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的那么深,下的那么認真

那是我第一次在南方看到紛紛落雪,車輪的聲音也在耳邊回響禀晓。雪生构灸,如果我染紅了你門前所有的梅花澜躺,你會不會回來瞒斩?

我們的愛情,生于懵懂啄巧,死于貧窮寻歧。

那些心甘情愿,最后都變成了不情不愿秩仆。

01

北方的風很大码泛,車輪子的聲音也格外響。難得有條寬闊得很的大道澄耍,地面算不上平滑噪珊,也坑坑洼洼。

一九九五年春逾苫,常有拖拉機在那條路上來來往往,轟隆地咆哮過去枚钓,帶走蜿蜒曲折的一路沙塵铅搓。

那條路是鎮(zhèn)子里唯一一條水泥道。

路東邊是她家的雜貨鋪搀捷,對面是我爹的托盤廠星掰。

北方開春的時候,天氣也算不上暖和嫩舟,道旁水洼還有一層薄冰氢烘。那年她十五,經(jīng)常穿著普通掉色布料做成的衣服家厌,很薄播玖,有時一陣風吹過來,便能明顯看到她初具雛形的少女輪廓饭于。

她說蜀踏,她不怕冷。在北緯三十多度的亞洲掰吕,初春的冷風直往骨子里鉆果覆。我上下學,都穿著爹娘給縫補的棉襖殖熟,緊緊把身子包裹住局待。她穿的卻一直那么單薄,只有冬至前后,才肯穿上那件肥大的軍大衣钳榨。

她的那件軍大衣極不合身舰罚,冬天掛在身上,就好像隨時都能掉下來重绷。她說沸停,那件衣服是他爹的,實在沒有衣服穿昭卓,只能湊合著穿上愤钾。其他稍微暖和些的日子里,便穿著兩件起球的布衣裳候醒。

我曾經(jīng)想給她買過衣服能颁,她卻總是搖頭說不要。我那時不明白為什么她硬是不肯接受倒淫,后來看到那日益破敗卻不曾關張的雜貨鋪伙菊,就好像明白了一些。

在初春躁動的血液里面敌土,我左右看了看有沒有拖拉機駛過來镜硕,便急忙跑到路那頭。

她穿著一件藍色碎花的衣服返干,坐在雜貨鋪門口的馬扎上織毛衣兴枯。我過去打招呼,她喊我坐下矩欠。

我想把外套給她财剖,她笑著說不要。

“我一點不冷的啊癌淮√煞兀”她說。

她之前跟我說過乳蓄,她出生在一個滿天都是雪的日子里咪橙,所以家里便給她起了名字叫做雪生。鎮(zhèn)子里普遍姓林虚倒,她全名便喚作林雪生匣摘。

我那時心里朦朧暗動,初次聽到這個名字裹刮,便覺得恍然一生音榜。

我常取笑她說,怕是生下來就見著了大雪捧弃,所以才不覺得冷吧赠叼。她說也許吧擦囊,就低著頭,沒說話嘴办。

在我的印象里瞬场,那是個依山傍水的鎮(zhèn)子,改革開放以后涧郊,在北方這片荒蕪里贯被,也算得上富裕地方。雖然比不上城市里的富戶妆艘,但不愁吃穿彤灶。

但每天只吃窩窩頭,幾個周不換衣服的那個女生批旺,卻是她幌陕。

于是在那個自尊心極強的年代里面,不經(jīng)常洗澡的她成為了全班背地里嘲笑的對象汽煮。

“那個...林雪生搏熄,你多久沒洗澡了啊暇赤?”班里一個女生故意捂住鼻子心例,在她面前說著。

她一向很要強鞋囊,但這次卻流著淚跑了止后。我在不遠的地方看著,卻懦弱地無動于衷失暴。

學校是由一座座平房搭起來的坯门,地上都是泥巴微饥。每個教室的門口逗扒,都種了些雞冠花,顏色很刺眼欠橘,張牙舞爪般的招搖矩肩。

那時候,我第一次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滋味肃续。就像有根魚刺從嗓子里摸爬滾打到了腸胃里黍檩,然后翻來覆去一直刺激著我的每個細胞和神經(jīng)。

她跌跌撞撞跑向外面始锚,我咬了咬牙沖了上去刽酱。

“哎?林辰怎么過去了瞧捌?”

“怕是對林雪生有意思吧棵里∪笪模”

“哈哈哈哈...”

我身后傳來一陣又一陣的聲音,很嘈雜殿怜,也很讓人反感典蝌。那時候我便發(fā)現(xiàn),在這樣一個洪流涌動的年代里头谜,被孤立的林雪生骏掀,和不善言辭的我,都與世界格格不入柱告。

02

“林辰...你也要來笑話我截驮?”

風一陣陣灌進她的衣服里,淚痕也被吹干了末荐。她凍得發(fā)抖侧纯,眼神里卻都是倔強。

“你能不能甲脏,別那么要強眶熬?”

我的聲音在風里飄散,大概也一起灌進她衣服之中块请。

她哭得很厲害娜氏,眼淚在通紅的臉上滾著。我試著去靠近她墩新,慢慢走近她贸弥,盡量縮短我們兩個的距離。

她沒后退海渊,抬起頭看我绵疲。

對上她眸子的那一刻,我整個遲鈍的神經(jīng)末梢都活躍起來臣疑,在這個塵土飛揚的鄉(xiāng)鎮(zhèn)里享受著燈紅酒綠的快感盔憨。

那天,我抱住了她讯沈,跟她說郁岩,其實你身上的味道,是風的味道缺狠。

那之后的第二天问慎,我往她的書包里塞了一張紙條。那是我晚上點著煤油燈咬著筆桿寫的情書挤茄,滿懷期待地盼望著她能夠發(fā)現(xiàn)如叼。

傍晚回到家之后,我在廠子門口躲著穷劈,隔著那條盡是塵土的大道望著對面的雜貨店笼恰,期盼她的出現(xiàn)片酝。

我忸怩走過去,她點了頭挖腰。

那是風沙四起的年代里面雕沿,我和她的第一次戀愛。后來想著猴仑,覺得也稱不上戀愛审轮,只是我有了關懷她的權利,有了擁抱她的資格而已辽俗。

夕陽灑滿山頭的時候疾渣,我們偷偷溜出去,坐在山上大口大口地呼吸崖飘。

我問她榴捡,為什么會被那些女生嘲笑不常洗澡。

她說朱浴,其實她真的不常洗澡吊圾,因為水很貴,澡堂里收費也很高翰蠢。

“不過我的衣服常洗的项乒!每個周末,我都會去山坳里的水庫里面洗梁沧!”

她說完之后檀何,又急忙給我解釋。

“那總不能廷支,讓她們一直笑話你捌导?”我問她恋拍。

她搖搖頭垛孔,說她也沒辦法。

那時候霞光映在她臉上芝囤,雖是高處似炎,但也暖和了許多辛萍。春天的風總是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悯姊,能把那些個荒蕪的雜草,吹得姹紫嫣紅贩毕。

我說悯许,要是不介意的話,以后我爹媽不在家的時候辉阶,你到我家來洗澡吧先壕。

她紅著臉看我瘩扼,我說,你放心垃僚,我會在門口幫你守著集绰。

于是那之后,周末我爹媽外出的時候谆棺,我便在路西吹幾下口哨栽燕,她聽見了,就帶上用黑色塑料袋裝著的換洗衣服往我家跑改淑。

那時碍岔,在濃濃的封建氣息里,好像每個少男少女的心里都很單純朵夏,不明白異性胴體的吸引力蔼啦,只是有股淡淡的荷爾蒙氣息,在心里萌動仰猖,催發(fā)著那顆熾熱心臟的生長捏肢。

用林雪生之后的話來講,就是走心饥侵,不走腎猛计。

她洗澡很慢,我便在洗澡間門口把著門爆捞,四處警惕地望奉瘤。等她洗好了出來的時候,整個院子里都是肥皂水的香味煮甥。

風里都是香的盗温,她身體上,依舊是風的氣息成肘。

那之后她常來我家洗澡卖局,也不再被嘲笑。不過因此双霍,家里的水費總是瘋了似的往上漲砚偶,每逢爹媽逼問,我都會說洒闸,是我閑著沒事玩水染坯。因此也挨了不少棒子,背上屁股上都是青紫丘逸。但這些单鹿,我誰也沒說。

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了付出的滋味深纲,也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仲锄。就如同踏進泥潭劲妙,非得陷進去,搞得萬劫不復才罷休儒喊。

03

一九九八年镣奋,臨近高考。

老師們都嚴查早戀怀愧,為了高考唆途,費盡了心思。不知道是誰跟老師說掸驱,我和一個女生談了戀愛肛搬,那張經(jīng)年以前我塞到她書包里的紙條也被人在某個角落里找到。于是在一個下午毕贼,我被叫到了辦公室温赔。

那時的風很燥熱,里面沒有水分鬼癣,也沒有馨香陶贼。但那種火熱的氣息,再次像她一樣待秃,在我五臟六腑里翻滾個不停拜秧。

依舊是不休的拷問,我硬是沒說出林雪生三個字章郁。我覺得枉氮,那次可能算不上是撒了一個謊,只能說暖庄,是沒把實情說出罷了聊替。

她問過我,那天老師叫我出去培廓,是因為什么惹悄。我跟她說,只是些瑣碎的事情肩钠,含糊地搪塞過去泣港。

我不甚敢告訴她實情,因為我總覺得价匠,到現(xiàn)在当纱,我們的感情還是縹緲不定的。我害怕我稍有不甚霞怀,她便會穿上那件軍大衣惫东,在某個冬天下雪的日子里莉给,悄悄關了門離開毙石。

隨著年紀長了廉沮,她身體的輪廓也愈發(fā)豐滿起來,就連白凈臉蛋上那幾顆紅色痘印徐矩,都明顯地告訴我滞时,我們正在走向青春的末尾。

她很少再去我家洗澡了滤灯,也時常以復習為由把自己關在家里坪稽。

她跟我炫耀說,她學會了織七種顏色的毛衣鳞骤,用針慢慢地挑窒百,只要用心去織,就能織得暖和又好看豫尽。我笑她夏天織毛衣篙梢,她卻說,這件織好了美旧,就到冬天了渤滞。

慢慢的,她也不再只穿那些很薄的衣服榴嗅,也跟著年長些的姑姨們學著妄呕,把花瓣往指甲上染,染出好看的嫣紅嗽测。

有一天绪励,我在學校見到她,發(fā)現(xiàn)她耳朵上唠粥,多了兩個孔优炬。

“這是我姑姑帶我去扎的耳洞,你不懂厅贪〈阑ぃ”她得意的樣子,像只吃了魚的小貓养涮,溫順而狡黠葵硕。

風的確越來越燥熱了,那種味道贯吓,那種氣息懈凹,也愈發(fā)陌生了。但好像我并不在意悄谐,只要那是風介评,我便格外的愛。

我很想和她考到一個城市里去。想到北京去看看们陆,想在天安門廣場帶著她一起聽國歌奏響寒瓦。

考完以后我們一起商量,要考到哪里坪仇。她說杂腰,她想去南方。

她說椅文,南方的水養(yǎng)人喂很,風景也漂亮,大城市也多皆刺,發(fā)展也好少辣。

“我覺得,上海很好羡蛾!”她眼睛里放光毒坛,滿是對未來的憧憬。

那一刻我覺得林说,曾經(jīng)我那些僅有的驕傲煎殷,在這沉重而深刻的感情里漸漸被蠶食。我努力去反芻腿箩,去把它們找回來豪直,但我無能為力。

我說珠移,你去哪弓乙,我就去哪。

那時候天安門的樣子在我眼前逐漸模糊钧惧,取而代之的是遙不可及的東方明珠暇韧。

后來,她考在了上海財經(jīng)大學浓瞪,我在海洋大學的水產(chǎn)養(yǎng)殖專業(yè)懈玻。

雖然花光了所有運氣考在了同一個城市里,但從專業(yè)來看乾颁,我們兩個之后涂乌,定是要走向不同的道路。

因為分數(shù)太低英岭,我被爹媽一頓鞭笞湾盒。曾經(jīng)全年級前三,考到985完全不費力的我诅妹,怎么考了這樣一個大學罚勾。

我說我真的發(fā)揮了實力,但其實,我每一場尖殃,都故意錯了很多道題丈莺。只為了能和她近一點,再近一點分衫。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冥頑癡傻场刑,但多年以后般此,我每次在生活里艱難熬著的時候蚪战,就覺得,那時的我铐懊,天真邀桑,而且燦爛。我說不準那種天真是好還是壞科乎,但在旁人眼里壁畸,也算不上是可愛。

我攢錢給她買了一部手機茅茂,新出的諾基亞捏萍。每晚我都在宿舍那個座機旁排隊,打電話給她空闲。

南方的天氣格外濕熱令杈,剛到上海那陣子,本地的舍友給我推薦過牛蛙碴倾,我卻因為水土不服惡心的厲害逗噩。夏季特別熱,我便又攢了錢跌榔,給她買了一臺風扇异雁。

“哥們,你對女朋友這么好僧须,人家會不珍惜的啊纲刀。”寢室上鋪的室友對我說担平,我沒在意柑蛇,想著,我們這么多年都走了過來驱闷,還擔心別的做什么耻台。

但當每天聊天的時間越來越少的時候,我漸漸有種不安的感覺空另。

或許盆耽,最是人間留不住的,還是深情吧。

04

那以后我還是經(jīng)常給她送各種各樣的東西摄杂,但她卻戴著首飾化著濃妝把我拒絕坝咐。

“我不需要啦∥龌郑”她總是笑著說墨坚。

在她面前,我從一開始的高屋建瓴模樣映挂,變得寒酸而無足輕重泽篮。

直到有一天,她跟我說柑船,她們學校帽撑,有一個本地富商的兒子對她很好,所以她打算鞍时,和我分開亏拉。

“對不起,你知道逆巍。我窮怕了及塘,真的∪窦”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笙僚,她那些包里的口紅,和手上的鐲子溪烤,都是從哪里來的了味咳。

“嗯,那你以后檬嘀,要過得比我好槽驶。”我留下這句話鸳兽,就急忙轉過身打車掂铐。

我不敢回頭看她,我怕在轉身的瞬間揍异,風沙便迷了眼全陨。

但其實,南方風沙不多衷掷。就算眼眶發(fā)紅辱姨,也大概不是因為風沙。

我回到寢室抱著枕頭戚嗅,跟室友要了瓶啤酒往肚子里灌雨涛。他們問我怎么了枢舶,我說,只是想嘗嘗酒了替久。

這大概也算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謊了凉泄。

“這酒真他媽的辣啊,把眼淚都辣出來了蚯根『笾冢”我裝作若無其事,但窗戶里的風吹進來的時候颅拦,還是有些言不由衷蒂誉。

風的味道,就是她的味道啊矩距。

南方的風里拗盒,帶著濕潤的氣息怖竭,我拼了命去嗅锥债,卻嗅不到一絲她的味道。

后來在漫長的歲月磨合之中痊臭,林雪生已經(jīng)成為一個回憶哮肚。南方很少下雪,我也不會觸景生情广匙。

北方的一草一木都成了陌生的景象允趟,我們走走停停,目光所及之處鸦致,皆是遠方潮剪。

05

那是2006年冬天,我仍單身分唾,在上海郊區(qū)租了一間房,靠著海,做水產(chǎn)生意亭罪。

風霜摧剮歧沪,也都人事已非。

前幾年折砸,才剛熬過非典看疗,如今生意落魄,收入更是寥寥無幾睦授。我經(jīng)常失眠两芳,每個夜里都對著電腦屏幕里的雪景圖片失神。

那年去枷,薛之謙的《認真的雪》紅遍大江南北怖辆,我亦是想躺在雪中看看自己被倒映出的傷痕祷肯,但窗外只有一陣一陣的風。

我沒找過林雪生疗隶,也沒聯(lián)系過她佑笋。我不知道我的找能不能算得上找,只是在每個川流不息的路口斑鼻,我四處張望蒋纬,望著有沒有一個青澀女孩子的臉龐。

直到有一天坚弱,我收來一個包裹蜀备。

外面的風比往年的都大,我裹緊衣服回到家拆開包裹荒叶,發(fā)現(xiàn)里面碾阁,是一件毛衣。

安安靜靜躺在盒子里些楣,從領口到袖口脂凶,從紅色到紫色,一共七種顏色愁茁,就像彩虹一樣蚕钦。

林雪生的音容笑貌活脫脫浮現(xiàn)在我眼前,她那狡黠說著要織好毛衣的模樣鹅很,猛烈鉆進我心里撞擊嘶居。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在包裹上瘋狂尋找寄件人姓名促煮。

林雪生邮屁。

林雪生......

果然,你還是在一個冬天把它織好了菠齿。只是這個冬天佑吝,未免太過晚了。

我憑著記憶泞当,輸著她的號碼迹蛤,想問她近況如何,也想聽聽她的聲音襟士。

“喂盗飒?”

“那個...是我,林辰陋桂∧嫒ぃ”

時隔多年,我聲音仍在打顫嗜历。

電話那頭很久沒有聲音宣渗,我又說了句:

“那件毛衣抖所,我收到了『鄞眩”

“嗯...怎么樣田轧?”

“看上去有點小“盎郑”我說傻粘,故作輕松。

“我照著你之前的尺寸做的啊帮掉∠蚁ぃ”

突然安靜下來,我“哦”了一聲蟆炊。

你最近怎么樣稽莉?我問。

挺好的涩搓,去年污秆,剛結婚。她說缩膝。

那祝福你啊混狠。

就這樣我掛了電話岸霹,倚著門很久說不出話來疾层。我懷里緊緊攥著那件毛衣,突然發(fā)現(xiàn)里面掉出一張紙贡避,上面寫著:

我想痛黎,你十九歲那年如果穿上,應該是很合適的刮吧。

但我們湖饱,都回不到最初的模樣。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杀捻,往窗外看去井厌。

突然間,多年沒下過雪的上海致讥,滿天是雪仅仆,就像她口中出生那年,北方的冬天垢袱。

雪生墓拜。

我喃喃念著這個名字。

在大雪里请契,把我們的愛情生長咳榜。

在大雪里夏醉,把我們的愛情埋葬。

雪下的那么深涌韩,下的畔柔,那么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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