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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夏天仿佛知道即將離去辛辨,孤注一擲捕捂,最后的燃燒尤為猛烈,把天邊的云點燃了斗搞,西天上燒出一個大洞指攒,焰火一般的晚霞從那里噴出來,濺得到處都是僻焚。
成都迎來前所未有的高溫天氣允悦,在暮色降臨之前,人們幾乎都不出門虑啤,怕熱隙弛。我在太陽西沉之前,尋了坡上一處樹木蓊郁的綠蔭下坐著狞山,看日頭漸漸落下全闷。太陽越低,晚霞越濃萍启,它似是想在走之前把絢麗的光都留給云总珠。
燥熱的蟬鳴被我打斷了一會兒,又在茂密的樹葉間漸次響起勘纯。草坪上自動灑水噴頭突然旋轉起來局服,喚醒了在樹下打盹的小小,也喚醒了時光斑駁處驳遵,我記憶里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淫奔。
我在這里等一位老人和她的狗,以往她們常在夕陽西下的時候經過這里堤结,可今年唆迁,她們消失了整個夏天。
五年前竞穷,小小剛來我家不久蜘拉,我?guī)鲩T熟悉環(huán)境懊渡。它緊緊跟著我臣淤,好奇又興奮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轮锥。
在離家不遠處的花圃邊偏塞,有一位滿頭銀發(fā)的老人坐在長椅上,椅子底下蹲著一只漂亮的小博美弦叶。我眼前一亮芋浮。小博美全身上下白白的、絨絨的帽衙,沒有一絲雜毛菜皂,像個小雪球。它仿佛感應到我的目光厉萝,一回頭恍飘,耳朵尖尖的,眼睛大大的谴垫,精神抖擻章母、神采奕奕地望著我,像一只小雪狐似的翩剪,可愛得很乳怎。
“走,小小前弯,我?guī)闳ソ粋€朋友蚪缀。”小鹿犬和博美個頭差不多恕出,應該能玩在一起询枚。我笑著走過去,準備愉快地打個招呼浙巫。小小也開心地蹦噠著金蜀,輕快地跑上前去。
突然狈醉,那只小博美狂叫著沖出來廉油,天吶,那尖利刺耳的聲音根本不像它這種小狗能擁有的苗傅!它極盡兇狠地齜著牙抒线,仿佛和我們有著不共戴天之仇,嚇得我連連后退渣慕。小小那時還是個小奶狗嘶炭,哪里見過這種陣仗,頓時慘叫一聲癱倒在地逊桦,一動也不能動眨猎。我彎腰抄起狗就跑,感覺一只冰涼的鼻子已經觸到我的腳腕强经,鼻子底下一口尖牙大張睡陪,似乎立刻就要來上那么一口!只聽見老人急著喊它:“小白,回來兰迫!回來信殊!”那小家伙,把我們攆出十幾米才罷休汁果,還站在那里兇兇地汪汪涡拘,確認我不敢再造次,才回頭又去椅子下面繼續(xù)蹲著据德。
我又驚又怒鳄乏,從來沒遇到過這么兇的狗!主人難道不管嗎棘利?
后來蓉媽從小區(qū)的老年八卦群聽來橱野,這只博美早就以兇出名,個子不大善玫,脾氣超大仲吏,不論什么狗靠近,都像要拼命似地干架蝌焚。小區(qū)里許多人對這只兇狗都頗有意見裹唆,但老人就是充耳不聞。
于是只洒,其他養(yǎng)狗的人许帐,遠遠看見老人和小白的身影,都趕緊繞道走毕谴。
老人因為這只狗也備受冷落成畦,她很自覺地避開大家都會出門遛狗的時間段,有時是午后涝开,有時是黃昏循帐,晚上納涼的人多起來時,她就帶著小白走開舀武,去人少的樹林待著拄养,以免影響到別人。
那個地方恰好對著我的窗口银舱。我從窗內望出去瘪匿,時常會看見一人一狗模糊的影子,在林間僻靜的小路上形單影只地走著寻馏。
看久了棋弥,我又覺得有些于心不忍,感覺老人被一只狗禁錮了诚欠,失去了自己的社交圈顽染,老人本就孤獨漾岳,這下更孤獨了。
有一年夏天粉寞,我和女兒去樹林里捕蟬蝗羊,正好碰見老人和小白在一處樹蔭下歇涼。小白虎視眈眈盯著我仁锯,在喉嚨里滾動著嗚嗚的警告聲。
“小白翔悠!”老人喊了一聲业崖,小白便住了嘴,朝遠處挪了挪蓄愁。
老人主動跟我打招呼:“上次小白兇了你家的狗双炕,真對不起啊〈樽ィ”
我笑了笑:“那次可把小小嚇得夠嗆妇斤,它現(xiàn)在看見小白就瑟瑟發(fā)抖。小白看著這么可愛丹拯,怎么脾氣這么大站超?”
老人嘆了口氣說道:“它也是被嚇壞了,用這種方式給自己壯膽呢乖酬。我撿它那天死相,它被一只大狗追著咬,一身都是血咬像。它主人說它活不了了算撮,把它扔在路邊就走了∠匕海可憐肮柜,好歹是一條命啊倒彰!它動不了审洞,喘氣瞪眼地看我,好像在求我救它待讳,我想萬一能活呢预明?就當做個好事吧!我就用外衣包起它耙箍,把它送到門口那個動物醫(yī)院去了撰糠。哎喲,又是縫針又是輸液的……后來我每天給它喂蜂蜜水辩昆,把肉剁融了給它吃阅酪,換藥……它真的慢慢就好了,你看,它其實是個很好看的小姑娘啊……”
小白臥在一片樹蔭里术辐,仰著頭看著遠處砚尽,兩只尖尖的耳朵隨著老人的語氣變化一動一動的。它瞇著眼辉词,仿佛不愿面對慘痛的回憶必孤,又仿佛那些往事已經被風吹遠了。
我靜靜聽著老人絮絮叨叨瑞躺,心里對老人和狗的成見慢慢被驚訝和憐惜沖淡了敷搪。
看著小白的背影,我忽然懂了它的心思幢哨。它被傷害過赡勘,按理說從此應該更膽小才對,可為什么反而比任何時候都勇猛……它不是在莫名其妙地兇狠捞镰,而是因為自己痛過闸与,才不愿老人遭受同樣的危險和痛苦。
我感慨地對老人說:“我想小白不是給自己壯膽岸售,它是在保護您呢践樱!”
老人愣了片刻,彎下腰輕輕撫摸著小白的頭凸丸,小白仰起頭映胁,晶瑩透亮的眼睛溫柔地望著老人,輕輕吐出粉紅的舌頭甲雅,好像在微笑解孙。
我不再討厭小白,它兇悍無禮的外表下抛人,有一顆充滿柔情的心弛姜,這顆心只交付給年邁的主人。
后來每次遇到她倆妖枚,我會停下腳步跟老人聊兩句廷臼,也跟小白打個招呼。它慢慢習慣了我绝页,不再兇我荠商,還肯上前碰一碰我的褲腳。
若是撕著日歷续誉,時光是飛快流逝的莱没。但有時我又覺得時光是靜止的,它涂嵫唬靠在我的窗口饰躲。我早已習慣了午后從窗口看出去牙咏,捕捉到那孤寂又溫馨的一幕,一人一狗在樹蔭下流連嘹裂,老人總會俯下身輕輕撫摸小白的頭妄壶,小白則會仰起頭吐出舌頭回應。
一年又一年過去寄狼,數著春夏秋冬的輪替丁寄,轉眼已是五年后的夏天。
有一天泊愧,我忽然發(fā)覺已經很久沒有見過老人和小白了伊磺。那一汪汪樹影下空落落的,只有風拼卵。我開始特別留意她們的行蹤,但從此熟悉的身影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我的窗外蛮艰。
今年六月的一個下午腋腮,我匆匆走在回家的路上,經過走廊的時候壤蚜,忽然看見老人躲在一叢灌木后面即寡,我驚喜地上前打招呼:“婆婆,好久不見袜刷,小白呢聪富?”
老人豎起一根手指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又指了指前面著蟹,她像一個小姑娘一樣笑了墩蔓,帶著點調皮和天真的樣子,悄聲說:“我和它捉迷藏呢萧豆〖榕”
在我印象中,老人從來沒這么笑過涮雷,即使偶爾有時和其他老太太坐在一起阵面,也只是默默聽著別人說話,她的孤獨是那樣明顯洪鸭,在人群中也無法被遮住样刷。此刻,她滿臉皺紋舒展開來览爵,用一個小游戲捉弄小白置鼻,就讓她拾回了童心◎阎瘢看來沃疮,她救了小白的命盒让,也收獲了一枚孤獨生活的解藥。
我望過去司蔬,小白在不遠處迷茫地打轉邑茄,它緩緩轉過頭張望,我愣住了俊啼。
它好像一下子老得不像樣了肺缕,那一身雪白的皮毛,不知何時變得發(fā)黃授帕、干枯同木,尤其是那張原本朝氣蓬勃的小狐貍臉,尤其衰敗跛十,黑黃暗淡的毛發(fā)彤路,半遮著失去了光澤的眼睛,連視線也是渙散的芥映。
老人喊了它一聲洲尊,它吃力地一搖一晃走過來。
我問:“小白怎么了奈偏?”
老人說:“它老了坞嘀,又病了一場,一點路也不愿意走惊来。我不想它成天躺著丽涩,想讓它鍛煉鍛煉,說不定能活久一點裁蚁∈冈ǎ”
短短幾米的距離,小白好像用盡了全部力氣枉证,走到老人腳下就一下子趴在地上昆淡。老人低頭夸它:“好樣的!”
我這才發(fā)覺刽严,老人也老了一截昂灵,她已經彎不下腰去撫摸小白的頭了,小白也老得連一聲也叫不出來了舞萄。我上前摸摸它眨补,它費勁地張了張嘴,老眼昏花盯在地上倒脓,連頭都沒力氣抬起來撑螺。它再也不兇了,就那樣喘著粗氣趴著崎弃。
過了好一會兒甘晤,小白才再一次站起來含潘,原地停了幾秒鐘,然后线婚,在老人溫柔地鼓勵聲中遏弱,顫顫巍巍向太陽西沉的方向走去。
我第一次意識到狗的生命是那樣短暫塞弊,一個人的五年漱逸,竟然是一只狗的半生光陰。
我期待第二個黃昏游沿、第三個黃昏饰抒,能再見到老人和小白,但接下來的整個夏天诀黍,我都沒有遇見她們袋坑。每次我從窗口望出去總有些悵然若失,不免胡思亂想眯勾,害怕小白突然就這么沒了枣宫,以后再也見不到了。
這天傍晚咒精,我在坡上等了許久镶柱,直到火紅的夕陽沉入云后旷档,也沒等到老人和小白模叙。正當我準備離開時,那一大一小的身影悠悠地出現(xiàn)在小路上鞋屈。
我驚喜地跑過去范咨,喊了一聲:“婆婆!小白厂庇!”
老人向我微笑著點點頭渠啊,繼續(xù)往前走。她倆還是極慢極慢地走著权旷,小白走兩三步替蛉,就歇一歇,老人跟在后面拄氯,跟著小白的節(jié)奏躲查,走一步歇一步。
走到超市門口译柏,小白停下不走了镣煮,望一望超市里面,又仰頭望一望老人鄙麦。它看起來比兩個月之前好多了典唇。
老人佯裝生氣:“你又要吃什么嘛镊折?都老得走不動了還嘴饞!你自己數一數還有幾顆牙介衔?”
一個老婆婆這樣數落另一個老婆婆恨胚,真逗,也真暖夜牡。
小白賴皮与纽,一屁股坐下,干脆不走了塘装。老人只好妥協(xié)地往超市里望急迂,一邊自言自語:“到底吃什么嘛,烤腸蹦肴?”
我對老人感嘆:“小白看起來好多了僚碎,您把它照顧得很好,它遇到您真是幸運阴幌∩撞”
老人看了小白一眼,眼里有寵溺也有不舍矛双,她說:“說不上什么幸運渊抽,緣分吧,既然養(yǎng)了它议忽,就送它到最后懒闷。這小短腿,陪我走了好幾年的路栈幸。我們算是互相陪伴吧愤估,它要是走了,我會很不習慣呢速址。慢慢走吧玩焰,看它還能陪我走多久……生命就是這樣,到站了芍锚,就下車昔园。走吧,小白并炮∧眨”
一人一狗,一前一后渣触,步履蹣跚地向前羡棵,繼續(xù)走在昏黃的時光里。
不知哪里起了一陣微風嗅钻,天邊的云被扯開一條縫皂冰,絢麗的霞光瞬間灑滿大地店展,把她們的影子染成了暖橘色。
一天的時光將盡了秃流,太陽墜在地平線上不忍落下赂蕴,云朵和云朵在最后的溫暖里相互擁抱著,暮色里一切都沉靜且安寧了舶胀,像老人和小白在短暫的這幾年概说,付出僅存的力氣,照顧著對方已經屈指可數的光陰嚣伐。
兩個披著霞光的影子越來越遠糖赔,融入了遲暮的黃昏,向著注定的命運深處結伴而去轩端。兩個老去的生命放典,在暮色長煙的最后一段路上,一步一步鋪滿了真情的印跡基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