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我的同事們凹髓,在我要照顧生病的媽媽、最困難的那段時期怯屉,在我不停地被老板“變相勸退”的日子里蔚舀,他們用低頭玩手機的善良,保全了我的臉面锨络。
化用王小波的話赌躺,生活是一個緩慢受錘的過程,老去羡儿、絕望礼患,人最后會變得像挨了錘的牛一樣。但我在大學剛畢業(yè)的時候沒有預見到這樣的未來失受,那時我才22歲讶泰,我以為自己會永遠生猛下去咏瑟,什么也錘不了我拂到。
直到我媽生病了,我被公司裁員了码泞。
1
對我來說兄旬,我媽生病是一件稀奇的事。早春時節(jié),我還在穿長袖领铐,她已經換上了短裙悯森,有時還會嘲笑我:“年輕小姑娘,裹成了粽子绪撵!”
就是這么一個健康愛美的女人瓢姻,去年5月的一天,忽然頭不梳音诈、臉不洗幻碱,在床上躺了一整天。我非常驚訝细溅,但她只是輕描淡寫地說:“沒事褥傍,我就是腿有點疼±模”
為了證明自己沒事恍风,媽媽瘸著腿也要做飯。不過誓篱,又時不時在飯桌上抱怨朋贬,她的腿好疼、腰也疼窜骄。我說要陪她去醫(yī)院兄世,她又不屑地笑了。
沒過幾天啊研,我下班回家御滩,看到她再一次疼得趴在床上,連喘氣都不敢用力党远。
“要不要換衣服削解?我們去醫(yī)院」涤椋”這不是商量氛驮,而是通知。媽媽有點不高興济似,因為“痛”這個理由似乎也上不了急診的臺面矫废,更會讓人的拖延癥發(fā)作∨榇溃“我現(xiàn)在很痛蓖扑,動不了。等我痛過這股勁台舱,我就和你去醫(yī)院律杠。”
“你都躺了大半天了,痛勁有過去嗎柜去?”
“我都這么痛了灰嫉,你還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
疼痛像一場臺風雨嗓奢,說來就來讼撒,我和媽媽都沒有做好心理準備。我不知道該怎么和“病人”說話股耽,年近50歲的媽媽也忘了自己已經到了需要應對衰老的年紀椿肩,我們都被平靜的日常麻痹了。僵持了好一會兒豺谈,我們才決定出門郑象。
平日里,我從不翻媽媽的東西茬末,也不問她有什么寶貝厂榛。我不知道她的醫(yī)保卡丽惭、身份證击奶,甚至錢包放在哪里。當媽媽挨著床沿责掏,艱難地換衣服的時候柜砾,我忙著翻箱倒柜,試圖把證件找全换衬。臨出門痰驱,媽媽問我:“我的錢包帶了嗎?”
“帶了瞳浦,放心担映。”我拿著自己的錢包叫潦。
那時候蝇完,我的銀行卡就剩下幾毛錢了,流動資金幾乎沒有矗蕊,日常生活只能靠花唄和信用卡撐過月頭月尾最難熬的幾天短蜕。到了醫(yī)院,醫(yī)藥費要花多少傻咖,我的心里一點底都沒有朋魔。
想了想,我還是沒有向媽媽開口没龙,她自己的事就已經夠煩的了铺厨,我就別給她添堵了。
其實硬纤,從2018年初開始解滓,公司的財務就出了問題。工資遲發(fā)成了慣例筝家,最晚的一次洼裤,所有同事都完美錯過各種還款日。有人在群里問老板溪王,也只敢問許久之前的報銷什么時候到腮鞍。結果,老板一個字都沒回莹菱,沒多久移国,那個人就在群里消失了。有人偷偷地問財務道伟,財務就義正言辭地回復:錢不會少了大家的迹缀。
出于對各位同事的尊重,財務后來又換了一套話術:發(fā)工資晚蜜徽,是為了適應銀行匯兌政策的要求祝懂。有同事收到通知以后,笑瞇瞇地說:“我就拿幾千塊工資拘鞋,還值得‘銀行’這么多借口砚蓬?”
而我的經濟情況,也比之前更加困窘盆色。工資一旦斷流灰蛙,花唄和信用卡就岌岌可危。更不要說眼下墊付的醫(yī)藥費了隔躲。
夜里的急診醫(yī)生不多缕允,我借了一張輪椅,推著媽媽在各種房間穿梭蹭越,檢查結果很快就出來了:腰椎上長了一根骨刺障本。查出了病因、開了藥响鹃,我們打算回家驾霜,但醫(yī)生說不行——之前劇烈的疼痛讓媽媽心情緊張、血壓已升高到200买置,她需要留院觀察粪糙。
病房里的病人們睡得鼾聲四起,我睜著眼望著天花板忿项。媽媽在床上瞇了一會以后蓉冈,忽然睜眼問我城舞,“你明天不是還要上班嗎?現(xiàn)在走寞酿,還趕得上夜班車家夺。”我搖了搖頭伐弹,寧可坐在椅子上拉馋,有一陣沒一陣地睡覺。醫(yī)生護士都忙得腳不沾地惨好,媽媽要是想上廁所煌茴,誰來扶她呢?
好不容易等到天蒙蒙發(fā)亮日川,媽媽的點滴打完了蔓腐,疼痛緩解了,血壓也降下來了龄句,在早班車上才有一點笑意合住,“哎呀,我真沒想到骨刺疼起來這么要命撒璧!但要怎么治這個毛病透葛,現(xiàn)在心里還沒譜呢……”那點笑意像泡沫一樣,被憂慮的刀尖戳破卿樱。
我顧不得這么多了僚害,把媽媽送回家以后,我就急急忙忙去上班了——在那個我待了快一年的公司繁调,有個奇怪的計薪規(guī)定萨蚕,請假一天扣的錢比工作一天賺的要多,不到挺不住的時候蹄胰,我不想請假岳遥,甚至連遲到都覺得虧。
2
2017年夏天大學畢業(yè)以后裕寨,我進了這家互聯(lián)網創(chuàng)業(yè)公司工作浩蓉。為了避免踩坑,面試之前宾袜,我在網上認真搜查過公司的信息:融資已經走到B輪捻艳,高管聲稱有望幾年內上市;總有大小領導到公司參觀庆猫,還接二連三地上了各種榜單认轨。
能搜到的創(chuàng)始人的信息都十分好看——“系出名門”,行業(yè)經驗豐富月培,而且每個人的職業(yè)照都拍出了喬布斯的風格嘁字。
看樣子恩急,這應該是一家發(fā)展得不錯的公司。當時我是這樣判斷的纪蜒。心存幻想地去了面試衷恭,覺得“試一試,也不虧”霍掺。
只不過那時候的我還太天真匾荆,確實沒有被社會的鐵拳錘打過拌蜘,不懂得光看這些好看的沒用杆烁,更應該看看公司的風險信息:有沒有(失信)被執(zhí)行、有沒有被起訴简卧、近段時間高管換得頻不頻繁兔魂。哪怕只是查查公司有沒有勞動糾紛,也比看這些通稿要實在举娩。
當然析校,這是我后來才學會的。
面試結束铜涉,HR對我很滿意智玻,熱情地向我介紹:“我司很注重員工福利,一拿到融資就把公司翻新了芙代,現(xiàn)在的辦公環(huán)境特別好吊奢,還有下午茶供應,一個月至少一次團建纹烹。最重要的是页滚,我司沒有辦公室政治——大家都是90后,年輕人铺呵,有什么說什么裹驰。”
HR很爽快片挂,當場決定錄用我幻林,還問我什么時候來上班。雖然HR開出來的工資本來就不高音念,還要分績效和底薪滋将,能到手的就更低了。但在好前景症昏、好環(huán)境面前随闽,工資的確有些微不足道了,“我下周一就來入職肝谭【蛳埽”
然而蛾扇,入職的第一天,我就遭遇了一個十分尷尬的狀況魏滚。
“我沒有提出用人需求镀首。”部門經理似乎并不知道我為什么會存在鼠次,當HR領著我去入職的時候更哄,他直接這么說。
我站在HR身后腥寇,盡可能地減少自己的存在感成翩。但我隱約感覺到,現(xiàn)實和想象還是有差距的赦役。在這個無所適從的關口麻敌,總經理忽然站起來了——當然,他若不站起來掂摔,我肯定不會察覺到這個穿T恤术羔、踩拖鞋的大男孩是“總經理”——這可能是創(chuàng)業(yè)公司層級扁平的好處,高管們不會坐到“玻璃屋”里乙漓,而是隱藏在普通的工位中级历。
他在面色不善的部門經理和HR中間打了個圓場,“小姑娘來都來了叭披,試一試也不打緊寥殖。”我這才沒有陷入剛入職就被離職的困境趋观。
后來扛禽,我從同事們雞零狗碎的午飯談話中,拼湊出總經理說“試一試”的底氣:公司剛拿下一輪融資皱坛,彈藥充足编曼,網上發(fā)的通稿一頁接一頁,光是火線提拔上來的“總經理”就有四剩辟、五個掐场,再多我一個剛畢業(yè)的小屁孩又有何妨?
“不要因為沒事做就覺得不好意思贩猎,就算做人肉背景板也是崗位內容熊户。天天被各種人當猴子一樣參觀,誰的壓力能锌苑嚷堡?”同事們會好心地安慰我,但我覺得他們只是借他人酒杯澆心中塊壘艇棕。
盡管同事們都愛瞎說大實話蝌戒,但我還是覺得一切都在可接受的范圍:
坦率地講串塑,那時候的公司的確算得上是年輕人的伊甸園——翻新過后的辦公環(huán)境是當紅的工業(yè)風,隨便怎么拍照都好看北苟;樓下就是公司開的餐廳桩匪,雖然菜品不便宜,但每到早餐友鼻、午餐傻昙、下午茶時段,公司的微信群里會變得非常熱鬧彩扔,好像同事們都不差錢似的妆档。
“我要兩碗!”
“我也要借杰!”
“老板說过吻,他請客进泼≌岷猓”
有吃有喝,哪怕開會時間定在下班后乳绕,這些就都不算事了绞惦。
媽媽倒是不太滿意我的這份工作,因為她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家公司的名字洋措。我便用“夢想”做盾牌济蝉,告訴媽媽,這份工作我很喜歡菠发。
“給的錢不多王滤,下班倒挺晚,你的夢想還真奇怪滓鸠⊙阆纾”媽媽當時是這么回我的。
3
連續(xù)幾天糜俗,不是陪著痛得下不了床的媽媽半夜打車去醫(yī)院踱稍,就是頂著蒙蒙發(fā)亮的天光去趕公交車上班,我已經腳底發(fā)軟悠抹,腦子發(fā)燙珠月,全靠一口氣吊著。我能做的楔敌,只有讓自己的生活少一些變化啤挎,不至于繼續(xù)失衡。
平時卵凑,如果7點能下班庆聘,回到家也要8點了旺韭。我甩著裝了便當?shù)拇油崎_家門政供,還沒脫下鞋子厂庇,媽媽就指著水槽發(fā)難:“這都是多少頓的碗了,你也不洗伯诬,是等著誰來洗澳腹?”
“這幾天實在累得不想動了织盼,你別生氣,我等等就洗酱塔×ち冢”
“別生氣?你要是主動洗了羊娃,我怎么會生氣唐全?”
吵到最后,我還是沒弄明白媽媽想要怎么樣蕊玷,忍不住流眼淚邮利。我太累了,腦子甚至感受不到該哭的情緒垃帅,就像只裝了一半的遲鈍水罐延届,但一塊又一塊的石頭砸過來,不僅在我的“水罐”里激起漣漪贸诚,還把水濺出來了——就是我流出來的眼淚方庭。
無關愛恨,眼淚只是情緒滿溢的水花酱固,所以我擦擦眼淚就去睡了械念。本來我以為自己睡不著,結果一睡就是十幾個小時运悲,夢里只有一片安靜的黑龄减。等我起床的時候,媽媽站起來扇苞,瘸著腿欺殿、抿著嘴,從廚房給我拿出一碟煎魚鳖敷、一碗白飯脖苏,甚至還配上了一點青菜,“自己到廚房拿筷子定踱」髋耍”
我知道,只是簡單做一頓飯也不容易——蔥要切,肉要洗亦歉,蒸魚要講火候恤浪,每一餐都是心意。這個世上沒有那么多理所當然肴楷,該糊涂的時候水由,還是得糊涂,我高高興興地吃了幾天以來第一頓有溫度的飯赛蔫。
然后收拾收拾繼續(xù)去上班——如果我所做的工作也可以稱之為上班的話砂客。
剛進公司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一天到晚沒有正事可做呵恢。多數(shù)時候都也就坐在會議室里鞠值,聽高管們介紹產品。年紀大的高管穩(wěn)重渗钉,會不經意地提起自己在大公司的經歷彤恶;年紀輕的高管俏皮,反復拿自己的年齡說事:“其實我沒比你們大幾歲鳄橘,前年才來這家公司声离。”
言下之意挥唠,不是說自己年輕有為抵恋,就是說公司的發(fā)展前景好焕议,盡管我會配合地拍手宝磨,但我還是不喜歡拿年齡說事——誰沒有老的時候呢?如果沒有盅安,那也太不幸了——但這家創(chuàng)業(yè)公司似乎不這么認為唤锉。
在這里,一個項目從頭腦風暴到上升為公司的新核心别瞭,最快只需要一個月窿祥。大概老板認為,在這種節(jié)奏下蝙寨,“老”的標準就非常嚴格了晒衩,他甚至在會議上開玩笑:“哪個部門要招一個80后,部門老大就得過來給我解釋下原因墙歪√担”
我開始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認真想想虹菲,如果說年輕真的有什么紅利可言靠胜,那可能也就是不擔心失敗,也還有接受傷害的空間。對員工而言浪漠,這就太可怕了陕习。
可是,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址愿,我不可能試用期沒干完就跑该镣。我抱定了主意,哪怕已經掉到坑底响谓,我也要弄清楚坑的套路拌牲,再想辦法出坑。不然歌粥,我連被坑的經驗都沒有塌忽,這一趟就白來了。
在我忍氣吞聲了一個月之后失驶,經理終于給我找到事做了:寫會議紀要土居。
這項任務合情合理,因為公司的會議太多太長了:先開一個小組會確定方向嬉探,再開一個部門會統(tǒng)籌規(guī)劃擦耀,然后聯(lián)合隔壁部門沙盤演練。運氣好的話涩堤,議題在各種會里洄游打磨眷蜓;運氣不好,就直接會被總經理打回原點胎围。
參加會議的幾十個人吁系,除了滔滔不絕的運營、板書寫了一墻的策劃白魂、若有所思的管理層汽纤,其余都是會議上偷偷打哈欠的“背景板”,包括我福荸。
這樣的狀態(tài)蕴坪,持續(xù)到了新的一年,當我思考工作意義的頻率越來越高時敬锐,又有新同事入職了背传,經理終于讓我把寫會議紀要的差事移交給他,我又無事可做了台夺。
幾次簡單的碰頭會以后径玖,管理層決定開展一個不費錢的新項目:新媒體,我也被納入其中谒养。上司們說了挺狰,這個項目的重點在于產出好內容明郭,摔跟頭不要緊。
這聽起來讓人覺得很舒服丰泊,但我們要產出什么好內容呢薯定?上司們只是一再強調,新項目不要局限于公司現(xiàn)有的產品瞳购。這種愿景更了不起了话侄,但什么才是我們要重點發(fā)掘的內容呢?我不知道学赛,也沒人說得清年堆。
我問經理,“我們做這個項目的目的是什么盏浇?”
“為公司發(fā)展新用戶变丧。”經理斬釘截鐵地說绢掰。
對話讓問題回到原點痒蓬。出于“食君之祿,擔君之憂”的樸素正義滴劲,我們按照上司們的指示攻晒,從公眾號折騰到短視頻,始終沒能“做起來”班挖。但為了完成新增粉絲的KPI鲁捏,不管是同事、同學還是親戚朋友萧芙,我們的小組成員都沒有放過给梅。
“我朋友說,已經把我的朋友圈屏蔽了末购∑朴鳎”
“那你的朋友還不錯,我的朋友說盟榴,再發(fā)就拉黑∮へ”
“剛剛不小心擎场,把鏈接發(fā)到開白群,不得不發(fā)了個大紅包几莽⊙赴欤”
事實證明,我們的哀嘆來得太早章蚣、太小布爾喬亞了——我們之所以能混口飯吃站欺,無非是當時公司有錢。等泡沫消散了,不只我們矾策,還有我們做的項目磷账,都要回到本質了。
公司拿到上一筆融資贾虽,已經是去年的事逃糟。雖然老板在開會的時候一直強調,公司已經實現(xiàn)了盈利蓬豁,沒有融資我們也能活下去绰咽。但誰都知道,所謂創(chuàng)業(yè)公司地粪,大多數(shù)都是靠投資人的錢活著取募。沒有投資,公司就被判了死緩蟆技,就看緩多長時間了矛辕。
我反而覺得輕松,下班以后的時間終于能歸自己所有了——之前付魔,在這家年輕的公司里聊品,每天晚上七八點下班以后還會有各種各樣的局,不僅要花錢几苍,還累》現(xiàn)在好了,同事們都勒緊褲腰帶妻坝,我也終于可以按時回家照顧我媽了伸眶。
4
再過幾天,HR又帶著一茬新人來報到刽宪。
“今年才畢業(yè)厘贼,現(xiàn)在畢業(yè)證還沒到手,怎么簽勞動合同圣拄?公司又省了好幾個月的五險一金嘴秸。”有同事在新同事做自我介紹的時候庇谆,悄悄地說岳掐。
在創(chuàng)業(yè)公司,人的保質期可能只有一年饭耳,基礎崗位更是不缺新面孔串述,超過一年的就能叫做老員工了。
“沒簽的寞肖,叫用愛發(fā)電纲酗∷ル纾”另一個同事微笑著,好像在嘲諷過去的自己觅赊。
抱怨歸抱怨右蕊,生活還是要繼續(xù),只不過同事們的精神狀態(tài)茉兰,跟去年已經大不一樣了尤泽。有門路的人,趕緊換一個項目來跟规脸;沒有門路的坯约,被HR悄悄地約談,沒過幾天就消失了莫鸭。
如果只是普通員工大批離職闹丐,那可能真的是業(yè)務調整。當剩下的人發(fā)現(xiàn)被因,一直在公司宣傳網頁上閃閃發(fā)光的創(chuàng)始人們也一個個出走的時候卿拴,恐慌情緒終于開始遏制不住地蔓延了——“連他都走了,我還怎么留得桌嬗搿堕花!”
某個創(chuàng)始人一離開,他主管的部門就被裁撤了粥鞋。有人把怨氣撒到HR身上缘挽,但很快他們就發(fā)現(xiàn),連HR都承受不了裁員談判的壓力呻粹,先走為敬了壕曼。一邊是成建制的裁撤,一邊是新項目草草上馬等浊,這大概就是公司所說的“結構優(yōu)化”腮郊。
這一輪調整以后,跟我同期進公司的同事已經走得七七八八了筹燕,辦公區(qū)再也沒有了以前的熱鬧轧飞。5月初,有同事在臨走的時候問我:“公司都這樣了庄萎,你打算什么時候走踪少?”
“等等再說】诽危”
“為了證明自己是一個穩(wěn)定的年輕人?”
我笑著搖頭兼犯。之前是有這樣的想法忍捡,但現(xiàn)在已經沒有了集漾。這份工作確實越來越不如意,但貿然辭職砸脊,讓自己沒有退路具篇,只會更不如意。
“你要是混不進新項目凌埂,結局是一樣的驱显。”同事做出了他的預言瞳抓。
騎驢找下家是我本來的應對措施埃疫,但計劃趕不上變化。
即便開始了治療孩哑,媽媽的腰還是痛得整夜睡不著覺栓霜,給她找一個更合適的治療方案,成了我生活的最高優(yōu)先級横蜒。
她害怕上手術臺胳蛮,我也不放心,還好骨刺不算大病丛晌,我與她還有從長計議的余地仅炊。有親戚建議去試試針灸,我就到處給她找醫(yī)生澎蛛。但好醫(yī)生不好找抚垄,公立醫(yī)院的掛不上號,其他醫(yī)院又魚龍混雜瓶竭。好不容易選定了醫(yī)生督勺,說服媽媽接受新療法也需要時間。
時間就這么一天天過去了斤贰。
沒過多久智哀,前同事的預言就實現(xiàn)了——經理曾經施加在前同事身上的那些軟刀子,現(xiàn)在一把不落地插到我的頭上——這似乎是他喜歡的套路荧恍,只是他這次有點著急瓷叫。
作為一個雞肋項目的執(zhí)行者,我向來只是小組會議的背景板送巡,屬于我的匯報時間一般都被控制在10分鐘以內摹菠。但幾個工作日以后,我突然就成了小組會議的主角骗爆。
一天開著會次氨,正事兒還沒說幾句,經理突然調轉矛頭摘投,指向我說煮寡,“你最近的工作不行虹蓄。”然后從批評我工作能力不行幸撕、工作態(tài)度不好薇组,到我上廁所次數(shù)多,足足花了一個小時坐儿。
被上司大張旗鼓地批評律胀,我心里有些發(fā)虛。會不會被炒倒在其次貌矿,我更擔心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事炭菌,在不知道的情況下把領導得罪了。我把自己的憂慮告訴同事站叼,結果同事卻笑了娃兽。
“我們現(xiàn)在還有正事做嗎?”同事反問我尽楔。
我想了一想投储,搖頭,“還真的沒有了阔馋÷贶瘢”
公司近來很缺錢,最起碼看上去是呕寝,能停的舊項目都停了勋眯,僅有的資源全給了新項目。這倒不是因為新項目能賺錢下梢,而是指望新項目能拉來融資客蹋。留守公司的人大部分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在辦公室也會打開招聘網站孽江。
“無事可做讶坯,還能做錯事嗎?”同事看向我岗屏,輕描淡寫地說辆琅,“除了搞點小動作惡心人,他還能怎么辦这刷?你別管他說什么婉烟,只要每天準時打卡上班,他們就得給你發(fā)工資暇屋,你何苦跟錢斗氣似袁。”
而我苦笑著,接受了同事的好意叔营。
5
短暫的失落以后屋彪,我開始考慮要怎么保護自己所宰。
我知道公司永遠有辭退我的權利绒尊,但我更清楚,公司不能用“逼”的方式讓我“主動”走仔粥。我想起在大學上過一門職業(yè)教育課婴谱,里面有一句話我記得很清楚:“《勞動法》保護勞動者∏”所以谭羔,在給自己列了一份疑問清單以后,我打電話給12333(勞動局電話)麦向,把問題都弄明白了瘟裸。
然后,我又聯(lián)系了做HR的同學诵竭。抱怨话告、排解都是其次,我想知道他們遇到類似的狀況會怎么處理卵慰,得到的答案一個比一個心寒——強行開除沙郭、編造理由開除、以扣起離職證明來逼辭職等裳朋。我的心里一片冰涼病线,但末了,還是厚著臉皮拜托他們:“要是你見到有合適我的崗位鲤嫡,記得推薦我呀送挑!”
不管怎么樣,生活必須繼續(xù)暖眼。
當我做好準備惕耕,哪怕僅僅只是心理準備,我也覺得沒那么害怕了罢荡。開會的時候赡突,我依然被罵。也許是想給我樹立更多的對立面区赵,除了之前那些罵我的理由惭缰,上司又說我拖累了小組的進度——雖然我不知道是什么進度,但我無法反駁——的確笼才,按照上司的說法漱受,要是我識相辭職了,會議確實沒有開的必要。
這不能算是我的錯昂羡,但我還是忍不住向同事道歉絮记。同事顯得很體諒,“別放在心上虐先!我也只是在帶薪玩手機怨愤。”
他們就這樣蛹批,用低頭玩手機的善良撰洗,保全了我的臉面。
這樣持續(xù)了一兩個月后腐芍,上司可能沒想到我會忍這么久差导。之前他用類似的辦法“勸退”另一位同事時,那個同事很快就請了長假猪勇,沒多久找了個工作就走了设褐。但我沒有,我一直心平氣和地聽他批評我泣刹,最終助析,他只能主動找我談話。
果然项玛,那天在他辦公室里貌笨,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為什么不辭職?”
這是他最想弄明白的問題襟沮,但我想問的是锥惋,我為什么要辭職。上司找茬勸退开伏,我沒有生氣膀跌,因為這不過是公事,我們有各自的立場固灵。但他對我如此質問捅伤,其實就是一種霸凌了。我很生氣巫玻,怒火燒在嗓子里丛忆,但還是盡量清楚地說:“我不會辭職。如果公司要我走仍秤,那就要給補償熄诡。”
上司愣了幾秒诗力,然后才開始翻來覆去地恐嚇我凰浮,但又擔心說多錯多,所以很快就變成了翻來覆去的復讀機:
“你自己走,不然就炒你袜茧〔送兀”
“辭職比辭退的離職證明好看〉严茫”
簡而言之纳鼎,就是公司想開除我很容易,我最好識相自行離開递递。但對我來說喷橙,基于此前的咨詢和多方了解,面對這樣的情況登舞,解決的辦法很簡單,只要我不被他激怒悬荣,不說自己要辭職菠秒,他就拿我沒辦法,只能悻悻地讓我繼續(xù)上班氯迂。
忽然從工位消失了大半個小時践叠,只有被約談這一種可能。已經閑得發(fā)慌的同事們都興奮了起來嚼蚀〗疲“先過寒冬!”我剛一出來轿曙,就有同事湊上來勸我弄捕。他們說,我沒必要給自己找不痛快导帝,因為我坐在工位上守谓,就是給上司最大的不痛快,“現(xiàn)在這個時間您单,工作不好找斋荞。就算你找到新的工作,現(xiàn)在入職也沒有年終獎虐秦∑侥穑”
同事們還想和我說什么,但下班時間到了悦陋,我連忙收拾東西往家里趕蜈彼。就在談話的這段時候,我已經收到媽媽好幾條信息:她的腰又開始痛了叨恨。上司剛剛才和我撕破臉柳刮,我不好意思向他請假,只好拜托一位長輩到家里,現(xiàn)在我該去換班了秉颗。
剛推開家門痢毒,就聽見媽媽罵我:“你不知道我有多痛!我都說了蚕甥,沒辦法就做手術哪替,切了就完事了,你非要我試試針灸菇怀,結果你還不上心——叫你預約到醫(yī)生就帶我去凭舶,這都多少天了!”
我一直把媽媽放在心上爱沟,但我的生活不只有媽媽帅霜,我要上班,要聯(lián)系醫(yī)生的時間呼伸,還要做家務……可到頭來身冀,我還是只能心平氣和地對她說:“醫(yī)生已經預約好了,星期六就去括享。你要是很痛搂根,我們現(xiàn)在可以先去急診×逑剑”
“等到星期六剩愧,我都要痛死了〗空叮”
“那就明天仁卷。明天醫(yī)生也在,我請假成洗,一早帶你去五督。”
好不容易等媽媽的情緒穩(wěn)定了一些瓶殃,我才試著對她說:“媽媽充包,我知道你很痛,但你不能老沖我發(fā)脾氣遥椿。我已經很累了基矮,你這樣做,我只會更累冠场。要是累壞了我家浇,誰和你一起去看醫(yī)生?”
長輩連忙對我打眼色碴裙,但我還是繼續(xù)說:“你是我媽媽钢悲,不管你怎樣對我点额,我都會愛你、照顧你莺琳,這是我該做的挫望。但你沖我發(fā)脾氣的時候膘婶,我會覺得很傷心,這樣不好——你嘴里罵的蹦浦,根本不是你心里想的提陶∑暄”
我們是朝夕相對的母女莺掠,但我們很少有機會互訴衷腸闲礼,因為沒時間,她忙我也忙秤茅,心里有話也只能靠猜稚补。這是我第一次對媽媽說“愛”,她似乎很驚訝嫂伞,半天沒吭聲孔厉。我也覺得很驚訝,為她的驚訝而驚訝帖努。
臨睡前,我思前想后粪般,還是硬著頭皮給領導請了假拼余,他倒也準了。
6
第二天一大早亩歹,我找了一張輪椅匙监,又叫了一輛車,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小作,總算把媽媽送到醫(yī)院亭姥。進去的時候,媽媽的表情很緊張顾稀,但出來的時候达罗,她甚至和醫(yī)生開了兩句玩笑,所以我問她静秆,“好些了粮揉?”
“好一些「П剩”
等醫(yī)生回診室以后扶认,媽媽悄悄地問我:“做一次治療多少錢?”這種地方當然不便宜殊橙,醫(yī)保也不能報銷辐宾,但我沒有回應問題狱从,推著媽媽就出門了。好醫(yī)生是療效的關鍵叠纹,我愿意因此多花錢季研,只要媽媽少受罪就行了。
但媽媽還在追問吊洼,我只好說:“不痛要緊训貌,其他的你就別管了∶扒希”
“怎么不管递沪?羊毛出在羊身上,最后還不是我給錢综液?”
“那就我給款慨。”雖然手頭很緊谬莹,但是這錢檩奠,還得花。
我們又沉默了附帽。在等車的間隙埠戳,媽媽忽然念了一串數(shù)字,我不明所以蕉扮≌福“自己的生日也記不住嗎?這是我的銀行卡密碼喳钟,你要付賬的時候屁使,就拿我的銀行卡去。你媽還不要你養(yǎng)奔则,你別給自己太大壓力蛮寂。不喜歡的工作就別做,反正錢那么少易茬〕晏#”
說完,媽媽打量了我一眼疾呻,又說我太懶除嘹,發(fā)型都不弄,還天天穿長褲格子衫岸蜗,“你是年輕女孩子尉咕,該打扮一下自己——沒有男孩子想在垃圾堆里找女朋友×г溃”媽媽繼續(xù)教訓我年缎,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教訓過我了悔捶。
“媽媽離婚了,不覺得自己幸福单芜,但媽媽很希望你得到幸福蜕该。去戀愛,去嘗試洲鸠,不要像個老婆子一樣堂淡。”
我覺得有些難為情扒腕。我已經是二十幾歲的人绢淀,眼圈一紅就站在路邊哭,顯得自己的情緒一點都不穩(wěn)定瘾腰。為了轉移視線皆的,我只好問了媽媽一個很不識相的問題:“你每張卡都是同一個密碼嗎?”
“神經病蹋盆,當然不一樣啊费薄。”媽媽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栖雾。
我覺得不習慣楞抡,忽然感受到的溫情讓我覺得不習慣。我覺得自己暈乎乎的析藕,像一顆被體溫融化的巧克力拌倍。我拼命地想找些話來說,只好問了另一個不合時宜的問題:“你還沒告訴我銀行卡放在哪噪径。”
“這是這種氛圍該問的問題嗎数初?怪不得你沒有男朋友找爱!”這是媽媽給我的第二個白眼。
這是雞飛狗跳的兩個多月以來泡孩,我覺得最輕松的一天车摄。
隔天,HR如約來找我仑鸥,開門第一句吮播,他問我:“你是要辭職嗎?”
“不是辭職眼俊,是辭退意狠。”我耐心地糾正了HR的說法疮胖,媽媽的那句“不喜歡的工作就別做”讓我也更有底氣了环戈。在這種寒冬時刻闷板,創(chuàng)業(yè)公司只會歡迎員工“辭職”。
第一句話就對不上院塞,HR和我的表情都變得凝重遮晚,但我不想為難任何人。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拦止,我也曾對這里有過很高的期望县遣,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好聚好散,“搞到勞動仲裁的話汹族,我也不想萧求。”
HR松了一口氣鞠抑,“那我們好好談談饭聚。”
和HR談離職搁拙,而不是和上司談秒梳,是員工處理勞動關系的策略,這是當HR的同學此前給我的提醒箕速。他說酪碘,和員工談離職,本來就是HR的職責盐茎。經理才不擔心勞動仲裁帶來的影響兴垦,但HR就不一樣了,HR最怕自己掉到勞動仲裁的泥淖里字柠。贏了還好說探越,輸了的話,在HR這一行就不好混了窑业。
而且钦幔,和HR談也是一種緩沖,比直接和上司談舒服多了常柄。
果然鲤氢,公司的HR最終還是幫我完滿地解決了這件事。很快西潘,我便辦完了離職手續(xù)卷玉。
尾聲
經過治療以后,媽媽的病情穩(wěn)定了很多喷市,不再喊痛了相种。
我在朋友的推薦下,找到一份新工作东抹。
當然蚂子,這一切對我來說沃测,僅僅是另一個開始,還遠不是“快樂結局”:花唄食茎、信用卡該還了蒂破,我也要在一個新行業(yè)、新崗位上重新開始了别渔。
我知道附迷,寒冬或許會過去,但困難也會層出不窮哎媚。前路漫漫喇伯,堅持向前走,似乎就是我唯一的方法了拨与。
作者 | 夏語冰
編輯 | 唐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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