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chuàng)首發(fā),文責自負棚壁。
1
昨夜又夢見了奶奶,夢里的我木著臉栈虚,腳不停歇忙著葬禮的事袖外,忽然在轉(zhuǎn)頭的時候,看見奶奶交握著手站在紅鐵門前魂务,高大的瓷磚墻上貼著白色的挽聯(lián)曼验,陽光透過綠瑩瑩的核桃樹,在奶奶身上閃來閃去地打轉(zhuǎn)粘姜,奶奶就站在核桃樹下樂呵呵地看著我笑鬓照。
我揉了揉眼,發(fā)瘋般跑過去緊緊攥著奶奶的手孤紧,眼淚噼里啪啦往下掉豺裆,奶奶拍了拍我,說她走前想再回來看看号显。
我緊緊握著奶奶臭猜,生怕松手了奶奶又消失不見躺酒,轉(zhuǎn)頭又輕輕地松了口氣,奶奶皺皺巴巴遍布著老年斑的手蔑歌,干瘦卻帶著溫熱羹应,多好吶多好,奶奶還帶著溫度丐膝。
我背著奶奶,絮絮叨叨钾菊,一遍又一遍在房前屋后轉(zhuǎn)圈帅矗,看來參加葬禮的親人,看畫好的材煞烫,看高高的摞起的紙貨浑此,有四合院,有轎車滞详,還配了司機凛俱,電器一應(yīng)俱全。我想著料饥,奶奶節(jié)儉慣了蒲犬,怕是會為了省電一臺也不肯開,奶奶看著大紅色的高頭大馬岸啡,高興地摸了一遍又一遍原叮。
我就這樣不知疲倦地走,走啊走啊巡蘸,背上忽然就輕了奋隶,我慌忙轉(zhuǎn)頭,奶奶卻已不見悦荒,我瘋了一般推開人群唯欣,拉開家門,四處找尋搬味,卻什么也尋不到境氢。
我嚎啕大哭,恐慌得不能自己碰纬,我好像又回到了下葬的那天产还,大火燃燒著紙貨,燃燒著與奶奶有關(guān)的一切嘀趟,我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挖掘機簡簡單單幾兜土脐区,就讓我再也看不見我的奶奶。
奶奶消失了她按。原來人去世牛隅,就是讓你再也找不見炕柔。可是啊媒佣,屋頭的板凳是奶奶匕累,門口的菜地是奶奶,炕上縫縫補補的小被子是奶奶默伍,超市貨架上的娃哈哈是奶奶欢嘿,夜市里的小籠包是奶奶,眼里所及的一切都是我的奶奶也糊,可我卻再也找不見炼蹦。
以后想奶奶的時候,我只能去地里狸剃,看看那高聳的土堆了掐隐。
2
我離家那天,匆匆忙忙钞馁,都回到城里的房子了虑省,才想起忘記給奶奶磕頭,又想著僧凰,奶奶活著的時候我都未曾磕過幾回探颈,現(xiàn)在卻又拘泥于這些形式,不禁有些發(fā)笑训措。我躺在奶奶常睡的床上膝擂,感覺過去的日子都如夢一般。
接到父親電話那天隙弛,我正窩在空調(diào)床上做題架馋,連續(xù)的復習和居高不下的氣溫讓我暴躁不安,遠在江西的父親全闷,吞吞吐吐都不敢吐露的詞語叉寂,卻像兜頭的冰水將我澆了個徹底,父親說总珠,“你三伯打來電話屏鳍,說你婆突然昏迷了,村里人說局服,到時間了钓瞭,可能就是這一兩天∫迹”
我不敢信山涡,我忙想向三伯電話求證,可腦袋嗡嗡的,往常靈活的手指卻半天翻不出三伯的號碼鸭丛。電話通了竞穷,三伯說,“你婆已經(jīng)睜不開眼了鳞溉,牙關(guān)緊咬瘾带,神志不清,早上還坐在核桃樹下跟人說話熟菲,下午突然就不省人事了看政。”
我慌忙收拾東西抄罕,準備返回老家允蚣,可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手腳發(fā)軟贞绵,身體好像失去了支撐厉萝,我只能不停地打電話求助恍飘,好像電話打得多了我就能不害怕榨崩。給遠在敦煌的母親打電話,給外婆打電話章母,給小姨打電話母蛛,等到給弟弟打電話時,我再也忍不住大聲哭泣乳怎,明明幾個禮拜前割麥子的時候彩郊,奶奶還給我撐著袋子,為何現(xiàn)在就昏迷不醒蚪缀?弟弟的聲音透著慌亂 秫逝,“我馬上買最快的車票回來⊙叮”
我站在烈日下手腳冰冷违帆,小姨開著車帶著外婆用最快速度趕來載我回家,路很近金蜀,又好像很遠刷后,我掉著淚又不敢讓聲音發(fā)出來。
紅色的鐵門近在眼前渊抄,兩棵核桃樹依然佇立尝胆,葉子搖來搖去,奶奶卻沒如往常那樣坐在門前乘著涼望著我樂护桦,我奔出車外含衔,奔進鐵門,站在屋外卻又怕掀開門簾。
奶奶躺在她喜歡的小床上抱慌,隔著一道墻就是高大的核桃樹逊桦,最是涼快,奶奶就像往常那樣躺著抑进,睡著了一般强经,緊閉著眼睛,我叫她寺渗,她不看我匿情,我叫她竹握,她不說話渔呵。
外婆張羅著三伯把奶奶抱進上房主臥的炕上,怕人去了拣帽,在這個偏房里涡拘,不合適玲躯。炕上奶奶把鋪蓋整齊地卷起鳄乏,她愛干凈跷车,怕落了灰,只有我們回家的時候橱野,才會又一層一層的鋪開朽缴。炕上分兩邊水援,一邊干凈新的鋪蓋我們睡密强,一邊縫來縫去,滿是補丁蜗元,一片一片組合的墊子是奶奶睡或渤,她總是這樣,總是這樣把心都卷在這干凈的被褥里奕扣。
奶奶就躺在她一片一片斗在一起的褥子上薪鹦,不睜眼睛,微張的嘴巴不知想說什么成畦,干瘦的手在空中抓來抓去距芬,好像在夠什么,卻又夠不著循帐,外婆說那是在抓奈何橋框仔。外界的聲音,我不知道她是否能聽到拄养,我叫啊叫啊离斩,可她不應(yīng)我了银舱。
外婆不讓喊了,外婆信神跛梗,“那邊有人來接你婆了寻馏,你看她在抓,現(xiàn)在叫她核偿,等于這邊也在拽她诚欠,兩邊一起拉扯,你婆就會多受幾天的罪漾岳『涿啵”
親人陸陸續(xù)續(xù)趕來,叔叔兵荒馬亂地進門尼荆,大喊大叫著說話左腔,上去不斷扒拉著奶奶,又上躥下跳拿著抹布要給奶奶擦臉捅儒,我知叔叔是好心液样,可我怕奶奶受罪。我咬牙阻止巧还,氣得發(fā)抖鞭莽,他卻又是一頓雞飛狗跳,指揮著小姨請村醫(yī)狞悲,村醫(yī)也只是聽了聽心臟撮抓,把了把脈妇斤,只含糊說含幾顆速效救心丸摇锋,就匆匆離開,似乎一秒也不愿意多待站超。聯(lián)系醫(yī)院已不肯接收荸恕,村里有經(jīng)驗的老人,也都開始搖頭死相。
外婆經(jīng)手過很多的老人離世融求,“你婆的樣子,是快了算撮,今年90了生宛,也算是壽終正寢,享過福了肮柜∠菥耍”外婆摸著奶奶的手,望著我說“手已經(jīng)開始涼了审洞,已經(jīng)涼到胳膊肘了莱睁,趕緊讓穿壽衣吧,人走的時候要穿新衣,體面仰剿。如果今天走了创淡,一點罪都沒受,輕輕松松的南吮,挺好琳彩。”
我趕緊去翻奶奶的柜子部凑,奶奶早就準備好了自己的壽衣汁针,60歲的時候,奶奶就開始給自己做壽衣了砚尽,厚厚的衣服一件一件按次序套在一起施无,省了很多事,大概奶奶早就想到兒女們可能不會穿必孤』猓可衣服沒穿起來,奶奶舌底已經(jīng)塞了十顆速效救心丸敷搪。一會的工夫兴想,奶奶卻又慢慢熱了起來。大伯皺著眉的給奶奶喂水赡勘,可水都順著嘴角流了下來嫂便,“會好起來的吧”,大伯巴巴的看著闸与,不斷自責毙替,“早上喝稀飯,饃才從冰箱里拿出來践樱,我才說熱一下厂画,她就吃了,我就訓了她拷邢,每次說都不聽袱院,那饃饃那么涼,這人要是走了就吃了一肚子涼饃瞭稼『雎澹”
我起身離開房間,門口的風帶著無邊的熱浪环肘,我的手還是冷欲虚,遠遠地看見男朋友開車把弟弟帶了回來,弟弟滿臉胡茬廷臼,匆匆在路上扒了幾口飯苍在,只看了我一眼就沖進房間绝页。一會又慢慢走了出來,坐在門口的臺階上寂恬,垂著頭眼淚吧嗒吧嗒的砸在鞋上续誉。
給父親買了最快的高鐵,車票很貴初肉,父親平時都舍不得坐酷鸦,給母親搶了最近的火車票,助力了幾十次牙咏,終于也搶到了票臼隔,這遙遠的距離顛簸著歸鄉(xiāng)的心。
3
我很想陪著奶奶妄壶,可我的考試恰在后一天摔握,只能交代好弟弟一些事宜便又匆匆返回市區(qū),外婆她們打電話不停的交代我丁寄,好好考試氨淌,別被影響心緒,我應(yīng)著聲伊磺,卻還是淚流滿面盛正。
考試那天,天很熱屑埋,陽光扎在身上豪筝,一小會汗就迷了眼,我卻異常平靜摘能,好像一切都在掌握续崖,上午的考試超乎意料的發(fā)揮了我的潛力和水平。中午休息時徊哑,本無處可去的我袜刷,被同一考點的朋友收留聪富,順道管了飯莺丑,下午的發(fā)揮也是穩(wěn)穩(wěn)當當尚有余力,感覺甚是良好墩蔓。
出了考場梢莽,騎著單車踩得飛快,準備拿點東西就回老家奸披,卻剛好碰到了風塵仆仆的父親昏名,父親曬得黢黑,滿眼都是疲憊阵面,遠遠地看著我不發(fā)一言轻局,電瓶車在沉默中載著我和父親駛出小區(qū)洪鸭,那天的路上格外安靜。
到家了仑扑,奶奶還是那樣览爵,不睜眼,不吃不喝不說話≌蛞瑤瑤姐買了一堆尿不濕蜓竹,給奶奶換上,奶奶光著腿睡著储藐,風扇遠遠吹著俱济,好似午睡一般,我總覺得她下一秒就會起來吃飯钙勃。
外婆說奶奶昨晚說話了蛛碌,閉著眼睛嘟嘟囔囔,貼得近了才聽清楚辖源,她說我小兒子還沒有回來∽笠剑現(xiàn)在她的小兒子回來了,不知奶奶有沒有聽見同木。
父親趴在炕頭浮梢,拿著奶奶手,貼在臉上彤路,輕聲叫奶奶秕硝,“娘哎,我回來了”洲尊,父親的淚順著臉頰躺在奶奶的手心里远豺,奶奶還是不說話,父親把臉頰貼在奶奶的臉上坞嘀,輕輕地蹭著躯护,眼睛通紅,這是我第一次見父親哭丽涩。
弟弟木木地站著棺滞,一會給奶奶擦擦臉,一會又用針管滴幾滴水在奶奶唇邊矢渊,可是隔很久继准,奶奶才能稍稍吞咽,再多幾滴矮男,就咳得厲害移必,全順著嘴邊又流了出來。瑤瑤姐抱著小孩毡鉴,時不時來看看奶奶的尿不濕崔泵,和弟弟配合著一起給奶奶翻翻身秒赤,雖然一直在翻,但短短三天憎瘸,奶奶尾椎還是有點壓爛了倒脓。
父親跑前跑后忙事宜,我坐在炕邊給奶奶扇風含思,握著奶奶的手崎弃,燙得厲害,瑤瑤姐說含潘,“這是已經(jīng)失溫了饲做,身體無法調(diào)節(jié)了《羧酰”我一直坐著盆均,一直看著,我想多看奶奶幾眼漱逸。
第四天的時候泪姨,奶奶好像一下子癟了下來,臉瘦得厲害饰抒,村里的老人來看肮砾,讓趕緊準備后事,說鼻子塌了袋坑,人快走了仗处。我們用被子墊著奶奶,讓奶奶側(cè)躺著晾身子枣宫。奶奶好著的時候很是愛干凈婆誓,時常擦身洗頭洗衣,這么躺著了也颤,得多委屈洋幻。我還是就那么坐在奶奶炕前,給奶奶喂水翅娶,擦臉文留,揉揉奶奶的手」拭伲可是今天的水厂庇,奶奶卻一點都不咽了,順著臉頰往下淌输吏,我趕忙去擦,卻是一攤攤黑褐色的液體替蛉,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贯溅,我很害怕拄氯,眼淚大顆大顆的掉,明明奶奶還熱熱的它浅,怎么就這樣了译柏。
我又給外婆打電話,外婆急了姐霍,“趕緊給你婆穿衣服鄙麦!白受了這么多天罪!還不穿镊折?胯府!老人在等她衣服,你們怎么能讓她光著走恨胚?骂因!哪有去世了才穿衣服的?穿了衣服心愿就了了赃泡,別拖了寒波!”
外婆的聲音很大,父親立馬翻身出門找人請教升熊,大伯二伯三伯都進來了俄烁,聽村里的有經(jīng)驗的伯伯嬸嬸指導,一件一件給奶奶換壽衣级野。小輩們不讓進猴娩,都被趕了出去,我趴在窗紗上努力地盯著往里看勺阐,綠色的窗紗不透光卷中,奶奶身邊圍滿了兒子,我什么也看不清楚渊抽。
換好了衣蟆豫,奶奶的臉色有些黑了,靜靜地躺在黑色寬大的壽衣里懒闷,小小的一團十减,奶奶的銀手鐲被擼了下來放在一旁,我又給奶奶仔細地戴好愤估,寬大的衣袖里半響都摸不到奶奶的手帮辟。這是我工作的第一年買給奶奶的,奶奶很喜歡玩焰,捏得緊緊的箍在手腕上由驹,閑了就在陽光下面端詳,生怕丟了昔园。
家里人時不時就進來看看奶奶蔓榄,奶奶的呼吸在衰竭并炮,越來越弱,一會仿佛喘不過氣來甥郑,張大嘴巴又吸幾口逃魄,又慢慢變?nèi)酰抑酪坏┩耆跸氯ダ浇粒揖驮僖矝]有奶奶了伍俘。我不敢出門去,一直坐著陪著奶奶勉躺,奶奶呼吸微弱到我已經(jīng)看不到腹部的起伏時癌瘾,我總是要把手貼在肚子上,才敢確定是不是還有呼吸赂蕴。
看著奶奶痛苦的樣子柳弄,我很矛盾又很悲憤,我恨那天那十顆速效救心丸概说,生生將奶奶留了這幾天碧注,受了這么多的罪,卻又感謝那十顆救心丸糖赔,讓父親看了奶奶最后一眼萍丐,我不知道哪一種是對,或許又都不對放典。
奶奶是在第五天的凌晨五點去的逝变,我睡在三伯家,瑤瑤姐擔心得睡不著奋构,早早起床去看奶奶壳影,瑤瑤姐去的時候奶奶還是熱的,人卻沒了呼吸∶志剩瑤瑤姐大喊著哽咽著跑過來砸門叫我起床宴咧,“咱婆沒了!快起熬睹濉掺栅!”
那是這些年來我起床最快又最狼狽的一次,蓬頭垢面又淚流滿面纳猪,我跑得很快卻還是沒看見奶奶最后一眼氧卧,奶奶的臉已經(jīng)被毛巾蓋著,抬進了冰棺氏堤。隔著一層棺蓋子沙绝,奶奶就那么躺著,多冷。
老妹姐匆匆趕回來宿饱,遠在新疆熏瞄,轟鳴的引擎跨越半個國脚祟,卻還是沒跑過那層玻璃罩谬以。她看不見奶奶的面龐,臉用力的貼著罩子由桌,使勁往里看为黎,眼淚滑下來,卻始終看不透那層白色的毛巾行您。
4
白事拉開了序幕铭乾,提前聯(lián)系好的大棚桌椅也都開始送來,村里這些年父親幫過忙的叔叔伯伯也都陸續(xù)回來搭手娃循,我和老妹姐像是被大力抽打的陀螺炕檩,旋轉(zhuǎn)著暈眩著完成我們從未做過的事。幾十人的飯我倆扛了下來捌斧,母親遠程電話指導笛质,卻也解不了近火,心急如焚的母親無法左右火車的速度捞蚂,自奶奶離世的早上妇押,天就開始下雨,好似憐惜在灶房炙烤的我們姓迅,可母親的火車也被迫晚點敲霍。
我和老姐好像不知疲累,心里的難受蓋過了身體的疲倦丁存,只是重復著肩杈,重復著切一袋一袋的菜,做一盆一盆的臊子肉解寝,下一大鍋一大鍋的面扩然。面條那么長,我都不知道要揪斷编丘,很大的一團与学,我都挑不到盆里。手指受盡了傷嘉抓,鐵絲穿過了指頭索守,刀又劃過了指尖,很疼抑片,又好像無心去疼÷逊穑瑤瑤姐不時幫忙洗碗,白色的碗高高的摞起,昂揚著等待下一頓開飯時間的到來截汪。
母親終于回來了疾牲,母親是個演員,很是愛惜嗓子衙解,可連天的趕路加之大悲大痛阳柔,痛哭后的母親啞了聲。
一天又一天,白事走著自己的程序,我跟著數(shù)奶奶還有幾天下葬侧到,弟弟總是時不時去擦冰棺罩上凝成的水珠吏颖,我笨手笨腳地看地上的油燈,要看油少不少,捻子短不短,時而挑一挑,加點油避消,這是奶奶行走路上的燈,可不敢滅召夹⊙遗纾可我還是不小心撥滅了,我慌張的趕緊拿蠟燭引火戳鹅,奶奶要是看不見路可怎么辦均驶,我一邊罵自己一邊點,卻又半天點不著枫虏,等好不容易點著了妇穴,我坐在靈堂前給奶奶告罪,說著說著卻又想隶债,奶奶怎么會怪我呢腾它,她只會把好吃的藏起來留給我吃,把錢卷起來塞進我的兜里死讹,明明那個特別大的蘋果都放皺了瞒滴,牛奶也過期了,蛋糕也要長毛了赞警,她怎么就舍不得自己吃呢妓忍。
終于有一天,大多數(shù)的活被村里的嬸嬸阿姨們接了手愧旦,我開始閑了起來世剖,奶奶的靈堂擺在院子里,冰棺還在客廳笤虫,院子里熱鬧非凡旁瘫,客廳孤零零的放著奶奶祖凫。我坐在客廳的塑料編織袋上,袋子里塞滿了麥稈酬凳,屋外的雨自奶奶走后再未停歇惠况,天氣奇跡般的涼快起來,再不像弟弟剛回來時說的宁仔,涼席仿佛電褥子稠屠,熱得人無處逃竄。
忙完一天的村里人台诗,在院子里聊天喝啤酒完箩,我和老妹姐坐在客廳給奶奶疊紙錢赐俗,厚厚的一摞拉队,又塞滿了兩個大大的背簍,村里的嬸嬸說阻逮,“好好折粱快,這些紙錢是要在下葬那天去墳里燒,讓你婆去打點好路上的小鬼叔扼∈驴蓿”我跟姐姐折的更賣力了。
母親把奶奶的物品一件一件收拾好瓜富,舊的裝袋鳍咱,新的留著要塞棺材,父親吵著不讓扔与柑,還想留個念想谤辜,可習俗如此,又只能默默放回去看著母親收拾价捧。父親轉(zhuǎn)身去了其他的房間丑念,我跟著去了,父親拿著奶奶的衣服结蟋,眼淚滴在手背上脯倚,止不住地呢喃,“都是新衣服嵌屎,給你買了你又舍不得穿推正,就放著穿舊衣服,這下好了現(xiàn)在誰穿宝惰?”
我落荒而逃植榕,怕再多一秒我也會又一次崩壞。跑出門去畫匠還在畫材掌测,這個畫匠一輩子都在畫材内贮,活干得很細产园,純手工,一點點上膩子夜郁,上漆什燕,畫底稿,又描摹上色竞端,十分的上心屎即。材一天一個樣,花匠畫的二十四孝圖里的幾幕事富,惟妙惟肖技俐。我想起來這個材是二十年多前奶奶要求父親做的,剛做好的時候我和弟弟氣憤不已统台,明明奶奶還康健雕擂,為何要準備好材,可奶奶看到做好的材贱勃,高興地摸來摸去井赌,像是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
奶奶總是考慮得很多贵扰,她給我們每個人縫好了孝衣仇穗,每人一件整整齊齊疊放在柜子里,我摸著奶奶親手做的孝衣戚绕,想著奶奶一輩子都是干練的人纹坐,生前就不曾麻煩過人,連大病都未生過幾次舞丛,八十幾歲了還能做飯和面耘子,如今人走了,還是事事都想得周到瓷马。
5
吃席的棚子搭了起來拴还,雨落得慢了,父親和幾個伯伯指揮挖掘機去了墳里欧聘,在爺爺旁邊掏出另一塊墓地片林。只記得小時候拱一塊墓,需要出動全村的青壯年怀骤,一鐵鍬一鐵鍬的挖费封,厚重的土地被挖開倒在兩旁,又慢慢向下伸展蒋伦,越來越深的坑需要把土裝在皮桶里弓摘,又一兜一兜遞出來,足夠深時又向內(nèi)延展痕届,直到能放下一口棺韧献,才又將墓支撐好末患,以防塌陷,向內(nèi)的墓口處锤窑,會做院門璧针,十分精巧,每一處都是細活渊啰,那時候全村熱火朝天探橱,箍墓要耗費幾天的時間,每個人都在出力绘证,因為生老病死是常事隧膏,而誰家都有老人,互相幫襯才能讓老人走得體面嚷那。
如今人們只是遠遠地看著胞枕,挖掘機熟練地開進地里,半個響午就箍好了墓车酣。我彎腰細細地看奶奶的墓室曲稼,門也是成品了,貼著瓷磚煞是好看湖员,像是縮小版的高門大戶,我想著瑞驱,奶奶應(yīng)該會喜歡吧娘摔,睡在爺爺?shù)呐赃叄o爺爺講一講這些年的變化唤反,我雖未見過爺爺凳寺,但奶奶喜歡聊天,大概又會如往日夸我半天彤侍,這樣也好肠缨,不算太孤單。
奶奶材里放的枕頭要裝灰和柏樹葉盏阶,材里也要平平地撒上灰晒奕,厚厚地鋪上柏樹葉。我跟著二伯不一會就從柏樹上剪下一大袋葉片名斟,母親掏了灰脑慧,又用篩子細細地過了一遍,把枕頭裝圓砰盐,又給材底撒上一層闷袒,剩下我跟三個姐姐一片一片鋪柏樹葉,柏樹葉要順著一個方向岩梳,密密地蓋過一層囊骤,不留縫隙晃择,鋪好了就等到迎祭那天鋪褥子。
迎祭是在第六天也物,奶奶的靈堂擺在院子里藕各,鼓鼓囊囊的麥稈袋子長長地放了兩排,后輩分性別按年齡各跪一溜焦除,有直系親屬激况,也有旁系親屬,親戚們按著次序進行著儀式膘魄。吹鼓手們哀樂一首接著一首乌逐,親戚們也一個接一個走流程。上香创葡,跪拜浙踢,上香,跪拜灿渴,然后出大門去往墓地路上送一段行洛波,孝子們拿著柳棍彎著腰低著頭拖著包了白布的布鞋,嗚咽著跟著親戚出門骚露,到門口了親戚又跟著村里人去設(shè)置的地點上香蹬挤,兩旁的村民幫忙拿著親戚隨禮的物件,嗩吶手跟著吹一路哀樂棘幸,一串鞭炮后焰扳,又走回靈堂,接著是很長的站立作揖误续,跪拜吨悍,跪姿作揖,重復不斷蹋嵌。
親戚多了育瓜,重復久了,遠房的或者是不跟奶奶親近的孝子孝女栽烂,開始坐在麥稈袋上聊天躏仇,不時發(fā)出幾聲輕笑。我跪在最后一位愕鼓,奶奶的照片太遠了我有些看不清钙态,那張照片是村里組織照的,奶奶非常滿意菇晃,笑得很慈祥册倒。過了這一天,奶奶就會下葬磺送,而我就再也看不見她了驻子,我再也見不到天天追著我問我餓不餓的奶奶了灿意,明明已是肥胖,可奶奶總擔心我餓瘦崇呵。眼淚砸在麥稈袋上缤剧,奶奶的照片更模糊了,我用白毛巾包著頭域慷,誰也看不見我的臉荒辕,胸口堵得生疼。對面男孝子里的父親犹褒,袖子抹了一把又一把的淚抵窒,眼睛通紅,只孤零零地跪著叠骑,也不知道像其他人一樣坐一會李皇。
外婆派人過來,耳語間叫我們不要哭壞身子宙枷,不要一直跪著掉房,儀式要進行一整個下午,別把身體弄壞慰丛。我瞅著父親通紅著眼點了點頭卓囚,點頭間又有淚水跌落下來。父親的脾氣一直不好璧帝,奶奶在的時候總是兇她捍岳,可也是父親,最是記掛奶奶睬隶,這么多年父親都不曾離開家鄉(xiāng)就是想著要照顧老母親,今年咬牙走了一趟江西页徐,這一走竟成了永別苏潜,我看著父親泣不成聲的樣子,想著父親定是懊悔莫及变勇。
往日愛開玩笑的三伯胡子拉碴恤左,二伯頂著腰疼撐著不回家。奶奶這輩子應(yīng)該是幸福的吧搀绣,大伯雖在外地飞袋,卻常常回來链患,大包小包的全是各種優(yōu)質(zhì)的米巧鸭、油,那么遠那么重麻捻,還是偏執(zhí)地覺得自己帶的是最好的纲仍。二伯住在斜對面呀袱,自詡在炊事班練就了一身好手藝,在家總是做些香飯郑叠,爛糊的粉條白菜上蓋著肥肥的肉片夜赵,慢悠悠地端過來,又慢悠悠地回去乡革。三伯住在屋后寇僧,是農(nóng)村白事的吹鼓手,每回工作完總是揣著加滿肉的饅頭拿給奶奶沸版,還有袋子里打包的肉菜嘁傀,將將休息一下就趕緊出現(xiàn)在奶奶眼前,晃蕩晃蕩讓奶奶安心推穷。
奶奶走了心包,往后他們就成了純粹的大人,再沒人去聽那些抱怨馒铃,那些怒氣蟹腾,那些心底的情感,沒人能再一味的去包容他們又毫無怨言区宇。
迎祭結(jié)束果真是到了下午娃殖,父親和伯伯們?nèi)チ藟灷铮O碌娜硕既チ伺锢锍燥堃楣龋赣H端著碗炉爆,坐在客廳里,“我陪你婆說說話卧晓,你們都出去了芬首,就剩她一個了”岂桑”母親的聲音很啞郁稍,盡力發(fā)出一個個音節(jié),漂亮的眼睛也腫了起來胜宇,母親喃喃地問奶奶耀怜,“娘你為啥不再多等我兩年,我馬上就能回來了桐愉,不用再在外地工作了财破,你怎么就不等我了〈踊澹”我轉(zhuǎn)過頭抹了抹眼左痢,母親是個極善良的人,嫁進門時也被年輕時的奶奶磋磨過,這么些年母親氣過抖锥,怨過亿眠,卻仍然孝順和感念,跟奶奶磨合著卻也漸漸交了真心磅废。
迎祭的夜晚纳像,要唱戲,三伯請了市劇團的名演拯勉,請了同為吹鼓手的水平高的同事們竟趾,就想辦得熱熱鬧鬧,風風光光宫峦。戲以三伯的電子琴曲為開始進行起來岔帽,村里人整整齊齊坐成一片,這夜沒有下雨导绷,涼涼的犀勒,秦腔透過喇叭傳出去好遠。
和著戲聲妥曲,母親帶著我們?nèi)ソo材里鋪褥子贾费,“褥子鋪單不鋪雙,最后要一件黃色的褥子挨著人檐盟」酉簦”母親將所有褥子都取出來,都是親戚或者孫子女婿上的禮葵萎。我們把褥子一件一件覆蓋导犹,仔細地折好,捋平又對齊羡忘,總共十三件谎痢,厚厚的褥子兩邊高高地摞起,中間凹下去卷雕,形成一個舒服的棉窩舶得,弟弟輕輕地摁了摁,“咱婆怕冷爽蝴,這樣睡著就舒服了∪移铮”
夜深了蝎亚,村里人漸漸都去睡了,名家們唱完戲吃了面先馆,也都逐個離場发框,剩下孝子孝女們,則開始今晚的守夜煤墙。小輩們逐個在勞司的指揮下上香梅惯,作揖宪拥,叩拜,獻樂铣减。嗩吶二胡配合著板鼓她君,滴滴答答唱到了凌晨四點。散了場的親戚們被安排著小憩一會葫哗,炕上床上橫七豎八躺倒一片缔刹,剩下母親,老妹姐和我劣针,躺倒在院子里的麥稈袋上校镐,困倦極了卻又一時難以入眠,輾轉(zhuǎn)反側(cè)眼睛脹痛著睡了過去捺典,也只是一個小時便醒了過來鸟廓,身上蓋著厚外套,母親說是腰疼沒睡的二伯翻出來蓋上的襟己,怕我們著涼引谜,二伯總是那么細心。
洗了洗眼睛才清醒一點稀蟋,看了看時間煌张,天未亮但馬上就要抬奶奶入棺,等到天大亮了退客,奶奶就要出殯了骏融。大人們把我們小輩都趕了出去,我們眼巴巴站在門外看著他們一件一件取掉冰棺上壓棺的物件萌狂,喊著口號档玻,把奶奶抬了出來,放進那棉窩里茫藏,枕著灰枕误趴,含著銅錢。進了材就要去掉臉上的毛巾务傲,母親讓我不要去看凉当,這樣就一直記得奶奶鮮活的臉,可我還是看了售葡。老妹姐也終于如愿見了奶奶看杭,她耿耿于懷多天,沒看見奶奶最后一面卻終是如愿挟伙。我兩一點也不怕楼雹,只一眼眼淚就滾落下來,奶奶還是奶奶,可奶奶怎么瘦成那樣贮缅,臉很青榨咐,嘴微張著 ,一動也不動谴供。
母親把奶奶的新衣服块茁,喜歡的物品一件件遞給父親,給奶奶填材憔鬼。材填的緊緊實實龟劲,便要蓋上棺蓋,沉重地棺蓋在“1轴或,2昌跌,3”中緩緩推動,咔的一聲扣在棺體上照雁,封棺人便上了釘蚕愤,長長的釘子一錘一錘沒入棺蓋,紙錢繚繞間饺蚊,天也亮了萍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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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奶奶就要住進地里了污呼。
父親那邊人聲鼎沸裕坊,在商量如何抬棺,材要抬到院里的車上燕酷,才能運去地里籍凝。我因為屬相被方遠遠地站在大門外,等有人告訴我親孫子百無禁忌的時候苗缩,奶奶已經(jīng)被抬上個車架饵蒂。推搡著哭嚎著跟著大部隊拿著紙錢擦過奶奶的木棺,白色的細布條長長的從車上垂下來酱讶,孝子孝女分立兩邊抓住布條扶靈退盯,跟著車架邊哭嚎邊前往墳地,而我排在遠遠的后面泻肯,什么也扶不到渊迁。
下葬是吊車抬棺,輕輕松松就送進了墓穴灶挟,孝子孝女遠遠的站成一排哭嚎宫纬,嚎幾嗓子歇會聊聊天,雖是如此我已十分感激他們的到來膏萧,親戚并無我與奶奶的親厚辩稽,還能花費多天的時間吊唁撐起家族的人氣,已是感激不盡畜挨。
我以為我已經(jīng)哭不出來蓖墅,眼眶澀得厲害,只幾天眼鏡已不再清晰曹锨,度數(shù)飛漲孤个,后腦勺也抽的疼,可奶奶入墓的時候我還是很難過沛简,淚怎么也擦不干齐鲤,我的奶奶啊,以后再也不會坐在核桃樹下乘涼椒楣,笑盈盈地跟我講話了给郊。我其實一直都在刻意忽略奶奶的衰老,懦弱的不去承認捧灰,只記得以前奶奶走路都不需要拐杖淆九,從不讓我攙扶,還能溜溜達達去看戲更集毛俏,可是就這一兩年間奶奶就走不動了炭庙,她總是巴巴地問我走了什么時候再回來,問我何時結(jié)婚煌寇,望著我的眼里全是期盼和遺憾焕蹄。
思緒翻飛間,大火點了起來阀溶,燒了奶奶用過的被褥舊衣服舊物件腻脏,燒了各式各樣的紙活,也燒了滿滿兩背簍的紙錢淌哟,火燒了很久迹卢,終于還是燒掉了一個人曾存在過得所有證據(jù)。
我想著徒仓,今年冬天腐碱,再也不能接奶奶去城里過年了。冬天冷掉弛,父親會很早就把奶奶從老家接到城里的單元房症见,等到春暖花開,奶奶又會回到自己的農(nóng)村小院殃饿。奶奶喜歡待在村里谋作,自在。城里的路她不認識乎芳,電梯不會坐遵蚜,門也開不開帖池,總是坐在陽臺上的小沙發(fā)上,呆呆地往外看吭净,等著回暖的那天睡汹,等那天父親載她回家,摸摸門前的核桃樹寂殉,拍拍她的大紅門囚巴。
挖掘機幾下就將墓掩埋,高高地堆起墳頭友扰,就算是一應(yīng)了結(jié)彤叉。我慢慢地走著回去,伸手摸了摸核桃樹村怪,門前的兩棵核桃樹已種下近二十年秽浇,綠瑩瑩地籠罩著整個屋前,往年父親會挑一天实愚,帶著弟弟把大部分核桃打下來兼呵,剩下樹梢的核桃就成了奶奶每天的樂趣,每天出門尋一尋腊敲,撿一撿击喂,總是不知不覺,就湊夠好幾袋碰辅,等到冬天帶到城里懂昂,剝了一碗又一碗,獻寶似的拿給我吃没宾,可那時我總是嫌太苦凌彬,象征性的吃一點,又推回給奶奶循衰。
今年的核桃铲敛,沒人去撿了,我的小碗也再沒人去將它填滿会钝。
熱熱鬧鬧的吃席落下帷幕伐蒋,葬禮也隨之結(jié)束,父親望著遠去的友人迁酸,輕輕地開口先鱼,“白事是結(jié)束了,可是你婆再也不會回來了奸鬓”号希”風拂過父親的臉頰,吹不去父親的悲慟串远,從這天開始宏多,我的父親再也沒有母親了儿惫。
葬禮結(jié)束,天突然猛地晴了绷落,日頭又變得分外毒辣姥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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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不受阻礙繼續(xù)往前推著,時間對這世間的悲歡冷眼旁觀砌烁,而我卻迎來了屬于我的好消息,我上岸了催式,時隔兩年終于圓滿函喉。忽然之間我想起那天外婆說的話,“這次你一定能成功荣月,你婆走了會把這輩子積的福報回給子孫管呵。”于是便又想起考試那天一切順利的景象哺窄,忍不住又濕了眼眶捐下。我知一切離不開我的努力,可我還是相信是奶奶在保佑我萌业。
報道前夕坷襟,我跟男朋友和弟弟回了趟老家,父親在老家守了一個多月生年,又和母親一樣去了遠方打工婴程,而這一次,換我們幾個小輩打起了核桃抱婉。雨淅淅瀝瀝地落档叔,高大的核桃樹很多地方已經(jīng)夠不著,往年父親會爬樹或者上房蒸绩,粗而長的竹竿一桿就落下來一大片衙四,奶奶在樹下不停喊著讓父親操心,我和弟弟歡呼雀躍撿了一袋又一袋患亿。而今年我們只堪堪打了兩袋传蹈,就草草收了場,剩下的大片大片核桃在枝頭搖晃窍育,只能由它隨時間慢慢掉落卡睦。
臨走,弟弟獨自去了地里漱抓,說去看看奶奶表锻,我站在靈堂前跟奶奶告別。來時擺上的各式水果又被我撤了下來乞娄,久不回家瞬逊,怕生了蟲显歧。
上了車,回頭再看了看緊鎖的紅鐵門确镊,歸家的念想搖搖晃晃飄遠再到不了港士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