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夢回。村頭的桂花樹下蜜徽,披頭散發(fā)的母親祝懂,對著一只狗傻笑。
我又想我的母親了拘鞋。
我不知道母親的名字砚蓬,也不知道她來自何方。
聽老人們說盆色,她是在一個夏天的黃昏時分帶著我來到這個村子的灰蛙。那時,我還是個四五歲的女孩隔躲。確切地說缕允,我也不知道自己來自何方,我的父親是誰蹭越,我的生日障本,又是什么時候。我的身世响鹃,成為我一生都無法解開的謎驾霜。
這一切,皆因母親是個又瘋又傻的女人买置。
她帶著我到村子的那天粪糙,我已經(jīng)沒有半點記憶。據(jù)說當(dāng)時村里有人看我們可憐忿项,討了一點飯給我們吃蓉冈。晚上城舞,我們就睡在了一個牛圈的稻草堆里。那個牛圈是村里一個老光棍的寞酿。就這樣家夺,那個四十歲的光棍,成了我的父親伐弹。
年輕時的母親雖然瘋瘋傻傻拉馋,但長得俊美秀氣。父親把我們領(lǐng)回家的時候惨好,也是滿心歡喜煌茴。用村里人的話說,白白撿回來一個媳婦和一個女兒日川。父親的父母早逝蔓腐,加上家里窮,所以龄句,同齡人的兒子都娶媳婦了合住,他還形單影只。
父親的家就在山腳下撒璧,一個破舊的院子透葛,兩間外墻已經(jīng)斑駁傾斜的房子。
母親的瘋病不發(fā)作的時候卿樱,看上去跟正常人一樣僚害。趁著這個時候,父親打聽她的過往繁调。我們斷斷續(xù)續(xù)地得知一些母親曾經(jīng)的生活片段萨蚕。比如,她之前的男人是一個鐵路員工蹄胰,后來死了岳遥。她還有一個兒子,被孩子奶奶帶走了裕寨。我一直想知道浩蓉,那個男人,是我的生父嗎宾袜,但母親沒有給過我答案捻艳。
顛沛流離的我和母親,終于有了一個穩(wěn)定的住所庆猫。我和母親都有了自己的名字认轨,我也隨了父親的姓。半年后月培,母親懷孕嘁字,之后生下了我的弟弟恩急。中年得子的父親喜笑顏開,這個貧窮的家纪蜒,有了歡聲笑語衷恭。
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dāng)家。七八歲的年紀霍掺,我踩著小凳子匾荆,在鍋里做飯炒菜拌蜘,我拿著鐮刀杆烁,到外砍柴割草。我最喜歡做的是放牛简卧,只需把牛牽到野草茂盛的地方兔魂,自己在旁邊看著就可以。那個時候举娩,我總是躺在草地上析校,對著蔚藍的天空發(fā)呆。
隨著自己一天天長大铜涉,看著旁邊的孩子進了學(xué)校念書智玻,我也想上學(xué)。當(dāng)我把這個想法告訴父母時芙代,父親第一個反對吊奢,他說家里這么窮,哪有錢供我上學(xué)纹烹。我哭著懇求页滚,我可以干更多家務(wù),我可以帶弟弟铺呵。但父親堅決不同意裹驰。
那個晚上,我哭累后自己睡著了片挂。半夜里幻林,朦朧中聽見父母在爭吵,好像在談我上學(xué)的事。母親在他面前一向戰(zhàn)戰(zhàn)兢兢壤蚜,不敢多言屑彻,那天卻勇敢了起來。當(dāng)父親喊著瘋婆子随闽,揮舞著拳頭向母親砸去的時候,她沒有反抗肝谭。
過了幾天掘宪,母親把我送進了附近的村小蛾扇,說是校長考慮到我家里的實際情況,可以免去我的學(xué)費魏滚。我歡天喜地進入了校園镀首。
沒事的時候,母親喜歡站在教室外的窗戶邊聽我們上課鼠次。有一次上語文課更哄,老師帶我們讀課文,她見我沒有張口腥寇,一陣風(fēng)似地闖進教室成翩,沖到我身邊,大聲喊赦役,你要讀呀麻敌,你要讀呀!那一刻掂摔,我心中的恥辱難以形容术羔。從此,我在班上的自卑與日俱增乙漓。
我對母親级历,開始有了恨意和嫌棄。吃飯時叭披,我不再理會她寥殖,外出時,我不跟她走在一起趋观。她討好地跟我說話扛禽,我裝著沒有聽見。每當(dāng)別人笑話我有個瘋子母親的時候皱坛,我寧愿自己沒有母親编曼。
后來,父母之間又爆發(fā)了一場戰(zhàn)爭剩辟。父親鐵青著臉掐场,拿起身邊的火鉗,往母親身上一下一下地打去贩猎。我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熊户,雖然他們經(jīng)常爭吵,但眼前的景象還是把我嚇呆了吭服∪卤ぃ看著母親的身上變得血淋淋的一片,我感到從未有過的恐懼艇棕。抱著哭鬧不止的弟弟蝌戒,我一直不敢松開串塑。
那次之后,母親的病發(fā)作得越來越厲害北苟。她發(fā)作時桩匪,喜歡把衣服脫光,到處亂走友鼻∩店迹回來之后總免不了飽受父親的一頓皮肉之苦。有一回彩扔,她徹底走了妆档。我們沒想到,她這一走就是好多年借杰。在這些時間里过吻,我們沒有找過她进泼。她的離開蔗衡,甚至讓我感到一絲解脫和輕松,我終于可以擺脫這個瘋娘了乳绕。
我和弟弟漸漸長大绞惦,父親也漸漸變老。家里依然很窮洋措,但因為我學(xué)習(xí)成績好济蝉,在家里也勤勞肯干,父親終于不再反對我上學(xué)菠发。后來王滤,我以全鄉(xiāng)第一名的成績考入了鄉(xiāng)里的中學(xué)。我在中學(xué)住校滓鸠,只有周末才回家雁乡。那個時候,我一心努力學(xué)習(xí)糜俗,想要改變自己的命運踱稍。
那些年間,陸陸續(xù)續(xù)聽到各種關(guān)于母親的傳言悠抹。有人說趕集時看見她挺著個大肚子珠月;有人說曾經(jīng)在市里的汽車站旁邊,看到她在垃圾桶里撿吃的楔敌;有人說看見她跟一個男人在一起……每每聽到這些啤挎,我的心情都很復(fù)雜。盡管我不愿意面對她卵凑,但心中卻慢慢地有了對她的想念庆聘,血濃于水旺韭,她畢竟是我的親娘。
十五歲那年掏觉,我考上了師范學(xué)校区端。一家人都很高興,終于不用為學(xué)費發(fā)愁了澳腹,而且畢業(yè)后就能當(dāng)老師织盼。我們終于看到了生活的希望。那年暑假酱塔,為了給弟弟攢學(xué)費沥邻,我不停地上山砍木頭,再扛到集市去賣羊娃。
有一天唐全,我走到離集市大概還有10里遠的路上,遠遠看見地上有人躺著蕊玷。路邊的行人紛紛從邊上繞過邮利。走近一看,地上躺著一個女人垃帅,頭發(fā)擋在臉上延届,仰著身子,一個男人半脫著褲子趴在她身上贸诚。光天化日之下方庭,竟如此不知羞恥,我也學(xué)著別人的樣子側(cè)身而過酱固。忽然一閃念械念,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我把木頭放在路邊运悲,返回龄减,想看個究竟。在路的另一側(cè)扇苞,我認出了那是母親的臉欺殿。我不知哪來的勇氣,沖上去扯開那個男人鳖敷,把他推得老遠脖苏。我?guī)湍赣H穿好褲子,把她扶到路邊坐下定踱。這么多年過去棍潘,沒想到以這種方式跟母親見面。母親的眼神恍惚,她顯然沒認出我來亦歉。我坐在她旁邊恤浪,一個人低著頭哭了好久。
我把母親帶回了家肴楷。父親和弟弟都不歡迎水由,這些年來,我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沒有母親的生活赛蔫。父親說不能原諒母親砂客,因為當(dāng)年她跑去跟村長睡覺,讓村長說服校長免去我的學(xué)費呵恢。原來是這樣鞠值,怪不得父親當(dāng)初那么生氣。
看著頭發(fā)凌亂渗钉、眼神迷離的母親彤恶,我的心好疼。我想起母親的一幕幕鳄橘,悲從中來声离。我?guī)退嵯春茫瑩Q上我的衣服挥唠,母親俊俏的臉抵恋,蒼老了很多焕议。晚上宝磨,我讓她睡在我的床上,多少年沒和母親睡在一起了盅安,當(dāng)她近在咫尺唤锉,我卻輾轉(zhuǎn)反側(cè)。我離開母親的懷抱太久太久了别瞭,小時候的味道恍如前世窿祥。
母親漸漸認出了我們,笑容慢慢綻放在她的臉上蝙寨。我一遍遍做父親和弟弟的工作晒衩,請求他們看在她是母親的份上,讓她留下來墙歪,不要再流浪听系。也許是我的誠心感動了他們,也許是他們良心發(fā)現(xiàn)虹菲。母親靠胜,終于和我們團聚在一起。
她的狀況時好時壞。走在村子里浪漠,依然受到大家嘲笑和歧視的目光陕习。母親有時候和別人發(fā)生沖突,別人甚至將大糞潑在她的頭上址愿。父親去阻止该镣,別人連父親一塊罵。我們家响谓,在村子里就像棵卑微的小草拌牲,永遠被人踩在腳下,永遠抬不起頭歌粥。就連別人說起我們家的時候塌忽,都是說那個瘋婆子家。
我無數(shù)次發(fā)誓要離開這個村子失驶。師范三年土居,我一邊努力學(xué)習(xí),一邊結(jié)識各種人群嬉探,尋找著命運的跳板擦耀。終于,我遇見了心中的那個他涩堤。他雖然長得其貌不揚眷蜓,但是他父親是某個縣里的大官。我聲稱自己是個孤兒胎围,博得他的同情的同時也收獲了愛情和婚姻吁系。畢業(yè)時,大部分同學(xué)都去了農(nóng)村的小學(xué)白魂,我卻分配到了另一個縣的城關(guān)小學(xué)汽纤。
住在縣城三居室的家里,我常常覺得自己是在做夢福荸。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生活蕴坪,就這么實實在在的在眼前。我當(dāng)然沒有忘記自己的父母和弟弟敬锐,趁著周末或者寒暑假背传,我會背著老公,偷偷回去看望他們台夺,給他們足夠的錢径玖。我也開始帶著母親到處求醫(yī)治病。
這樣偷偷摸摸過了幾年谒养,老公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挺狰。我的心里也一直受著煎熬明郭,于是心里做好最壞的打算,在一個寧靜的夜晚跟他徹底坦白丰泊。我以為他會暴跳如雷薯定。沒想到他聽完后,很平靜地抱著我瞳购,說话侄,你受了太多的苦,其實学赛,我早就知道年堆。那一刻,我的淚水傾瀉而出盏浇,多年來積在心里的委屈和痛苦变丧,都在他的懷里化解干凈。
我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讓老公看到我真實的家人绢掰。我們買了很多禮物去看望父母痒蓬。我們嶄新的小車停在那個仍舊破敗的小院子里,耀眼而奪目滴劲。村子里的人都來看熱鬧攻晒。那個時候,我心里從未有過的暢快班挖,父母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上鲁捏,也終于揚眉吐氣。
母親的病情逐漸好轉(zhuǎn)萧芙,我們的日子多了很多開心给梅。但命運總是捉弄人。我生下兒子的第六年末购,為了給兒子買生日禮物破喻,母親在過馬路時不幸被疾馳而來的汽車撞飛。當(dāng)我們趕到醫(yī)院的時候盟榴,母親已經(jīng)不行了。我沒能見上母親最后一面婴噩。
想到母親生前受過太多的苦擎场,在村子里受盡侮辱和歧視,我和父親及弟弟商量几莽,不要把母親葬在村子里迅办。于是,我們把母親葬在了城里的公墓章蚣,我希望那里不會有歧視站欺。每年的清明,我們都去看望她。
如今矾策,弟弟已經(jīng)成家立業(yè)磷账,和我在同一個城市。他把家里的院子和房子賣了贾虽,把年邁的父親接到了自己身邊逃糟。我和老公、兒子一起蓬豁,過著平靜的生活绰咽。節(jié)假日的時候,我們和弟弟一家也經(jīng)常在一起吃個飯地粪,看個電影取募,或者一起去郊游。日子在一天天的重復(fù)中向前延伸蟆技。
夜深人靜之時矛辕,我會想起母親。想起我們在一起的時光付魔,感恩母親對自己的愛聊品,悔恨自己的不懂事和對母親的傷害。也會偶爾在心里想象几苍,母親在外面生的那些孩子翻屈,如今怎樣了。我的生父妻坝,他到底在哪里伸眶。
生活就是一段又一段的旅程」粝埽回首往事厘贼,心中無限感慨。所有的苦圣拄,都變成了曾經(jīng)嘴秸。所謂父母子女一場,不過是一定緣分中的陪伴庇谆。冥冥之中的那些注定岳掐,滾滾紅塵中的你我,誰能掙脫饭耳?有緣在一起走過串述,就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