟自己的丈夫說話,她甚至忘記了他是死是活束昵。
眾人離去之后拔稳,莊河依舊躺在客廳里的沙發(fā)上,她再也沒有辦法睡在床上锹雏。
七
冬寶的母親(我們暫且叫她冬媽)再次找到冬寶是在一個下雪的夜里巴比,離過年只有三天的時間了,丈夫已經(jīng)在往家趕的路上礁遵。
冬媽半夜醒來轻绞,習(xí)慣性地閉著眼睛伸手去給睡在身邊的孩子掖被子,手伸過去她立馬就意識到孩子不見了佣耐。冬媽的心頭立馬被恐懼充斥政勃,她害怕得雙腿一直發(fā)抖,沒有嬰兒的呼吸聲兼砖,這幾天冬寶感冒奸远,連嬰兒的哭聲她也沒聽到既棺,她幾乎是爬著走出的那扇門,她想要找到自己的孩子懒叛,可是如果她的腿沒法走路援制,那她就永遠(yuǎn)也見不到自己的孩子了。
她不停地告訴自己芍瑞,孩子必須找到晨仑,“孩子你在哪?冬寶你在哪拆檬?孩子昂榧骸!你哭熬构帷答捕!”她開始大聲地喊叫,接著肆無忌憚地大喊大哭屑那!
可是農(nóng)村的夜總是靜得讓人心寒拱镐,四周不算黑,所有骯臟的秘密都懂得在這樣的冬天雪藏持际,冬寶的家在一個山口里沃琅,周圍沒有別的人家,只有果樹和竹林蜘欲,竹林的雪似乎被冬媽的哭喊嚇醒益眉,搖著頭努力保持清醒,好給這位絕望的媽媽一點(diǎn)點(diǎn)回應(yīng)姥份。
冬媽此刻終于可以站起來郭脂,她放肆地朝院子下的魚塘跑去,沒有魚澈歉,也沒有孩子展鸡,塘里連水都快沒了。她想起旁邊還有一口井埃难,可是井里除了升騰的水汽莹弊,連根水草都沒有。她開始絕望凯砍,她無法想象自己的孩子是不是已經(jīng)凍死在哪片雪地里箱硕,是不是已經(jīng)被饑餓的野豬撕爛了吃掉拴竹,所有可怕的念頭在她腦海里不停地循環(huán)播放悟衩。
她哭了好一會兒,從井邊抬起頭的時候正好看到了離房子最遠(yuǎn)的茅房栓拜,她心里升起一絲脆弱的希望座泳,她莫名地篤定那是決定她生死的最后稻草惠昔。
走進(jìn)茅房的一剎那,冬媽歇斯底里地發(fā)狂了挑势。冬寶光著身子坐在一個盛滿屎尿的桶里镇防,旁邊的糞坑里無數(shù)的污穢安安靜靜地陪伴著她,孩子還沒有斷氣潮饱,頭靠著桶邊来氧,一雙小手緊緊抓著桶的邊沿,小嘴都快沒在液體里香拉,見到母親的時候她已經(jīng)沒有力氣睜眼了啦扬,可是手卻還死死抓著桶緣。
冬媽一把將孩子抱出來凫碌,扯開自己的衣服用身體努力去暖孩子的身體扑毡。她還能感覺到孩子的心跳,她恨不得跪下來感謝上蒼盛险∶樘可是她現(xiàn)在沒有時間做這個。
冬媽抱著孩子狂奔進(jìn)屋苦掘,用暖壺里的開水調(diào)了一桶熱水换帜,將孩子小心翼翼地放進(jìn)去,然后把自己的雙手在熱水里泡暖去捂孩子的雙頰鹤啡,孩子慢慢溫暖起來膜赃,開始猛烈地咳嗽,冬媽喂孩子喝了一點(diǎn)熱水揉忘,把桶里的水換了一遍跳座,用大毛巾架在桶上面,好將孩子的頭與水隔離開來泣矛。她不敢讓孩子離開自己的視線疲眷,便把桶挪到了爐灶旁邊,她也需要熱水您朽,她現(xiàn)在臭得像座好看的茅房狂丝。
她給孩子喂了一次奶,看著孩子安靜地安睡在自己懷里哗总,她忍不住淚流滿面几颜,直到此刻,她才有時間好好崩潰讯屈。
八
天剛亮的時候蛋哭,莊河從淺睡中被急促的門鈴聲吵醒,她本不想去開門涮母,可是門鈴一直催命似的響個不停谆趾。
門開了躁愿,她臉上絲毫沒有意外,之前心如死灰的情緒瞬間被憤怒取代沪蓬。
偏偏白卓一進(jìn)門就開始質(zhì)問她彤钟。“出這么大的事跷叉,你還是不打算告訴我逸雹?!”
莊河轉(zhuǎn)過身云挟,頓了一秒峡眶,又迅速轉(zhuǎn)身給了白卓一記響亮的耳光,“如果不是你植锉!我的孩子不會死辫樱!不會死!不會死俊庇!”她積壓的所有隱忍此刻再也繃不住了狮暑,“死的該是我!該是你辉饱!該是我們這種罪孽深重的人搬男!不該是我可憐的孩子!你還我孩子彭沼!暗薰洹!P栈蟆褐奴!”她完全失控變成嚎叫。
白卓看著她癱倒在地上于毙,臉痛苦地扭曲著敦冬,他發(fā)現(xiàn)了她已經(jīng)老得不像樣,發(fā)根全白了唯沮。他想伸手去拉她脖旱,可是他選擇了去抱住她,莊河狠狠地咬著他的肩膀介蛉,喉嚨深處發(fā)出一聲聲低吼萌庆。
他任她撕咬哭喊,漸漸地倆人哭作一團(tuán)币旧。
“我又來晚了践险。”等她稍稍平靜些,他這樣說道捏境。
她只是止不住地抽泣于游,下嘴唇都咬爛了毁葱,鮮血的味道讓她感覺干渴垫言。
“前天我就該回來的,可是我想搭別人的順風(fēng)車…”他的聲音低得比風(fēng)還輕倾剿,“如果我早點(diǎn)回來筷频,也許…也許,她還好好的…”這是真心話前痘,人總是喜歡用“如果…”凛捏,好像時間真的可以重新來過。
莊河嘴巴上的血差不多止住了芹缔,一道暗紅的印跡死死地勾住她的唇坯癣,她似乎又恢復(fù)了那張面如死灰的臉。
“對不起最欠,莊河示罗。也許,我不該離開的芝硬⊙恋悖”
“她死了“枰酰”
“對不起绍绘。
“她死了〕僭撸”
“對不起…我知道該死的是我陪拘。”這也是真話纤壁,他恨不得自己立刻死去藻丢。
“她是被人害死的∩闫梗”她的憤怒又飄蕩在那張蒼老的面龐上悠反。
白卓錯愕地張著嘴,瞪著眼馍佑。
“該死的是我斋否,該被害死的也是我,她替我受的這遭罪拭荤,我得替她找回公道茵臭,你知道,我沒臉見她舅世〉┪”
白卓還沒緩過來奇徒,他想問個水落石出,但是在他心里想的是那個關(guān)于宿命的說法缨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