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谭确、真正的修行
一個中年男人來到祠堂口帘营,唇厚嘴大,說話時的聲音尤其響亮琼富,隔著很多人也能聽見仪吧。
“怎么才來呀,方師傅鞠眉。一品大曲都快喝沒啦薯鼠!”
“哎呀!快快快械蹋,石斐出皇,快走』└辏”
方大福叫上石斐郊艘,由大嘴帶路,轉(zhuǎn)過祠堂走進背后小巷。
巷子里前前后后站滿了村民纱注,全是等著吃飯的畏浆。農(nóng)村做大排場使用的是流水席,人太多忙不過來狞贱,只能是一撥吃完再換下一撥刻获,把戲班請來就是怕客人閑著。石斐知道這個規(guī)矩瞎嬉,但沒想到大嘴直接拉著方大福進場蝎毡,這樣明目張膽的插隊,恐怕……
院子不夠用氧枣,連門外也擺著好幾張大圓桌沐兵,鄉(xiāng)親們觥籌交錯喝得正是高興。
“方師傅來啦便监?喲扎谎,這是你收的小徒弟呀,長得很精神嘛茬贵〔就福”
“這不是徒弟移袍,不是徒…”
“難不成是你家女婿解藻?”
“瞧你家小女婿還害羞呢!”
婦女們起哄葡盗,石斐不好意思多做解釋螟左,埋著頭走進院子。
大嘴摸出一支中華煙遞給方大福觅够。
“我家老爹屬牛胶背,癸丑年生人〈龋”
“屬牛好啊钳吟,沒什么忌諱的,不像屬虎屬龍的人窘拯,一半以上都要回避红且。”
石斐聽得莫名其妙涤姊,抬起頭暇番,猛然間看見堂屋上掛著一個大大的“奠”字。再一轉(zhuǎn)眼思喊,大嘴頭上竟多了一方白布壁酬,不止他一個,端盤子招呼客人的家屬全都是手纏黑紗,頭戴白布舆乔。
細細回想岳服,依稀記得進來時院門口似乎還貼著白色的對聯(lián)。
“躺在醫(yī)院三個多月了希俩,怕冷從來沒打理過派阱,突然一走,我們都不敢動啊斜纪∑赌福”
“三個多月啦?”
“是啊盒刚∠倭樱”
聽著大嘴和大福的對話,石斐有些緊張因块,左邊廂房放有一口黑漆漆的大棺材橘原。
“澡洗過沒有?”
“澡是洗過了涡上,就是頭上不敢動趾断。”
“沒事吩愧,你家老爺子高壽芋酌,按道理是該我來⊙慵眩”
“真是太感謝你了脐帝,方師傅,大老遠的糖权《赂梗”
“沒事,沒事星澳,石斐疚顷,來!”
石斐想跑但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禁偎,領(lǐng)口被方大福抓住腿堤,倒退著步入廂房。
轉(zhuǎn)過身届垫,黑棺材就停在屋子正中释液。
“這種生意不要做了,我們還是走吧装处,好嗎误债?”
“我們做理發(fā)匠的浸船,給人剃頭天經(jīng)地義∏薜福”
“早晚都要火化李命,剪不剪有什么關(guān)系?”
“就算是死人箫老,他也要面子啊封字。”
“死人也要面子耍鬓?”
“廢話阔籽,快去把你家王大爺扶起來,弄到椅子上牲蜀“手疲”
棺材旁邊擺著一把太師椅,椅子裝飾得很漂亮涣达,上面蓋有厚厚的素色布墊在辆。
像是專門準備給死人坐的。
“你在開玩笑吧度苔,我不去匆篓!”
“我還以為我家小迪找了個有種的男人,沒想到你膽子這么小寇窑,你要害怕你自己先回去吧鸦概。”
石斐準備走人疗认,一聽到方迪完残,受不了了。
咬著牙横漏,“弄就弄,誰怕啦熟掂!”
一個老鄉(xiāng)闖進廂房缎浇,歪歪倒倒,手里端著兩碗酒赴肚。
“方師傅素跺,這種粗活交給上門女婿干就行了嘛,我們先出去喝幾碗誉券≈秆幔”
“走走走∮桓”
“別走啊踩验,你們別走啊!”
門被關(guān)上箕憾,方大福順勢頂上木栓牡借。
石斐拼命拍打房門,沒有任何反應(yīng)袭异,只聽見外面的人吵吵鬧鬧的钠龙,都爭著和方師傅喝酒。左一個上門女婿御铃,右一個上門女婿碴里,像是在議論方師傅得了個好女婿,看上去老老實實的就不知道干活怎么樣上真。
別說并闲,聽見這樣的議論,心里還挺舒服谷羞。轉(zhuǎn)念一想帝火,要被這群人發(fā)現(xiàn)他什么也干不了,豈不是……石斐壯著膽湃缎,伸頭朝棺材里看犀填。
棺材里躺著一位老人,頭發(fā)黏糊糊的又長又亂嗓违,滿臉苦大仇深九巡。
石斐咽下一口口水。
“姥爺蹂季,你不要生氣啊冕广,是他們逼我的〕ソ啵”
嘗試著將老人扶起身撒汉。
沒費多大勁,老人的半拉子身體已趟出棺材面涕滋。
“很輕安欠!”石斐忍不住笑了宾肺,“姥爺溯饵,來,我們坐在椅子上休息一下锨用》峥”
老人被抱在椅子上,身體不聽使喚增拥,一個勁朝下滑啄巧。
石斐雙手抵著老人胸口寻歧,嘗試著讓老人坐穩(wěn)。
“咱們乖乖的棵帽,坐著別動好嗎熄求?——啊逗概!”
老人嘴巴松動弟晚,吐出半截舌頭,石斐試著合攏老人的嘴逾苫,這一合反而使整個舌頭全都吐了出來卿城。
吊在胸口上,左右搖晃……黑無常铅搓,白無常瑟押,石斐只是聽過從來沒見過,原來死人舌頭伸出來真的有半尺來長星掰。
碰到手背多望,麻酥酥的。
“我的媽呀氢烘!快來人盎惩怠!死人舌頭掉出來啦播玖!來人白倒ぁ!快來人笆裉ぁ维蒙!”
啊~~~!
……
石斐擦汗喘氣果覆,驚魂未定颅痊。
方大福在老人嘴里放上一粒青梅,合攏随静。
“忘了告訴你八千,要先放一顆青梅才能往椅子上扶×敲停”
????“你不早說!”
“噓照皆≈乇粒”
石斐不敢造次,院子里還是鬧哄哄的膜毁,但廂房里已經(jīng)站滿了披麻戴孝的家屬昭卓。
方大福將椅子上的布墊裹在老人身上愤钾,以此固定坐姿。屋里少說不下幾十號人候醒,當(dāng)大嘴輕輕的關(guān)上房門后能颁,空氣一下子凝固了,大家仿佛都在靜靜的等待著這場即將到來的儀式倒淫。
有幸旁觀的除了石斐外伙菊,還有一位沒有掛孝的老者。
這會兒就站在太師椅旁敌土。
“王家老大人享年九十有五镜硕,一輩子勤勞節(jié)儉行善積德,今天有請方師傅施展三刀剃返干,為他老人家做個圓滿兴枯。上茶!”
大嘴端上一碗茶矩欠。
方大福從懷里掏出一把葫蘆狀的剃刀财剖,喝下一口茶,對著刀刃噴出茶水癌淮。
家屬堆里隱約傳出哭泣聲躺坟,站在太師椅旁的老者罷了罷手,示意大家不要吭聲该默。
“人有三根瞳氓,九九歸一。按照我們這里的習(xí)俗栓袖,年過九十的老人入土前必須用三刀剃匣摘,多一刀都不行。現(xiàn)在會這門手藝的人只剩下方師傅了裹刮,大家不要說話音榜,仔細看∨跗”
三刀赠叼!只能刮三刀?
看著老人亂糟糟的頭發(fā)违霞,石斐心里七上八下嘴办,不禁回想起學(xué)校老師對發(fā)型結(jié)構(gòu)的講解,可這老人的頭發(fā)就如同是經(jīng)過三次變身的超級賽亞人买鸽,梳都不讓梳涧郊,還如何能分辨出三面十五點?平時方大福理頭總是慢吞吞的眼五,剪一個頭要剪二三十分鐘妆艘,這會兒醉醺醺的狀態(tài)更不知道會理成什么樣彤灶。
石斐正焦慮,葫蘆剃刀的光芒忽然晃過眼睛批旺。
“第一刀幌陕,身前憂愁飄散去,一掃而光汽煮〔ǎ”
方大福左手撩發(fā),右手操刀逗物,刀鋒沿經(jīng)左面發(fā)端飄然而下搬卒,所過之處呈現(xiàn)出一道清晰的發(fā)際線……石斐大驚,三面十五點之第一面前五點全都浮現(xiàn)出來了翎卓。
“第二刀契邀,人走留名存世間,一塵不染失暴∨髅牛”
刀鋒急轉(zhuǎn)直上,沿經(jīng)右面發(fā)型頂端順勢而過逗扒,所到之處殘發(fā)飄落古戴,尾梢飛揚……石斐瞪大了眼睛,不止是老人的發(fā)型變了矩肩,連下垂的眼角和嘴角都在慢慢舒展现恼。
“第三刀,兒孫有福莫忘本黍檩,一路平安叉袍。”
三刀過后刽酱。
屋里響起山呼海嘯般的哭泣聲喳逛,老人一臉安詳,發(fā)型看上去是那么的莊重棵里,就像畫上去的一樣润文。
這不是用剪刀剪的,而是一把小小的剃刀殿怜,游走削剃可謂神乎其神典蝌。
石斐的眼角有些濕潤,他搞不清心里是在替家屬傷心头谜,還是……
“你楞著干嘛赠法,走啊,收工了乔夯∽┲”方大福摸出一個鹵鴨頭,津津有味的啃起來末荐,“你還沒吃飯吧侧纯,快去吃兩口。我跟你說甲脏,他們這里的鹵鴨可是一絕眶熬,再不吃就沒有啦】榍耄”
……
黃昏時分娜氏,鄉(xiāng)間小道。
石斐拉住方大福墩新,一頭跪在地上贸弥。
瞧這虔誠的模樣就知道小伙子是在拜師了。石斐琢磨著神奇的剃刀功夫海渊,老天有眼绵疲,未來岳父就是深藏絕技的高手,反正早晚都得拜臣疑,晚拜不如早拜盔憨。
方大福看見石斐磕頭讯沈,心里挺高興郁岩,小伙子總算是有上進心。稍一猶豫提出幾點要求缺狠,第一问慎,明天記得打幾斤好酒作為拜師禮孝敬師父;第二儒老,之前說好的兩百塊工錢就免了蝴乔,作為拜師紅包孝敬師父。這都不是事兒驮樊,石斐一咬牙全都答應(yīng)下來薇正。
第三點也是最難的一點,做徒弟就不能做女婿囚衔,除非把本領(lǐng)全都學(xué)會挖腰,若是天天只知道談戀愛那就免談。好家伙练湿,看來師父早就惦記著女兒的婚事了猴仑,故意拿這道坎來堵人,不過沒關(guān)系呀,大不了偷偷摸摸的辽俗,不要讓他發(fā)現(xiàn)兩人約會就行了疾渣。石斐點頭應(yīng)允,跪在地上叫了聲“師父”崖飘。
必須要盡快學(xué)會這門手藝榴捡。石斐回到出租屋后一直在想,理發(fā)店生意不怎么樣朱浴,練手的機會很少吊圾,進度太慢的話豈不是要憋屈死人,以前在學(xué)校里用野狗做練習(xí)總是得心應(yīng)手翰蠢,不如將計就計……師父以為會花很長時間项乒,但他不知道還有這一招,等學(xué)會了本事帶著方迪出去開一家大店鋪梁沧,有機會的話再把韓國人教訓(xùn)一頓……石斐越想越開心檀何,趟在床上做起了美夢。
第二天一大早趁尼,牽著一只沒人養(yǎng)的哈巴狗來上班埃碱。
哈巴狗毛很長,專門是洗過澡之后才帶來的酥泞。
沒想到方大福竟把可憐的小狗放了砚殿。
“盡是些旁門左道,給我進來芝囤!”
石斐隨師父走進后院似炎。
方大福遞給石斐一根樹枝。
“刮悯姊,把石頭上面的青苔刮下來羡藐。”
花臺旁邊坐有一塊大石頭悯许,石頭上長滿了青苔……原來剃刀功夫是這么練的仆嗦,未免太枯燥了吧,還不如用活物先壕。
石斐看著手里的樹枝瘩扼,不知道該從何下手。
“記住垃僚,握樹枝的手只能用三根手指集绰。”
按照師父的要求谆棺,石斐用三根手指捏著樹枝刮起青苔栽燕。
青苔又滑又密根本就刮不動,稍微加些力氣,樹枝即被折斷碍岔。
“這個樹枝太脆了浴讯,沒法用力呀「讹酰”
“關(guān)樹枝什么事兰珍,是你自己笨⊙猓”
“有什么技巧沒有?”
“熟能生巧亮元∶图疲”
石斐不甘心,找來一根粗大的樹枝爆捞。
樹枝是不斷了奉瘤,可單憑手指又有些指拿捏不住。
“石頭上的青苔和腦袋上的頭發(fā)是一樣的煮甥,都是有生命的盗温,你首先是要學(xué)會愛她,不愛她成肘,不懂得珍惜她卖局,她又怎么會隨隨便便聽你的話呢?對于一個優(yōu)秀的理發(fā)匠來說双霍,就算給他一把破刀砚偶,他也可以…”
方大福正準備指點要領(lǐng),方迪跑進后院洒闸,嚷著讓石斐陪她去外面看舞龍染坯。
石斐一個勁的使眼色,昨天剛承諾學(xué)手藝的時候不得談戀愛丘逸,現(xiàn)在叫他如何回應(yīng)呢单鹿。聽說是舞龍,還比去年多兩條深纲,心里忍不住想去仲锄。
方迪吵吵鬧鬧的,挽著石斐就要朝外面走囤萤。
“去吧昼窗,去吧。連最基本的功力都沒有涛舍,還好意思說自己是理發(fā)師澄惊?綿力,所謂的綿綿不絕的力道,可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練成的掸驱,半途而廢的人永遠也學(xué)不會肛搬。”
方大福搖頭嘆氣毕贼,從地上撿起一根小樹枝温赔,順著青苔紋路只輕輕一刮。
大石頭上出現(xiàn)一道光亮的“疤痕”鬼癣。
石斐站在原地沒動陶贼。
“你先去吧,我再練一會兒待秃“菅恚”
“我一個人去多沒勁,你章郁!”
沒等方迪把話說完枉氮,石斐已拾起一根樹枝走到大石旁。
從頭做起暖庄,細細的一點一點刮動青苔聊替,樹枝很容易走歪,刮上去就像沒刮一樣培廓。方迪覺得沒意思惹悄,一跺腳自個兒走了,可石斐的神情中卻透出一股吃奶的勁医舆。
長期觀察石斐理發(fā)俘侠,方大福很清楚,小徒弟使剪刀的本事不錯蔬将,但很多路數(shù)瞧上去花哨實乃旁門左道爷速,明顯是走捷徑學(xué)來的。要想改掉壞習(xí)慣霞怀,只能從最基礎(chǔ)的刮石頭做起惫东,對于理發(fā)匠來說,一旦學(xué)會掌握綿力毙石,身上的任督二脈也就打通了廉沮。多少學(xué)徒倒在這艱辛而又漫長的修行道路上,石斐會重踏覆轍嗎徐矩?
但愿他可以堅持下去滞时。
“我刮下來一塊,師父你看滤灯!”
石斐煞是欣喜坪稽,方大福一看曼玩,不過是指甲蓋大小的一塊青苔,還是陽光照射下比較干燥的一面窒百。
打來一桶水黍判,淋在大石頭上。
“接著練篙梢∏晏”
石斐換上一根樹枝,繼續(xù)刮青苔渤滞。
如此枯燥的修煉換作誰都難以堅持贬墩,好在石斐有足夠的動力,一面是本性使然蔼水,一面是愛情的鞭策震糖。每天從早上一直練到中午,下午幫理發(fā)店照顧照顧生意趴腋,晚上打烊特許一個小時的時間約會。拉拉小手逛逛街论咏,方迪九點準時回家報到优炬,哪怕多出五分鐘,方大福也會按照門規(guī)處置石斐厅贪。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蠢护,方大福、石斐养涮、方迪葵硕,三個人維持著這家小小的理發(fā)店,越來越像是一家三口贯吓,平淡的生活中交匯淡淡的幸福懈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