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琳/原創(chuàng)(非本人同意不得轉(zhuǎn)載)
1.
母親身子單薄高挑,一雙眼睛總是低低的垂下睫毛增热,那樣子像受了驚嚇的小羚羊户辫。她有兩條又粗又亮的烏溜溜長辮咸产,走起路來似風(fēng)中擺動的楊柳梢,誰見了都會情不自禁的多瞄幾眼。
那時母親外婆和只有五六歲的我,惺惺相惜,艱難度日坛悉。我幼小的潛意識里,根本想不到這樣的家庭也會有難測的風(fēng)雨承绸,也不覺得它和別的家庭有什么不同裸影,少不更事的我就在這樣的渾渾噩噩中揮霍著童年的美好。
三代女人的家庭八酒,像風(fēng)雨縹緲中的一葉孤舟空民,載著那些支離破碎的驚恐不安,常常令今天的我也憂思神傷……
那時羞迷,最怕母親把我丟在家中界轩,雖有外婆守在一旁,也說不清何故衔瓮,我總會抵觸她對我疼愛的親昵舉動浊猾。她巴巴的撫摸我或拉我入懷,我寧愿淚眼婆娑的等母親回家热鞍,也不想和外婆有親密的一些觸動葫慎。
尤其看見外婆納云吐霧的樣子,曾讓我一度懷疑薇宠,她這么一個女人怎么會是我的外婆呢偷办?可她確實是我的外婆,是那個把我含在嘴里怕化了澄港,捂在手心又怕摔了的外婆椒涯。她亦幻亦仙的樣子,帶著煙草的味兒回梧,我實在不想和她有太多的親密废岂,只想遠(yuǎn)遠(yuǎn)的躲開她。我心中的外婆狱意,應(yīng)是一個唯唯諾諾聲若蜂鶯湖苞,又顛著三寸金蓮的小小女人哦!她自然不知我內(nèi)心對她的疏離和厭惡详囤,她那雙裹纏后又被放大了的腳板财骨,那短短的一頭自然卷發(fā),似乎都不是我心中外婆的形象,但她的確就是我的外婆隆箩,這是誰也無法改變的事實滑肉。
我寧愿獨自一人對著窗外發(fā)呆,也不愿被外婆的煙草氣息來環(huán)繞摘仅。也許我的多愁善感,也就從母親出門后的那一片空白里日漸形成乃至現(xiàn)在问畅。
為了不離開母親娃属,那時的我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一哭二鬧三耍賴护姆,只要母親不丟下自已矾端,我情愿屁顛屁顛的跟在她身后,走再長的路也不喊一聲累卵皂。我用盡所有的雕蟲小技秩铆,目的無他,就是絕不一人呆在家里灯变,外婆的存在我視若虛無殴玛。氣的她總拿手指直戳我的后腦勺,“小沒良心的添祸,害我白疼你一場”滚粟!
她若沒了那個煙草味兒,也許她就是我親親的外婆刃泌,但那會要了她的命吧凡壤?這注定是我無法親近她的一個理由,亦如她再疼我也改不了那習(xí)慣一樣耙替。我不止一次的突發(fā)奇想亚侠,她一個女人怎么會吸上了煙草呢!
每天早上母親收拾停當(dāng)要去上班俗扇,我便丟下玩興正濃的一堆積木硝烂,撲在她身后拽住她的長辮耍賴,她不得不躬下身子狐援,我又雙手牢牢地勾住她的脖頸钢坦,哭著鬧著不放手。母親被我鬧的沒了法子啥酱,許諾中午回家一定給我買小白兔奶糖爹凹。
外婆總嗔罵在旁邊,不失時宜的數(shù)落著我的糗事镶殷,她幾乎不放過挖苦我的每一次機會禾酱,我強勢又霸道的外婆哦,好像開刷我就是她無邊的樂事。我不會被她擾亂心思颤陶,我要的是母親颗管,才懶的和她計較。
母親的溜光長辮滓走,兒時自然離不開外婆的精心梳理與呵護(hù)垦江。想不到大大裂裂的外婆,內(nèi)心也被千絲萬縷的柔情牽絆著搅方,不然我哪會有這么一個溫婉嫻靜的長辮母親呢比吭。
我的冥頑不化,實則是在和外婆故意使壞作亂姨涡,只有她怒目圓睜衩藤,我才會開心一笑,許多好吃的零食果點都是我略施小計涛漂,耍賴撒潑的輝煌戰(zhàn)果赏表。
我不露聲色地又一次取出她的小布花藍(lán),把一塊細(xì)碎花布剪成七零八落的怪異形狀匈仗,最后只用了六小塊瓢剿,躲進(jìn)屋里飛針走線忙活了大半天,手指戳破了幾個小紅點锚沸,這才縫制了一個歪歪扭扭的玲瓏小沙包跋选。晚飯時我得意忘形地在飯桌前展示,外婆驚的徒聲暴喝哗蜈,原來那是她打算給我做裙子的一塊布料前标,我拙劣的剪技卻讓它變成了一塊百納布,哈哈距潘,她吹鼻子瞪眼的樣子讓我開心極了炼列。
外婆圓睜雙眼,她喋喋不休的邊罵我邊催母親快走音比,她挾迫我以后再不搗蛋的話俭尖,她會找老哈薩給我買奶酪吃。
很快我又忘記了她的斥責(zé)洞翩,也不稀罕她的那些糖衣炮彈稽犁。那年的夏天我出奇的貪上了喝老哈薩的酸奶,一口氣會消滅半公斤骚亿,外婆又說已亥,我白白用了她買來的那么多酸奶,不光長的沒有她女兒(我母親)耐看来屠,滿頭的發(fā)色也沒她女兒好看虑椎,我心中有一百個不服氣震鹉!
“看我女兒那兩條辮子又粗又亮!你咋一點不像你媽捆姜!”
遇上這么個霸道外婆传趾,真不知道我是該哭還是該笑呢。
那時的我泥技,倚在母親身邊浆兰,把玩著她的辮子其樂無窮,拆開了再辮好珊豹,就是不讓她丟下我出門镊讼。這時外婆立馬走來拿眼睛瞪著我暴喝:
“不讓你媽去上班,你喝西北風(fēng)嗎平夜!快把手松開!”
愛吼你就吼卸亮,我才不上她的當(dāng)忽妒!外婆便搖頭嘆氣:
“碎慫,你咋這么猴精呢兼贸!”
冤段直,我的猴精,難道就沒有她的遺傳因子溶诞,她這不是在嘲弄自己鸯檬?盡管我不喜歡她那套“罵是親打是愛”的歪瓜裂棗論,可我也實在缺少回敬她一字半語的膽量螺垢。
沒想到一旁的母親急了:“媽喧务,再不能說娃娃是猴!叫聲猴三年不抬頭枉圃!都說多少遍了你咋老是猴長猴短的功茴!”
“你娘倆親,我是外人成不成孽亲!”
瞧這母女間的唇槍舌戰(zhàn)坎穿,從來不分伯仲,沒完沒了返劲,外婆難堪的賭氣出了門玲昧,母親便笑著不再出聲,我對著她的背影心花怒放又手舞足蹈篮绿。
后來的日子孵延,任我鬧它個天翻地覆,外婆果真就沒了有關(guān)猴的說詞搔耕,即便我每周要母親買支鉛筆隙袁,我再交給班主任說那是自己撿來的痰娱,外婆也只有干瞪眼的份。那時我傻的不可理喻菩收,看見班上總有人拾東西上繳梨睁,我卻沒一次中的撿上一塊哪怕橡皮擦也行,急中生智就想到了讓母親買了我再拿去上繳娜饵,我這小把戲常常讓外婆呲牙咧嘴坡贺。
外婆搜腸刮肚的又來了新一套的訓(xùn)戒,“鬼精靈”的帽子箱舞,被外婆不偏不倚地給我摞上一頂又一頂遍坟,我的頭頂都快變成了地主頭上的尖尖帽了吧!我沒變成地富反壞右被大批小斗晴股,實屬不幸中的萬幸哦愿伴。
一任外婆風(fēng)急雷吼,我抿嘴偷笑电湘,也是巍然不動隔节!不管她和母親要去哪里,我都意志堅定寂呛,始終愿做她們身后的那條小尾巴怎诫,想留我在家,還真是門都木有贷痪!我寧做一只小小的幽靈幻妓,跟在她們身后受盡呵斥,也比呆在家里無尚榮光哦劫拢!
千萬別說我拽住母親的辮子肉津,多少有那么點卑劣,我若不出此下策舱沧,母親早就溜之大吉阀圾!我討厭被鎖在屋里,那和坐牢沒啥區(qū)別區(qū)狗唉。
母親的辮子在靈動烏溜中成就了母親年輕時的嫵媚動人初烘,它更是我借機出門滿足一切貪玩的準(zhǔn)籌碼,我只想擺脫孤獨分俯,抓住它就像抓住了救命的一棵稻草肾筐。
常常晃動母親辮子的間隙我會借機提出無理要求缸剪,邊哭邊鬧吗铐,母親一邊給我抹淚,一邊擁住我拍著我的后背杏节,許下一個又一個的諾言:
“乖女兒唬渗,再不走媽要遲到了典阵,這個禮拜日帶你去看電影《賣花姑娘》行不行?”
我又陰謀得逞,做夢也在偷偷地樂哈著镊逝,那一刻我的世界如萬花筒般的絢麗多彩壮啊。有庝自己的媽媽,有動心的電影撑蒜,更有保鏢一樣的外婆歹啼,人生至此復(fù)夫何求!
賣花姑娘的電影座菠,讓我的眼淚從開始到劇終都一個勁的往下流淌狸眼,涕淚橫流中我的心伴著那支插曲發(fā)愁,天黑了鮮花還沒賣出浴滴,家里的母親在病痛中受著煎熬拓萌,她啥時才能賣完鮮花回到家中?
我模仿著賣花姑娘升略,手捧一束束雜草冒充鮮花司志,邊唱邊走著朝鮮小女孩的碎步在屋里轉(zhuǎn)圈叫賣。我恨不能把她籃中所有的鮮花降宅,全讓母親買下養(yǎng)在家里,給她好多的錢讓她去給媽媽抓藥治病囚霸。
那些亦苦亦樂的日子腰根,伴我走過懵懂中的許多美好,不知不覺中我的個頭又躥出了一大截拓型。
外婆雖疼愛我额嘿,只要看到我為難母親,她立馬挺身護(hù)女:“你咋這么難纏劣挫!真要人命册养!”
她哪里知道,我被母親留在家中的滋味压固,那種噬心戳骨是多么的可怕球拦,我相信沒有哪個孩子愿意讓母親把自己撇在家中。外婆對母親舔犢情深帐我,我對外婆氣沖牛斗坎炼。
母親所在的食品廠,曾是哈縣市民獨一無二的餅干糕點罐頭食品公司拦键。母親曾因偶然事件開句玩笑谣光,被廠里女工的信口雌黃的反映到廠部,母親被扣上了反動的罪名芬为,她被抓去五花大綁在批斗會場萄金,外婆說她抱著我在會場外遠(yuǎn)遠(yuǎn)的偷偷看抹淚蟀悦。
那個場景我的記憶模糊又蒼白,外婆說幾個小將沖上主席臺氧敢,站在母親身邊一人一邊剪掉了母親心愛的兩條大辮日戈,母親無助地哭叫著,躲閃著福稳,終沒抵擋住小將的圍攻襲擊涎拉,母親引以為傲的兩條長辮,瞬間被剪成了落地荒蕪的蒼涼的圆,美麗的長辮除去后那一眼的不堪鼓拧,讓我在想象中心有余悸,零落的發(fā)絲能否控訴得了世間的一切不公越妈!
屈辱和悲憤的日子季俩,如一場未醒的惡夢,母親好不容易擦干了眼淚梅掠,她開始常年戴一頂親手編織的駝色小帽出進(jìn)行走酌住,臉上從此陰云密布,更可悲的是她被廠里除名阎抒,屋漏偏逢連陰雨酪我,命運似乎變著戲法捉弄著我的母親。
2.
幼小的我轉(zhuǎn)眼就到了入學(xué)年齡且叁,每一個迷蒙的早晨都哭,我睜開眼看見母親洗漱后對著鏡子梳頭的樣子,那個剪影太美太美逞带。她又長出了濃密的發(fā)絲欺矫,瀑布一樣斜搭在肩頭,她仔細(xì)梳理的纖絲不亂展氓,又認(rèn)真地辮成半尺長的麻花辮穆趴,她的臉上終于又綻開了如花的笑容,丟掉了那頂土帽子遇汞。
她梳頭的神態(tài)像一位圣女未妹,美妙的晨光透過玻璃窗射進(jìn)屋里,她坐在桌前梳頭的樣子空入,如一幀稀世的油畫定格著母親的倩影教寂。那一刻我才發(fā)現(xiàn)母親原來如此的貌美動人!從此我以母為傲执庐,開口閉口話不離媽酪耕。
有次我正媽長媽短的肆情飛揚,一旁的鄰家小伙伴紅麗大聲嘲笑我:
“你媽長轨淌,你媽短的好的了不得迂烁,咋不說你爸爸看尼!我們都有爸爸,咋不見你爸呢盟步!”
“對呀藏斩,我們從沒看見你爸!他在哪里”却盘?
那一刻狰域,我有被雷擊的懵僵!是啊黄橘,她們除了母親都有一個高大威武的爸爸兆览,我家只有外婆媽媽和我,我的爸爸呢塞关?自己的爸爸呢抬探!難怪我每天下午放學(xué),劇院后總會閃出老哈薩的小土匪兒子帆赢,他們堵住我的去路小压,動手搶我書包里的像皮擦之類的東西。
那天晚上椰于,屈辱讓我變成了一頭小狼羔怠益,我一頭撲在母親的懷里,狼一樣的嚎著哭著:
“我爸爸呢瘾婿?我有沒有爸爸蜻牢?他在哪?他在哪憋他?”
我的瘋癲驚嚇了外婆,更嚇呆了母親髓削,那一夜我在外婆和母親的哭訴中慢慢安靜下來竹挡,我從六歲小兒幾乎一夜穿越到了成人的世界,心在不諳世事的繁雜中疼痛立膛,抽搐揪罕。一夜的痛轉(zhuǎn)成莫名的高燒不退,我躺在床上無力去學(xué)校上課宝泵,爸爸在哪好啰?我怎么沒有爸爸?
班主任帶著同學(xué)來家訪儿奶,我怎么也發(fā)不出聲音框往,像個啞巴一樣胡亂比劃。外婆抓來一包又一包的草藥闯捎,那段日子椰弊,母親抱著我守了整整一個月许溅,強悍的外婆也不動聲色的只抹淚星子。
一月后我重新回到學(xué)校秉版,當(dāng)我再次被小哈薩堵在劇院旁邊路口時贤重,我已沒了之前的驚恐,委屈和憤怒讓我狠狠地瞪著那幾個小土匪清焕,心中的怨恨全都投向他們并蝗,我恨的牙癢癢,也只有干瞪眼睛秸妥,誰怕誰呀滚停,大不了魚死網(wǎng)破!
沒有爸爸呵護(hù)的心殤筛峭,遠(yuǎn)比小哈薩的欺凌更蜇人心骨铐刘,我就那么恨意滿滿地盯著他們,似乎所有的屈辱都來自于他們影晓,也許那一刻我一反常態(tài)的強硬姿態(tài)出乎了他們的意料镰吵,第一次他們竟然看著我狼狽逃去。
原來一個人的強大挂签,并不是因了依仗別人的幫助疤祭,而是需要自己內(nèi)心的成長壯大!世態(tài)炎涼無需任何理由去掩蓋饵婆,弱肉強食才是生存的本來面目勺馆。只要離開了那個殘缺的家,怕與不怕都得我一人去面對侨核。
爸爸在哪草穆?誰能告訴我?母親外婆被我糾纏不休搓译,含糊其詞的告訴我爸爸去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悲柱,要等我長大他才能回家。渺茫又漫長的一個希望些己,需要我等待多久豌鸡?也許我根本分辯不了它的真?zhèn)危步o不了我童年的歡樂段标。我隱隱覺得母親和外婆涯冠,在我面前開始小心說話,甚至在我的夢中都有她們的窈竊私語逼庞,我的傷心遙遠(yuǎn)又無望蛇更,憂傷從此埋入我的心中,生了根,發(fā)了芽械荷,憂郁也在弱不禁風(fēng)中長出了細(xì)枝末葉共耍。
兒時的傷痛轉(zhuǎn)眼便成了空氣。受母親的影響吨瞎,上小學(xué)二年級我就吵著留起了小辮痹兜,雖然我的發(fā)色不及母親的烏黑閃亮,細(xì)細(xì)的兩條小辮也給了我小小的悸動颤诀,甩甩辮子扭個腰字旭,我便是快樂無比的一只丑小鴨!
偎在母親的胸前崖叫,她的手指在輕輕地梳理著我的發(fā)辮遗淳,她一邊撫弄一邊絮絮叨叨,我陷入溫馨的漩渦里竟然昏昏欲睡心傀,她輕輕辮好我的小辮放在我肩頭屈暗。我把又細(xì)又短的小辮和她又粗又長的辮子相比,總要老氣橫秋地?fù)u頭嘆氣脂男,母親便笑著說:“多吃東西才長的快养叛,等你長大了辮子自然又粗又長≡壮幔”
我夢想著能超越母親的長辮弃甥,左邊是外婆夾來的魚塊,右邊是母親的煎蛋汁讼,我成了不折不扣的一個小吃貨淆攻。也許老天又在妒我的侍寵,無論我怎么爆吃貪食嘿架,我仍廋骨伶仃瓶珊,小辮仍沒有想象中的速度來趕超母親的長辮,個頭不用說更矮了她大半截耸彪。
3.
童年的好夢伞芹,可惜我還來不及把它做成母親那樣的美麗長辮,就被無情的現(xiàn)實撞擊的一地雞毛搜囱。
因為母親失去食品廠的工作丑瞧,一家三口又陷入了捉襟見肘的困地柑土,有熱心的市民大媽蜀肘,便瞄上了正值中年的外婆。
記得有那么幾個夜晚稽屏,我在迷糊中聽見外婆和母親的談話扮宠,母女兩人說到傷心處,兩個人都嚶嚶哭了起來,我蜷在母親的懷里不敢動彈坛增,想不明白好好的她們?yōu)楹斡挚蘖四兀?/p>
終于有一天获雕,外婆帶著母親和我走進(jìn)一個陌生的人家,那個家里只有一個面露兇相又肥胖的孤身男人收捣,第一眼我的心便往下沉届案,我悄悄地退后兩步卻被母親一把拽住小手。
那以后的每個晚上外婆不再來陪母親和我罢艾,她和那男人睡在一個大房里楣颠,有幾次我想沖進(jìn)去拽外婆回來,被母親死死抱住我不放咐蚯。
初去的那些晚上童漩,我常常在夢里聽見母親捂著被子發(fā)出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聲,我不敢追問只在母親的哭泣中昏昏睡去春锋。我母女蜷縮在隔墻的小屋里矫膨,走路也得小心翼翼,就怕弄出了響聲遭來斥責(zé)期奔,幾日后母親又去了另一家工廠侧馅。
轉(zhuǎn)眼又到了冬季,只記得那一年的大雪下的特多能庆,積雪厚的堵住了門口施禾,大家只鏟開了一條通道可以行走。午飯后母親說她的雙腳生疼都凍起了大紅痘搁胆,想買雙棉鞋弥搞。外婆不肯,母親急了說自己掙的工資咋就不能給自己買雙棉鞋渠旁?奶奶說不該花的錢得悠著攀例,母親撅起了嘴巴,眼淚滴落到地上立馬成冰顾腊,執(zhí)意要自己的工資去買棉鞋粤铭。
外婆拗不過,一下來了氣杂靶,撲過去照著母親的臉面就是一個巴掌梆惯,我又被嚇哭,急忙鉆進(jìn)母親懷里吗垮,母親捂著留下外婆指印的臉面垛吗,拉起我頭也不回地走出家門,外面冰天雪地烁登,我母女該去哪里怯屉?
母親帶著我晚上住在廠里的破舊房子里,白天帶我進(jìn)飯館吃飯,母親答應(yīng)老師傅等工資發(fā)了再和他結(jié)帳锨络,好在老師傅宅心仁厚赌躺,才讓我母女不致于餓尸天寒地凍的野外。
不記得這樣的日子過了多久羡儿,我們又回到了外婆的家中礼患。那個男人冷酷的表情嚇得我再也不敢抬頭,但我始終牽著母親的手站在母親身邊掠归,我咬緊嘴唇發(fā)誓不主動和他說一句話讶泰!他開口閉口露出的那顆銀色假牙,常常令我見了就想嘔吐拂到。他厚著臉面讓我喊他爺爺痪署,記憶中我的外公高大又挺拔,不知比他要慈祥多少倍兄旬,“爺爺”這樣的昵稱他怎配狼犯!我終于有了報復(fù)他的快意感,爺爺领铐,做他的白日夢吧悯森。
如果說我懶得去喊他一聲爺爺,在當(dāng)時還有那么一點小小的忤逆绪撵,后來的變故卻讓我這一生也無法去原諒他瓢姻。
4.
就在某天夜里,我被尖叫的哭聲驚醒音诈,只見母親驚慌失措地捂著被子哭喊幻碱,床前站著這個只穿了背心內(nèi)褲的老男人,唾沫四濺地指著母親破口大罵细溅,我嚇的哇哇哇大哭褥傍。
外婆聞訊急忙趕來,母親撲過去聲沖著外婆又哭又喊:
“媽媽喇聊,他不是人恍风!他,他站在床邊往我的被子上撒尿尿誓篱!”
外婆震驚朋贬,到憤怒,罵著畜牲窜骄,便撲上去又哭又撕打锦募,那男人抓住外婆的短發(fā)揮拳猛擊,外婆的下巴啊研,肩膀上御滩,渾身都留下他撒野的青話紫傷痕。母親情急中溜下床党远,抓起門后的掃把拚了命地?fù)浯蚰悄腥恕?/p>
母親和外婆削解,兩人合在一起也根本不是男人的對手,他用一只手扯住母親的長辮纏在手背沟娱,像拎只小羊一樣氛驮,把母親拖前拽后。又用另一只手扣住外婆的手腕济似,把她們娘倆從這頭拖到那屋矫废,嘴里罵著難以入耳的下流話語。
我被嚇呆砰蠢,凄厲的哭喊聲劃破了夜空蓖扑,終于驚動了左鄰右舍,他們聞訊趕來台舱,外婆和母親才得以掙脫魔爪律杠。
外婆和他,從此打打鬧鬧戰(zhàn)斗不休竞惋。他們由最初的吵鬧到外婆頭破血流柜去,外婆開始離家出走的反抗。母親忍無可忍拆宛,索性帶上我離開了這個人間地獄嗓奢,我和母親在好心人的幫助下被安置在廠里的單身宿舍。
從此浑厚,我們母女的小窩常常成了外婆的避難所股耽。但這也非她的久留之地,那個男人經(jīng)常一路追尋到我家撒野逞兇钳幅,外婆忍無可忍提出離婚豺谈,招來的又是一次比一次更狠毒的暴打。那些沒了外婆相守的漫漫長夜贡这,我和母親縮在黑暗之中茬末,淚臉伴著凄風(fēng)苦雨,膽戰(zhàn)心驚中最怕夜半突然而響的敲門聲盖矫。
我眼睜睜地看著母親的長辮被老男人肆虐纏繞丽惭,看著外婆的自然卷發(fā)被撕扯的像落單的羽毛,我只能傻子一樣地看著辈双。那種痛责掏,曾糾纏在我無數(shù)的夢中,讓我欲哭無淚湃望,欲罷不能换衬,我甚至恨外婆掌呜,為何要撇下我母女跟上那么一個歹人!
母親的麻花長辮朦肘,給了我無限快樂無尚任性的同時砍濒,也把這些支離破碎,被人欺凌的屈辱畫面深深地烙進(jìn)了我的腦海叫潦。原來女人的發(fā)辮不只讓女人風(fēng)光美麗蝇完,它也會是施暴者順手牽制對方的助紂工具,我對自己羨慕的母親長辮在那一刻有了動搖矗蕊。事實上也許母親沒有長辮也難逃命運的舛變短蜕,外婆的短發(fā)不也常常生活在家有暴男的恐懼之中嗎?
每一次抹去眼淚傻咖,母親仍會收拾利落去上班朋魔,她會對著那一方碗口大的鏡子,梳理那如瀑長發(fā)卿操,再認(rèn)真地結(jié)成長辮铺厨。
之后她又讓我坐上小凳,開始為我梳頭結(jié)辮硬纤,最后親親我的小臉解滓,這才千叮囑萬吩咐地把我鎖在屋里出了門。我踮起腳尖筝家,在火柴盒那么小的門玻璃中盯著母親遠(yuǎn)去的背影洼裤,直到看不見她的身影才坐回桌邊,那套《智取威虎山》的積木溪王,便成了我親密無間的唯一伙伴腮鞍。
后來有好心人給外婆指出了一條化解矛盾的方法,讓外婆抱養(yǎng)一個孩子也許會緩和夫妻關(guān)系莹菱,就這樣外婆領(lǐng)養(yǎng)了一男孩移国,取名賈旦。有了孩子的男人仍然狗改不了吃屎道伟,大家的善意在他的眼里仍是糞土一抔迹缀!惡習(xí)未改他一如從前,外婆仍是他活動筋骨蜜徽,強身壯體的一具練身沙袋祝懂。
逃不脫魔爪的外婆雖幾經(jīng)掙扎,身心一次又一次的被摧殘煎熬拘鞋。外婆侍機反抗砚蓬,偷偷跑回娘家山城,被男人幾千里外一路狂追至娘家盆色,令外婆顏面掃地灰蛙,最終不得不被他押回哈縣祟剔。受盡屈辱的外婆守著那個日漸長大的養(yǎng)子,只好逆來順受摩梧。
欣喜賈旦溫順孝敬物延,外婆也算苦盡甘來,如今她已近九旬障本,除了耳背對那個男人仍是改不了逆來順受,這對半路怨家至今仍火藥味兒濃濃响鹃,好在曾經(jīng)霸道的兇悍的男人驾霜,如今也佝僂著腰腿百病纏身,他是否會在日暮西山的今天买置,為自己當(dāng)年的作為有所悔悟粪糙?
我做夢也沒想到,剛強大半生忍辱負(fù)重的外婆忿项,也不得不把委屈咽進(jìn)肚里蓉冈。原來一個女人再怎么強硬冷漠,只是一種撐起家庭重?fù)?dān)的堅毅表象轩触,她仍需溫暖寞酿,也有依賴相助,才不致流離漂泊東躲西藏脱柱,誰是她可倚傍的那個肩膀伐弹?母親?賈旦榨为?不爭氣的淚水惨好,又一次迷糊了我的雙眼。
那次事故后随闺,母親和我便不再踏入外婆家門半步日川,私底下外婆常常來看母親和我,我開始擔(dān)憂外婆的安危矩乐,每次看她離去的背影龄句,酸楚便涌上心頭。
5.
多年后散罕,我跟著父親回到老家撒璧,上小學(xué)又看到電影《英雄兒女》里的王芳,我驚喜的發(fā)現(xiàn)她不僅像極了母親笨使,更有兩條烏溜光亮的麻花辮子卿樱,那雙傳神的大眼睛簡直就是我母親的傳神瞳眸。
有《英雄兒女》放映的地方硫椰,我寧可不吃晚飯也要趕去看它繁调,看那個很像母親的王芳萨蚕,看她那兩條靈動的麻花辮√阋龋看著她岳遥,我竟有和母親再次相依相偎的恍惚迷離。
我可憐的母親裕寨,我強悍又孤單的外婆浩蓉,我要怎么追尋,我才能再次撫弄把玩母親的那對麻花辮子宾袜?
幾十年后再見母親捻艳,她那結(jié)滿沉甸歲月的兩只麻花辮子,已然被歲月侵吞掠奪庆猫,及腰長辮被斑白稀疏的老年短發(fā)取而代之认轨,母親似乎蒼老了幾十歲,曾經(jīng)的嬌美嫵媚已消失的了無蹤跡月培。
四目癡癡對望中嘁字,我的眼里是熟悉又陌生的佝僂老母,她癡呆的眼神似乎也在尋找著當(dāng)年那個拽住她大辮的刁蠻女兒杉畜。
歲月真是一把無情的利刃纪蜒,它給得了你青春,也可絕決地斬斷一切屬于你的嬌俏容顏此叠。女人的風(fēng)華絕倫霍掺,更少不了那一抹的長發(fā)飄逸,它是所有女人自信傲驕的源泉拌蜘。
幾十年后杆烁,我的內(nèi)心深處的母親仍是她年輕時俊美的模樣,仍是那個留著長辮的俏俏女子简卧。她無數(shù)次地走進(jìn)我的夢里兔魂,摟著我唏噓著階前舊事,今天我才深知举娩,為什么母親的辮子那么光滑漂亮析校,因為它在風(fēng)霜雪雨中長成,它更是一個女人用苦難和辛酸編織而成铜涉。
我多想再次撲在她的肩頭智玻,晃動那兩條誘人的麻花辮,依著它撒嬌芙代,依著它要挾吊奢,爭執(zhí)那些小女兒特有的恩寵。今天的我纹烹,該去哪里追回屬于自己的溫馨時刻呢页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