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愛做白日夢的朋友告訴我咆槽,這世上還有一些隱秘的角落,那里住著我們未曾接觸過的人種吝羞,或許他們成日光禿禿地在草叢里舞蹈,或許他們有榕樹一樣的高度内颗,蛇一般柔軟的體型钧排,就像大海深處必定有我們竭盡一輩子也無法探尋出來的奇秘的生物,奇妙相當(dāng)均澳。
我不知道在洲界交界處有自行一家的村落恨溜,正如他們大概不會知道,漫長年代下來山川海陸的變遷給他們帶來了一個多么光怪陸離的外部世界找前。
阿怪住在這條村里糟袁,第三十個年頭,到頭的日子越來越近纸厉,某種極度悲傷的不可抗拒的力量壓迫著這里每一個人的神經(jīng)線系吭,活不過三十歲成了這里不成文的定律,久而久之颗品,也都甘心接受肯尺。對那些把三十歲定義為一個男人的黃金年華,一個女人的成熟年紀(jì)的人而言躯枢,三十歲的遺言多么荒唐则吟。阿怪沒有要孩子,這在這片地方并不是什么十惡不赦的壞事锄蹂。他目睹過太多氓仲,他的父親,連同好幾個長輩都是在田地里活活曬死的得糜,她的母親卻是連喝水都噎著而亡的敬扛,他過早成為了孤兒,事實上這里仍有一大片孤兒朝抖,每一代孩子啥箭,每一個人,都有著孤兒的經(jīng)歷治宣,他們漸漸地急侥,從出生就不依賴誰,這里的感情很淺薄侮邀,如同一張蛛網(wǎng)坏怪,被死亡輕輕一撩,便都消失殆盡绊茧,你的情感深度铝宵,不過決定了當(dāng)你目睹至親的人離去時你會有多悲痛欲絕。
阿怪坐在一棵樹上华畏,伸手夠著一個果子捉超,在衣服上蹭蹭胧卤,就“吧唧吧唧”吮吸著糖水,他的眼皮底下就是村里唯一一條小溪拼岳,幾乎所有的人都會從這里舀水喝枝誊,除了他。他不敢喝這里的水——每回他逆著溪流往上走惜纸,總能在邊上瞧見不該瞧見的不干凈的東西叶撒,老鼠的皮囊,鳥兒的骨骸耐版,還有各種各樣不知名的昆蟲的尸體祠够,就差碰見和他一樣的物種,仿佛這里流淌的每一滴水都摻雜了猩紅的惡心透頂?shù)囊后w粪牲,能把方圓幾十里的地染上暗沉的悲調(diào)古瓤,他時常想,這些靈魂會在最后一刻怎樣熾烈地燃燒腺阳,而又絕望地倒地落君,長眠不起。
他不禁哆嗦亭引,仿佛底下有太多太多的孤魂在慶賀他與他們有了共鳴绎速,他可不想要這種歸屬感,但是這種感覺卻越演越烈焙蚓∥圃“阿怪,找個地方好好躺著吧购公,快到你咯萌京!”這是他這些天來聽過次數(shù)最多的一句話,每個人都像拍不走宏浩,趕不跑的牛蠅枫夺,在他耳邊發(fā)出同情的鳴叫,提醒他日子到頭了绘闷,到頭的日子要來了,他有種錯覺较坛,仿佛死亡只是秒針對準(zhǔn)“12”那一刻的事情印蔗,萬事俱備,卻又措手不及丑勤。
然而歲月讓他面臨可怕的不是死亡华嘹,更可怕的是歲月本身。阿怪在悄無聲息的歲月里度過了十多年的光陰法竞,超過三十歲以后他便沒有再認(rèn)真計算年齡這回事耙厚,他的存在理所當(dāng)然出乎了他的意料强挫,也無法回避別人異樣的憤怒的目光。他每一天都活在恐懼里薛躬,既害怕時間會一點一點減少俯渤,又害怕時間仍在繼續(xù),似乎還沒有想要到頭的意思型宝。
流水淙淙八匠,人死歸宗。送走一個人趴酣,也迎來新生梨树。阿怪常躲在樹上,目睹的生離死別太多岖寞,而新陳代謝從不會因一個人的變化而終止抡四。他聽見過別人背地里喊他“死神”——搶了身邊人的陽壽以延長自己的壽命的惡角。一開始挺新鮮的仗谆,聽上去是一種可以掌控所有人命數(shù)的力量指巡,但站在最頂端的人往往也容易體會孤獨,他漸漸覺得生命的勁沒有了初始的強烈胸私。
“死神”來了厌处,二十來歲的人叮囑十來歲的人注意距離,十來歲的人把幾歲的孩子直接鎖在家里岁疼,沒有一個人愿意靠近阔涉,拿自己的生命作賭注,信任一個年過四十不死的老怪捷绒。他在這個地方感受不到包容的溫情瑰排,甚至被滿滿的負(fù)罪感占據(jù)全身的每一個細(xì)胞。他向每一個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人點頭哈腰暖侨,鞠躬致謝椭住,這使他不至于再成為主動疏遠(yuǎn)的丑角。
“哭字逗。再哭就把你送到怪老頭那里去京郑。”
哭聲不過兩秒葫掉,收住了些举。
阿怪站在門口,心疼門后面啜泣的孩子俭厚。假如在世從來沒有所屬户魏,靈魂便沒有歸屬。阿怪心里恐慌,他早已認(rèn)同了自己與異類無差叼丑,而異類注定在群體中是不合群的关翎,即便他們沒有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即便家家戶戶如同往日敞開了大門鸠信,他也不過占有了一群人的孤單纵寝。如果分割一點壽命可以讓他抱抱孩子,可以有個把小時讓大家伙坐在一起好好吃一頓飯症副,生命的盡頭倒不怎么讓人生畏了店雅。
一屋,一樹贞铣,一人的日子持續(xù)了下一個十年闹啦,阿怪估算著到了半百的年紀(jì),愈發(fā)消瘦的身軀在皺起的一層層皮膚底下蜷縮成了最卑微的姿態(tài)辕坝。他等待的“死神”并沒有將他帶走窍奋,而村民拒絕的“死神”卻一直偷走他們乞求不來的壽命。阿怪體會著萬念俱灰的滋味酱畅,總歸是半百的老頭琳袄,爬不動了逐年生長的大樹,他呆在自己的屋子里纺酸,躺在正對門口的床上窖逗,門開著,窗戶開著餐蔬,除了空氣碎紊,什么也沒進(jìn)來;除了期待樊诺,什么也出不去仗考,抵不過自責(zé)與恐懼的阿怪就在這里悄悄結(jié)束了他“偷”來的壽命——
沒有人知道,也就沒有人悲傷词爬,只是恐懼還捕風(fēng)捉影地亂竄秃嗜。
同年,城建下派人把村里唯一一條小溪填埋了顿膨,改從別處引水锅锨。整改的陣勢很大,每天都會圍上不明始末恋沃,只為看熱鬧的村民必搞,聽著“這水微量元素超標(biāo)”這類天書般的“胡話”。這熱鬧芽唇,阿怪是趕不上了。
十年以后,曾經(jīng)三十歲的將死之人奇跡般存活至今匆笤,二十歲的群體也度過了短命的“詛咒”研侣,仿佛一瞬間的事,過去的異類只是如今普遍的同類炮捧。全村的人都在張揚地狂歡庶诡,在走街串巷間慶賀,他們?nèi)耘f認(rèn)為是遠(yuǎn)離“死神”奏效了咆课。
“你看到阿怪了嗎末誓?”
“沒!好久沒看到他了书蚪±瑁”
“拜托拜托,離遠(yuǎn)點就好殊校!”
“總有一天晴玖,他也會要去跟死神報道的∥鳎”
人群散了呕屎,來不及解釋清楚的事實,誰也未必再記得敬察。
恐懼在這條村漸漸消散秀睛,大家安心生活,很珍惜來之不易的日子莲祸。直到河邊聚集越來越多的孩子蹂安,玩水嬉戲,當(dāng)他們中的一兩個陸續(xù)喪命虫给,期間的意外藤抡,誰又該為偷走誰的壽命買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