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由水構(gòu)成的生物献烦,同時也是個缺水的生物。
我強忍干渴徒步旅行著卖词,意識逐漸模糊巩那,早已忘卻多久未見水源了。我恨不能擁有一把利刀此蜈,將自己的胸膛剖開即横,甘甜的水便可以噴涌而出。那時我便可以痛飲三天三夜裆赵,水從嘴里進去又從胸口出來东囚,如此往復(fù)永無止息……
可我終究沒有利刀,精疲力竭战授,什么都顧不上便把身子倒在了滾燙的沙子上——原來這里是片烈日暴曬下的沙漠舔庶。我老掉牙地在沙漠里口渴了,但事實也許是因為口渴我才來到了沙漠陈醒。我仰面躺著,閉著眼也可以看到火紅一片的光亮瞧甩,太陽不知分寸地火辣著钉跷。我感覺自己成了塊被烤得通紅的鐵,從里到外都是一個溫度肚逸。
我來自南方爷辙,水鄉(xiāng)彬坏,記憶里的故鄉(xiāng)河道縱橫,連空氣也濕漉漉的膝晾。城旁有個大湖栓始,是唯一沒有污染的水源,保持下去也夠喝上萬年血当。此行北上幻赚,不為尋水,而為求知臊旭,即使不知道自己欲知什么落恼。
北方的氣候寒冷干燥,水分都冰積在山上离熏,不肯下來佳谦。我到達一個城市,開始唇干口燥滋戳,一邊喝水钻蔑,一邊理解,理解曾經(jīng)從未見過的事物奸鸯,逗留許久咪笑。
后來,我繼續(xù)北上府喳,到達另一座城市蒲肋,開始瘋狂喝水,一刻也停不了钝满。我想我的腳步也停不了了兜粘,時間太有限,去追尋最北的冰山也好弯蚜、北極星座的根據(jù)地也好孔轴,我必須得到些什么,開悟些什么碎捺,才不虛此行路鹰。
我走出城市,才發(fā)現(xiàn)自身缺水的特性收厨。丘陵晋柱、荒野、田地诵叁、草原雁竞,處處不見人類能喝的凈水。我在草原里挪了很久,前后都看不到邊際了碑诉,忽有一匹野馬闖進視野彪腔。它低著脖子正在飲水,在一個小小的湖邊进栽。
從來無法直飲湖水的我終于忍不住飛奔過去德挣,和它一起痛飲,連喝了三天三夜快毛,把之前的干渴都補了回來格嗅,精神抖擻,也沒有拉肚子祸泪。
飲水之余吗浩,我們還暢聊了三天三夜——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掌握的馬語,或者它什么時候?qū)W會的人話——我說我想去最北的地方看看没隘,去見識一下那里許有的前所未見的景懂扼,它勸我放棄,越往北水越少右蒲,走不了多久就要渴死阀湿。我說我不想就這么回去,與其在家鄉(xiāng)平平淡淡做一輩子井底之蛙瑰妄,我寧愿死在追尋夢想的路上陷嘴。它似乎被我打動了,愿意與我同行间坐,還表示可以背著我一路馳騁灾挨,快些。
我感激涕零竹宋,說成功之后回家一定買個最好的馬鞍給它劳澄,好馬配好鞍嘛。它說這倒不必蜈七,鞍對馬來說其實是一種束縛秒拔,而且自己也算不上好馬,重要的是我真的堅定了信念飒硅,還有不要流淚砂缩,身體的水分太寶貴了。我點點頭三娩,趕緊擦干眼淚庵芭,喝口湖水進行補充。
我堅定呢雀监,二十年來從未如此堅定過喳挑,何況現(xiàn)在還有這么一位志同道合的朋友在支持,即便它不是人類,我們也頗有共同語言伊诵。
接下來的數(shù)年里,千山萬水間回官,野馬背著我不知疲倦地飛奔著曹宴,再也沒有質(zhì)疑過我的追求,漸漸地歉提,也似乎變得比我更渴望那未知的景了笛坦。
一路上我們幾乎沒有對話,因為說話會耗費力氣與水分苔巨,但即便如此版扩,兩顆心的距離卻似乎愈來愈近,一個眼神侄泽,一個動作礁芦,也愈加默契。它只對我說過一句話悼尾,它說柿扣,能與我一同追尋夢想真好,是我給了它生命的意義闺魏,我是它見過的最有魅力的人類未状。這是我有生以來得到的最高的認可與贊美,高得我簡直承受不起析桥。我飄飄欲仙司草,覺得自己無所不能,至少泡仗,與野馬在一起就無所不能埋虹。我輕輕撫摸著它的脖子,沉浸在毫不自知的幸福中沮焕。
四季更迭吨岭,我坐在它身上,涼的暖的冷的熱的風(fēng)從耳邊呼嘯而過峦树,我看不到它奔跑的樣子辣辫,但風(fēng)似有靈性向我描述。腦海中漸漸浮現(xiàn)出它颯爽的英姿魁巩,我發(fā)現(xiàn)它其實無愧是一匹好馬急灭,不管別人怎么認為,也不管它自己怎么想谷遂,此刻的它已足夠優(yōu)秀葬馋。我很想把心中的想法告訴它,以回贈之前得到的贊美,卻始終一句話也沒說畴嘶。我太在意身體里的水分了蛋逾,原本大大咧咧,被野馬一次又一次告誡之后窗悯,變得極其謹慎区匣。少一句贊美也影響不了行程,我如是想……
然而安逸的馬背上好景不長蒋院,我指錯了路亏钩,才發(fā)現(xiàn)自己并非無所不能。我們在岔路上走了很久欺旧,闖進了這片無邊的沙漠姑丑。它日漸消瘦,我疼在心里辞友。直到到最后一口氣時栅哀,它也沒有讓我下來自己走,它要我保存體力踏枣,好去繼續(xù)實現(xiàn)我們的夢想昌屉。
一匹在旅途中素不相識的馬,是我把它從草原帶走茵瀑,榨干了它的生命间驮,卻不能讓它看到最后的景。草原上那片湖马昨,原本夠它喝一輩子竞帽。
它終于垮了,我從它身上摔下來鸿捧,抱著它的頭痛哭屹篓。它不許我哭,不許浪費水分匙奴,它讓我吃掉它的身體堆巧,然后帶著它的靈魂一起去看未知的景。
我哽住嗓子泼菌,喝掉自己的眼淚谍肤,吃掉他的身體,卻忘了告訴它哗伯,你是我心目中最優(yōu)秀的野馬荒揣。
如今絕望的我沙啞地哽咽著,身體再也沒有多余的水分焊刹,想哭也流不下淚系任。我毫無知覺地躺著恳蹲,沉浸在美好又痛苦的回憶里,或許是夢里俩滥。我已分不清夢與現(xiàn)實嘉蕾。
突然感覺臉頰上被什么涼東西點了一下,我斷定那是一滴水霜旧,如果沒有走神荆针,一定還可以聽到水滴到“紅鐵”上“呲”的聲音。我費勁地睜開眼颁糟,發(fā)現(xiàn)上方懸著一個沒擰緊的水龍頭,第二滴水正在龍頭口躍躍欲試地要跟著下來喉悴。我急忙挪了下身子棱貌,對準龍頭口,張大了嘴等待那滴水掉下來——只要喝到這滴水箕肃,我就有能量起身把水龍頭打開了婚脱。于是我就這樣一直長大著嘴安逸地閉上眼等啊等,卻始終不見那滴水下來勺像。不是被曬干了吧障贸?待我再睜眼時,卻發(fā)現(xiàn)水龍頭不見了吟宦。
根據(jù)常理我推斷這是海市蜃樓篮洁,海市蜃樓遙不可及,不該在近處殃姓。我吃力地站起來袁波,那水龍頭真的跑到遠處去了,逐漸模糊蜗侈,消失在一片藍綠的幻景中篷牌。我使盡最后的力氣定睛一看,那兒不就是我和野馬相遇的那片湖嗎踏幻!
恍惚間枷颊,我看到它在湖邊低頭飲水的身影,不遠處有一個人正飛奔過去……海市蜃樓再現(xiàn)了那段相遇之景该面,我以第三人稱觀看著自己的過去夭苗,發(fā)現(xiàn)那畫面竟如童話一般,朦朧而美好吆倦。我突然找到了答案——原來這就是我們一路追尋的景听诸。
我哀嚎著朝它走去,可沒走多少距離便又倒下了蚕泽。這回可是徹底倒下了晌梨,我散成了一灘水滲進沙子里桥嗤。
這時的我開始思念草原,思念家鄉(xiāng)仔蝌,思念此前的光陰泛领。
2014年4月14日 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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