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chuàng)首發(fā)抑进,文責自負∷悖】
這天早晨单匣,李如姍姍來遲。拐入故園正門時宝穗,見許菁和薛雪正等在園內的假山旁。每年四月码秉,三人必會游園逮矛,為的是那些沿湖盛放的海棠花∽花路不長须鼎,芳香彌漫鲸伴。乍一掃視,游覽的隊伍已排出去老遠晋控。
是薛雪先瞅見李如的汞窗,李如身穿長袖黑裙,腳蹬高跟皮鞋赡译。她自知來遲仲吏,且友人都已到齊,可是腳下的鞋就像高速上的限速提示牌蝌焚,控制著她的速度裹唆。她連聲致歉,不住地鞠躬只洒。
薛雪和許菁一個穿紅许帐,一個著綠,紅色短袖上印著芭蕉毕谴,綠色的印著幾顆櫻桃成畦。兩件短袖是去年李如買的,因她不喜明麗的色彩涝开,索性給自己買下這條黑裙循帐。
薛雪昨晚吃了宵夜才睡请契,這會兒正摸著渾圓的肚子辙诞。
“懷三胎了?”許菁打趣說爽哎。
薛雪竊笑奕剃,突然猛一發(fā)力衷旅,用肚子把許菁頂了個趔趄。像不倒翁那樣搖晃的許菁站穩(wěn)后纵朋,先低頭瞟看的是鞋面柿顶。
此時李如發(fā)現(xiàn),這雙小白鞋上畫有三個女孩操软。她記得前幾日許菁在微信群里發(fā)過樣稿嘁锯,不成想這么快就畫好了。短發(fā)濃眉的是李如聂薪,中間卷發(fā)細長眼的是許菁家乘,圓眼睛沒頭發(fā)的是薛雪。
實際上薛雪不僅有頭發(fā)藏澳,而且有一頭烏黑濃密的秀發(fā)仁锯。然而正所謂“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被旁人羨慕不已的發(fā)量翔悠,卻常使薛雪嘆氣业崖。她覺得這些頭發(fā)就像頂厚厚的帽子野芒,一年四季蓋在頭上,特別是進入炎夏双炕,活像是頭頂一間桑拿房狞悲,發(fā)根潮濕,發(fā)絲黏膩妇斤,整顆頭毫不清爽摇锋。
薛雪湊過來細看,認出那個光頭是自己后趟济,拍手稱快還不夠乱投,本想順便拍拍許菁肩膀,結果手勁沒把控住顷编,甩出了猛烈的一掌戚炫。就見許菁的身體先是向后一仰,接著又像根彈簧似的反彈向前媳纬。李如瞧著入園的游客漸漸多起來双肤,便一把扶穩(wěn)許菁,然后三人朝湖邊走去钮惠。
故園是座老園林茅糜。對那些常客而言素挽,入園后先要對著橋下錦鯉抒發(fā)一通贊美蔑赘,之后佇立在千年槐樹下虔誠祈福,最后繞湖轉一圈预明,賞賞湖中鴛鴦和湖邊海棠缩赛。如果手頭松快,再嘗一根園內自制的特色冰激凌撰糠,此呈便宣告圓滿酥馍。
薛雪走在前面,許菁和李如并排跟在后面阅酪。日光有些刺目旨袒,湖畔排著長隊的人群中,有游客打起了遮陽傘术辐。
薛雪小跑著排到隊尾砚尽,從包里拿出一袋山楂,小口小口咀嚼辉词,只要嘴巴動著尉辑,她就不會在漫長的等待中體味到苦澀的滋味。許菁翻看先前拍的照片较屿,李如無時無刻不在利用空閑時間追劇隧魄。三人皆有排解情緒的方法,因此長久的等待過后隘蝎,人們只從這三個女孩的臉上看到冥想后才出現(xiàn)的平靜购啄。
如果不是沈樺從背包里拿出相框,薛雪可能根本不會注意到眼前這幕嘱么。盡管賞花的游人中常有獨來獨往者狮含,但沈樺不同,她雖是獨自前來曼振,卻手捧一個白色的相框几迄。薛雪見狀,忙用胳膊肘捅捅許菁冰评,許菁用手扽扽李如的衣袖映胁,之后三人的視線再未從這個瘦削的女人身上移開。
她們見她舉起照片甲雅,手臂忽高忽低解孙,猜測著許是為了便于相片上的那雙眼睛看得更清楚。沈樺站在花簇最茂盛的海棠樹下抛人,將相框裝回包里弛姜,而后雙手合十,嘴里喃喃叨念些什么妖枚,擦著眼淚向前走去廷臼。
三人的眼神仍追隨沈樺,此刻她們無心賞花绝页,眼見其愈走愈遠荠商,李如趕在薛雪之前追過去。李如癡迷于攝影抒寂,方才她拍下那段畫面特殊的視頻時结啼,鼻頭一酸,念起去世多年的姥爺屈芜。老人離世前的幾個小時郊愧,李如守在身邊。她無法忘記自己緊緊攥住姥爺伸出來的手井佑,那雙手摸起來異常堅硬属铁,仿佛只剩下骨頭在支撐。姥爺?shù)纳眢w和沈樺一樣單薄躬翁,那是久經(jīng)痛楚的人常見的身形焦蘑。李如心里生出不詳?shù)念A感,莫非這女人要尋短見盒发?她越想越不安例嘱,便搶在薛雪前面跟過去狡逢。
“你慢點兒,別被發(fā)現(xiàn)拼卵∩莼耄”許菁小聲提醒。
“你這樣不是跟蹤腋腮,是生怕她不知道我們跟蹤雀彼。”
李如這才放慢腳步即寡,與沈樺的距離漸漸拉開徊哑。提速的時候注意力集中在別處,此刻稍稍減速聪富,她感到腿腳陣陣脹痛莺丑,尤其是腳趾,互相擦蹭善涨,皮肉蹭得生疼窒盐。不禁想起自己穿的是高跟皮鞋,于是暗自嘆道:穿這種鞋快步走钢拧,無異于當代酷刑蟹漓。
距湖畔的海棠愈來愈遠,沈樺的步履由慢速變得更慢源内∑狭#看她徐徐前行的背影,李如警惕地說:“別看她現(xiàn)在淡定膜钓,下一秒就可能奔跳進湖里嗽交。”
“你少看無邏輯的燒腦劇吧颂斜,腦袋都燒出大窟窿了夫壁,不停地往里灌風,灌得你說瘋話沃疮『腥茫”
后來的事確如同伴所言,事情的發(fā)展和李如的預感呈相反狀態(tài)司蔬。沈樺并未靠近湖水邑茄,而是穿過長廊,走去人群密集的廣場俊啼。
四方形的廣場上肺缕,十來人正隨音樂舞動腰身,男男女女盡情舒展肢體,臉頰的贅肉微微抖動同木,李如趕緊抓拍這充滿生命力的場景浮梢。沈樺站在隊尾,很快跟上音樂的節(jié)奏泉手,身后的背包仿佛是只上躥下跳的動物黔寇。薛雪拽著許菁站在末排,許菁手忙腳亂的模樣活像觸了電斩萌。薛雪的動作更加粗糙,就像一件縮水的衣服屏轰。這些都被李如的鏡頭捕捉到颊郎。
音樂結束的瞬間,薛雪一屁股坐在地上霎苗,兩腿蹬直姆吭,呼哧帶喘地喊著累。她垂著頭唁盏,擦去前額和臉頰滲出的汗内狸,正在掙扎著起身之際,聽見有個聲音說:“剛運動完別坐地上厘擂±サ”與聲音同時出現(xiàn)的,是一只和許菁一并使勁的手刽严。兩人合力將薛雪拉起來昂灵,沈樺抽出背包側兜里的礦泉水,叮囑她小口喝舞萄。這突然到來的關心眨补,催紅了薛雪的臉龐。站在旁邊的李如打量起沈樺的容貌倒脓,戴眼鏡撑螺,扇風耳,下巴有顆痣崎弃。
“那邊的海棠花漂亮極了甘晤,你們看了嗎?”
“看了吊履,我們就在您后面安皱。”薛雪說艇炎。
“你們都看見了酌伊,是綾子陪我來的,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居砖『绺”許菁看出沈樺并不想結束這個話題,便提議附近的知己亭上游客較少奏候,不如前去坐坐循集,她們也想聽綾子的故事。
幾人經(jīng)過知己亭時蔗草,恰巧有一些學生模樣的年輕男女起身離亭咒彤,空出來的一排長椅剛好能容納四人。知己亭周圍植滿柳樹咒精,常有游客吟唱《送別》镶柱。沈樺的背包放在腿上,雙手就如懷抱嬰兒般將其緊緊摟住模叙。一縷風吹過歇拆,綾子的故事隨之開始。
綾子如果還在范咨,和我一樣是三十歲故觅。上月的今天是她生日,可惜她年前走了渠啊。我倆是發(fā)小输吏,她總是愛說愛笑的,膽子也大昭抒。
綾子打小就肉嘟嘟的评也,頭發(fā)又黑又多,還有光澤灭返,我特別羨慕盗迟,一見面就忍不住捋她的頭發(fā)。而她總是吵嚷著要剃禿頭熙含,還開玩笑說把生冷的饅頭放她腦袋上罚缕,過會兒就熟。于是我從家里拿出剪刀嚇唬她怎静,追著要給她剃頭邮弹。她越跑越慢,兩腿打彎了也不停下蚓聘。我喊她別跑了腌乡,我是開玩笑的,她這才像個泄氣的皮球夜牡,眨眼間就癱倒在地与纽。那時候我們還沒上學,有大把大把相處的時光。
后來我搬家了急迂,我們雖在不同學校影所,彼此卻沒斷聯(lián)系,只是不像以前那么頻繁僚碎。有一天綾子哭著說她爸媽離婚了猴娩,她被判給了媽媽。我從沒見她哭得那么傷心勺阐,兩個圓眼睛像是被擰開的水龍頭卷中,眼淚止不住地流。我當時伸手要幫她接眼淚渊抽,她勉強擠出微笑仓坞,幾滴淚掉在我的手掌心。
又過去不長時間腰吟,她打電話說媽媽再婚了,男方帶來一個小男孩徙瓶,她不喜歡這兩個陌生人毛雇,所以沒多久就拎著行李搬進出租房。她遲遲沒告訴我侦镇,等我得知她從家里搬出來的時候灵疮,她又換了新住處,和當時的男友住在一起壳繁。我不知道他們是什么時候分手的震捣,她用平靜的口吻提到那個男人,就像在講別人的故事闹炉。
再后來我們考入不同的大學蒿赢,好幾年沒怎么聯(lián)系。我聯(lián)系過她渣触,卻無回復羡棵,我以為她交到新朋友,那陣子別提有多難受嗅钻。直到有一天突然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皂冰,是綾子,她換了手機號养篓,約我見面秃流。
我們也是來到故園,那天的海棠花和今天一樣茂盛柳弄,但是沒有這么多棵樹舶胀,只有相互依偎的兩棵。蘇東坡有首寫海棠的詩,東風裊裊泛崇光峻贮,香霧空蒙月轉廊席怪。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纤控,寫得多美挂捻。綾子和我都喜歡海棠花,它的花期雖短船万,卻有種瞬間即永恒的深刻意味刻撒。
就是在那片花下,我們聊起漸漸疏遠的這些年耿导,我才知道她又瞞了我一件事声怔,她患上了抑郁癥。至于是何時開始的舱呻,綾子并不清楚醋火。壓抑的情緒一點點堆積,最終纏繞成巨大的線團箱吕,而她卻找不到這團線的線頭芥驳。每次病發(fā)時,吞咽茬高、呼吸和行走都很困難兆旬。她笑著說,你看我現(xiàn)在像不像一個球怎栽。我知道這是藥物原因丽猬。
雖然是病人,但是不發(fā)病的時候熏瞄,誰也看不出她的病癥脚祟。所以綾子能夠順利通過面試,進了一家新媒體公司巴刻,每天寫稿愚铡,她喜歡與文字打交道。
有段時間她覺得身體狀況良好胡陪,才敢與我聯(lián)系沥寥。保持聯(lián)絡以后,我們仿佛又回到童年柠座,常常在傍晚或周末見面邑雅。我們在春天賞海棠花,夏天抄錄關于海棠花的詩詞妈经,我們在秋天的月亮下朗誦這些詩淮野,等到冬天就憧憬來年海棠盛放時我們要將花瓣收集起來捧书,放入造型精美的罐子里慢慢欣賞。我以為命運不會再猛擊綾子骤星,但它還是出了手经瓷。
綾子的同事說那天下午她突然沖出辦公室,誰也喊不住洞难。當晚我接到她媽媽打來的電話舆吮,綾子沒了。她同事說在垃圾桶里撿到被撕碎的照片队贱,是嬰兒時期的綾子和爸媽的合照色冀。
我質問綾子媽媽,綾子到底算什么柱嫌,她卻冷漠地說讓我不要再提這個名字锋恬。當初綾子從家里搬出來,她跟自己打了個賭编丘,賭的是媽媽會勸她回家与学。其實只要一條簡單的信息就好,而她卻賭輸了嘉抓。
每次思念綾子癣防,我便試圖安慰自己,綾子得到解脫掌眠,我該高興啊。萬物有權選擇自己的歸宿幕屹,這是綾子的決定蓝丙。想念她時,我便向這些花傾訴望拖。她曾說如果哪天離開這個世界渺尘,她想化作海棠花∷得簦花也有靈魂鸥跟,不是每個人都能感知到。
前幾天夜里我又夢到綾子盔沫,她說小樺医咨,我們老地方見。綾子說的老地方就是故園架诞,所以我?guī)е恼掌瑏砀凹s拟淮。這是我在海棠花下給她拍的,我拍過許多張谴忧,她最喜歡這個很泊。我和綾子的故事大體就是這樣角虫,謝謝你們仨愿意聽這么久。特別是你委造,剛剛我一扭頭戳鹅,見你坐在地上喊累的樣子,恍惚看到了綾子昏兆。還沒問你叫什么枫虏?
薛雪今年二十六歲,是兩個孩子的媽亮垫。盡管懷上二寶是意外模软,但既然有了,好好養(yǎng)大就是饮潦。然而老公郭楠的臉卻皺成了紙燃异,一連幾天陰著。問他原因继蜡,便道:“就我這點兒工資回俐,養(yǎng)一個都費勁,兩個怎么弄稀并?”
“那你說怎么辦仅颇?”薛雪按住心頭冒上來的怒火問。
“我賣血碘举,不夠我賣器官忘瓦。”郭楠賭氣地說引颈。
薛雪了解老公耕皮,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只要她服個軟蝙场,說上幾句耐聽的話凌停,郭楠向下耷拉的嘴角就能即刻掉轉方向。于是她柔聲細語地說:“我怎么舍得呢售滤,要賣也是賣我的罚拟。”說罷她雙手纏住男人的脖子完箩,瞄準那張流露出苦悶的嘴赐俗,獻上一個潮濕的深吻。郭楠投降了弊知,一陣短暫的熱吻過后秃励,他軟綿綿的聲音傳入薛雪耳畔:“兩個孩子也好,互相作個伴吉捶《嵯剩”
如果工資能高些皆尔,郭楠并不介意有兩個孩子。事實上他喜歡小孩币励,也享受陪伴孩子成長的過程慷蠕。然而在學歷和資歷雙雙不占優(yōu)勢的情況下,換的幾個工作都不理想食呻。當初從南方小城出來闖蕩流炕,一晃幾年過去,曾經(jīng)心比天高的年輕人仅胞,已被大城市鞭打得遍體鱗傷每辟,成了精神老者。之所以沒有卷鋪蓋走人干旧,仍舊苦苦支撐著的動因渠欺,是愛在起作用。
那是個艷陽天椎眯,郭楠獨自在故園閑逛挠将。當他對照寫好的筆記細賞海棠花時,有個清脆的聲音傳來:“打擾了编整,能幫我們拍個照嗎舔稀?”說話的女孩秀發(fā)蓬松,衣著素雅掌测。鏡頭對準三人内贮,素雅女孩站中間,另兩人各伸出一只手臂汞斧,合成心的形狀贺归,中間的女孩則是兩只手的指尖相碰,同樣擺成心形断箫。郭楠感到身體發(fā)熱,女孩的秀發(fā)仿佛將他縛住秋冰,無法克制的緊張使他在歸還相機那刻說不出話仲义。
直到成為兩個孩子的爸爸,郭楠回想往事剑勾,仍感嘆緣分的奇妙埃撵。在那艷陽天里,再次與她相遇時已是傍晚虽另。她同朋友告別后獨自走在路上暂刘,郭楠遲疑了幾秒,還是上前打了招呼捂刺∫ゼ穑“好巧啊募寨。”女孩笑盈盈地說森缠。兩人邊走邊聊拔鹰,順便互加微信好友,郭楠標注下她的名字贵涵,薛雪列肢。至于另外兩人的名字,許菁和李如宾茂,他是在和薛雪交往后才記起對方好像曾經(jīng)提過瓷马。
薛雪和郭楠一樣是從小城走出來見世面的,聊起這些年被大城市鞭打的感受跨晴,兩人的答案一致:痛并快樂著欧聘。他們相聊甚歡,在度過若干個舍不得互道晚安的靜夜之后坟奥,成了如膠似漆的新婚夫妻树瞭。薛雪爸媽對待郭楠就像對自家兒子,人前人后對他贊不絕口爱谁。尤其是性格爽朗的薛媽晒喷,三言兩語便能疏散女婿心頭的陰霾。
她扯著那副破鑼嗓子說:“家里有你倆的屋访敌,想回來隨時回凉敲。都說家不是旅館,你倆可以把咱家當旅館寺旺,短期住還是長期住都行爷抓。”郭楠心懷感激阻塑,發(fā)誓要努力工作蓝撇,報答丈母娘的疼愛。
然而如果自身優(yōu)勢不足陈莽,運氣又沒光顧渤昌,任誰都無法達成期盼的結果。頭胎出生那年走搁,郭楠的工作仍未見起色独柑。
“楠楠,你不是秤私植,所以不用給自己加砣忌栅。我的閑錢不多,但救急是夠的曲稼。先借你們索绪,記得還我湖员。別發(fā)愁,船到橋頭自然直者春,把眼光往遠看破衔,都會過去的∏蹋”丈夫娘的話讓他掉了幾滴不輕彈的男兒淚晰筛,家人溫暖的支持猶如寒夜里的燭火,雖不見得能御寒拴袭,但是足夠照亮暗淡的心房读第。
郭楠在低谷期掙扎了一段時間,經(jīng)朋友引薦換了份工作拥刻。新工作的收入比原先多怜瞒,手頭兒漸漸寬裕了些。有一晚和同事小純在燒烤店喝酒般哼,小純結婚已有兩年吴汪,近日突然冒出想要孩子的念頭。郭楠匆忙咽下嘴里的酒蒸眠,瞇起醉眼說:“有孩子好啊漾橙,別管白天多累,晚上回家一看見孩子楞卡,什么累啊煩啊都沒了霜运。”想著孩子肉嘟嘟的手和臉蒋腮,他咂摸咂摸嘴淘捡,辣辣的口腔滲出來點兒甜味。
眼瞅日子剛松快些池摧,還沒來得及規(guī)劃未來的郭楠焦除,被告知二胎又來了吝梅。他感到全身如觸電般僵硬盹靴,嘴里嘟囔著:“明明有采取措施,這孩子真沒眼力價兒哺呜』鹿祝”當晚他約了小純,仍是同一家酒館的同一桌黔帕。
兩瓶酒灌進肚里代咸,郭楠手托著腮問:“孩子有了嗎?”
“她嫌我養(yǎng)不起成黄,不想要呐芥÷哒龋”
郭楠猛地一拍桌子,幾根被啃干凈的雞骨頭蹦起又落下思瘟。他豎起大拇指說:“她沒錯荸百,我錯了,你聽她的滨攻」换埃”
小純被郭楠突然的反差搞得不知所措,繼續(xù)追問:“你不是說有孩子很幸福嗎光绕?別管白天有多累女嘲,晚上看見孩子就高興〉剩”對方連擺手帶晃頭欣尼,重復前面那句“她沒錯,我錯了”停蕉,吐沫星子噴得老遠愕鼓。后來的事郭楠記不清了,次日清早醒來時慧起,他已經(jīng)躺在自家的床上菇晃,竄入鼻腔的是從客廳飄來的飯香。
他和往常一樣洗漱完慧,吃飯谋旦,然后說聲我上班了就走出家門。薛雪感到氣氛不妙屈尼,于是趕在老公叮囑不許告訴媽之前册着,先對家里招了。媽媽打字的速度快了許多脾歧,添字丟字的情況也多起來甲捏,稍微長點兒的句子讀起來就不流暢”拗矗“錢不夠跟媽說司顿。”媽媽在一段話的結尾回道兄纺。
薛雪依稀記起媽媽前陣子托鄰居羅姨找了份工作大溜,便問及此事」来啵回道:“不累钦奋,給你羅姨親戚開的公司打掃打掃衛(wèi)生,正好活動活動筋骨。公司管飯付材,好幾個肉菜朦拖,我都吃胖了⊙嵯危”薛雪心里一酸璧帝,強烈的愧疚感猶如一股風暴,迎面襲來富寿。繼續(xù)往下讀睬隶,“閨女啊,你別多想作喘,媽不是為你倆理疙,我確實也想找個活兒干。媽媽不是龜命泞坦,歇不住窖贤。我是蜜蜂命,忙忙活活的日子過著才熱鬧贰锁。你爸也支持我赃梧,他說自己是豬命,喜歡吃和睡豌熄,我倆互不妨礙授嘀。你和楠楠也是,不同人锣险,不同命蹄皱,互相遷就和支持”。
媽媽的話語就像針線芯肤,縫補起薛雪破碎的心巷折。因為有媽媽,薛雪時常感到自己是在蜜罐里泡大的崖咨。直到初為人母锻拘,她才算真正體味到若想長期保存這蜜罐,需要不斷注入無法計算的耐心击蹲。
薛媽鐘愛海棠花署拟,薛雪的名字便是因這花而來。盡管詩中寫到梨花似雪歌豺,但薛媽卻認定飄落的海棠花同樣如雪推穷。從前她伸著小手想摸到花瓣,媽媽就將她抱起类咧,嘴里叨念著:“我的小雪快快長大吧馒铃∏聪蹋”現(xiàn)在她到了要抱著孩子看花的年齡,媽媽濕眼憶當年骗露,又改口說:“那時我抱著小小的你,現(xiàn)在抱不動了血巍,你長得慢些多好啊萧锉。”薛雪心想述寡,再過些年媽媽將更加衰老柿隙,或許會坐上輪椅,由她推著賞花鲫凶。每次想起這些必然會發(fā)生的事禀崖,心里便是五味雜陳。再看到自己的寶寶螟炫,她希望這個小家伙能如媽媽所說波附,長得慢一些。
聽完薛雪的介紹昼钻,沈樺由衷地說:“你真幸運掸屡,有這么好的媽媽,相信你也會是好媽媽然评。如果綾子有孩子仅财,她必將付出全部的愛,她也會是好媽媽碗淌≌登螅”
沈樺從包里拿出綾子的照片,細看之下亿眠,眼睛和頭發(fā)像薛雪碎罚,濃濃的眉毛像李如,鵝蛋型的臉和許菁一模一樣缕探。三人各自挑出與綾子的相像處魂莫,爭著問沈樺像不像。
許菁忽然打了個響指爹耗,神秘兮兮地說:“綾子姐這么喜歡海棠花耙考,我們送她一個禮物吧√妒蓿”她將臨時命名的“海棠計劃”娓娓道來倦始,幾人欣然同意,而后又敘敘閑話山卦,便散了鞋邑。
多日后按照約定時間诵次,沈樺提早等在故園門口。遠遠就見三人身穿接近海棠花色的粉白色漢服枚碗,妝發(fā)皆是精心搭配過的逾一。薛雪懷抱古琴,許菁身背畫夾肮雨,李如手拿相機遵堵,打量她們的行人從未間斷。沈樺定睛細看怨规,發(fā)覺這番打扮過后陌宿,薛雪和綾子仿佛并不相像。再次見面波丰,沈樺的臉色不似上次憔悴壳坪,臉頰比從前飽滿,親眼看見她有所好轉掰烟,三人懸置半空的心爽蝴,都稍稍落了地。此時一陣風起纫骑,催促她們入園霜瘪。
海棠花已經(jīng)開始凋落,湖面上點綴著墜落的花瓣惧磺,海棠的花期不長颖对,每到花瓣飄落,觀賞者同樣是絡繹不絕磨隘。若是遠望缤底,它在風中起舞的模樣頗似櫻花,而近看花瓣便知番捂,櫻花的花瓣上有細小的缺口个唧,海棠的花瓣平整些。
按照先前的計劃设预,薛雪席地而坐徙歼,將古琴放于腿上彈奏。這把古琴經(jīng)姥姥的手傳給薛雪鳖枕,姥姥喜歡彈琴和喝茶魄梯,說話總是慢悠悠的。她雖能學會彈古琴宾符,卻學不會姥姥活在時間之外的豁然酿秸。
許菁擺好畫板和顏料,所要畫的人與物已在心里描繪過數(shù)次魏烫。她忱彼眨幻想海棠和枯荷同時出現(xiàn)肝箱,事實上兩者早已并存在她的畫里,它們互換顏色稀蟋,感受著另一種新奇的狀態(tài)煌张。有時許菁羨慕薛雪,她渴望柴米油鹽的婚姻生活退客,而對稍縱即逝唱矛,短暫如海棠花期的愛情無感。
李如在人群中來回踱步井辜,將鏡頭逐個對準即將定格的畫面。她不只想拍攝綾子與沈樺共有的回憶管闷,也想替表姐看遍世間的海棠粥脚。
李如的表姐名叫李山棠,取山上海棠之意包个。表姐幼年便喜好打扮刷允,常把海棠花夾在耳邊。長大后自制染料碧囊,用海棠做成泥膏染指甲树灶。粉紅色的映襯下,顯得十根手指纖細又白皙糯而√焱ǎ可惜山棠遇人不淑,嫁給酒鬼沒幾年熄驼,就在臘月天里跳了河像寒。李如聽見村里的女人們絮叨閑話:“好端端個人,怎么突然就跳河了瓜贾∨祷觯”她想沖過去,厲聲將前因后果講清楚祭芦,卻被媽媽攔住筷笨。
“我要告訴她們事實」昃ⅲ”她憤憤地說胃夏。
“村里人不認事實〔”
李如心頭一怔构订,正是從這刻起,她決定離開狹隘的小村避矢,去找尋承認事實的地方悼瘾。綾子讓她想起表姐囊榜,她們都如此美好。像這樣耀眼的海棠花亥宿,表姐從未見過卸勺。
風過故園,落花如雨烫扼。人們隨性而行曙求,感受風的輕柔與花瓣雨的浪漫。排隊賞海棠的游客只增不減映企,輪到沈樺時悟狱,她手捧摯友的照片,輕聲呼喚綾子堰氓。照片上的面孔改換成了合照挤渐。彼時的兩人還很幼小,手牽手來故園賞花双絮,綾子拾起地上的花瓣浴麻,重重貼在同伴的額頭,沈樺險些跌倒囤攀。她隨即抓起一捧花瓣软免,飄舞的碎花落在綾子頭頂,綾子搖搖頭焚挠,有幾片花瓣被甩出好遠膏萧。玩累的兩人便頭倚著頭,依偎在樹下蝌衔,緩緩地進入夢境向抢。夢中的她們當然不會料到,這如此親昵的一幕胚委,已被沈樺媽媽用相機記錄下來挟鸠,作為永恒地珍藏。
此刻沈樺記不清兩人倚的是哪棵樹亩冬,甚至不確定那棵樹是否仍在艘希。樹和人一樣,雖只是一瞬間硅急,它們卻用自己的方式向世間做出不起眼的告別覆享。
薛雪撥弄起琴弦,琴音婉轉营袜,不遜于古人奏出的能讓蜂蝶和游魚傾倒的樂曲撒顿。人們駐足聆聽,面容平靜荚板。盡管曲中流露出難以排遣的相思凤壁,但是相思里蘊含著大量的祝愿吩屹,唯愿天上人間充滿寧靜與祥和。流淌出的旋律進入許菁耳中拧抖,許菁正為海棠花染色煤搜。環(huán)繞她的游人贊嘆不已,只覺得這些飛揚的花瓣是被誰散落在紙上唧席,真實的讓人想伸手觸摸擦盾。漸漸地,樂音已不再飄入她耳里淌哟,她仿佛自動隔絕掉一切聲響迹卢,置身于玻璃罩,罩子里的時空僅屬于她一人徒仓,畫筆自在游走腐碱,許菁畫下燦爛的海棠樹和兩個相依的身影。李如移步于人群之外蓬衡,快速按動快門,抓拍到許多不可復制的表情彤枢。她喜歡將鏡頭對準外界狰晚,為人世間的每種可能性留影。
沈樺站在一旁缴啡,海棠花正一點點與葉分離壁晒,春日里的海棠雨好似生命的凋零,即使明年重生业栅,花和葉是否還能認出彼此秒咐。沈樺淚流不止,對綾子的思念在此刻抵達情緒的巔峰碘裕。
記憶翻卷携取,她們曾在春日收拾起被清潔工掃成堆的落花,拿回家一片片洗凈帮孔,晾在紙上雷滋,曬干后存入各式各樣的玻璃罐。病情最嚴重的夜晚文兢,耳邊有個尖厲的聲音嘶吼著“毀滅吧”晤斩。綾子拉開窗簾,見一輪明月懸在高空姆坚,月下的海棠覆滿銀灰澳泵,花瓣宛若只只銀色蝴蝶,立在樹枝的不同部位扇動羽翼兼呵。眼前這銀白色的景象仿佛獨立于世界之外兔辅,誰也不能沾染這使人沉淪的美腊敲。綾子的心底聚起一股求生之氣,她坐回桌前幢妄,從玻璃罐里拿出一片海棠花瓣兔仰,緩緩地咀嚼并吞下。舌頭輕柔地觸摸花瓣蕉鸳,牙齒又將其碾碎乎赴,綾子不間斷地吞食花瓣,直到天空破曉潮尝。
和沈樺說起這些往事榕吼,綾子雖是在揭開傷疤,語氣卻異常平和勉失,仿佛不是在談論自己羹蚣。薛雪的琴音好似一根魚線,沈樺的思念如游魚般一點點靠近乱凿,終于還是咬住了魚線顽素。她淚眼婆娑,恍惚間好像看見綾子站在樹下徒蟆。
沈樺屏住呼吸用力看去胁出,是綾子。然而僅在眨眼之間段审,綾子越縮越小全蝶,縮成一個小女孩,而后繼續(xù)縮小寺枉,最后化作一朵海棠花抑淫,被風吹起,混在無數(shù)起舞的花瓣中姥闪。人海茫茫始苇,重逢的終將再重逢。她看見綾子的臉褪成稚嫩的孩童面孔筐喳,憂愁逐漸被歡愉取代埂蕊。她聽見綾子的聲音,時而清晰疏唾,時而模糊蓄氧,似歡笑,也似哭泣槐脏。沈樺集中注意力喉童,終于聽清這聲音在說:“海棠花有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