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死了
我擔心還沒走到火車站,我的血就已經流光了殴玛。
眼淚在臉上縱橫捅膘。我抬起胳膊用左右上臂各在眼睛上蹭了一把,正好看清自己血跡斑斑的雙手滚粟。
裹著右手背的紙是灶臺上的放的草紙寻仗,引火用的,不吸水凡壤,也不夠大署尤,血一直無視它繼續(xù)往外滲耙替,從緊攥著它的左手指縫里蜿蜒地爬出來。那張紙本不干凈曹体,被我的臟手攥了這么久俗扇,已經不成樣子。我松開手把它甩掉混坞。一瞬間狐援,失去壓力的血從深深的傷口里涌出來,嘀嗒嘀嗒落了兩滴在腳下的枕木上究孕。我趕緊向后跳了一步啥酱,在枕木上打了趔趄,同時再次死死攥住傷口厨诸,嘴里同步地又“哇”地放聲哭了出來镶殷。
我繼續(xù)沿著鐵道往火車站走。我喜歡走鐵道線微酬。枕木的間距比我走步時的步長寬一點點绘趋,正合適小跑,跑起來還極有節(jié)奏感 颗管。但現在我可沒有那閑情逸致陷遮,何況我左手攥右手也跑不起來,走的節(jié)奏都是亂的垦江。
我想我大概會死吧帽馋。而且,沒有人能知道比吭。
我想象著自己流盡鮮血之后倒在鐵軌上绽族,然后,大姐坐的那趟列車開過來衩藤,來不及剎車吧慢,甚至根本沒有看到瘦小的我,從我身上軋過赏表。接著 检诗,很快還有一趟反向的列車開過來;再接著瓢剿,夜里有很多貨車來來往往……最后逢慌,爸爸媽媽只能通過衣服碎片勉強認出我——就像大人們警告我們不許在鐵道上玩時常說的那樣。
我嚇得又不禁嚎哭起來跋选。遠處仿佛傳來一聲長長的汽笛涕癣,我噼哩撲通從鐵軌跳到下面的路基。
并沒有火車迎面而來。
當我終于走到火車站時坠韩,站臺上空空蕩蕩距潘。候車室里也沒有人。半張破舊的報紙被過堂風吹著只搁,在地上走走停停音比。
沒有火車,也沒有大姐氢惋。
手背的血倒是奇跡般地不再流了洞翩。還有些疼,但焰望,我應該不會死骚亿。
我繞著候車室轉了一圈。站長兼售票員兼檢票員不見蹤影熊赖,我只得沿著原路往回走来屠,疑惑那趟火車去了哪里。如果晚點了震鹉,站臺上和候車室里應該有等車的人俱笛。如果沒有晚點,我迎著它走怎么會錯過它传趾?
太陽已經偏西墜向山頂迎膜。我在枕木上跑起來,開始擔心回家遲了會挨罵浆兰。
好在雞已經喂過了磕仅,燒晚飯要的引柴已經劈好。只是沒有完成接大姐的任務镊讼。但這個任務本來也不是媽媽布置的宽涌,是我劈最后一根柴時臨時想到的平夜。
真的好奇怪蝶棋,學會劈柴好久了,從來沒料到一斧頭下去忽妒,毛刺會從那個意外的角度扎出來玩裙,刺進手背 ,來了一個對穿段直。血流得好嚇人啊吃溅,嘀嘀嗒嗒到處都是。
我怎么總是這樣笨手笨腳鸯檬?决侈!難怪爸媽老說我“干點兒活還不夠添亂的”。也是邪了門兒了喧务,姐姐們干活就從來沒出過這么多的事故赖歌,而我每次干活枉圃,開始明明好好的,到最后準出岔子庐冯,而且還盡是些匪夷所思的岔子孽亲。好好地洗著碗,突然就手一滑展父,碗飛出去好遠摔得粉粉碎返劲;好好地看火、搖風箱子栖茉,突然風箱子就散了架子篮绿;好好地砸貝殼拌雞食,突然貝殼就蹦起來把我的臉劃一道口子……
爸媽說我就是懶吕漂,貪玩搔耕,不想干活,才搞出這么多花招痰娱∑ィ可我發(fā)誓不是這樣的。我的確不喜歡洗碗和搖風箱子梨睁,但喂雞還是挺好玩兒的鲸睛。
再好比劈引火柴這活兒,本來因為我還小坡贺,一直歸二姐干官辈,是我主動要求干的。每次爸爸回家遍坟,都會把木頭劈好成長短粗細都跟我小腿差不多的柴火拳亿,整整齊齊地碼在前院西墻邊。我的工作是每天從里面拿兩根愿伴,劈成更細的引火柴肺魁。我喜歡跟自己比賽,看能不能劈得更細隔节、更直鹅经、更長。這是個技術活兒怎诫,首先要會挑木頭瘾晃,那些有結子疙瘩的木頭,是無論如何也不行的幻妓;然后下斧要準蹦误,力道要勻,總之,很好玩强胰。但就算我喜歡的活尚镰,最終還不是一樣出了事故?哪廓!
我猜老天造人時狗唉,到我這里一定出了毛病。我這么想是有證據的涡真。姐姐弟弟們都是在白天分俯,要么是在醫(yī)院里出生,要么是安安生生落在接生婆手里哆料,只有我缸剪,據說,接生婆還沒趕到东亦,甚至熱水也還沒有燒好杏节,就在大半夜里扯著大嗓門出來了。從那一刻起典阵,老天就決定了讓我成為讓人頭疼的麻煩鬼奋渔。
所以,絕不能讓人看到我的血手背壮啊,我的麻煩已經夠多了 嫉鲸。
多虧我機智地想起來今天是大姐回來的日子,而且好像并沒有聽到那趟火車嗷嗷嗷地跑過去歹啼。于是我沖著屋里喊了一聲“我劈好柴了玄渗,我想去接大姐”,媽媽好像在屋里喊了句什么狸眼,我沒聽清藤树,就假裝沒聽見,捂著手跑掉了拓萌。
可為什么大姐的火車沒有來呢岁钓?所幸手不再流血了,可以少一筆“添亂”記錄司志。
跳下鐵軌路基甜紫,再爬上最后一道土坡就到村口了降宅。
小軍手里拎著鞋子氣喘吁吁地從后面追上來骂远,一看就知道準是又背著他爸媽去河里玩了。他不停氣地從我身邊奔過腰根,百忙之中還不忘給我下個不成功的腳絆激才。遠遠叫到他娘在吆喝他回家吃飯,聲音里一團殺氣:到家他準又要挨打。
這么一想瘸恼,我不由得自己也后背一涼劣挫,開始發(fā)足狂奔。
家門口沒有什么異樣东帅,一道灰白的煙正從土坯房的煙囪上飄搖直上压固,飯應該還沒有好。我小心地抬著院門推開一道夠我鉆進來的縫再關上靠闭,免得它咿呀亂叫帐我。雞仍在院子里遛達,沒有回籠愧膀。房門沒有關拦键,傳來梆梆梆刀剁菜墩的聲音。媽媽正在灶上做飯檩淋,大鐵鍋上的木蓋嚴嚴實實圍著一圈苫布芬为,仍然不能阻止一縷縷水汽升騰,帶出土豆熬豆角和玉米餅的味道蟀悦。
“你還知道回家呀媚朦!”媽媽一邊切著黃瓜絲一邊說∪崭辏口氣并沒什么怒氣莲镣,我放了心。
“我去接大姐沒接著涎拉∪鹞辏”我說。
“又撒謊鼓拧,我不是告訴你火車已經過去嗎半火?明明是想出去野!你大姐早到家了季俩。先去外面再抱幾根柴火進來钮糖。”
我應了一聲酌住,返身去抱回幾根柴塞進爐膛店归,然后走進屋。大姐懷里抱著弟弟酪我,正坐在炕沿邊看二姐寫作業(yè)消痛。我爬上炕,趴在她的后背上摟住她的脖子都哭。我每次都很小心不摟得太緊秩伞,因為大姐說過不喜歡我勒她的脖子逞带。但不管我摟得多松,她還是會罵我纱新,說我快把她掐死了展氓。
她扒開我的手,正碰到我手背上的傷口脸爱,我“啊”地一聲松開了她遇汞。
到底還是沒瞞住。每次撒謊都被識破簿废,每次做壞事都被活捉勺疼。“笨得當壞蛋都不及格捏鱼≈绰”大姐老是這么笑話我。
大姐一轉身把弟弟丟到炕上导梆,抓住我一直還沒洗的手:“我的小祖宗耶轨淌,這又是作啥妖去了?”
我使勁想把手抽回來看尼,但沒她勁兒大:“噓噓噓递鹉!小點兒聲。剛才劈柴火扎的藏斩。別跟媽說躏结。”
“這你還想瞞渍颉媳拴?!這么大的口子兆览!亞男屈溉,快把酒精和紅藥水給我拿來√剑”二姐去翻出藥水瓶子遞給大姐子巾。酒精殺得我跟殺豬般嚎叫起來。
媽媽檢查了我的傷口小压,說沒有大礙线梗,只是皮外傷,但這幾天盡量不要碰水了怠益。我想仪搔,也算因禍得福吧,我最討厭的家務就是洗碗洗衣服溉痢。
晚上我擠進大姐被窩里僻造。每次她回來我都跟她睡憋他,她不愿意也沒辦法孩饼。她逼我保證不會把腳丫子踹她嘴里髓削,否則她就把我踹到炕底下去。我答應了她镀娶。其實也就那么一次我把腳踹她臉上了立膛,每次都說每次都說,真沒意思梯码。說我睡覺好像轉風車宝泵,整宿不停,說那么小的一個小人兒轩娶,占的地方比誰都大儿奶。我注意過,弟弟睡覺也轉風車鳄抒,可沒人說他闯捎。
火車與鎮(zhèn)子
爸爸在鎮(zhèn)上工作,大姐在鎮(zhèn)上中學讀書许溅。媽媽帶著二姐瓤鼻、我和弟弟一起住在村里。大姐過一段時間就坐著火車回來看我們贤重。爸爸有時和大姐一起回來茬祷,有時不回。
偶爾我也會被帶著坐火車去鎮(zhèn)上看爸爸并蝗。
我特別嫉妒大姐總能坐火車祭犯,但我得小心不能說出來。雖然還沒有上學滚停,我已經懂事了盹憎,知道這種話一定要憋在肚子里。當然铐刘,真正的好孩子根本就不應該有這種念頭陪每。幸虧腦袋不是透明的,否則我肯定要挨更多的打镰吵。
我喜歡坐火車檩禾,無論是坐在綠皮車廂里,還是坐在貨車最后那節(jié)車廂疤祭。
開始盼产,我一直很奇怪,明明是最后一節(jié)車廂勺馆,為什么叫“首車”戏售,“首”不是第一個的意思嗎 侨核?火車頭才應該叫首車啊」嘣郑或者搓译,不是“首車”,而是“手車”锋喜,因為我注意到每次進站些己、出站,車上那人都要拿著一只已經破爛成黑抹布的小紅旗或者一盞燈嘿般,站在門邊探著身子搖手段标。這個問題在我的肚子里翻騰了很久,因為我一時拿不準這是不是那種可以問出口的問題炉奴。后來是二姐問了爸爸逼庞,爸爸說:不是“首先”的“首”,也不是“手掌”的“手”瞻赶,是“守衛(wèi)”的“守”赛糟,貨車的最后一節(jié)車廂是給照看貨車的守衛(wèi)坐的。
爸爸夸二姐愛思考共耍,總是問聰明的問題虑灰。
二姐做什么都是對的,因為她學習好痹兜,還總是搶著幫媽媽干活穆咐,她從來沒有打碎過一只碗,弟弟也一直是她照顧著字旭。
我也嫉妒二姐对湃。當然,這種話更加不能說出口遗淳,比嫉妒大姐坐火車還壞拍柒。但我可以背著爸媽打二姐,只要別太過份屈暗,她都會讓著我拆讯,就算真的過份了她打回來,也不會很用力养叛。最最要緊的种呐,她不會跟爸媽告狀。
火車要跑很久才能到鎮(zhèn)上弃甥。我數過爽室,中間有四站。有一站停得時間特別短淆攻,另外三站停得時間比較長阔墩。
有時候嘿架,我們的車停下來就不走了。爸媽說我們在“會車”啸箫,就是等著跟另一趟快車開會耸彪。但其實快車從來都不會跟我們的車開會。每次我們等了很久很久筐高,結果那快車理也不理我們搜囱,拉著長長的汽笛呼嘯而過丑瞧。等它尖銳的汽笛聲變得平平的柑土,消失了,我們的車才會先叮叮咣咣一陣亂響绊汹,接著吭哧吭哧幾聲稽屏,慢慢開始向前挪。
我喜歡看車窗外飛快后退的草甸西乖,時不時地狐榔,就有一片花海。那些常見的花沒啥稀奇获雕,但有時會看到我沒見過大朵的野花薄腻,高高地從一大片花海里站出來,有時還更顯眼接谨,就是在一整片綠蓬蓬的草甸上孤單單地一朵岸啡,驕傲得不得了百姓。我在村前的河邊、村后的山上都找遍了尽纽,從來沒有找到過那樣的野花。我想有一朵童漩,哪怕不摘下來弄贿,只是認真看一眼也好〗门颍可火車開得那么快差凹,很難看得清楚。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天侧馅,爸媽同意我在中途的車站下車危尿,比方說,就趁著“會車”的時候下車施禾。
“太遠了脚线。”爸媽說弥搞。
“不會啊邮绿,就在剛剛看到的渠旁,一下子就走到了〈”我說顾腊。
“火車一下子就走到了,你走可就走半天都到不了挖胃≡影校”爸媽說 。
“我才不信呢酱鸭,你們就是嫌麻煩不想帶我去吗垮。”但這種話最好也得憋在肚子里凹髓。
我喜歡坐火車還有一個原因烁登。每次爸媽都會帶點兒吃的,冬天是幾把瓜子蔚舀,夏天可就美了饵沧,黃瓜、奶柿子赌躺、香瓜……狼牺。每次掏出吃的,爸爸總要說:“窮家富路嘛礼患,路上得有些吃的才踏實是钥。”
鎮(zhèn)子火車站和我們村的火車站最大的差別就是誰都沒辦法沿著火車道出入讶泰,進出都得走檢票口咏瑟。檢票口的欄桿都是大鐵管子,又密又結實痪署,還特別高码泞,誰也別想鉆過去,也不可能翻過去狼犯。兩個窄窄的門余寥,穿鐵路制服的人站在門邊也是用鐵欄桿圍起來的一個小籠子里,檢查每個人的票悯森。沒有票的人會被推向旁邊的小屋宋舷,“去補票”,爸媽解釋過瓢姻。
爸爸抱著我祝蝠,媽媽抱著弟弟。“抱在懷里的孩子不需要票”绎狭,爸媽說過细溅。
但有一次,那個穿制服的檢票員還是把我們前面一抱著孩子的人推進了旁邊的小屋儡嘶,邊推邊叫:“去去去喇聊!補票去!你孩子都多大了蹦狂?笆睦椤?腳都當啷到哪兒去了凯楔?窜骄!”
我猛里縮了一下腿,在爸爸耳邊小聲地問:“爸啼辣,我的腳當啷得厲害嗎啊研?”爸爸沒出聲御滩,把我向上顛了一下鸥拧。我猜我肯定是又把應該憋在肚子里的話說出來了。但爸爸沒罵我削解,像往常那樣抱著我走出了檢票口富弦,一直走到站前廣場邊上,把我放下來氛驮。
站前廣場正對著百貨商店腕柜,是鎮(zhèn)上我最喜歡的地方。那是棟兩層的大樓矫废,鎮(zhèn)上最大的樓——好像也是唯一的盏缤。每次上鎮(zhèn)上,爸媽都會帶我去那里蓖扑,媽媽會去樓上看花布唉铜,我就呆在樓下的文具柜臺,永遠看不夠律杠。
嘖嘖嘖潭流,光鉛筆就有十幾種,整整齊齊地排在柜子里柜去,黃色的普通鉛筆灰嫉、高貴的墨綠色中華鉛筆、印著各種花樣的不知道什么牌子的鉛筆嗓奢。村里的供銷社常年就有兩種鉛筆讼撒,一種帶橡皮頭的,一種不帶,都是黃色的根盒。
更別說鉛筆盒了瞻颂。供銷社可沒有鉛筆盒賣,而這個柜臺里郑象,光普通鐵盒的就有好幾種贡这。還有一種塑料泡沫的,天藍色的厂榛,比鐵盒的寬一倍也厚一倍盖矫。為了讓人感受它的與眾不同,它的吸鐵石的蓋子是打開的击奶,蓋子上有一面小鏡子辈双,和一個透明小袋子,是插課程表的柜砾,盒子分上下兩層湃望,上層有一排整齊的小套套,可以把鉛筆一根根插入套套里痰驱,下層有專門放橡皮和格尺的格子证芭。那鉛筆盒可是特別特別貴,村里的孩子見都沒見過担映,我畫給小軍他們废士,他們說我吹牛。他們從來沒來過鎮(zhèn)上蝇完。
我不是說我愛學習官硝,或者期待上學什么的,那是二姐喜歡的短蜕。我只是喜歡漂亮的文具氢架。
只是鎮(zhèn)子火車站的檢票口真的挺像監(jiān)獄的籠子。
我的三個天敵
“起床朋魔!起床岖研!揭老營嘍????”
被子“呼”地一下飛走了铺厨。我撲楞一下坐起來解滓,揉揉眼睛赃磨。陽光已經照進東窗,是個大晴天洼裤,我翻身又倒在枕頭上≈岛В炕上的被褥都已經收起來了莹菱,只剩下我的。
二姐把我的被子疊起來吱瘩,放進炕梢的炕琴里。又折回來蜜徽,抓著我褥子的邊票摇,往起一站一抖矢门,我就嘰哩咕嚕從褥子上滾到炕席上,她咯咯咯地笑著祟剔,把褥子也疊好峡扩,和枕頭一起收進炕琴。
那炕琴是媽的嫁妝,姥爺親手做的案训。別人家的炕琴拉門會鑲塊玻璃貼張畫粪糙,而我家的炕琴拉門卻是木板的蓉冈,上面是姥爺用電焊一筆一筆燙出來的水墨山水畫。第一次來我家的人都會驚艷不已家夺,但我看卻是平常得很伐弹。有一次,趁爸爸焊大洗衣盆的功夫煌茴,我偷偷地拿了電焊在最左邊那扇拉門上補了個小人兒。那是唯一一次我挨了媽媽的痛打蔓腐。我的意思是回论,平時媽媽隨手給我屁股上來一巴掌或者一腳不能算挨打。那次媽媽是從掃地的條帚上抽了一根竹蔑子教訓我的笨使。
我四仰八叉地躺在炕梢僚害,手指頭無意識地摳著炕琴上自己的杰作萨蚕。那小人兒也是四仰八叉的姿式。弟弟爬過來奕翔,“小姐姐派继,小姐姐”地亂叫捻艳,小手亂拍我的臉认轨。有這個小鬼頭在,你就沒法安生恩急。想想吧纪蜒,有這么個走路都走不好的小尾巴霍掺,玩什么都玩不痛快拌蜘。好在平時大部分時候都是二姐帶他简卧,不用煩我烤芦。
大姐一邊放炕桌準備吃飯一邊沖外屋說:“媽构罗,那一會兒吃完飯,收拾完芙代,我就帶亞男去找秀秀盖彭。夜里下了小雨召边,現在晴了,正好采蘑菇片挂∫裟睿”
我“呀”的一聲邻悬,一咕嚕從炕上坐起來:“我要跟你們一起去父丰!”
“不行掘宪,我才不帶你呢魏滚,事兒精兒!”
我“嚎”地一聲就哭開了更哄。媽端著一盆玉米餅子進來,放在炕桌上:“大清早又惹她嚎觅捆!你非逗她嚎才高興栅炒?术羔!你帶她倆一起去级历。我今天有事兒要帶弟弟出去一下寥殖。”
大姐沖著媽張了一下嘴锋边,又閉上了编曼∑。回身擰了一把我的胳膊上的肉:“死狗剩子萍膛,趕緊穿衣服洗臉去嚷堡,拖拖拉拉的串塑,要是趕不上別怪我不帶你桩匪∩店迹”
我的大名叫勝男,但惹到大姐二姐時,我就變成狗剩进泼。我討厭別人叫我狗剩,但如果帶我進山逼纸,我就不計較了杰刽。
媽說贺嫂,前山是林場第喳,樹都是后來種的悠抹,后山才是真正的深山老林楔敌,不但有蘑菇,還有山丁子、榛子、野葡萄什么的织盼。
最重要的危虱,有狼,村里的大人都聽過狼嚎弥雹。這就是為什么我必須等大姐回來帶我才能進山。二姐也還不夠資格帶我進山厕吉,二姐只夠格帶我和弟弟去村前的河邊玩。還有人說山里還有熊瞎子项钮,但馬上旁邊的人就會反駁“瞎扯啥,早沒了”。但狼是真的有恃鞋。我和小軍他們討論過恤浪,“撒謊的孩子被狼吃”的故事可能真不是大人編出來嚇唬孩子的。
鄭老六家的瘋狗在院子里上竄下跳地咆哮泥张,好在院門關著的。我躲在大姐身后,死死地揪著她的褂子后襟声离。
這村子里只有三樣是我當真害怕的:鄭老六家的瘋狗焕议,趙超家的大白鵝,和趙三爺的傻兒子。
如果沒人陪著蝙寨,我可不敢靠近鄭老六家,你可保不準他家的院門有沒有關嚴實虹菲。雖然我家跟他家拉得上遠房親戚,那狗可是一點兒也不認這門親霎褐,那狗簡直就是六親不認该镣。
去年小軍他哥趙愛國被咬了。小軍家要把狗打死,但鄭老六不讓。鄭老六說他家的狗不是瘋狗,就是兇了點兒擦耀,打獵用得上。最后德召,鄭老六家賠了小軍他家二十塊錢蕴坪,還按著老方子說的背传,剃了狗毛燒灰給小軍他哥外敷內服痴脾。媽說,如果小軍他哥有個三長兩短,這兩家的梁子可就結下了∧甓眩可我看小軍他哥沒幾天就又下河摸魚了变丧,一點兒也沒有怕水的跡象童擎,應該沒事吧。可媽說假丧,瘋狗病可能過好幾年才發(fā)作呢虎谢。
我有時覺得,倒是我可能有瘋狗病几莽,否則怎么那么討厭水姨夹。嗯峭沦,我不討厭下水摸魚吼鱼,我討厭洗臉地粪、洗碗笑跛、洗衣服。我懷疑也許是我小時候被鄭老六家的狗舔過或者咬過,但我不記得了惊窖。每次聽到鄭老六家狗狂叫,我就覺得這事不是完全沒可能的毁欣,說不定哪天我就突然犯病死掉串述。
說起趙超家的大白鵝衰腌,那可是有切身之痛的怕。據爸媽說尤泽,我從路還走不穩(wěn)的時候熊咽,就表現出招貓逗狗討人嫌的個性,所以被大鵝咬也是早晚的事。按他們的說法,肯定是告訴我一萬遍瞄崇,不要去招惹大鵝腮郊,而我是這么個越不讓干越要干衅鹿、越是艱險越向前的缺德孩子,自然是非要趁著大人不注意的功夫去跟大鵝一較高下,這才釀成慘劇切黔。
但事實才不是那樣子的呢。平時诗芜,我都離趙超家的幾只大鵝遠遠的。我不過就是淘横蜒,又不傻斗幼,怎么會沒事去招惹挺起脖子快跟我一樣高的大鵝瓶竭?
那天智哀,我贏了小軍一粒彩色玻璃球。是他剛得了盒卸,還沒怎么用過。通體晶亮虹蓄,沒有一點兒磨痕坐儿。里面是五彩瓣炭菌,顏色鮮亮不說菇民,還沒有氣泡。絕對是上品。回家路上塞蹭,我轉著玻璃球迎著陽光看番电。嘿辆琅,別提多漂亮了婉烟。
突然就聽到“嘎”地一聲:我無意間撞進了趙超家大白鵝的地盤。那只大公鵝已經張開翅膀挺起脖子擺出戰(zhàn)斗姿勢洞辣。我嗷嗷叫著擰身就逃叔营,但沒跑出幾步,屁股上就吃了重重的一口畜挥。那大壞鵝還不過癮婴谱,又狠狠一擰华糖。
唉呀我的媽呀!害得我好幾天坐板凳只能欠著半拉屁股诵竭,一不小心坐實了兼搏,就疼得“唉呦”蹦起來,招來一片笑聲裳朋。
我的五彩玻璃球再也沒找到吓著。
趙三爺的傻兒子原來并不在排行榜上的绑莺。他大部分時候都被關在家里,偶爾出來罢荡,也大多是三奶拉著他对扶。就是他那張傻臉在我看來有些嚇人惭缰,但不看也就是了漱受,不是個問題。
前些天絮记,晚飯后我們幾個在公社場院上玩過家家虐先,旁邊幾個奶奶大娘在場院上拆毛衣毛褲扯閑天。一個說撰洗,趙三爺的傻兒子想要媳婦呢。趁三爺三奶不注意差导,自己跑出家門设褐,正巧那天老宋家的外甥女從前屯來送東西,被傻子從后面一把抱住犀被,差點兒把那閨女嚇死貌笨。
我琢磨著,“傻小子兒昌腰,坐門墩遭商,哭哭咧咧要媳婦”捅伤,講的是坐著哭,可沒說還帶抱的祠汇。我一邊琢磨一邊就哼出了聲熄诡。被奶奶大娘聽到凰浮,一起哄笑起來:這小丫頭片子是想漢子嗎?要不把你說給趙三爺的傻兒子當媳婦吧菜拓。
那天夜里笛厦,我真的做了個夢裳凸,夢里我被趙三爺的傻兒子直追到河里啥么,差點兒被淹死贰逾。
采蘑菇的小姑娘
趙秀秀是大姐的好朋友疙剑,她妹妹趙麗麗是二姐的好朋友,可惜她家沒有小妹妹可以給我當朋友嚼蚀。不過大姐說得也對管挟,就算有個小妹妹僻孝,人家也不會像我這么淘,仍然做不成朋友您单。
趙家在鄭老六家隔壁荞雏,所以我特別服氣趙秀秀和趙麗麗的膽氣凤优,兩姐妹看上去文文靜靜的,怎么竟然不怕鄭老六家的瘋狗叨恨。
“你咋還帶她了挖垛?”秀秀姐問我大姐痢毒。我心里一緊蚕甥,生怕又被甩掉菇怀。
“沒招兒晌块,我媽今天有事出去匆背,不放心留她一個人在家身冀,只好我?guī)е恕珍促!贝蠼惆盐乙恢本局路氖执虻糁硇穑皠e揪了仁卷,臭爪子那么埋汰五督。”
我擰身往后山跑副签。第一為了趕緊離開鄭老六家這是非之地基矮;第二免得慢一步被姐姐們搶先把我甩下家浇。戰(zhàn)斗經驗我都有,想甩掉我可不是那么容易点额。
我喜歡后山林深樹密的神秘感莺琳。
挺拔的松樹上指云霄惭等,上面掛著大大小小的棕色松塔,偶爾有一個從高處掉下來琳要,悉悉嗦嗦地穿過枝葉落在不知什么地方。
老榆樹和老槐樹老粗的腰和疙疙瘩瘩的老樹皮童叠,總讓我聯想到村里的大娘奶奶拯钻。
我最喜歡的是白樺撰豺,尤其喜歡剝那層薄薄的白樹皮污桦。大孩子們說我們的作業(yè)紙就是拿它做的。我很懷疑小作。我試過稼钩,第一坝撑,根本沒法剝出整齊的一張,第二抚笔,太脆殊橙,很難在上面寫字狱从,鉛筆一戳就一個洞季研。但仔細地剝下來一塊盡可能大盡可能整齊的白皮,實在是件讓人屏氣凝神的趣事。
榛子還遠沒到成熟的時候递沪,仍是一團團一簇簇綠色的花,花邊皺皺的儒飒,特別像去年過新年時大姐帶回來的紙花桩了。那是她班級新年聯歡會上掛在教室里的用軟軟皺皺的彩紙扎的埠戳。榛子花里面包的就是還沒熟的果子整胃,等果子熟了,就會從花里漲出來在岂。大姐說:“傻瓜蔽午,那不是花酬蹋,榛子花早謝了除嘹,那是萼片〉”
鬼才要信她悔捶,聽聽她編的瞎話单芜。你聽聽洲鸠,餓騙馋缅!騙誰呢萤悴?傻子都知道是故意笑話我總是喊餓皆的。
爸說:“啥時候問大家餓不餓费薄,若男和亞男準說不餓,就勝男伟众,啥時候問都說餓赂鲤≈簦”都成了全家的經典笑話了梗顺。我也不想說餓,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仑鸥,每次爸爸一問眼俊,我腦子還沒反應過來 粟关,耳朵里已經聽到自己好大的一聲“餓!”
山丁子的花也謝了闷板,可離能吃上酸酸甜甜果子還有好久好久澎灸。那果子沒熟的時候可吃不得,澀死個人遮晚,要熟了才好吃性昭。一想到那紅紅的小果子,我趕緊把滿嘴的口水咽下去县遣,免得流出來糜颠。
高枝矮椏間 汹族,藤纏蔓繞其兴。偶爾能看到一大蓬野葡萄藤鞠抑。唉,這玩意忌警,只有入冬被霜打了以后才能吃,否則那酸澀味能要人的命——我趕緊又咽下一大口口水——但秒梳,真的等到下霜法绵,野葡葡早就被小鳥、松鼠吃得一干二凈酪碘,根本輪不到人吃的份兒朋譬。
頭頂上是枝葉藤蔓織出的密不透光的網,身邊的蓬蒿雜草比我矮不了多少兴垦,四周因此變得幽暗徙赢。草葉清新的芬芳,松脂奇特的氣味探越,尤其是地上積著多年的敗葉枯枝和死去的老樹的腐木味狡赐,在鼻子里攪成深山老林獨有的氣息:帶著一星星恐怖卻引人入勝的神秘氣息。
我們要尋的珍寶就在這密林深處钦幔。
我只能準確地認出榛蘑和元蘑枕屉。爸媽說,蘑菇不能亂采鲤氢,只能采認識的搀擂,否則萬一采到毒蘑菇那可就要命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事卷玉。所以哨颂,我只采榛蘑和元蘑。
鉆進樹底下厚厚腐葉堆里去找相种,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威恼,時不時被樹枝子刮了臉扎了眼睛——我是說扎了眼皮,你知道蚂子,眼睛總是能先知道要發(fā)生什么沃测,還沒扎到它,它就已經閉上了食茎。這真是件神奇的事蒂破。
突然,我意識到身邊沒有了姐姐們的聲音别渔。站起來附迷,四下望去惧互,只有密密層層的枝葉,看不到姐姐們的人影喇伯。
“不要慌喊儡。”我對自己說稻据,“不要叫艾猜,否則下次她們可真不帶你玩了∧砻酰”
我想先退回到密林小路上匆赃,但完全失了它的方向。我控制自己的聲音今缚,叫了聲:“大姐算柳!二姐!”沒有回應姓言。遠處倏倏的聲音瞬项,是小松鼠竄上了高枝。
“大姐何荚!二姐囱淋!你們在哪兒?”我提高了音量餐塘,同時在心里大聲命令自己:不要哭绎橘!不要哭!絕對不許哭唠倦!
似乎是回應我称鳞,遙遠的山坳里,隱隱地傳來一聲嗚咽:喔噢????????
狼稠鼻!
山里果然有狼8灾埂!
我扔了籃子候齿,用胳膊掩著臉熙暴,不顧一切地在林子里飛奔,邊跑邊聲嘶力竭地哭喊:
“姐慌盯!姐周霉!狼來啦!狼來啦亚皂!救命熬阆洹金顿!救救我笋粟!”
死狗剩子又有了新故事:被夜貓子嚇掉了魂兒理肺,不但丟了采到的蘑菇免糕,還丟了一只小籃子,罩衫的兩粮疲扣子也刮丟了孵睬。再一次完美印證了“干點活兒不夠添亂的”定律。
我又差點兒死掉
說來也奇怪伶跷,手上那么大的口子掰读,沒兩天就好了。這意思是叭莫,姐姐們去河邊洗衣服磷支,我也得去幫忙。
洗衣服不是我愛干的活食寡。但無論是下河摸魚摸蝦打水仗,還是在岸上捉蜻蜓廓潜、逮蝴蝶抵皱、撲螞蚱,都是極有誘惑力的辩蛋。等姐姐們把衣服洗好呻畸,鋪曬在草叢和矮樹枝上,然后每個人摘一片極大極大的蒲葉蓋著臉悼院,躺在河岸樹蔭下睡上一覺伤为,再也沒有比這更享受的事了。
河邊有四据途、五塊大洗衣石绞愚,可不知道是自來就有的,還是有人特意搬來的颖医。幾塊小一點兒的洗平常的衣服位衩,一塊極大極平的,大家輪著用熔萧,最合適洗被單子糖驴。先把被單子展開,按在河水里佛致,浸飽了水贮缕,對折,拖到石頭上俺榆,打上肥皂感昼,再折兩折,拿棒槌順排錘打過去罐脊,翻面抑诸,再錘打回來烂琴,撩些水上來,繼續(xù)反復錘打蜕乡;重新對折奸绷,把里面的翻外面來,錘過去錘回去层玲;再翻再錘号醉。
幾塊洗衣石上此起彼伏乒乒乓乓地搗衣聲。臟水順著石頭流進河里辛块,好像滴了一大灘墨畔派。河水不斷地把那墨色沖走了,墨色越來越淡润绵,直到看不真切线椰。這是個挺考驗耐心的活,而且尘盼,如果衣服沒有放好憨愉,一棒子下去,手震得生疼不算卿捎,大姐聽到了說不準又要罵我:“你要把棒槌敲斷了看我不揍你配紫!”
但今天大姐擔心我手上的傷,格外開恩:“勝男午阵,不用你洗衣服躺孝,你也別下水,去捉蜻蜓去吧底桂,一會兒幫我和你二姐曬衣服植袍。”
我領了圣旨就往草叢里跑籽懦,大姐在后面喊:“別往草深處鉆奋单,小心草爬子∶ㄊ”
河邊的蜻蜓特別多览濒。每種蜻蜓都有名字,橙色最常見的叫小一般拖云,和小一般身形一樣但全身特別紅艷的叫紅辣椒贷笛,尾巴下方發(fā)灰的叫灰老頭兒,翅膀尖尖上有黑色花邊的叫花翅膀宙项;體型小很多細細瘦瘦的叫豆娘乏苦,飛得慢,倒像是在風里飄;體型大很多的叫綠豆汇荐、藍豆洞就,可沒那么常見,極漂亮掀淘,翅膀是金的旬蟋,在陽光下閃著波光,綠色革娄、藍色的尾巴也泛著金屬光澤倾贰。
豆娘雖然好捉,但太嬌氣拦惋,稍不留神就被掐得半死不活匆浙,不好玩。
小一般很傻厕妖,停在樹枝的尖尖上首尼,東張西望一會兒,以為安全了言秸,它兩邊的翅膀就會向前下方一沉软能。這時候,輕手輕腳繞到它的后面井仰,伸出食指和中指比出剪刀的樣子,慢慢地破加,慢慢地伸到它一側翅膀上下一夾俱恶,十次總有一次能夾中。翻開肚子范舀,如果胸下腿間有密密的紅點點合是,媽說過,那是要產卵的锭环,要放掉聪全,否則就沒有小蜻蜓吃蚊子了。沒有紅點的辅辩,可以拿來玩难礼。
紅辣椒和花翅膀可就機靈多了,就算它們的翅膀沉下去了玫锋,也能突然起飛蛾茉,在手指縫間飛走×寐梗灰老頭兒的機靈勁在小一般和紅辣椒之間谦炬,但我不喜歡。
最讓人眼饞的當然是綠豆和藍豆。但它們太精靈了键思,還沒走近础爬,就飛走了;飛得又高吼鳞,常常停到高高的樹枝上看蚜,根本夠不到。
我一直想有一個捉蜻蜓的網子赖条,長長的桿子失乾,頭上用粗鐵絲彎一下圈,掛一個紗布兜子纬乍。沒有那 個網子碱茁,幾乎捉不到綠豆和藍豆。跟媽要仿贬,媽說:去去去纽竣,哪有多余的紗布給你玩。
我追著一只藍豆茧泪。心里知道一定是徒勞蜓氨,但仍然不能壓抑那一點點僥幸的心理。這只異乎尋常地大队伟,異乎尋常地漂亮穴吹。整條尾巴亮藍色和黑色相間,翅膀是金底黑絲網嗜侮。它在我前面閑閑地飛港令,似乎故意在挑逗我,總是落在離我不遠的草莖上锈颗,等我小心地撥開齊腰的草叢顷霹,稍一走近,它就騰空而起击吱,稍一盤旋淋淀,飛出去幾米遠,又輕盈地落下覆醇。
它和我捉了半天迷藏朵纷,大概終于玩夠了,凌空飛起永脓,飛過小河柴罐,消失在對岸的陽光和樹影間。
我一屁股坐在河邊憨奸,全身都是汗革屠,癢癢地流下來。尤其是胳肢窩下面,癢得厲害似芝。我撩了捧河水那婉,洗了洗臉、胳膊党瓮、腿详炬。河水是清涼的,全身都舒爽了寞奸。但不知怎么呛谜,胳肢窩下仍然熱辣辣地癢著。
大姐在叫我去曬衣服枪萄。我跑過去隐岛,把洗好的衣服搭在草叢上。
“大姐瓷翻,我胳肢窩好癢聚凹,你看看是不是被蚊子叮了?”
大姐抓著我的手舉起來一看:“死狗剩子齐帚,告訴你別往草棵子里鉆你非鉆妒牙,是草爬子,頭已經快鉆進去了对妄!趕緊往家跑找媽去湘今。”
我高舉著右臂剪菱,一路嚎哭著往家跑摩瞎,幾次失去平衡摔倒在地。滿腦子里想的都是草爬子鉆進肉里后琅豆,會一路沿著血液游到大腦愉豺,然后在那里住下來篓吁,吃光人的腦子茫因,人慢慢傻掉、死掉了杖剪。
我要變成趙三爺家的傻子冻押,然后死掉!
我當然又沒死成盛嘿。村衛(wèi)生所的赤腳醫(yī)生救了我洛巢,就是火烤得我胳肢窩好疼。
“幸好還及時次兆,頭還沒全鉆進去稿茉,再晚一會兒我可就沒招兒了,只能送你去縣醫(yī)院。你呀漓库,像你這么淘的小丫頭片子我這輩子還沒見過一個恃慧。”
媽媽讓我謝她救命之恩渺蒿,我不愿意痢士。我從來都不喜歡她,每次見她都沒好事茂装。
回家后怠蹂,我被媽媽打了兩下屁股。往家跑的路上把塑料涼鞋的扣袢崴斷了少态,這是去年才買的涼鞋城侧。唯一一雙好鞋終于也破掉了。媽媽用火鉗子把斷掉的扣袢燙化重新粘上况增。原本晶瑩透亮的塑料拉帶多了一個很丑很丑的黑乎乎大疙瘩赞庶。
我很傷心。
大姐在背地里又擰了我的肉澳骤。因為草爬子的事歧强,她也被媽媽罵啦。
再見我的童年
家里的幾只母雞比賽著下蛋为肮,沒白費我的心思摊册。
幾場雨后,院子的柵欄上的木耳大豐收颊艳,難得地吃了幾次雞蛋炒木耳茅特。
院角的菇蔦長勢也超好,每天從早到晚我和兩個姐姐嘴里都咕唧咕唧響個不停棋枕。我心里暗暗著急什么時候才能學會像姐姐們一樣白修,把綠菇蔦稍稍揉幾下,輕輕一拔就做成一個完美的菇蔦皮兒重斑。
玉米已經抽穗兵睛,饞嘴的趕著吃了幾穗煮玉米,但香脆好吃的烤玉米還要再等些日子窥浪,等玉米老一些才好吃祖很。再過些日子,玉米差不多收完時漾脂,就可以吃玉米桿了假颇,雖然趕不上高梁桿甜,但量大骨稿,隨便吃笨鸡,只是要小心手和嘴角姜钳。當然再怎么小心,肯定還是要被劃破的形耗。
仲夏來到最高潮傲须。放露天電影的來啦。就在公社場院上趟脂。正中央泰讽,支起大大的黑邊白布。
飯都顧不上好好吃昔期,我就急著往外跑已卸,但媽媽說急什么,天還沒黑呢硼一。天不黑就不會放電影累澡。可天總是不黑般贼。太陽都落下去了愧哟,但還不夠黑。
“再等等哼蛆,馬上就可以了蕊梧。”
終于場院上坐滿了人腮介,自帶的小馬扎肥矢、小板凳,懶的就直接坐在自己的鞋上叠洗。
放映機嗡嗡地轉起來甘改,白布上人影憧憧。
演什么電影我可不記得灭抑,因為根本不重要嘛十艾。我和小軍他們跑前跑后,白布的正面和反面腾节,都是一樣的忘嫉,只是左右相反。
小軍高唱“紅星閃閃禀倔,放光彩榄融;紅星閃閃参淫,暖胸懷”救湖。他總是記不住第二句是“紅星燦燦”。他故意滿嗓子地高唱涎才,試圖蓋過屏幕上人的聲音鞋既。他娘用更高的嗓門兒吼他閉嘴力九,不想看就滾回家去。
我們就嘻笑著躲到場院邊上的草垛里邑闺。屏幕一閃一閃的光亮跌前,把草垛變成一個絕好的戰(zhàn)場:一亮,是白天陡舅,發(fā)起沖鋒抵乓!一暗,是黑天靶衍,潛伏灾炭。當然也可以偷襲。我喜歡玩打仗的游戲颅眶,比電影里好玩蜈出,電影里一打仗就死好些好些人,但我們只是玩玩涛酗,不會真死人铡原。我一直對那些為拍電影死掉的人又敬又怕又不理解。
第二天商叹,我們騎在村口的歪脖子榆樹上燕刻,聽管草料的趙三爺邊打掃我們的戰(zhàn)場邊高聲喝罵“這幫小兔崽子”。
我們并不是專為了聽趙三爺罵人剖笙。那棵榆樹長在村口土坡之上酌儒,正對著鐵道線。我們等著綠皮客車經過枯途,便一齊沖著車窗里的人喊:
大雨嘩嘩下忌怎,
北京來電話,
叫我去當兵酪夷,
我還沒長大榴啸。
幾天之后,爸爸從鎮(zhèn)上回來了晚岭。全家都忙起來鸥印,鄰居們也來來往往不斷流兒。爸爸媽媽說坦报,我們要搬家了库说,搬到鎮(zhèn)上去。
“這么說片择,我們全家都去鎮(zhèn)上了潜的?再也不用分開了?”我問字管。
“對呀啰挪。而且開學你也該上小學了信不。”爸爸說亡呵。
我想起鎮(zhèn)上火車站的檢票口抽活,真的好像監(jiān)獄的籠子。幸好籠子的對面有滿滿一柜臺的漂亮文具锰什。
再見了下硕,我的童年。
我長大了汁胆。
2020.8.19
于R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