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總是笑著唱著歌菠隆。
三姑叫友霞兵琳,村里人都叫她大俠。
因為她敢愛敢恨骇径,相中誰就相中誰躯肌,愛誰誰。
三姑沒上過學(xué)破衔,十六歲時她相中了下營子的那個一米八幾的高中生李二蛋清女,她知道他是十九歲,屬猴晰筛,她屬豬嫡丙,剛好般配拴袭,她心里暗暗的想,然后自顧自的笑出聲來迄沫。
她最稀罕李二蛋騎著自行車稻扬,黑亮黑亮的“漢奸”頭隨風(fēng)飄散,高高大大的鼻子像俄羅斯人似的羊瘩,似笑非笑的大眼真的能勾魂攝魄泰佳,三姑的七魂八魄早已跟著飛快旋轉(zhuǎn)的自行車輪滾向遠(yuǎn)方。
三姑總是笑著唱著歌尘吗。
每天下午高中快放學(xué)的時候逝她,三姑都會跑到村口公路邊上傻等,就為了看一眼騎自行車路過的她的“李公子”睬捶。
沒心機(jī)的她到處嚷嚷非李二蛋不嫁黔宛。奶奶死的早,爺爺是有頭有臉的大隊書記擒贸,老黨員臀晃,勞模,軍人介劫,無產(chǎn)階級革命者徽惋。
在那個年代,三姑對愛情的追求成了爺爺莫大的恥辱座韵∠栈妫可爺爺是個明事理的人,打也打過罵也罵過誉碴,就是拗不過她宦棺,便隨了她,反托了媒人去李家提了親黔帕。
姑父的父母覺得自己的二流子兒子能被大隊書記的三千金看上代咸,真是祖上積了陰德了,就一口應(yīng)下了蹬屹。
于是侣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慨默,幾個老人就將三姑硬生生的嫁進(jìn)了王家贩耐,塞給了姑父。
三姑總是笑著唱著歌厦取。
姑父其實并沒有相中三姑潮太,他心中向往的是自由戀愛。那時他已經(jīng)與校花瞿鳳琴書信傳情铡买,私定了終身更鲁。二人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奇钞,卻被姑父的父母棒打鴛鴦澡为,一拍兩散。
姑父敢怒不敢言景埃,氣的一腳踹碎了里屋的酸菜缸媒至,又被他老子抽了頓皮鞭子,然后谷徙,躺炕上三天三夜沒吃沒喝拒啰。二老根本不搭理他,最后他還是寧不過倆老人完慧,賭氣和三姑拜了堂谋旦,書也不念了。
瞿風(fēng)琴聽說姑父結(jié)了婚屈尼,哭成了淚人册着,燒了姑父給他寫的所有文字,吞了一包“六翻身”(耗子藥)脾歧,死在了學(xué)校后山的樹林子里指蚜。
姑父后悔不已,他把這一切都?xì)w咎在了天真的三姑身上涨椒。一看見三姑那花癡的樣子他就氣焰沖天。三姑越是高興绽媒,他就越是生氣蚕冬。不管三姑對他多么好,他都不領(lǐng)情是辕,動輒拳腳相加囤热。
三姑經(jīng)常鼻青臉腫的跑回家里來給媽媽訴苦,更甚至?xí)拥蹲觿蛹糇踊袢4謇锏娜硕颊f他種了邪旁蔼,他媽還偷偷替他看過幾個“大仙兒”,燒香磕頭疙教,沒少花錢棺聊,他卻說自己是無神論者,根本不信那一套贞谓。
有一年限佩,三姑抱著兒子跑回娘家來找我媽訴苦,還給我們掀看她渾身上下,皮帶扣形狀的青包祟同,抱著孩子哭的撕心裂肺作喘,非離婚不可。
后來她說晕城,在回來路過大口機(jī)井的時候泞坦,把孩子放在井邊,真想一頭栽進(jìn)井里砖顷,可是回頭看看弟弟贰锁,他正蹬噠著小腿沖著她笑,她舍不得择吊,抱起孩子就跑了回來李根。
但只要姑父來接,說一句軟話几睛,她就會屁顛屁顛的心滿意足的跟著他回去了房轿,媽媽看了也只能嘆息。
姑父那時常做屠宰的活所森,后來聽媽媽說過囱持,說姑父那次真的動了刀子,三姑躲不過焕济,就用雙手握住了屠宰的尖刀纷妆,姑父用力一旋抽出了刀,姑姑兩只手掌的肉就被剃了下來晴弃。
我聽了心里特別難受掩幢,暗暗的恨著姑父。這樣的婚姻里上鞠,三姑吃了太多苦頭际邻,她就是姑父的出氣筒。
三姑總是笑著唱著歌芍阎。
姑父經(jīng)常不回家世曾,在外面吃喝嫖賭抽五毒俱全,把三姑和幼小的弟弟扔在家里谴咸,沒吃沒穿轮听,沒米沒柴。日子實在過不去岭佳,三姑就去東山里偷挖之母血巍,回來一根根削干凈皮,晾曬干了水分驼唱,能賣到兩元五角錢一斤藻茂。
在山上,有時會被林業(yè)站的人抓到,沒收了鐵锨和之母辨赐,三姑就哭著回來优俘,買把鐵锨在去挖。
夏天還好掀序,下雨了拿塊塑料布披身上帆焕。之母的葉子和蘭草的一樣,不高不恭,滿山坡上綠絨絨的地毯似得連成一片叶雹,而且根兒緊挨著地皮兒,單膝跪地换吧,另一條腿一蹬鐵锨折晦,一下就能鏟下一大片之母,抓起來用力往掀上摔一摔沾瓦,抖摟干凈土满着,就那么一大團(tuán)塞進(jìn)尼龍絲袋子,塞滿了贯莺,再用繩子扎好嘴子捆綁好背上背风喇,抱著鐵锨走幾十里山路背回家。
那時候的冬天總下雪缕探,之母被埋在雪下魂莫,三姑就用羊皮綁在膝蓋上,用鐵鍬劃拉出一塊空地來爹耗,繼續(xù)鏟之母耙考。臉上凍出大包來,手也會被凍出瘡潭兽,流的膿水把手套都粘在手背的皮上琳骡,回家還得用水泡下來,看著都疼讼溺。
三姑總是笑著唱著歌。
弟弟從小就傻傻呆呆的最易,三姑說是被她們打架嚇壞了怒坯。只是吃飯?zhí)貏e好,沒有糧食吃藻懒,別人家生活都好了剔猿,大米白面的,她們還是吃棒子面干糧就咸菜嘎達(dá)嬉荆,那時他一頓能吃三四個棒子面鍋貼子归敬,吃的娘倆一低頭就吐酸水。
媽媽看著娘倆可憐,常背著爸爸給她們舀米舀面汪茧,拿菜拿肉椅亚。爸爸知道了一定會罵媽媽一頓的,總說三姑活該舱污,沒腦子呀舔,非嫁那么個二溜子,受罪誰也別管她扩灯,爺爺也不管她媚赖,回去就是挨頓臭罵,所以她常跑回媽家珠插!
他們一家三口住在東山根兒上的王干葛林子?xùn)|頭兒惧磺,那里是老大隊部養(yǎng)豬場,兩排宿舍似的破土房子捻撑,連著有二十幾間吧磨隘,她們住在東邊數(shù)第五間,好多房子空著布讹,沒人住琳拭,只有三姑一家,到了晚上陰森森的很瘆的慌描验。
三姑膽小白嘁,常叫我或我姐或大爺家三姐去給她作伴兒。我們都爭著去三姑家膘流,尤其在春天絮缅,王干葛樹的虬枝上開滿了細(xì)碎的大串的花團(tuán),有的乳白乳白的呼股,零星兒帶點兒粉色耕魄;有的粉粉嘟嘟的,零星兒帶點兒白色彭谁,與若隱若現(xiàn)的嫩綠的葉芽輝映著吸奴,在陽光下開的特別燦爛。
在林子里缠局,深深的草地上開滿了一簇簇藍(lán)鐲子花则奥,我們在草地上到處跑啊跳啊,有時說不定在哪棵樹底下就竄出一只兔子來狭园,蹭蹭的幾個箭步就竄進(jìn)了不遠(yuǎn)處的矮樹叢里了读处。
我們還可以隨性的折幾枝中意的王干葛花,撿一個姑父喝過酒的玻璃酒瓶子唱矛,灌上洋井里剛剛壓上來的清冽的井水罚舱,把花插在里邊井辜,會開好久。
院子里常常會溜進(jìn)刺猬來管闷,像小豬一樣的鼻子粥脚,賊亮的眼睛特別可愛,不過你的偷偷的看它渐北。不然它就會縮成一個刺兒球阿逃,想看見它的真面目,我們常常會把它放到水盆里赃蛛,它自然就舒展開了恃锉。有時被姑父燉著吃了,可我從來沒吃過一口呕臂,覺得好惡心破托。
三姑總是笑著唱著歌。
我們是為了那一林子的花歧蒋,還是為了三姑那笑著唱著的歌土砂,也許只是為了躲著家里的農(nóng)活吧,不曾細(xì)想過谜洽,只是覺得三姑家像有一股魔力萝映,哪怕天天吃棒子面也都爭著去。
后來三姑家終于不在那里住了阐虚,搬回下營子后序臂,就沒有在叫我們?nèi)プ靼閮毫恕9酶高€是會常出外实束,常在礦上干活奥秆,她倆也不怎么打架了。中學(xué)時有一年去她家拜年咸灿,三姑笑的像個娃娃构订,神秘兮兮的告訴我們姐兒幾個:“你三姑父那天叫我友霞!我都樂出眼淚來了避矢,結(jié)婚這么多年頭一回這么叫我悼瘾!”
說完又哈哈哈哈的笑個沒完,那會兒不太懂审胸,覺得三姑是精神病了分尸,這有啥好笑的;后來覺得三姑的愛情多可悲歹嘹;到了現(xiàn)在覺得三姑當(dāng)時是幸福的,嫁給了愛情又有了成果孔庭。
可是尺上,第二年的正月姑父就被他們后街的孫三兒給堵被窩里了材蛛。一大早上,在人家炕上睡了人家的老婆怎抛,光著身子抱著衣服跑回去了卑吭,落下一只鞋在人家院子里,孫三兒不依不饒马绝,把自己老婆打了個半死豆赏,把姑父告到了派出所,兩口子一個口供——強(qiáng)奸富稻!
這罪可不小掷邦,得判刑的,三姑著急請了我媽和大哥去做說客椭赋,又陪了孫三兩萬塊錢抚岗,三姑和她婆婆又給人家道了歉,這才撤了訴哪怔,把他毙担回來。
三姑總是笑著唱著歌认境。
三姑一點也看不出來傷心難過胚委,還是樂呵呵的麻利的收拾著家里外頭的,只是姑父從那以后叉信,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亩冬,總是耷拉著腦袋沒了精神。
那年夏天茉盏,他在營子北山的新礦上干活鉴未,下大雨發(fā)了山洪恋博,別人都不敢過河俄删,他卻說沒事兒眷茁,騎著摩托車一個猛子扎進(jìn)河里惯殊,瞬間不見了蹤影庐完。
等找到尸體已是第二天凌晨晦闰,沒有傷腹侣,只是額角有一小塊淤青谒拴。出殯時我因為懷孕沒有親自去送他巍糯,聽大哥回來說啸驯,姑父像是睡著了一樣安祥,嘴角似乎是笑祟峦。
在我看來姑父是故意尋死的罚斗,他覺得太對不起三姑,所以以死來讓自己贖罪吧宅楞,他如愿了针姿,也就釋然的笑了袱吆。
三姑雖然還是愛笑,卻在也不會笑著唱歌了距淫。
她常常一個人绞绒,站在院子里,望著西山坡上姑父的墳偷偷的抹眼淚榕暇。我有時會說她:“他那樣對你蓬衡,你還想他干啥!”
她搖搖頭:“畢竟二十幾年的夫妻了……”
我想三姑還是愛著姑父的彤枢,山坡上的土堆里埋著她的愛情狰晚,只是她的愛情。
弟弟如今又高又壯堂污,像頭牦牛家肯,我覺得也是得意了當(dāng)年純天然的大棒子面干糧。
三年后盟猖,三姑又續(xù)了一位新姑父讨衣,那老頭又勤快,又體貼式镐,又顧家反镇,給三姑洗腳梳頭洗衣服還會做飯,只要他能干的就不用三姑動手娘汞。還給弟弟蓋了新房歹茶,娶妻生子,簡直比他親爹還親你弦。弟弟也越來越開朗了惊豺,也特別感激這位繼父,一家人齊心協(xié)力禽作,日子也越來越好尸昧。
我覺得是三姑的善良感動了上天,好人終有好報應(yīng)旷偿∨胨祝或是姑父覺得對不住三姑,顯靈驗萍程,冥冥中給三姑來報恩了幢妄,不得而知,但三姑現(xiàn)在過的很滋潤茫负,哄著孫子放著羊蕉鸳,這樣的日子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三姑現(xiàn)在還是很愛笑忍法,只是從不笑著唱歌了潮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