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讥裤,在路上見到阿梧,我遲疑了很久才認出他來姻报。
接近年關己英,街頭人群往來,與葉圣陶先生寫的那句“全城的人心好像再也不能安放在腔子里了吴旋,都突突地竄動著”倒有些像损肛。
從郵局取了信件出來,目光在人海中晃蕩荣瑟,猶如一尾弱小的魚在起了風浪的海上顛簸不止治拿。
視線忽然落在一個熟悉的人影身上,他像極了阿梧褂傀,可又好像不是阿梧忍啤。
很多年不見他了,可也從未想過有一日重逢會記不起他的眉眼仙辟,總是相信年少的回憶如山崖之石巋然穩(wěn)固同波。
阿梧同我識于微時,少不更事的年紀叠国,我們和很多孩子一起上補習班未檩、去河灘邊野炊、在操場上玩游戲粟焊,孩子氣爛漫天真冤狡,我們的腦子里,除了零食项棠、作業(yè)和卡通片悲雳,一無所有。
和阿梧倒也算不上關系頂好香追,我的朋友與他的朋友關系很鐵合瓢,一起玩的時候不忘帶上我倆,日子久了透典,我們漸漸熟識起來晴楔,當然,也僅限于在過家家中各自跑龍?zhí)锥选?/p>
能記得與阿梧之間深刻點的記憶峭咒,只是有次在院子里玩捉人游戲時税弃,小伙伴為了躲避“壞人”的追捕,四處逃散凑队,小腦極其不發(fā)達的我沒跑幾步就摔跤了则果,大家繼續(xù)跑,只有阿梧在我身旁停下來,最后我們倆一起被抓了西壮。
摔跤的時候我沒有掉眼淚导匣,被抓到的時候卻哭了。
小伙伴笑我羞羞臉時茸时,阿梧就在一旁怔怔地看著我贡定,表情比我還無辜。
童年就在哭笑吵鬧的日子里疾馳而過可都,時間毫無征兆地就把我們變成大孩子了缓待。
以前讀古詩“春風又綠江南岸”一句,只會依葫蘆畫瓢地照背“綠”字用得何其精妙渠牲,直到我開始關注“又”字所蘊含的對年歲逝去的無奈和哀傷時旋炒,我忽然覺得,我長大了签杈。
等大了些瘫镇,便與兒時的玩伴有了距離,同男生坐同桌時會用圓規(guī)畫一條三八線答姥,小伙伴爬樹時铣除,只會抓著白裙子遠遠望著,也不再參與了鹦付。
在我沒有完全長大前尚粘,我體會大,長大的過程是痛苦而孤獨的敲长,這和懷胎十月的分娩過程是一個道理郎嫁。
而阿梧也在不知不覺間,被陽光雨露滋潤成了一個高大健壯的小少年祈噪。
上初中以后泽铛,我們周末就很少一起玩了。
一面是因為課程繁重了些辑鲤,一面是因為女孩子要忙著處理隱秘的心事了盔腔。
我的好朋友子詩喜歡上了阿梧,可阿梧的好朋友卻喜歡上了她遂填,她很為難铲觉,不知道怎么面對這兩個人澈蝙。
她說吓坚,逃避一個人的愛很難,但是隱藏對一個人的愛更難灯荧。
我聽得云里霧里礁击,不知道該為她難過還是開心。
那時我甚至還沒有來初潮,見到別的女生白褲子上沾的血哆窿,我會跑去告訴老師有人受傷了链烈。
愛是《仙劍奇?zhèn)b傳》里為李逍遙而死的月如,還是為靈兒而活的逍遙哥哥么挚躯,還是藏在被窩里看《偷偷喜歡你》强衡、《天使街23號》時撲通跳的小心臟呢。
那時候码荔,沒人給我答案漩勤,或是為我出一道試題。
我們活在閑適的象牙塔里缩搅,卻假裝自己是長發(fā)公主越败,總是幻想著對窗梳妝時,王子會攀著長發(fā)上來硼瓣,又像羅密歐和朱麗葉一樣在窗臺邊濃情蜜意究飞,結下情盟。
愈是不懂情愛的年紀堂鲤,我們幻想中的愛情愈是轟轟烈烈亿傅,仿佛只有生死契闊、天無棱天地合才能算得上愛瘟栖。
我和阿梧卻在這樣的年歲袱蜡,到底是有了故事。
初中畢業(yè)那天慢宗,阿梧送了我一個水晶球坪蚁,我曾在校門口的精品店見過,太貴了镜沽,我怕一碰它就碎敏晤。
阿梧說,里面是下雪的藍色城堡缅茉,有一日我們也一起去這樣的地方吧嘴脾。
意識到阿梧是要跟我告白時,我跑了蔬墩,手里緊緊捧著水晶球译打,擔心摔碎了我可能賠不起。
在阿梧拒絕子詩的告白后拇颅,子詩毅然地和阿梧的好朋友在一起了奏司。
她說,虧欠和被虧欠這兩種心情是可以相互抵消的樟插,即使來自不同的兩個人韵洋。
子詩說話很深奧竿刁,我們還在QQ上寫火星文的非主流時代,她已經(jīng)讀柏拉圖、叔本華和尼采的書了。
我以為子詩這套理論無可厚非地技,卻沒想到谎碍,阿梧同時失去了子詩和他的好朋友。
感情里沒有退而求其次,也沒有帕雷托最優(yōu)原則,我們當時都不明白。
這是許久以前的事了惑惶,子詩轉學很長一段之后,我仍然想念她短纵,云淡風輕的臉和敢愛敢恨的心带污。
所以我不能喜歡阿梧,在一盤下得七零八碎的殘棋里香到,我既不能漁翁得利鱼冀,也不能冷眼旁觀,我很沮喪悠就。
阿梧給我打電話千绪,約我出去玩,我害怕見他梗脾,便推脫了荸型。
兒時的玩伴來找我,和她們?nèi)ズ影蹲瑫r炸茧,待我上了船瑞妇,一回頭就沒了她們的蹤影,只見到突然冒出來的阿梧梭冠。
阿梧說辕狰,我知道你不肯見我,我只能拖她們幫忙了控漠。
我想蔓倍,阿梧可能是跟她的母親看多了偶像劇,還會活學活用盐捷。
我點點頭偶翅,船家已經(jīng)撐桿劃行,離岸邊已有一段距離了碉渡。
阿梧說了很多話聚谁,我被船晃得暈乎乎的,仿佛看見他正在為我推開另一個世界的門爆价,那個世界垦巴,住著所謂的秘密和真相。
他喜歡我很多年了铭段,從懵懂的孩提之時起骤宣,便歡喜見我笑,也最是喜歡我扁著嘴哭鼻子的模樣序愚。
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憔披,與我過路擦肩時心跳加快,聽老師在他們班念我的作文時覺得驕傲自豪爸吮,關心我是否生了病芬膝,受了氣,愿我笑著臉而不能再掉眼淚的時候形娇,便是喜歡了我锰霜。
阿梧說,這年輕又稚嫩的喜歡桐早,有些像父親之于女兒的關愛癣缅。
得到他的喜愛,卻不能同等地回報他哄酝,我欣喜又愧疚友存,竟明了了子詩當時的感受。
阿梧想等我一個答案陶衅,可我在船到達對岸后屡立,又跑了。
河岸的風光很好搀军,開了漫山的花膨俐,可惜我沒能見到。
我的逃避在阿梧看來已是拒絕的答案罩句,不愿我為難吟策,他從此便偃旗息鼓了。
漫長的假期過后的止,我們進了高中校園檩坚。
夏天過了一半,雨水落光了诅福,剩下些干巴巴的熱匾委。
聽朋友說起才知道,阿梧也離開了小縣城氓润,去了大一點的城市念書赂乐。我們好像羽翼單薄的鳥,總想著撲騰往外飛咖气。
收到阿梧的信挨措,是一個月以后挖滤,軍訓結束的那天。
阿梧說起他的近況浅役,他的心情好像還不錯斩松。
我回信對他說,我這邊還是老樣子觉既,偶爾也會想念他這個老朋友惧盹。
我們于是成了筆友,無關風月瞪讼,談論的都是斗志昂揚的年紀里钧椰,豐盈的青春話題。
書信往來慢悠悠的符欠,等待的時光卻很溫暖嫡霞,片刻能找回舊時候的感覺。
我大概是喜歡阿梧的希柿,至于是初中和子詩一起看他打球時秒际,還是把生活寫成書信寄給他時,都不那么重要了狡汉。
高中學習很緊張娄徊,我和阿梧的書信卻從沒斷過,只是頻率偶有變更盾戴。
阿梧每每在信里聊到大城市的美食或者新奇的玩意兒時寄锐,我很向往,便會在信紙上畫下來它的模樣尖啡,再寄給阿梧橄仆。
阿梧說,你還是這么可愛衅斩,教我總忘不掉盆顾。
在我們通信的生涯中,這是阿梧唯一一次對我說這樣的話畏梆,不知他是無意您宪,還是刻意這么寫了。
在平淡乏味的日子里奠涌,阿梧的信仿佛是是一扇明亮的床宪巨,窗含嶺南萬里青木,我想溜畅,不知何日我也會去到這樣有趣的地方捏卓。
我學習更認真了,成績比從前提高了很多慈格,我覺得這也有阿梧的功勞怠晴。
于他遥金,感激剩余懷念。
又到了畢業(yè)的時候蒜田,而這次稿械,分別似乎鄭重許多。
這所學校對我來說確是有些緬懷的回憶物邑,可這些年溜哮,我成熟的速度遠比我自己的想象快得多滔金。
好聚好散色解,我這么勸慰自己,放寬了心餐茵,他人責備我無情科阎,我一笑置之。
與大家分離的時候忿族,我與阿梧重逢了锣笨。
三年間,他回來過一次道批,我生了病沒能見上他错英。
久別重逢,我難掩心中的喜悅隆豹,臉上卻有了潮紅的羞澀椭岩。
阿梧又長高了,剪了利落的寸頭璃赡,精神奕奕的判哥,比從前在小縣城的時候時尚了許多。
那時碉考,我心里悄悄生了自卑的種子塌计,在他得體的舉止言語間發(fā)芽,不知何時會繁茂起來侯谁。
我們之間似乎有了難言的隔閡锌仅,猝不及防,橫亙在他和我之間墙贱。這是與通信的時候不同的技扼。
阿梧說,我要出國了嫩痰。
我說剿吻,我好像有些喜歡你了。
默契在這個瞬間發(fā)酵成微醺的陳釀串纺,酸酸的丽旅,又沁人心脾椰棘。
我于是再一次跑了,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逃兵榄笙,我只是想走在前頭邪狞,等阿梧追上來。
智能手機在那一兩年間猶如雨后春筍般盛行起來茅撞,人們?nèi)酉路爆嵉男∑涟存I手機帆卓,也拋下了QQ和郵件,轉用語音微信了米丘。
我以為剑令,整個時代都要變了。
阿梧出國了拄查,我和他不再同書信吁津,改用郵件的方式相互聯(lián)系。
有時我覺得堕扶,我們倆好像總是走在時代的后頭碍脏,這種感覺很奇妙,也是獨特的稍算。
我和阿梧沒能在一起典尾。
他坐車走的時候,我去送了他糊探。
我對他說钾埂,把我說的話忘了吧,喜歡不喜歡由不得自己說了算侧到。
他點點頭勃教。
車開走以后,我們又做回了朋友匠抗。
我想起來小時候故源,我們被“壞人”抓住的時候,他牽起摔跤的我汞贸,還一邊沖我做鬼臉绳军。
阿梧的手小小的,軟軟的矢腻,像一團糯糯的棉花糖门驾。
再后來,阿梧戀愛了多柑。
這么多年奶是,阿梧第一次戀愛。
他說,第一時間和我分享這個好消息聂沙。
我既為他感到開心秆麸,又為自己感到難過。
如果子詩在的話及汉,不知道會不會跟我說沮趣,開心能把難過中和起來。
我和子詩也許多年未見了坷随,從前的友情很純粹房铭,卻也脆弱。
這令我想起簡楨的《四月裂錦》温眉。
當我無法安慰你,或你不再關懷我, 請千萬記住,在我們菲薄的流年,曾有十二只白鷺鷥飛過秋天的湖泊缸匪。
記憶再華麗再堅不可摧,也只是腦海里忽明忽暗的一個影子罷了芍殖。
接近年關豪嗽,外出的游人都回來了谴蔑。
我和阿梧很久不聯(lián)系了豌骏。
他戀愛之后,我把他的聯(lián)系方式都刪了隐锭,郵件也拉黑了窃躲,再沒能接收到他的訊息。
我有時決絕又古板钦睡,只給自己一條路蒂窒,不能走下去的話也不能回頭。
我不能與別人分享阿梧荞怒,也不愿洒琢。
時間久了,我就漸漸習慣失去了阿梧的生活褐桌。
這并不難衰抑,只是有些疼痛,可我都能容忍荧嵌。
如今呛踊,阿梧又站在了我面前,笑容燦爛啦撮,眉眼堅毅谭网。
他胖了很多,大概是擁有了更多知識赃春,人也愈發(fā)膨脹起來愉择。
阿梧說,好久不見了,你都沒怎么變锥涕。
我點頭要拂,卻還在未我沒能先認出他來感到心酸。
我們并肩走在街上站楚,聊各自的生活脱惰,前言不搭后語,像長跑過后的肌肉一樣軟綿無力窿春。
母親打電話來催我回家拉一,我倒是很感激這通及時的電話,緩解了我們尷尬的局面旧乞。
阿梧說要送我回家蔚润,我搖手作罷。
分別前尺栖,他壓低聲音對我說嫡纠,我回來了,可能不會再走了延赌。
天色緩慢地暗下來除盏,冬夜的陰冷像一張大網(wǎng)裹住人群。
我聳聳肩挫以,努力擠出一絲笑容來者蠕,臉此刻一定是扭曲難看極了的。
此致掐松,再見踱侣,我說。
像我們從前書信的結尾一樣大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