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于農民來說,冬天實在是值得喜愛的季節(jié)虫埂,從春耕忙到秋收祥山,終于可以理直氣壯的犯回懶。田富貴很懶掉伏,卻不喜歡冬天缝呕。
樹上的枝葉漸漸蕭瑟了澳窑,田里的麥苗凍得更綠了,迎面的風吹到臉上也刺得生疼了岳颇。一直于田富貴拒絕的冬天擋也擋不住的擠進了他的五臟六腑照捡,來了颅湘。
田富貴緊裹著一件分不清顏色的破棉襖话侧,急急走過一塊塊墨綠色的麥苗地,突然闯参,腳被一個突出地面的土坷垃拌了一下瞻鹏,田富貴踉踉蹌蹌的向前沖出幾步,到底穩(wěn)住了重心鹿寨。立穩(wěn)了身子新博,他轉身尋著那個無辜的肇事者,狠狠的踢了一腳脚草。一腳下去赫悄,卻“嗷嗷”的叫起來。
原來刺骨的寒風將那土坷垃的意志也激勵的堅毅起來霜威,硬得如同石頭柜思。
田富貴憤怒的捧著腳倒谷,頭撥浪鼓似扭了幾圈,忽地看到不遠的一顆楊樹下躺著根粗壯的枯枝倔撞,他瘸著腳跳去撿起那根粗壯的枯枝,又拐著腳瘸到了那個土坷垃面前慕趴,揮起樹枝狠狠的將它鞭策了數十下痪蝇,才丟了樹枝拐著離去了。無辜的土坷垃白白受了幾十鞭冕房,更堅強了躏啰。
我由此判定田富貴是并不十分聰明的,那枝枯枝他實在是不必扔耙册,它會是一把長短合適的拐杖丙唧,這樣他就不用瘸得那么痛苦了。我確實有心想減輕一些田富貴的痛苦觅玻,但終究也沒把那枝粗壯的樹枝遞到他的手中想际。
2.
田富貴拐著腳瘸到了村里的街口,那里早已有人籠起了火堆溪厘,里里外外圍了幾層人——
口角伶俐的已經憑借超強的演說力逗得眾人笑了好幾場胡本。
思維敏捷的也尋了技藝較自己稍弱的擺上了棋盤。
剩下的平庸之輩不肯承認自己的智商畸悬,一個個分成兩派站在棋手背后指點江山侧甫,為贏者叫好,替輸者嘆惜,不時蹦出一句“早該聽我的——瞧披粟,輸了吧咒锻!”怪罪于下棋者技藝不精。爭吵是有的守屉,卻不至于撕破臉皮惑艇。
坐在火堆前的劉老五看見了田富貴拐著走了過來,扯著噪子說道:“田富貴拇泛,你又偷王三家的紅薯啦——喲滨巴,這回瘸的是左腿呀!”說得眾人都向他望去俺叭,哈哈的大笑起來恭取。
“我才沒偷哩——王三家的紅薯早收家了——誰偷他——”
“我才不信,那你的腿是誰打瘸哩熄守?”
“不是腿蜈垮,是腳——”田富貴抬起那只痛腳,指著說:“踢住了塊土坷垃——不對裕照,是石頭攒发。踢住了一塊石頭‰狗眨”
然眾人已對他的話不產生興趣了晨继。
田富貴倦著身子縮進人堆里,他既不烤火搬俊,亦不下棋紊扬。他只是看著,然看的并不是棋唉擂,他看的是煙餐屎。誰的煙將抽完了,他就往誰那邊挪一挪玩祟,緊盯著那人手中的煙腹缩,以便能在第一時間將它歸為己有。
有的人調皮空扎,吸得還有半支藏鹊,沖田富貴笑一笑,做出要扔的準備转锈,待田富貴急急的鉆到他的腳下盘寡,那人卻又夾到口中狠吸一口,手臂一揮撮慨,“啪竿痰!”擲出去老遠脆粥,田富貴忘記了腳疼,緊跟著跑了出去影涉,直奔煙頭变隔,撿起來,吸一口蟹倾,又捻滅匣缘,塞進口袋,再走來盯著眾人喊式。
若有空閑孵户,他便輪起兩只灰黃的大眼珠子將地面飛速的掃上一遍萧朝,果然被他發(fā)現幾支漏網之煙頭岔留,還冒著煙兒呢!
這可是大大的浪費检柬,田富貴的身形忽地靈活起來献联,撅著屁股低著頭,游走于許多大腳的中間何址,這時他便顧不得再吸上一口了里逆,他一一將煙頭捻滅,都收進口袋用爪,連踩扁的也不落下原押。
運氣好的時候,碰上個豪爽的偎血,向眾人讓煙的時候诸衔,也對他嘁上一聲:“田富貴——接著!”
他一慌神颇玷,伸出了雙手笨农,煙還是掉地上了,他忙拾了起來帖渠,將整根的香煙放近鼻子上谒亦,狠狠的嗅著,湊近火堆空郊,撿起一塊燒了一半的木頭份招,將煙含在口中,湊近狞甚,煙碰上紅的火炭锁摔,立刻冒起了煙兒,他運足了氣入愧,深深的一口鄙漏,已下去了小半截嗤谚,彈去煙灰,扔下木炭怔蚌,他縮到一個角落巩步,十分安靜地享用著這份來之不易。
3.
大多時候他是沒這份殊榮的桦踊,但是只要煙癮上來了椅野,他也決不耽誤,用焦黃泛黑的手從口袋里抓出一把各色各樣的煙頭籍胯。
那個時候竟闪,大多數人吸的煙還是不帶吸過濾嘴的,愿因很簡單——貴杖狼。
有一種色澤棕黑炼蛤,價格最為低廉的香煙,被尊稱為“黑煙”蝶涩±砼螅“黑煙”便宜,勁卻大绿聘,頗受雄勁有力人的莊稼漢歡迎嗽上。但是人們還是很敬仰抽過濾嘴煙的男人。
有頭腦的人口袋里一定是裝著兩種煙熄攘,看人讓煙兽愤。因此田富貴也把撿來的煙頭分出了個三六九等。
此時挪圾,田富貴不再關心別人手中的煙浅萧,只是認真的盯著手中的那把煙頭,他將手中的煙頭撥撿撥撿——幾乎全是“黑煙洛史,少數幾個其它樣式的惯殊。間或有一兩個過濾嘴,田富貴是不舍得抽的也殖,將那一兩個過濾嘴同其它幾個牌子的煙頭又重新投進口袋土思,掌中只剩下十幾枚“黑煙”煙頭。
這時忆嗜,我最喜歡看的節(jié)目便要開始了——
田富貴將煙頭均勻的攤在地上己儒,左手拿起一只,用右手的拇指與食指輕輕將煙頭一端的煙絲抽空一小節(jié)捆毫,再拿起另一只闪湾,將兩只煙頭相對,輕輕扭動幾下绩卤,空的那端便緊緊的包住了這只同類途样,連在了一起江醇。如此反復,半支煙的功夫何暇,十幾只煙頭都連起來了陶夜,組合成了一支加長版“黑煙”。那么一雙粗糙的大手裆站,竟也能這般靈活条辟。
田富貴雙手托著加長版的“黑煙”,湊近火堆宏胯,煙點著了羽嫡,眼睛卻被熏出了黃濁的淚水,他淌著眼淚肩袍,吸著煙杭棵,又縮到一角享受去了。
4.
田富貴在村里原是有一門親戚的了牛,住在他家的東鄰颜屠,算是田富貴的本家辰妙。名叫田二鹰祸,輩份田富貴應該喊叔。
田富貴原也是有地的密浑,二畝良田蛙婴,離村不遠,只是他太懶尔破,雖是好田街图,卻給他弄得不成樣子,幾年下來懒构,收成竟不能果腹了餐济。
田二叔不忍他如此糟蹋好好的田,發(fā)話說:“地歸我種胆剧,管你吃飯絮姆。”
田富貴樂得輕松又有現成飯秩霍,當場便應了篙悯。
田二叔實在,每餐一海碗铃绒,結結實實的讓田富貴飽了幾年鸽照。
變故是在田二叔病重時開始的,海碗變成了小碗颠悬,田富貴吃不飽矮燎,端著碗還要定血,被田二嬸指著狠罵了一頓:“你個沒良心的爛東西,你二叔都病成這了诞外,你還有心吃糠悼。我叫你吃——”說著田二嬸就去找棍子。田富貴撂了碗就跑浅乔。
至此倔喂,一日三餐變成兩餐,兩餐變?yōu)橐徊途肝K于在田二叔出殯后的第二天席噩,田富貴再也沒能等來屬于他的飯。
晚上贤壁,田富貴耷拉著腦袋找到田二嬸悼枢。要回自己的那二畝地的話才說了一半,便被田二嬸尖叫著喊來兒子兒媳脾拆,一家人手持棍棒掃帚將田富貴打了出去馒索。
田二嬸的哭聲驚天動地:“田富貴你個殺千刀的——俺家老田好心養(yǎng)你恁些年,剛走你就翻臉不認人名船。俺家老田命苦啊……好心不得好報啊……人走茶就涼呀……養(yǎng)了他恁些年呀……他還要來要他那半畝破田呀……”
躲在自家門后的田富貴聽到自己的兩畝田從田二嬸的口中出來減成了半畝绰上,便有心想去找她理論,但又一想起那棍棒掃帚渠驼,決定先咽下這口氣蜈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迷扇。
然并沒有等到十年百揭,田富貴當晚就動了手——他餓得睡不著,瞅了一圈蜓席,屋里沒什么可填肚的器一,便尋思著去哪弄些吃的。忽然厨内,他想起現在正值秋季祈秕,田里的花生定是可吃得了。
田富貴摸黑跑到地里隘庄,卻分不清了踢步,便不拘哪一家,見是花生丑掺,便停下來刨著吃了個肚圓获印,如此這般,好容易混到入冬,地里除了紅薯再沒什么可吃的了兼丰。且因田里總是丟東少西玻孟,各家看得也都勤了些,同時也拿著懷疑的神色盯著他鳍征。
5.
田富貴不大敢去田地了黍翎。為此,他的肚子受了好些苦艳丛,田富貴并不是沒做過其他努力匣掸,他曾決心要偷前院王三家的雞的,這王三生的呆頭呆腦氮双,養(yǎng)的雞也不大伶俐——既笨且肥碰酝,田富貴很快付諸行動了,并且成功捕獲了一只戴差。
得了雞的田富貴卻犯了難送爸,他之前將全部心思都用以如何捉雞了,捉到雞后的工作卻沒考慮暖释。
刀袭厂,沒有。
鍋球匕,好多年沒用纹磺,早銹得無法揭蓋。
水谐丢,對爽航,就用水,先淹死它乾忱。
田富貴拎著雞脖子就給摁進了水桶里。
給冰涼的水猛的一激历极,這只溫柔的笨雞瞬間轉了性子窄瘟,竟變得靈活又生猛,半桶水幾乎都給它撲騰光了趟卸。田富貴又急又惱蹄葱,開始薅它的雞毛,才薅到第二把锄列,手就給雞爪撓了图云,田富貴手一松,雞撲撲騰騰的禿著屁股跑了邻邮。
田富貴一路追到王三的家門口竣况,雞也知道回家?他正心下驚奇筒严,突然丹泉,“抓賊呀——抓賊啦——”的叫聲伴隨一塊石頭飛了過來情萤,正中的額頭,夜黑看不見人摹恨,聲音田富貴卻是認得的筋岛,正是王三的那個潑辣媳婦,田富貴揉著鼓起的額頭晒哄,便也要張口開罵睁宰,只是四下的屋里的燈都忽然亮了起來,兼著又的飛來幾塊碎石寝凌,田富貴又立刻決定吞咽下這口氣勋陪。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硫兰。田富貴竄回了家诅愚。肚子嘰嘰咕咕的叫了一陣,倒也睡著了劫映。
第二天违孝,田富貴被喧嘩的吵鬧聲給攪擾了清夢,他摸著癟著的肚子起床看熱鬧泳赋。只見被一群人山包圍著的王三媳婦拎著一只禿屁股雞正在罵街雌桑,田富貴下意識的摸了一下紅腫的額頭,悄悄的溜了祖今。
依舊是餓校坑,腳不由自主的又到了田里,田富貴一眼看到了王三家的紅薯地千诬,肚餓加一石之仇讓田富貴很快選好了目標耍目,他四處瞧了瞧,并沒發(fā)現有人徐绑,便撅著屁股刨了起來邪驮,扒出了個大的,抱在身上噌了幾下傲茄,咔嘣咔嘣下了肚毅访。
又覺著不如燒熟的味美,便又撅起了腚盘榨,準備多按鈕幾塊帶回家烤了吃喻粹,挖到第三塊的時候,屁股突然給狠狠的踢了一腳草巡,田富貴不防備守呜,一頭拱進了紅薯地。
回頭一看,竟是王三——手里握著一根老粗的木棍弛饭,一臉怒氣冕末,兩眼通紅,舉著棍子正向自己打來侣颂。
平日里田富貴是不最瞧不起王三的档桃,或是由于自己趴倒在地的緣故,田富貴看著今日的王三與往日竟十分不同了憔晒,他不及細想藻肄,起身就跑,卻并不忘記抱著紅薯拒担,可惜左腿肚子上仍舊挨上了一棍嘹屯,幸好盤根錯節(jié)的紅薯梗子絆了王三一腳,讓田富貴得以順利的逃回了家从撼,紅薯卻丟的只剩一個了州弟。
6.
王三媳婦將田富貴的事跡渲染得及其生動,因此傳播得十分迅速低零。
以至于后來誰家少了個針頭線腦的婆翔,也把矛頭指向他:“定是讓那田富貴偷去了√蜕簦”
“媽媽的啃奴,我要你那破爛玩意作啥?能吃么雄妥?能吸么最蕾?”田富貴在心里恨恨的罵道。
饑餓于田富貴來說是可以打倒的敵人老厌,只要不是冬天瘟则,他總能在什么地方弄到些吃的。冬天雖然難熬梅桩,他也總有辦法不讓自己餓死壹粟。但是無煙可抽幾乎是可以要了他的老命的。
田二叔在世的時候宿百,隔三差五的會給扔他一包“黑”煙,且那個時候田富貴的名聲只有‘懶’這一字洪添,時不時的還能得到一兩根別人的贈煙垦页。
如今田二叔去了,他又給自己的名聲上加上一個‘偷’字干奢,于是整包成根的香煙幾乎與他絕交了痊焊。他不得已只好與煙頭做起了朋友。
日子越發(fā)的艱難起來,田富貴只得在村里找些小活做薄啥,由于他不收錢辕羽,管飽飯,給兩根煙便可打發(fā)垄惧。雖顧忌他的名聲刁愿,然還是有人用他。于是田富貴的生活質量有了稍稍的提高到逊。然而煙頭還是要撿铣口,因他本身煙癮就不小,如今又要出力觉壶,抽得更厲害了脑题。
街頭王老五的去世讓田富貴察覺出了一樁好事——
王老五去世時正值麥收季節(jié),偏偏天又下起了雨铜靶,人人都忙著搶收麥子叔遂,出殯那日抬棺材的男人竟然湊不齊。
田富貴理所當然的給請過來了争剿。雖然最后累得幾乎散了架已艰,但是田富貴卻吃到了人生中最飽的一頓飯,還得到了兩包頂好的香煙秒梅。這是規(guī)矩旗芬,也是禮數。
田富貴開始期盼這種活計了捆蜀。
田富貴抬棺抬出了經驗疮丛,又肯下力氣。不抬棺的時候也愿意做些小活辆它。時日久了誊薄,人們便漸漸的忘卻了他‘偷’的名號,也差不多要把他的‘懶’也給去了锰茉。
見多了生離死別呢蔫,田富貴竟開始傷情起來,人是會死的飒筑,他怎么從前從未想過呢片吊?
一日,田富貴與同村的幾位漢子又送走了一位作古的老人协屡,回來的路上俏脊,田富貴心情很低落,他試探著問同行的老揚:“人都是會死的……對吧肤晓?”
“唔——”
“死了都要埋的……對吧爷贫?”
“唔——入土為安呀——”
“咳——那要是沒人埋——該咋辦——”
“那還用說——下輩子只能當孤魂野鬼认然,永世不得超生——”
旁邊有人打岔:“想什么呢田富貴,誰都有那么一天的漫萄,你這樣總想卷员,指不定那天我們送的就是你了√谖瘢”
“你們會送我么——”田富貴吃驚道毕骡。他跑到前面,停住腳步窑睁,神色凝重的擋在這幾位莊稼人面前挺峡。
有人喊道:“送你可以。只是一樣担钮,我們可不要你那破煙頭橱赠,得給大伙整兩包帶嘴的抽才行。大伙說是不是箫津?”說得身后的人跟著都笑起來了狭姨。
田富貴心中放下了一塊大石頭,連聲應著:“這是當然苏遥!這是當然饼拍!”也跟著笑。
7.
田富貴死在第二年的冬天田炭,王三發(fā)現的师抄。那天,王三媳婦的嘴突然發(fā)了讒教硫,王三聽后手持菜刀追著自家的那只禿屁股雞要給媳婦改善伙食叨吮,誰知那雞撲撲棱棱逃了兩條街,最后飛到田富貴的家中瞬矩,又鉆進田富貴的那間土坯房里茶鉴。
王三哆哆嗦嗦的抱著雞將消息告訴了田二嬸,夜晚景用,田家草草的將田富貴葬了涵叮,聽人說并沒用棺材,只將人連同破棉被一起卷了埋了伞插。
田二嬸心中暗暗盤算割粮,田富貴的房子雖破,但這個宅地還是好的媚污,過兩年推掉舊房重新再建個新院穆刻,給孫子結婚用是再好不過啦。
幾天后杠步,田二嬸抱著一個小木箱走到街口氢伟,向烤火的人們兜售香煙。說是在田富貴的床底下發(fā)現的幽歼。
“都是好煙朵锣,帶嘴的——”田二嬸說。
眾人好奇甸私,湊近一瞧诚些,果真,滿滿一箱全是煙皇型,有整包的诬烹,也有散的,一根根擺得十分整齊弃鸦,細細一看绞吁,各種牌子的都有。
“不知道他藏著這些作什么唬格?能帶進棺材么家破?”田二嬸嘟囔著,“誰要购岗,便宜賣啦汰聋!”
老楊好像想起了什么,只一霎那喊积,又被爭著買煙的人群給打斷了烹困,于是,老楊甩了甩腦袋乾吻,也擠進了買煙的隊伍髓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