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
四根粗短的手指從布滿鐵銹的卷簾門底部的縫隙間摳出來野揪,用力往上頂吓坚,把紙一樣脆薄的那片門向天上拋寄疏。
卷簾門順著軌跡自動卷上去是牢,很快就到了它應(yīng)該停留的位置僵井。粗短手指的主人很滿意這個連貫的動作,他把手放在腰間驳棱,大拇指扳著皮帶的邊緣批什。
按照普通電影的開場慣例,這時候社搅,應(yīng)該有一束陽光照入小小的店面驻债,讓每個角落都充滿了早晨的味道。實際上并沒有這樣的一束陽光形葬,但這個男人不在意合呐,畢竟他從來沒有體驗過這種感覺,何況荷并,他也不需要合砂。
這家店,或者說這個鋪子源织,在重慶某條地下通道的某個拐角翩伪。地下通道和過街天橋應(yīng)該是城市對于行人的最低容忍,習(xí)慣了城市的車輛沒有時間為一個人減速谈息。而地下通道這種人流量大的地方缘屹,造就了所在地區(qū)的小市場,從農(nóng)貿(mào)產(chǎn)品到地攤衣服侠仇,應(yīng)有盡有轻姿,完全可以滿足周圍居民的日常需要。而這些小攤也是需要這些居民的逻炊,這是很完美的平衡互亮。
這個男人的鋪子不難找,西出口往下走三十四級臺階余素,向右走十三步豹休,路過一堆花花綠綠的絲綢圍巾,踏著右手邊抄手辣油的香氣桨吊,便能看見擺得很整齊的威根,一堆一堆的水果。
通常视乐,他都是穿著條紋的短袖衫洛搀。橫條紋,應(yīng)該是紫色佑淀、綠色留美、白色的交錯樣式,黑色的長褲,皮帶綁在外面独榴,勒住上衣的下擺僧叉,銀色的皮帶頭是全身唯一的亮點奕枝。從三月份開始棺榔,他就這身打扮,一直到十月隘道,不知道他是不是買了很多一樣的條紋衫症歇,或許每件衣服的條紋都是不一樣的,不過誰在意呢谭梗。
他是一個賣水果的忘晤,他不需要稱呼,姑且稱他為條紋衫激捏。條紋衫每天可以見到很多人设塔,跟這些人維持大約五分鐘的關(guān)系,但這五分鐘之內(nèi)远舅,他的身份不會變闰蛔,他們維持關(guān)系的本質(zhì)是交易。有一段時間條紋衫很抑郁图柏,他對于他和買水果的人只有這些短短的交集而感到難過序六,這段時間里,他拼命地在這五分鐘里密集地塞入他的想法蚤吹,他想分享的新奇事物例诀,他的訴求,但很少人理睬他裁着,他們的重點是他的水果而不是他的人繁涂。他能慢慢想明白別人看重的應(yīng)該是能用貨幣衡量的商品,而不是免費的廢話二驰,他開始慢慢減少他的興致勃勃∪幼铮現(xiàn)在,條紋衫維持這種關(guān)系減少到只用一句話:“想要啥子嘛诸蚕〔绞疲”
四月底五月初是條紋衫在一年中最喜歡的一段時間,這時候背犯,櫻桃上市了坏瘩。他賣水果將近有二十年,每一年都能保持這樣的欣喜漠魏。他賣的是本地的櫻桃倔矾,川渝的小櫻桃,蚌珠一樣大小,三四個一簇哪自,像艷紅的小漿包丰包。皮很薄,只是輕輕端在兩指中間壤巷,就能感覺到它像是受到了很大的壓力邑彪,下一秒就要爆出汁來。條紋衫喜歡這些水紅色的小珠子胧华,也喜歡這個時候的自己寄症。它們太脆弱了,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要小心翼翼矩动,像在做一件神圣的事業(yè)有巧。整個人都隨著這些小紅珠慢下來,淡下來悲没。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篮迎,來買這些小櫻桃的很大一部分是年輕女孩,與櫻桃相襯示姿,她們是很配這些櫻桃的甜橱,挎著包,遠遠地盯住了條紋衫鋪子前聳的像小山一樣的櫻桃峻凫,靈巧地穿梭過灰撲撲的人群渗鬼,在和她們一樣鮮艷的小櫻桃前站定,露出猶豫不決的樣子荧琼。這時候譬胎,條紋衫就會很適時地添上一句:“想要啥子嘛,妹妹命锄⊙咔牵”
條紋衫很喜歡這句話最后兩個疊音字,兩個平聲脐恩,很隨意的靠著氣息吐出來镐侯,浮在空中等著那個女孩的回應(yīng)。
近幾年驶冒,條紋衫似乎遇到了難題苟翻。有很多女孩稱好一袋小櫻桃之后,還會來問他:“有車厘子沒得骗污?”
他習(xí)慣了當發(fā)問者崇猫,這個問題讓他很慌張。
“啥子籽需忿?”
“沒得嘛诅炉,沒得那就算了嘛蜡歹。”
條紋衫覺得不甘涕烧,一般的對話都是由他來結(jié)尾月而,不能由他結(jié)束讓他很不適應(yīng)。
可是那到底是什么籽议纯?
條紋衫對于這個籽很感興趣父款,既然她們這么問了,肯定是很期待他也會賣這個東西痹扇,他應(yīng)該會賣的東西除了水果還有什么铛漓?他準備去他的上家打聽打聽溯香。
他的所有水果都是從他舅哥那進貨的鲫构,一個人種一個人賣,這種關(guān)系維持了二十年玫坛,這是他人生中僅有的幾次能長期維持的關(guān)系结笨。不過可笑的是,這種長期關(guān)系的支撐基礎(chǔ)還是交易湿镀。
“你聽過車厘子沒得嘛炕吸?”
“啷個這個地窩窩種不了嘛,找別個問問嘛勉痴『漳#”
條紋衫對這種水果產(chǎn)生了濃烈的好奇,他想弄清楚這到底是什么蒸矛。他來到了舅哥介紹的一家很遠的水果市場瀑罗,需要坐半個小時的公交,對他來說真的很遠了雏掠。
這個市場讓他無所適從斩祭,全都是白色的,從天花板到地板乡话,都是一種很凝固的白摧玫。這樣的環(huán)境和他的鋪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有些拘謹绑青。
他慎重地邁著步子诬像,穿過一排又一排的水果。擺在這里的水果讓他很陌生闸婴,都散發(fā)著不切實際的光暈坏挠,在他不用彎腰,伸伸胳膊就能觸碰到的地方掠拳。每個都貼著印著字的標簽癞揉,或是中文或是西文,坐在白色的泡沫塑料網(wǎng)格袋里。
他終于找到了那個叫車厘子的東西喊熟,紅到發(fā)黑的顏色柏肪,厚實的果皮,第一次看到他以為是小李子芥牌。他的目光向下瞥烦味,注意到了價格。
“RMB 88/500g”
他認得數(shù)字壁拉,只是前面那三個字符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谬俄。他又偷偷瞥向別的牌子,應(yīng)該是錢的意思弃理,條紋衫覺得這是一種很委婉的表達方式溃论。
這個價格完全超出他的想象,賣出的水果加價情有可原痘昌,但這價格似乎有些太高了钥勋。是他的小櫻桃價格的四五倍,他猶豫不決辆苔。
終于算灸,他下定了決心,咬咬牙拿起了那一盒車厘子驻啤。
回去的車上菲驴,他端坐著,手中托著那個小盒子骑冗,盡量保持著上半身不動赊瞬。他忽然有些后悔,沒有搞清楚自己為什么要買這個沐旨,這一盒的價錢森逮,夠他進兩天的水果。
終于回到他的鋪子磁携,他把盒子放在秤上褒侧,小心地打開蓋子。里面紫黑色的車厘子整齊地嵌在設(shè)計好的凹槽里谊迄,它們有長長的綠色的柄闷供,不是完美的球形,每個都有一道桃子一樣的凹線统诺。他數(shù)了數(shù)歪脏,一共二十五個車厘子,他不懂這種昂貴的水果是怎么賣的粮呢。
他小心翼翼地把這二十五個小果子捧出來婿失,用那個印滿不認識英文的盒子托著钞艇,整齊的擺在小櫻桃旁邊。在櫻桃的襯托下豪硅,車厘子顯得十分怪異哩照,像是變異的果實。
來買櫻桃的人不減懒浮,來了也都會拿起一個碩大的車厘子問條紋衫多少錢飘弧,條紋衫不好意思說88,他自己都接受不了這個價格砚著,他權(quán)衡了一下次伶,猶豫著說:“八十』拢”
這時候冠王,捏著車厘子的人都會像是聽到了什么奇怪的新聞一樣,立刻把手里的果實扔回原位秧骑。
一天下來版确,條紋衫沒有賣出一個車厘子,但那些車厘子幾乎被每一個人拿起乎折,又扔下,不少磕出了淺淺的傷疤侵歇。
這是同一批進的水果骂澄,第一天買的賣的是八十,第二天按他的習(xí)慣應(yīng)該是買七十惕虑,但七十也不是一個能讓人愿意掏錢的價格坟冲。條紋衫很為難,他不懂自己為什么要買這一盒溃蔫。
第二天健提,來買小櫻桃的人不減,來問車厘子價格的人也不減伟叛。也都和第一天一樣私痹,車厘子只有被拿起然后放下的命運,他看著車厘子被一次次拋下统刮,心里空空的紊遵。
當天晚上,那些車厘子看上去就已經(jīng)很累了侥蒙。果柄不再像第一天那么新鮮暗膜,每個上面也都有了更多凹陷的疤痕。
他明白鞭衩,這些紅色的果實終究是賣不出去的学搜。他盯著這些顏色飽和的果實娃善,猶豫了一會,塞了一個到嘴里瑞佩。
是一種很木訥的甜味会放,他用后槽牙把果實咬成兩半,中間的果核滑了出來钉凌,感覺很像吃了變老的小櫻桃咧最。
他不懂,為什么會有人追求這種遲鈍的甜味御雕,在他眼里這些車厘子的味道不及他的小櫻桃半分矢沿。像是被改造過的甜,混雜著現(xiàn)代化的意思酸纲。
他還剩下二十四個車厘子捣鲸,他覺得自己不配再吃這么貴的東西,但也不知道拿它們怎么辦闽坡。條紋衫想起了他的舅哥栽惶,帶著他的車厘子,走到他舅哥家疾嗅,把那二十四個果實放在了他家門口的牛奶箱上外厂。
第二年,三月份代承,舅哥打電話給他汁蝶,說他進了車厘子,上好的貨论悴,一般人拿不到掖棉。還沒等他說完,條紋衫就打斷了膀估,告訴他幔亥,他不想和車厘子有任何關(guān)系。
這一年察纯,還是會有人問條紋衫有沒有車厘子帕棉。他很干脆地回答他們沒有,他也清楚捐寥,這些人也不是真想買車厘子笤昨,他們只是想讓他知道他們懂車厘子是什么。
后來握恳,他聽別人說車厘子就是櫻桃瞒窒,是國外的櫻桃。他聽不懂美國和智利乡洼,也不知道這些對他來說有什么意義崇裁。
反正匕坯,他覺得只有他賣的才是櫻桃。
而且拔稳,這一年他要多買十五斤櫻桃才能彌補去年車厘子帶給他的損失葛峻。
by. 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