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湯國慶是被螞蟥叮死的,橫水鎮(zhèn)上的人都這么說誉券。湯國慶五大三粗指厌,是職校的體育教師。他怎么會被小小的螞蟥叮死呢踊跟?事情得從四月八日那天說起仑乌。
職校位于橫水鎮(zhèn)的邊緣,外環(huán)路的外面琴锭,四周是一望無邊的田野,空氣新鮮衙传,遠遠可見甲蟲似的汽車在外環(huán)路上行駛决帖。很久以前,橫水鎮(zhèn)上就流傳著一個說法“想讀大學(xué)進一中蓖捶,想打群架去二中地回,想談戀愛上三中,想生孩子念職锌∮悖”刻像,說的是橫水幾所學(xué)校的情況。湯國慶在職校呆了十幾年并闲,談戀愛的學(xué)生見了不少细睡,生孩子的學(xué)生只有一對。
湯國慶是那種啥也不去想帝火,無憂無慮過日子的人溜徙。四月八日那天上午湃缎,有一節(jié)體育課。學(xué)生們來到操場蠢壹,湯國慶丟兩個籃球給學(xué)生嗓违,讓那些人高馬大的學(xué)生自個組織比賽,然后他抽上一支煙图贸,坐看臺上望蹂季,看比賽,望柵欄外的農(nóng)田疏日,望天上的流云偿洁。他的腦袋空空如也,他什么也沒想制恍。
他不去想父能,實在是他想了也沒用。小蔓昨天給他發(fā)了短信净神,今天回不來了何吝。想起小蔓,湯國慶就堵得慌鹃唯,小蔓出去好多天了爱榕,小蔓是去杭州看女兒的,女兒在杭州的貴族學(xué)校寄住坡慌。湯國慶本來也要跟去的黔酥,但小蔓說,木材廠的老板去杭州辦理公務(wù)洪橘,她要搭老板的別克車去的跪者。湯國慶就不吭聲了。
小蔓一去便是五六日熄求,湯國慶一個人不想開火做飯渣玲,中午就在學(xué)校食堂買,早上去校外的拉面館弟晚。一連五天忘衍,湯國慶的嗓子眼像著了火。四月八日這天下課以后卿城,湯國慶磨磨蹭蹭地往家走枚钓,路過桃源菜市外面,一溜小販賣菜瑟押,女販子前面擺著一個紅塑料盆搀捷,湯國慶看到清水里泡著白色的河蚌肉。忽然就有了想品嘗燒河蚌的欲望勉耀。他問了女販子指煎,二元五一斤蹋偏,很便宜。湯國慶買了一斤至壤,裝在塑料袋子里提回家威始,做了兩碗湯羹。湯的味道很鮮美像街。
臨近傍晚時分黎棠,小蔓回家了,挎著她那只從不離身的坤包镰绎。湯國慶說脓斩,回來啦?小蔓的眼皮抬了抬:老板的事完了畴栖,提前一天随静。聽到老板,湯國慶的心好像被烙了一下吗讶。他說燎猛,你累了吧?我來做飯照皆。小蔓有氣無力地說重绷,在路上吃過了。湯國慶本來已經(jīng)習(xí)慣了小蔓的態(tài)度膜毁,四月八日這天昭卓,不知為什么,小蔓冷冰冰硬邦邦的話瘟滨,讓他窩了一肚子火氣候醒。湯國慶強忍住,問杂瘸,小喬還好吧火焰。小蔓從包里拿出一疊照片,說:喏胧沫。
小喬是他們的女兒,十六歲占业。照片上的小喬绒怨,俏麗活潑,一看便是個美人胚子谦疾。眉眼之間南蹂,很像二十歲時的小蔓∧罨校看到小喬的生活照片六剥,湯國慶的心里好受了些晚顷,湯國慶一張張地看,看過的便搓到下面去疗疟,好像要瞧出照片里的故事來该默。小蔓站邊上說,小喬生活很好策彤。湯國慶很不自在栓袖,道,做老子的關(guān)心閨女也有罪了店诗?小蔓不吭氣裹刮,湯國慶想要再駁她幾句,小蔓一扭身庞瘸,已經(jīng)出去了捧弃。娘的,湯國慶從碗櫥里拿出白酒擦囊,咂了兩口违霞,把照片收好。他沒去杭州霜第,看到照片上孩子健康活潑葛家,也就放心了。
家里開著電視泌类,但湯國慶沒心思看癞谒,很晚了小蔓也沒回來。小蔓常常不回家刃榨,湯國慶已經(jīng)記不清弹砚,是啥年頭開始的,她會打一個電話回來枢希,說加班了桌吃,稅務(wù)局來查賬了……。開頭兩月苞轿,湯國慶還要關(guān)心幾句茅诱。后來,小蔓被湯國慶抓住之后搬卒,干脆就公開了瑟俭,不再理會湯國慶的感受。
湯國慶是聽到阿芳的話契邀,才起了懷疑的摆寄,阿芳是木材廠的總賬,平時就喜歡撥弄是非。聽到阿芳的話微饥,湯國慶闖到木材廠的廠長室逗扒,揪住浙江老板的衣領(lǐng)就打了兩拳,門衛(wèi)從身后抱住他欠橘。橫水鎮(zhèn)派出所的民警接報后趕來矩肩,將湯國慶請進了看守所,木材廠是橫水鎮(zhèn)的招商引資項目简软,浙江老板是鎮(zhèn)長求爹爹告奶奶邀來的的貴賓蛮拔,怎么能揍呢?湯國慶被關(guān)了五天痹升,還是小蔓讓老板出面說話求情建炫,給放了。
從看守所回來疼蛾,湯國慶一蹶不振肛跌,他要與小蔓離婚,小蔓說察郁,隨你便衍慎!小蔓的一句話,讓湯國慶改了主意皮钠。他憑啥離婚稳捆?要錢沒錢,要地位沒地位麦轰,離開了小蔓乔夯,他還真不知道,能不能為自己的下半輩子找到一個女人款侵。
湯國慶悶了半晌末荐,對小蔓說,過去的事情新锈,咱就不提了甲脏。你把工作辭了,跟老板斷了妹笆。小蔓柳眉一豎块请,可以,那你給我找份工作拳缠?湯國慶不吭聲了负乡。他還真沒路子,又是半晌脊凰,他說,那你跟老板斷了,總可以吧狸涌?小蔓模棱兩可地說切省,好了,好了帕胆。
后來的日子朝捆,兩人的生活過得平靜如水,小蔓不再加班懒豹,湯國慶也不提老板的事芙盘,兩人之間好像啥也沒發(fā)生過。小心翼翼脸秽,唯恐互相揭了傷疤儒老。那天,小蔓不耐煩地說了句好了记餐,好了驮樊。湯國慶就將小蔓的不耐煩看做了承諾,他不知道片酝,女人紅杏出墻囚衔,心是回不去的。半年之后雕沿,小蔓讓湯國慶知道了真相练湿,她又開始不回家了,最初是一月兩次审轮,與稅務(wù)查賬的日子吻合肥哎,后來,每星期都有那么一兩次断国。
剛開始贤姆,湯國慶還有些火氣,想要狠狠地教訓(xùn)小蔓稳衬,可小蔓回家時霞捡,態(tài)度非常自然,洗衣做飯薄疚,把湯國慶換下的衣服碧信,全部洗了、涼了街夭、疊了砰碴、燙了。湯國慶的火氣便消退了一半板丽。晚上呈枉,小蔓背對著湯國慶睡趁尼,湯國慶扳她的肩膀,小蔓翻過身來猖辫。湯國慶一下下地撞酥泞,小蔓皺起眉頭,用那么大勁干嗎啃憎?湯國慶火了芝囤,老板用勁,你就爽了辛萍?小蔓星目圓睜悯姊,又輕輕闔上。湯國慶的心像塊石頭贩毕,咕咚一聲掉進了井里悯许。
(二)
四月八日這天晚上,湯國慶并沒有想小蔓耳幢,他已經(jīng)過了那個年齡岸晦,愛情的甜蜜,只有結(jié)婚前后的短暫的兩年睛藻。他與小蔓已經(jīng)形如陌路人启上,所不同的是,還住在同一套商品房內(nèi)店印,偶爾冈在,兩人外出散步,湯國慶走在前面按摘,花枝招展的小蔓跟在后頭包券。星晴小區(qū)的住戶,都還羨慕他們炫贤,湯國慶身體健朗溅固,好像才三十歲。小蔓看起來更年輕兰珍,好像風(fēng)情初解的少婦侍郭。小區(qū)的人們看到木材廠的寶馬車停在06棟的樓下,06棟正是湯國慶住的那號樓掠河。湯國慶和小蔓并沒有事先商量亮元,他們倆的話語已經(jīng)很少,除非近乎談判的交鋒唠摹,但夫妻倆做出了不約而同的選擇爆捞,保持家庭和睦的假象。
小蔓不在家勾拉,小喬遠在杭州煮甥,偌大的客廳里回蕩著電視空洞的聲響盗温,湯國慶的心里憋得慌,這樣的感覺已經(jīng)很久未出現(xiàn)了成肘,他坐在沙發(fā)上肌访,喝了兩口白酒,然后撥了小喬的手機艇劫,聽到長時間的忙音,湯國慶不死心惩激,又重?fù)芰藘杀榈晟罚廊皇敲σ簦瑴珖鴳c將話筒往茶幾上一丟风钻,罵道顷蟀,跟她娘一個死樣。那疊照片被砸中骡技,散落在地毯上鸣个,照片上的小喬,與同學(xué)摟著布朦,笑得很甜囤萤。湯國慶已經(jīng)好久沒有見到小喬了,體育課上女孩子們青春健美的身姿是趴,常常使他想到小喬涛舍。
百無聊賴的湯國慶拿起茶幾上的一本畫報,隨便翻看起來唆途,第二版的標(biāo)題富雅,這樣寫著,《昆蟲篇之十二螞蝗》——“像一片枯黃的柳葉肛搬,在水中隨波逐浪没佑,螞蝗在清亮的水中,跳著它曼妙的舞蹈温赔「蛏荩”,湯國慶說让腹,呸远剩,誰他媽那么無聊,將螞蟥也美化了骇窍,他硬著頭皮看下去瓜晤,原來是個講述螞蟥故事的散文,湯國慶自言自語道腹纳,這不是胡扯淡嗎痢掠?哎驱犹,現(xiàn)今的世道,人真是越來越無聊了足画。他將畫報丟到一邊雄驹,躺在沙發(fā)上看電視。電視里一男一女正用夸張的語氣尖叫著淹辞,哇医舆,那么便宜,現(xiàn)在就撥打電話吧象缀。
湯國慶在沙發(fā)上躺了一夜蔬将,第二天去學(xué)校時腰酸背痛,他沒吃早飯就出門了央星,去職業(yè)學(xué)校的路上霞怀,湯國慶在早點攤上買了兩個包子,去了辦公室莉给,倒了杯子開水毙石,辦公室的門后有一面鏡子,湯國慶上前照了照颓遏,眼皮有些浮腫徐矩,他就嘆了口氣。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州泊,啃著包子喝開水丧蘸,半個包子咽下去后,他的目光落到了報紙上遥皂。報紙上有一段新聞:——本報訊(記者 ?陳華英)9月2日力喷,蘇仙區(qū)四普莊社區(qū)的劉奶奶買了3公斤河蚌,沒想到這河蚌里竟然寄生了大量螞蝗演训。劉奶奶于9月2日上午在蘇仙北路一家小菜場里花了6元錢買了3公斤河蚌弟孟,回家后把它們養(yǎng)在臉盆里,讓河蚌吐泥样悟,打算晚上做湯給家人換換口味拂募。劉奶奶沒想到的是,晚上卻發(fā)現(xiàn)臉盆周圍黑壓壓一片爬滿了小螞蝗窟她,嚇得她頭皮發(fā)麻陈症。等靜下心來之后,劉奶奶用勺子將河蚌撈出并用刷子清洗干凈震糖,之后便開始掰河蚌录肯。不一會,劉奶奶又發(fā)現(xiàn)掰出的河蚌肉里還不時地有小螞蝗鉆出吊说。
湯國慶忽然有些惡心论咏,好像有無數(shù)的螞蟥已經(jīng)鉆進了喉嚨优炬,哇地將嚼爛的包子吐出來。邪門了厅贪,湯國慶想到了昨天蠢护,昨天他剛剛吃了河蚌,莫非也不衛(wèi)生养涮。想到這里葵硕,湯國慶就沒有了胃口,難受贯吓。小倪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闖進來贬芥,這個東北小伙還沒有女朋友,在校外租房居住宣决,他喜歡將早點帶到學(xué)校來吃,今天也不例外昏苏,塑料袋里裝了熱奶茶尊沸,面包。他掏出一杯奶茶贤惯,遞給湯國慶洼专,湯國慶搖搖手,說孵构,謝謝屁商,我沒胃口。小倪說颈墅,怎么了蜡镶?湯國慶有氣無力地,沒啥恤筛。小倪大驚小怪地叫到官还,你的臉色很難看哎,是不是生病了毒坛。湯國慶從椅子上直起身子望伦,曲了曲胳膊,瞧煎殷,就我這身板屯伞,能有啥病豪直?我只是最近生活不太規(guī)律罷了劣摇。嘴上這么說,湯國慶的心里卻發(fā)虛顶伞,他覺得自己真得病了饵撑。
四月九日的上午有兩節(jié)體育課剑梳,但湯國慶依舊沒有認(rèn)真上,他將學(xué)生帶到操場上滑潘,扔了兩只籃球給學(xué)生垢乙,叫他們自由活動,然后就自個坐到看臺上语卤,他的心里很不舒服追逮,這種不舒服來自螞蝗。下班后湯國慶沒精打采粹舵,好像一個曬蔫的茄子钮孵,慢騰騰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經(jīng)過仁慈醫(yī)院時眼滤,他怔了一會兒巴席,他想拐進醫(yī)院看看,該對值班醫(yī)生說什么呢诅需?說自己吃了螞蝗籽漾唉?湯國慶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太荒唐了堰塌。
回到家赵刑,開了門,湯國慶感到很意外场刑,小蔓正在廚房里忙著般此,燃氣灶上煮的排骨湯散發(fā)著誘人的香氣。小蔓說牵现,累壞了吧铐懊。湯國慶沒有吭聲,換了拖鞋瞎疼,隨手將外套丟到沙發(fā)上居扒。小蔓走過來,將外套拾起理了理丑慎,掛到衣架上喜喂。回過頭對湯國慶說竿裂,我今天斬了二斤小排玉吁。湯國慶這才用鼻子嗯了一聲,算作回答腻异。飯菜端上了桌子进副,湯國慶盯著小蔓望,好像要從小蔓的臉上尋找什么答案,小蔓裝著沒看見影斑,鎮(zhèn)定自若给赞,就象昨天的事就完全沒有發(fā)生過,湯國慶想矫户,這女人今個是怎么了片迅?小蔓的表現(xiàn),讓湯國慶丈二和尚摸不著腦門皆辽。
湯國慶還清楚地記得柑蛇,結(jié)婚頭兩年,小蔓還是個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女人驱闷,脾氣也沒有那么壞耻台。那時候,兩個人的日子過得不咸不淡空另,不好不壞盆耽,小蔓在紡織廠做操作工,湯國慶是個普通的體育教師扼菠。后來征字,他們有了女兒小喬,兩人的共同愿望是將小喬培養(yǎng)成人娇豫,最好是讀大學(xué),小蔓要小喬別重復(fù)她的職業(yè)畅厢,湯國慶希望女兒別干體育冯痢,有點內(nèi)涵。湯國慶和小蔓生活的改變是從幾年前開始的框杜,女兒小喬到了進幼稚園的年齡浦楣,紡織廠倒閉了。小蔓一下子失去了工作咪辱,湯國慶安慰她說振劳,別怕,好歹咱們還有一人拿工資呢油狂,那些雙職工能活历恐,咱就能過。話雖這樣講专筷,湯國慶的心里也打不到底弱贼,家里的開銷要有計劃了,錢得省著用磷蛹,一年可以吮旅,兩年能捱,三年四年呢味咳?這總得有個解決方法庇勃。好在小蔓是個懂事的女人,并沒有多說什么责嚷,在家里安心地過日子鸳兽,洗衣服做飯,實在悶得難受再层,就用抹布將家具擦了一遍又一遍贸铜,那半年缺猛,湯國慶家的家具和地板總是光亮照人淋样。
這樣的光景沒持續(xù)半年擂仍,湯國慶就發(fā)現(xiàn)小蔓的脾氣有了改變仍翰,她變得越來越容易生氣分冈。職校的學(xué)生很少甜无,湯國慶的工作更少汁针,幾乎是個閑人答朋。湯國慶怕小蔓悶出病來碗旅,每天早早地往家跑渡处,幫小蔓買菜做飯,陪小蔓說話祟辟,小蔓愛理不理医瘫,動輒來一句難聽話。日子久了旧困,湯國慶就有些怕見小蔓醇份。木材廠建成那年,小蔓已經(jīng)在家呆了兩年多吼具,她的脾氣越來越壞僚纷。她不再做家務(wù),而是在家看電視拗盒,出門跳舞怖竭,約朋友打麻將。湯國慶稍有不滿陡蝇,小蔓就給個搶白痊臭,你倒是給我找個工作啊登夫!湯國慶立馬就蔫了趣兄,他沒本事給小蔓找到合適工作,小蔓早已經(jīng)聲明:飯店刷碗洗菜不干悼嫉,商店超市賣貨不干艇潭。雖然小蔓從未說過小瞧丈夫的話,湯國慶的心里可是清清楚楚,小蔓已經(jīng)將他湯國慶看做一個窩囊男人蹋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