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槍盤河》(1)

小說共有三章产园。第一章為《修道院之路》竞端,第二章為《槍盤河》技俐,第三章為《客西馬尼》。


李雷统台,身為那場震驚新聞界的雕擂、牽涉到幾乎每個具有倒霉?jié)h潛質的人的鬧劇的參與者之一,至今都壓根不相信三個月之后贱勃,自己竟然仍安然無恙地坐在他的辦公室里井赌,享受著那些性情直率、追求新世紀潮流舞丛、穿著如暴露狂般的女學生們向他獻出的殷勤。即便是這樣,他也深知自己的名字一定出現(xiàn)在了伊勒德那家伙的信中末患,而且他也深知手腕被銬上鐐銬隧膏、成為司法機關的某種象征或是吉祥物是遲早的、注定要占據(jù)他生活系統(tǒng)的命運鸭津。正因為如此,這種等待那在某個靜謐的岩梳、悄無聲息的夜晚突如其來的審判使他產(chǎn)生的焦慮正損毀著他,腐蝕著他,他的辦公室在本質上來說就是他的各各他,是他被高等教育系統(tǒng)分配的十字架吨悍。因為信未被公開糟描,所以在他看來域慷,周圍人如同是一群對真相免疫的慰丛、被伊勒德那種寫信的狂妄姿態(tài)所蒙蔽和恐嚇住的傻瓜变勇,他們這些隨波逐流明棍、必須要依附于某種有序狀態(tài)的傻瓜是不具備探索能力的议谷,他們體內滿是些工業(yè)制造的抗生素靡羡,他們真正缺乏的不是能夠明辨是非進而成為真理的擁護者的智慧和膽量,而僅僅是一些白細胞导绷。他們的免疫系統(tǒng)在很大程度上就像是一坨屎,在他那被教授頭銜的光暈籠罩下的沐批、客觀角度來講確實是具有正義感的脚作、潘神似的模樣面前,他們學會了阿諛奉承并將這種貫穿歷史的社交技能用來彌補他們認知的匱乏缔刹。他們是愚蠢的球涛,在某種程度上來看也是可愛的、值得每個有骨氣和尊嚴的英雄欽佩的校镐。他們就像把那個手執(zhí)教鞭因而像牧羊人般的亿扁、文質彬彬的魔鬼擠到中間的綿羊。


而當前唯一一個保持清醒鸟廓、甚至可以說比李雷本身更加洞察到時局變化的人从祝,是托婭,因為他就是李雷最后去侮辱的那個受害者引谜。而“最后”也即將成為一種諷刺牍陌,在像他這樣的犯罪者身上有一種最常見的、幾乎是塑造了他們身體的员咽、不成文的信念是呐赡,要么由于某種有價值的原因死亡,要么將那種罪惡的精神骏融、將血液里的罪孽進行到底链嘀。然而他是一個聰明的人,一個狡詐的档玻、富有探索能力的怀泊、代表著舊社會那些具備英雄主義精神群體的繼承者,他不會在托婭身上耗費所有的手段和雄性欲望误趴,這不僅僅是因為那每天催使他把瞳孔盯到更加鮮嫩多汁霹琼、更加白皙且輪廓更加豐滿的大腿上的膩煩情緒,而更因為是托婭本人的變化凉当。她現(xiàn)在沉默寡言枣申、性情暴躁,那種眼皮肌肉松弛看杭、嘴唇干燥呈現(xiàn)乳白色以及黑眼圈濃重得就像是在那個地方涂上了墨汁似的松松垮垮的狀態(tài)忠藤,使她仿佛是一位丈夫剛在某件意外事故中丟掉性命的寡婦,任何人在她周圍楼雹,都能察覺到那悵然若失模孩、戰(zhàn)戰(zhàn)兢兢且驚慌失措的情緒在撕扯著他們,鞭笞他們贮缅,甚至有把他們推倒在地然后吃掉他們的潛在沖動榨咐。正因如此,李雷首先對她感到厭煩谴供,進而就是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感块茁,仿佛是猜測到她體內蓄積著某股神秘的、一旦迸發(fā)便會摧毀他的力量桂肌,他曾將這股力量的來源歸因于那個寫信自首的数焊、本質上與他同流合污的傻瓜,這個傻瓜不理智的行為為托婭提供了一種隱形武器轴或,使她憂郁昌跌,使她勇敢,同時使李雷變得懦弱和膽小照雁。


他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蚕愤,穿著牛仔短褲的雙腿搭在寫字桌桌沿上,手上翻閱著一本略薩的《利圖馬在安地斯山》饺蚊,在桌子某個抽屜的最深處的角落里萍诱,還躺著一本他已經(jīng)讀完幾乎是不帶感情地瀏覽完的《繼母頌》。這次他依舊讀得飛快污呼,因為他馬上要到隔壁的實驗室去裕坊。在那里,有一個充滿過剩的雌性激素燕酷、氣氛陰晴不定但多數(shù)時間都在制造著或傳播著八卦消息的世界在吸引著他籍凝。而等他推開門——雖然他早已在那些該死的經(jīng)驗的浸泡和污染下對真相心知肚明——撲到他臉上周瞎、鉆進他皮膚毛孔和整個塞滿女性裸體的大腦的不是從那些多汁的胴體上蒸發(fā)出來的雌性動物的、在理論上或許帶有某些薔薇科植物氣味的清香味饵蒂,而都是些乙醚声诸、二氯甲烷、石油醚以及有股惡臭味的三氯苯混合形成的退盯、令人感到窒息和頭暈目眩的風暴似的空氣氣流彼乌,他那有些模糊、范圍有限的視野里堆滿了大量的生銹且漆皮剝落的鐵架臺渊迁、容量各異的燒杯和量筒慰照、內壁沾滿污漬的試管和滴管、廣口瓶和細口瓶琉朽、酒精燈以及這些容器內部呈現(xiàn)各種奇怪顏色的液體毒租。在這些為了分離那些化學元素而存在的玻璃容器的周圍,是敞開的筆記本電腦漓骚、簽字圓珠筆蝌衔、不銹鋼水杯和各種各樣的零食。那幾個手忙腳亂蝌蹂、穿著白色實驗服的研究生——格根塔娜患整、呂芝因以及托婭挫以,呈現(xiàn)給李雷及其他旁觀者的感覺是他們是在為那些因喪盡天良毡咏、罪孽深重且不知悔改而即將被打入地獄的敗類們準備迎接的盛宴的蹩腳廚師教翩,而且她們準備的食材也是沾滿罪孽甚至就是從罪孽中生長出來的。但是李雷愛這種感覺齐鲤。因為他又重新看到那些豐盈多汁的臉蛋以及隱隱約約藏在白色滌綸布料后面的斥废、多肉的大腿。他承認自己在完全意義上就是猥瑣给郊、齷齪的牡肉,但是得益于那種備受世人尊敬與追捧的、虛無縹緲的頭銜淆九,他最終在與自我良心的搏斗中幸存了下來统锤。

“老師好√棵恚”他們一同向李雷問候到饲窿,他能聽到托婭的聲音是最小的,仿佛是暴雨天氣時在那些碩大的雨點周圍落下的一根銀針焕蹄。

他幾乎是表情嚴肅地走到那揮發(fā)著雌性氣味的森林里逾雄,從衣架上把他那件被熨燙的干凈平整的實驗服拿下來穿上,讓自己從一種按捺不住的、對誘惑垂涎欲滴的狀態(tài)過渡到另一種虛假的鸦泳、嚴謹?shù)囊汀n郁的狀態(tài)上去,使自己那隱藏在內臟里的科學知識通過最耀眼的做鹰、最燦爛的白色滌綸布料浮現(xiàn)出來徒仓。他加入了她們,以一位臨近中年的科學家的身份誊垢,他動作熟練地、運用著某種舉重運動員式的力量上的技巧在空中不停擺弄著那些金屬和玻璃儀器症见,沿著某條仿佛是他提前規(guī)劃好甚至是精確測量好的喂走、隱形的弧線,使它們從靜止到另一種靜止谋作,使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液體從波瀾不驚到發(fā)出嘶啞的呻吟聲芋肠、到沸騰不息,直到它們徹頭徹尾地成為另一種物質遵蚜。那些儀器在碰撞時會發(fā)出叮叮當當?shù)穆曇籼兀驗檫@些客觀存在的、必然的聲音的陪襯吭净,李雷仿佛才得以去放大他的視野睡汹,去觀察、去使眼睛容納更多的東西寂殉,就像是總有無窮無盡的替罪羊來幫他完成他的邪念囚巴,助長他的罪孽。

他覺得呂芝因比托婭更加具有女人味友扰。這并不涉及她那略勝一籌的相貌和夜鶯似的幾乎是被喉嚨里的肌肉打磨到極致的聲音彤叉,而是那種她呈現(xiàn)出來的看似是渾渾噩噩、令人捉摸不定的氣質村怪,并且李雷確定這種真相模糊的氣質是托婭所不具有的秽浇,也是他現(xiàn)在更加熱愛去觀察甚至是去窺視呂芝因的原因。她瘦削而高挑的身體正縮在那件肥大的大褂里面甚负,像是個衣架柬焕,手上拿著的玻璃滴管正往一個試管里擠出藍色的硫酸銅液體。她永遠也猜不到自己的這種目的性極強的學術行為正受到屋里某只內心里飛揚跋扈腊敲、野性未被社會文明徹底抵消掉的野獸的虎視眈眈的監(jiān)視击喂,而且就算她能從細微處、從和其他三人的碰撞和衣服布料的摩擦中略微察覺到這只野獸的存在碰辅,她也不會知道那是誰懂昂。這根本上歸因于她對自己魅力的懷疑,那些深深扎根于自己肉體的没宾、不堪一擊的魅力仿佛對她來說就是某種諷刺凌彬。她繼續(xù)做著她的實驗沸柔,李雷則繼續(xù)踐行著他偷窺狂的壯舉。

滌綸布料下面若隱若現(xiàn)的铲敛、白皙的大腿褐澎,像正常女性那樣隆起的、作為武器之一的胸部以及那兩瓣櫻桃紅色的豐滿的嘴唇伐蒋,這些脂肪密集的部位組成的集合體誘惑著李雷工三,誘惑著他那雙猶如忍受饑餓而在草叢中匍匐爬行的餓狼似的眼睛。他裝模作樣地把石棉網(wǎng)放到鐵架臺上先鱼,下意識地幾乎是純粹靠機械記憶地把蒸發(fā)皿放到上面俭正。這時他瞥向呂芝因,并且暗暗發(fā)誓一定要從她身上得到某樣東西焙畔,如果不是她本人的肉體的話也至少她的某樣貼身物品掸读。他有戀物癖,而且他堅信除他之外宏多,這種精神疾病只有托婭和那個正在監(jiān)獄里安享余生的渾蛋知道儿惫。他恨自己齷齪而又深陷其中,他帶著滿滿的愧疚和對自我深刻的譴責享受著這種精神怪癖帶給他的歡愉伸但。他知道這是歡樂的因為他曾經(jīng)躺在被窩里肾请,兩只手上分別握著托婭的穿過的、未被清洗而因此散發(fā)著一股腥臭味的一條內褲和一條絲襪砌烁,他兩手顫抖著把那兩樣東西放到鼻孔下方筐喳,在接觸到那種味道時,顱內腦神經(jīng)突然釋放的一種叫做多巴胺的物質在他的顱腔里突然爆炸了函喉,而且超乎他想象和控制范圍地形成了多巴胺風暴避归,這讓他變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恐懼且不由自主地激動管呵、歇斯底里起來梳毙。因此他幾乎是懷揣著一種最純粹的原始念頭希望能通過這種間接方式去接觸她的肌膚,甚至希望能借此成為她那免疫系統(tǒng)的一部分捐下。他點燃了酒精燈账锹,搖搖晃晃的、炙熱的坷襟、硫磺色的火焰像是舞池里的風姿綽約的女郎奸柬,隨著透明輕薄的氣流擺弄著身體,炫耀著被那種起伏的輪廓所限制住的吸引力婴程。透過火焰廓奕,一塊從天而降的巨大的、呈現(xiàn)為一種粗糙的尼龍布質地的帷幕擋在他的面前,這塊來源不明的遮擋物不是突然就塞滿了他的視野桌粉,而是以蔓延的方式沿著世界里那些懸置的蒸绩、與地平線垂直的參照物們滑到了他眼跟前,在那上面铃肯,沒有所謂的花里胡哨的繡制圖案患亿,沒有漫畫家在某一瞬間瞥見它時為了炫耀那種信手拈來的技巧而作出的畫,但畢竟也不是空無一物押逼,至少李雷看到了某些飄忽不定的步藕、與太陽齊高的身影,他能判斷得出也確信那是些年輕女性的裸體身影因為他對這些本質統(tǒng)一的圖形是敏感的挑格。他觀賞著她們漱抓,憑借本身經(jīng)驗去美化、去延展她們所缺失的形象恕齐,他變得激動起來,這種激動使他不自覺地顫抖瞬逊,就像他嗅到那些通過潛規(guī)則攥在手掌心里的內衣一樣显歧,他無法克制住地劇烈抖動,仿佛那些器官就像叛徒似的要掙脫開他身體的骨架和內部靈魂之王的統(tǒng)治确镊,逃到外部世界的更干凈士骤、更言行統(tǒng)一的生命體里去。這時他聽到了她們其中一人的聲音說“快去拿藥來蕾域,看看桌上有沒有吸入器拷肌。”而后另一個聲音接著說“這里沒有嗎旨巷?先讓他躺下巨缘,誰能打電話叫一下救護車?”

最終那些慌張的采呐、像是從潘多拉魔盒里飛竄出來的流體似的聲音沒有促使對方撥通醫(yī)院電話若锁,它們那些驚慌失措的附屬載體為那個穿著白色實驗服躺在地上、拳頭猛烈地捶打著胸口且脖子上下擺弄著的白癡找到了一個氣霧吸入器斧吐,這個稍顯廉價的又固、塑料與金屬混合制成的玩意兒里充滿了四氯化碳等某些必須經(jīng)過符號化的過程才能供給自由市場的科學元素。格根塔娜按照她平日里見李雷所做的那樣煤率,攥住吸入器把它在空中搖勻仰冠,按下開關,然后塞進這位被站在遠處的托婭視作魔鬼與白癡的教授的嘴中蝶糯,那個吸嘴一進入他嘴里洋只,就使這個白癡瞬間仿佛是吸入他戒掉了的海洛因等毒品似的興奮起來,他顫抖的越來越厲害,有些經(jīng)常自作聰明的知識分子可能管這叫作矯情的木张、幸福的癲癇众辨,因為這是纏繞在健康狀態(tài)上的病理性表現(xiàn),是一種典型的精神變異的外在特征舷礼。隨后他慢慢地從這種幸福的病變中恢復過來鹃彻,艱難地坐直感到僵硬和疲憊的身體。她們把他從地上扶起來妻献,攙著他就像攙扶著一位沒有駝背的老漢蛛株。他扭轉上半身,用手撣去臀部和背部的灰塵育拨,從格根塔娜手里接過吸入器谨履。

“我很久沒在實驗室這樣了“旧ィ”李雷聲音脆弱地說道笋粟。

“也許您該去辦公室休息一下,這里的氣味屬實不夠健康析蝴『Σ叮”格根塔娜說。

“也許是這樣闷畸〕⑴危”李雷說,但他知道問題不在于那些幾乎融進他血液里的化學氣體的氣味而在于周圍這三個母性動物散發(fā)出來的氣味佑菩。

他帶著吸入器回到辦公室盾沫。這次哮喘病發(fā)讓他記起了海洛因的味道。那些被標有序號的成文法律殿漠、被隨波逐流的生命體共同發(fā)明出來的世俗成見以及被堅固的醫(yī)療系統(tǒng)所蔑視和嫌棄的白色粉末赴精,曾是他那積極情緒和為某種事物或僅僅是為某種象征而努力的激情的源泉之一,是他遺落在記憶里為過去的自己提供一個念想的玩具绞幌,在某種意義上也是傷疤祖娘,是一種疼痛和刺激性的物質。那些日子里他仿佛是一個可以容納世界萬物的啊奄、無邊無際的渐苏、無法用某種科學儀器測量體積的容器,他硬生生地菇夸、不計后果地把那些白粉塞進自己身體里而不管它們與自己的內臟會發(fā)生哪種他負擔不起琼富、承受不住的化學反應,他幾乎每時每刻都在一種虛無縹緲的幻想世界的邊界上庄新,舞動或是像一些該死的寄生蟲那樣寄生在某種不明所以的歡樂之上鞠眉,這些歡樂是流動著的薯鼠、是一種霧化的狀態(tài),像是綿軟絲滑的絲綢似的纏繞著他那渴望受到刺激的靈魂械蹋。然而這些印象以及由印象滋生出來的形象都滯留在了過去的時間線上出皇,他一度戒掉毒癮,而后又因壓力重新染上哗戈,隨后又因為環(huán)繞在他身邊的女性身體的存在而又最終戒掉郊艘。他坐在辦公椅上,表情凝重而惱怒唯咬,同時帶有失敗者的憤恨和機智警覺纱注,像是在提防著什么。他的桌子上堆放著兩沓失效的胆胰、只能當做收藏品和古董的涅槃樂隊和齊柏林飛船樂隊的磁帶狞贱,里面的塑料薄膜已經(jīng)扭曲且褶皺不堪,有些老化和褪色蜀涨。磁帶旁邊是一個琥珀色的槭木口琴盒子瞎嬉,里面是他所熱愛的、有時也充當炫耀工具的賽德牌口琴厚柳。他突然像被某些魔幻的東西控制住似的突然離開椅背佑颇,垂直地、姿勢僵硬且?guī)в袊烂C意味地坐在那里草娜,伸手去夠那個槭木盒子。槭木盒子上面雕刻有鏤空的牡丹花和蜜蜂圖案痒筒,透過空蕩蕩的空洞他看到里面那只亞克力材質的宰闰、躺在一塊疊起來的朱紅色手帕上的復音口琴,他拿起嵌合在耦合口上的蓋子簿透,拿出口琴移袍,然后又像掙脫那個魔幻而躲躲閃閃的東西的控制似的躺回椅背上,把吹嘴放到下唇的邊緣位置老充,呼出一口細膩的葡盗、沾滿病菌的、從他那經(jīng)歷了哮喘發(fā)作的肺泡中泄露出來的遺留的氣流啡浊。

他只會吹奏那首《愛爾蘭畫眉》觅够,雖然這種貫穿某人學習歷程始末的單調乏味的感覺令那些聽眾會有壓抑的、窒息的感覺巷嚣,但是對李雷而言喘先,這是一種令他不言而喻的、高級的進階行為廷粒,他甚至能看到那些在簧片上跳動著來迎接他呼出的沾滿病菌的二氧化碳的音符窘拯,他知道這是他的某種天賦红且,因此他有理由、有權利為自己感到愉悅和自豪涤姊。他循環(huán)往復地吹奏這首曲子暇番,就像是一位來自未來的時空穿越者不耐煩地、持續(xù)不斷地回到過去的時間線的某一點上思喊,沒有怨言壁酬,沒有激憤的言辭和表情,直到一個小時流逝過去搔涝。他把口琴回收到盒子里厨喂,從那本《利圖馬在安地斯山》下面找到兩本書,分別是《波普解析》和《高分子基礎》庄呈,他把它們放到公文包里蜕煌,拉上拉鏈,然后拿上那只把他從地獄邊緣救回來的吸入器诬留,放到褲兜里斜纪。接著他走出辦公室。

辦公樓一樓大廳與它所吞噬在其中文兑、用某種隱蔽的知識的力量保護起來的人造革休息沙發(fā)都散發(fā)出一股咄咄逼人的盒刚、深入骨髓的、不給任何從中經(jīng)過的生命體任何喘息機會的寒意绿贞,而那個從傳達窗口往李雷方向看過來的保安因块,那個對誰都秉持著一種職業(yè)迫使的警惕性與無端指責般的敬意的中年男人,仿佛對這種寒意是具有抵抗力和經(jīng)久不衰的免疫力的籍铁。李雷瞥了他一眼涡上,徑直走出大廳。對面的傳媒學院大樓被設計成一種話劇舞臺的造型拒名,這種別具匠心的建筑通常被安置在最核心吩愧、最安全且不會被質疑的位置上,在吸引著每個發(fā)情期的青年學生的同時也矯情地增显、帶有惡意地傳達著它那被賦予使命般的設計理念雁佳。路上的每個人都低著頭,不是盯著赤裸的或是帶著裝飾性戒指的手上握著的電子屏幕同云,就是一邊戴著耳機一邊扮演著某位歷史上的哲學人物糖权,看著瀝青路面,若有所思炸站。

李雷沿著一條建在草坪中央的羊腸小路往前走温兼,路上鋪著硌腳的、光滑明亮的鵝卵石塊武契,兩側的草坪上栽種著彼此相隔幾米的金枝槐與沙棗樹募判,紅綠相間荡含,可愛而富有熱情。他就背著長肩帶公文包穿過這層厚重的夏季的届垫、由葉綠素有機構成的熱浪之中释液,像是個注定要成為英雄的勇士那樣穿過不可描述、不可預料的危險装处。他走上一條南北走向的人行道误债,學校里各種奇怪式樣的機動車在蒸騰著熱氣的瀝青路上來回奔走,從屁股下吐出黑魆魆的污染性氣體妄迁,同時還朝那些檵木屬植物和靈魂空洞的路人們釋放出或是刺耳或是喑啞的喇叭聲寝蹈,仿佛是在進行著一種挑釁性的、革命的登淘、不可饒恕的公開行為箫老。李雷超過它們,走到一處坡地黔州,坡地起伏的地勢托舉著同樣鋪滿鵝卵石的羊腸小道耍鬓,不可避免幾乎是被(地球)所迫使地承載著上面散發(fā)著腥味的泥土、印滿無數(shù)屁股印痕的公園椅以及在公園椅上像是通奸似的卿卿我我流妻、對彼此愛不釋手的年輕情侶們牲蜀。他們互相帶著某種含混不明的、糟糕的卑微態(tài)度撫摸著對方的臉蛋或是隱私部位绅这,完全忽略了把他們緊緊包裹在其中的涣达、用收縮的瞳孔監(jiān)視著他們的周圍環(huán)境。令李雷感到幸運的是证薇,他不必參與到其中而是快速離開度苔,繼續(xù)在他的人行路上走著。但是不久后棕叫,他又看到一個蓄著銀白色的長發(fā)、穿著工裝短褲但是赤裸著上身的老漢奕删,這個老家伙正站在那人工湖的湖心亭上唱歌俺泣,輪廓圓潤的肚子和那下垂的、滿是雄性激素的乳房使他看起來丑陋不堪完残。李雷停下來伏钠,聽著他看,他似乎意識到有人在看他于是他也向李雷這邊看過來谨设,眼神里帶著一種鄙視與不屑的意味熟掂。之后李雷便離開了,他經(jīng)過里面坐著零星幾個正在咀嚼東西的人的食堂扎拣,經(jīng)過陽臺上掛滿短袖和五顏六色的內衣的宿舍公寓樓赴肚,最終走進一棟四四方方素跺、缺乏設計感的建筑樓里。他從樓梯走上四樓誉券,來到一間門牌上寫著“307”的房間里指厌,里面坐滿的、無論何時都對突然出現(xiàn)的事物持有好奇心的學生使這里成為一間正統(tǒng)的教室踊跟。李雷走上講臺踩验,把公文包放到講桌上。

“來晚了商玫,很抱歉箕憾。”他對著那群仰起脖子盯著他看拳昌、無法克制住那固有的沖動的年輕生命們說袭异。教室里到處飄蕩著一股因被陽光炙烤過而變得溫暖的荷爾蒙的甜腥味,這氣味不是透明的不是隱形的而是具有赤裸裸的實體地回、可以觸摸得到的扁远,它們誕生于這些年輕生命的口腔和汗腺中,然后以一種陰謀的刻像、虛無縹緲的形式散落在他們那機械地搖晃著的腦袋上畅买。在那一張張平行的、被刷上一層防腐蝕的亮油的松木桌面上方细睡,有人用骨骼突兀的手指擺弄著那些新奇的谷羞、時髦的、成為新世紀象征的電子設備溜徙,有人像是落魄的吟游詩人似的望向窗外在烈陽下被夏季的大地之爐烘烤著的櫸樹湃缎、松柏樹和國槐,以及一群群從滾燙的蠢壹、泥沼似的草地上或是蕨類植物之間逃離的麻雀和百靈鳥嗓违,注視著它們那孤注一擲的逃難進程,專注且?guī)в性娨馔济常灿腥司湍敲炊⒅寮荆路鹚褪悄撤N真相性質的答案,就是一切疏日,從他那放下的公文包和那潘神模樣的臉上他們可以得出的結論就是偿洁,他們只要把注意力全都奉獻給這個男人,他們就能從中獲得某種他們之前所沒感受到的沟优、難以被描述的超脫的快感涕滋。就算是當李雷開始講課,他們也那樣盯著他就像他們的確是在認真聽講一般挠阁。

然而他們根本不知道他在講什么宾肺,問題不是他專業(yè)知識不足或是他語言表達能力存在缺陷溯饵,而是在于他們本身。他們表示出興趣的地方僅僅在于他那嚴肅的爱榕、古怪的瓣喊、潘神模樣的相貌以及在校園的秘密角落和他們的電子設備中流傳著的關于他的桃色傳聞而不是從他聲帶里透露出來的知識,他們和所有處于青春期的生物一樣都自始至終地懷揣著無法控制黔酥、難以抗拒的叛逆者的激憤藻三,他們并非有意要這樣試圖抗拒一切而僅僅是出于一種本能和生理上的慣性,把所有與他們有所接觸的生命體都關進他們意識的牢籠里跪者,用他們對八卦新聞棵帽、公眾人物的隱私生活的好奇心喂養(yǎng)他們,直到他們這些被圈養(yǎng)者的私生活毫無神秘性可言渣玲。李雷就是這樣一位潛在的被圈養(yǎng)者逗概,雖然那封未被公開的自首信使他暫時安全,但是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那個受害者叫做托婭忘衍,因此他們同樣出于本能地將托婭和她的老師堪夭,即正在講臺上滔滔不絕地教授課本知識的李雷聯(lián)系起來粒氧,即使他們尚不敢保證他的確與這件事有關。所以他們有必要一探究竟,就在此刻计福,就在他所沒有防備的現(xiàn)在彪薛。接著一條黑黝黝的胳膊從教室后面舉了起來奉芦。那是張笑里藏刀的其馏、典型的年輕人未經(jīng)摧殘的男性的臉,這張臉肌肉緊繃嫩舟,呈現(xiàn)一種卑微的微笑的狀態(tài)氢烘。

“有什么事嗎?”李雷問他家厌。

“老師播玖,”他從座位上站起來說,“您和那個叫托婭的人有什么秘密關系嗎饭于?”也許在他講話的過程中蜀踏,那陣刺耳的哄笑聲就已經(jīng)開始了,它一直伴隨著他講完話镰绎,而且還在繼續(xù)延伸脓斩,就像沒完沒了的回聲那樣木西。

李雷一時間啞口無言畴栖,他看著那個站在那里左顧右盼、向著他四周懷著同等的好奇心但因為那把他們壓在座位上的懦弱而只能默默地嬉皮笑臉的同學們點頭示意八千,像是位立下功勞吗讶、渴望博得喝彩與人民承認的領導者燎猛。李雷思考了很久,期間這些忠實于他私生活的生命們的摻雜著嘲諷意味的眼神使他的身體變得僵硬照皆,甚至開始出現(xiàn)輕度的痙攣跡象重绷,仿佛他們的目光是某種新型的麻醉劑。很久之后膜毁,他才意識到他有必要對此作出反饋昭卓,在有些傳統(tǒng)觀念和慣性思維里,無緣無故的沉默似乎就意味著俯首聽命的順從瘟滨,就是一種出于主觀能動性上的投降候醒。于是他舔舐著干裂的嘴唇,開始說話杂瘸。

“她是我的學生倒淫,”他說道,聲音干裂而缺少絲滑感败玉,“我知道你們對幾個月前的那件事存在疑問敌土,但兇手就只有那個叫伊勒德的人,”是那個思維抽搐运翼、敏感返干、以塑造沖動維生的膽小鬼和白癡,他想到南蹂,“是他犬金,其他人都是受害者。我為托婭感到難過六剥,僅此而已晚顷。”

那個好奇的年輕人對此感到并不滿意疗疟,任何人即使是他自己也能從他那抿在一起的嘴唇和深深凹進臉頰里的法令紋上判斷的出來该默。他們不再繼續(xù)發(fā)問因為李雷繼續(xù)講起課來,嗓音變得更加洪亮策彤,眼睛更加犀利且充滿著無聲無息的憤怒栓袖。下課后,他背著那長肩帶公文包離開教室店诗,重新回到滿是些沒有經(jīng)過過濾裝置過濾的汽車尾氣的校園里裹刮,沿著互相垂直的瀝青路面走出校園,來到校外更加喧嚷庞瘸、更加浮夸捧弃、尾氣污染更加嚴重的世界里。

他以前從未想到自己會養(yǎng)成某種僵化的、不討喜的违霞、不會從中經(jīng)歷絲毫精神洗禮過程的習慣性的行為嘴办,而他現(xiàn)如今卻每天都沿著同樣的一條熙來攘往的街道走到那個地方,那個在那件事情過后突然之間因某個謊言性質的說辭變成他寄居地的地方买鸽,甚至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那是一處霸權主義性質的殖民地涧郊,雖然那兩個受害者并未從中察覺到任何受到迫害或是受到欺瞞的端倪。他經(jīng)過那熟悉的蘭州拉面館眼五,隨后是令人眼花繚亂的蒙古服飾店妆艘、飾品店、關于各大菜系的餐廳以及牌匾設置在隱蔽處就像是隱蔽的妓院的小旅館看幼。他穿過那夾雜在其中的爭吵双仍,穿過那些鍋碗瓢盆碰撞在一起的叮叮當當?shù)穆曇簦盏揭粭l安靜的街上桌吃。他走了約有二十分鐘朱沃,最終從這條安靜的、幾乎是死氣沉沉般的街上的某處走進一個小區(qū)茅诱,他聽憑他那被習慣性的動作控制著的逗物、擁有機械記憶的軀體推著他走上一棟居民樓。他來到二樓瑟俭,伸手敲門翎卓。

那個給他開門的、豐腴的摆寄、大腹便便的女人依舊是他熟悉的模樣失暴。在她的客廳里,有特地防止塵土到處飛揚而鋪設的進口的機織威爾頓地毯微饥,有從陽臺搬出來擺在墻角的盆栽榕樹和紫葉酢漿草逗扒,角落里矗立著的龐然大物是一座笨重的赫姆勒牌立式鐘表。一整套稍顯老舊的琥珀色皮革沙發(fā)對稱地朝向那臺已有點過時的液晶電視機欠橘。玻璃茶幾上堆放著亂七八糟的生活用品:燒水壺矩肩、玻璃杯、電視遙控器肃续、簽字鋼筆以及一盒左氧氟沙星和一盒妥布霉素滴眼液黍檩。也許那最不顯眼而又格外代表著那個豐腴的女人的審美風格和某種天生的技巧的是那副掛在墻上的十字繡,上面繡著鮮艷的始锚、熱烈的刽酱、充滿激情與財富象征的牡丹花叢,幾只呆頭呆腦的蜜蜂圍在豐滿的瞧捌、內部醞釀著過剩的花蜜的花蕊周圍棵里,像是一些刻意偽裝成這種動物形式的江湖盜賊。李雷不喜歡這種女性化濃重且尤其是出自那些纖細順滑、儲存著大量脂肪的女性的肢體制造出來的裝飾品衍慎,至少不會喜歡這種像是純粹來源于那些雌雄動物的內部氣質與天賦的東西。

這時她催促他先去洗手皮钠∥壤Γ“你先吃吧,他還要過會才到家麦轰∏呛唬”她跟他說。她站在桌子那里款侵,臉上密密麻麻的黑痣以一種微乎其微的形式收縮著她體內那些脂肪產(chǎn)生的末荐、供給她用于維持花店生意與繡娘氣質的能量,齊肩的淺硫磺色頭發(fā)像是籠罩在她圓腦袋上的一塊降下的幕布新锈。她在某種意義上是怯懦的甲脏,但那扎根于她骨架與肌肉組織間的靈魂又不枉為一個忠心耿耿的、富有智慧與勇氣的奴仆妹笆,那就像是某品牌的引擎块请,利用她自身的情緒和體內的排泄物為她釀造著源源不斷的驅動力。餐桌上擺放著的是她另一種氣質的輸出方式拳缠,準確地講是那種只在電視熒屏上對著遠距離外的攝像機滿嘴滔滔不絕的營養(yǎng)搭配師才會有的浮夸的墩新、欺騙性的氣質下的表現(xiàn)形式。那塊鋪著雪紡桌布的鋼化玻璃上有一盤蔬菜沙拉窟坐、蓮藕排骨湯和清炒茼蒿海渊。在她出生時,她被她的父母取名為董瑛君哲鸳,一個不符合她體型與相貌的臣疑、古老的名字。后來她站在了這里徙菠,這間其房產(chǎn)證上沒寫有她名字的屋子里朝捆,為兩個姓李的兄弟做好了飯菜,等他們從唯唯諾諾的世界里走進這里來懒豹。

他沒有吃飯芙盘,沒有被那種在分泌著胃酸的胃里由融化的饑餓感冷凝成的貪吃的欲望所俘獲,他在等待他的兄弟脸秽。他回家時天色已經(jīng)變得黑魆魆的儒老,他也背著一個帶有長肩帶的皮革公文包,仿佛這是某個他們曾心照不宣地互相許諾過的信物记餐,至少是他們兩人那令人迷惑不解的驮樊、其中帶有某些貪婪情愫的、純粹的親情的象征。他向李雷打了個招呼囚衔,把公文包放到沙發(fā)上挖腰。他個兒頭不高,擁有和潘神類似的练湿、在某些程度上更像伍爾坎的相貌猴仑,那團熊熊燃燒著的性別之火蜷縮在因患有結膜炎而紅彤彤的眼睛中央,深邃的肥哎、呈現(xiàn)屋頂輪廓的法令紋包裹著的是那短而有些遒勁有力的鼻子辽俗,和那像是保險柜似的總儲藏著一些無法公開的秘密的嘴巴,那是一張文字記者的嘴巴篡诽,屬于《內蒙古日報》崖飘,屬于那關注度極低、關于蔬菜大棚或是農業(yè)基金或是突發(fā)氣象災害的農業(yè)板塊杈女。他很敬業(yè)朱浴,但是在常人看來他似乎因為這種不折不扣的、歇斯底里的敬業(yè)態(tài)度而進入一種過度緊張的生活狀態(tài)达椰,這是亞健康的赊琳、不被醫(yī)學界認可的生活狀態(tài),這使他總是疲憊不堪砰碴,像是被那些發(fā)生在各地的農業(yè)事故給壓榨躏筏、給抽取走了能量,而只剩下那些病懨懨的內臟和骨骼留在日漸老化的軀殼內呈枉。他總會在踏進家門的第一時間打開電視機趁尼,播到新聞臺,在董瑛君的催促與很少帶有愛意的絮絮叨叨的聲音中猖辫,去換下衣服酥泞,去洗手。他曾或多或少的希望甚至一度堅信啃憎,那些白色的肥皂泡沫里蘊含著的正是從他的新陳代謝中流失的能量芝囤,于是他渴望,他相信能從那些白色泡沫的洗滌與潤滑中得到重生而不是依靠那些所謂的營養(yǎng)均衡的的飯菜辛萍,他也相信在能量得到補充的同時那股疲勞感也能像細菌似的被殺死悯姊,被沖洗掉,流到那不見天日的贩毕、臭烘烘的下水道里腐爛掉悯许。但是他后來忘記了這種信念因為事實證明這種想法是愚蠢的。他坐到座位上辉阶,去張望遠在客廳里的電視機先壕。

在那個每時每刻都在傳達精煉的瘩扼、通俗的、關于政治或是關乎科技的新聞的電視節(jié)目上垃僚,他每隔一段很長的時間就會看到自己集绰。他幾乎是仰仗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混沌的自卑感認定自己那不合格的長相應當受到排斥谆棺,雖然與李雷長相相似栽燕,但是他的臉上卻比他多了些虛無縹緲的東西,這種東西就像是些只有在電子顯微鏡下才能看清的病毒似的藏匿在那些細小的毛孔和繁密的體毛之間包券,然而卻無時無刻都在以超乎它們體積的巨大能量對他那張臉施加著他無法避免、不可挽救的影響炫贤,這影響使他在某個特定角度上顯得丑陋溅固,卻在另一個特定角度上顯得英俊而充滿美感。但他永遠都只站在第一角度看待自身兰珍。他不去看了侍郭,而是換成用耳朵去接受信息。他夾菜掠河,把它們放到米飯上亮元。

“我聽報社里一些人傳聞說,你那個研究生唠摹,就是那個被強奸的受害者爆捞,還有些秘密沒透漏給他們,這你知道嗎勾拉?”

他是緊張的煮甥,他當然得而且必須要緊張、驚慌失措藕赞,但是卻沒必要把這種瞬間沿著他血管蔓延至全身肌肉間的慌張表現(xiàn)給他們兩人成肘。

“不知道,”他說斧蜕,同時把嘴里嚼碎的飯菜咽下去双霍,“這件事她幾乎沒提過,我們除了對新聞報道的內容之外一無所知批销,”他說道洒闸,保持著那股把真相攥在手里把辛辣的謊言、把虛偽呈現(xiàn)出來的奄奄一息的勇氣均芽,“他們怎么有這種傳聞的顷蟀?”

“這我沒法問,”李城說道骡技,“但這你也猜得到鸣个,報社里不同人的嘴就是不同規(guī)模的武器羞反,那所謂的真相城堡地下到底藏著什么空前絕后的寶物,等他們把它炸掉變成廢墟后就知道了囤萤≈绱埃”

“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結膜炎涛舍,”他說澄惊,“還是得主動屏蔽那些骯臟的、不堪入目的東西富雅,否則還得為這些污穢的玩意兒付錢掸驱,多么不值∶挥樱”他的眼睛紅彤彤的像是在那橢圓形的骨骼中央鑲嵌了兩顆紅櫻桃毕贼,也像是兩個被嘬入時因接觸氧氣而熊熊燃燒的香煙的煙頭,它們保持對稱地散落在那被李雷剝奪掉優(yōu)質基因的蛤奢、在畸形與健康狀態(tài)之間來回轉換的骨架上鬼癣,釀造著、分泌著啤贩、滋生出咸澀的液體待秃。這種超出標準、使他瘙癢難耐的液體并不如他所說的源自那些污穢的痹屹、齷齪的東西——那種東西當被制造成新聞時注定是要經(jīng)歷某種隱秘的過濾過程的章郁,而是來源于他那過分向外界輸出的敬業(yè)態(tài)度和那種缺乏人道主義關懷的糟踐自身的行為,只有除他以外的人知道志衍,那種革命性質的作息習慣驱犹、共產(chǎn)主義式的人際關系以及杜絕胡作非為的職業(yè)信仰,都是扎根于他那炙熱的敬業(yè)態(tài)度上并受到周圍營養(yǎng)豐富的血液的滋養(yǎng)與灌溉足画。最終他似乎不再對那些所謂的骯臟玩意兒抱有成見而是放下碗筷雄驹,投身于他另一門奉獻其中的事業(yè)中去。

他走向陽臺淹辞,借助客廳的燈光去照看他那些花花草草医舆,因為他那種對任何事但凡開始產(chǎn)生興趣最終就會像被風暴卷入其中似的、歇斯底里的熱愛精神象缀,他為自己開辦了那家花店而讓她去照看蔬将,同時她也能有充足的時間繼續(xù)美化自己的十字繡事業(yè)。他拿著一個鴉青色的塑料噴壺央星,朝著那些龍舌蘭科和薔薇科植物們澆下均勻的水流霞怀。他那時更像一位身體的某個或是大腦或是神經(jīng)或其他隱蔽的部位出現(xiàn)故障的、正靠這種陶冶情緒的醫(yī)療性行為來恢復健康的病人莉给,而不是那個兢兢業(yè)業(yè)的文字記者毙石。越來越濃重的夜晚從沾滿灰塵的紗窗的孔隙間像是流體似的滑進來廉沮,降落并均勻地橫鋪在他的脊背上且揮發(fā)出一種被大自然釀造過的醇香味,那是夜晚獨有的徐矩、凈化掉汽車尾氣和燃燒的尼古丁氣味的香氣滞时,一種樸實無華的清冽的味道。從陽臺上仍然可以聽到小區(qū)里熙熙攘攘的滤灯、喧鬧的聲音坪稽,幾個踩在滑板上的年輕人吵鬧著從樓下經(jīng)過,聚氨酯輪子與瀝青路面摩擦發(fā)出嘩嘩的噪音鳞骤,悠長而令人心煩氣躁窒百。還有那些像是魔鬼般、幾乎是秉持著某種邪教似的信仰的中年婦女們豫尽,經(jīng)久不衰地篙梢、持續(xù)不斷地在遠處的噴泉廣場上借著專用音響里震耳欲聾的背景樂,唱啊拂募,跳啊庭猩,她們的嬉笑聲撕扯著絲綢似的順滑的夜空窟她,嚙咬著那些像李城一樣躲在家里的人們的神經(jīng)和聽覺系統(tǒng)陈症。在這種既安逸又喧嚷的環(huán)境下,每個人都產(chǎn)生了抗體且那虛弱的免疫系統(tǒng)在被動的摧殘下日益強大起來震糖。

“你那副《向日葵》繡完了嗎录肯?”李城蹲坐著轉過身,問董瑛君吊说,她正在廚房里刷洗餐具论咏。李雷坐在沙發(fā)上消食。

“沒有颁井,就差一點兒了厅贪,”她說,“明天我要多花點力氣把它給弄完雅宾,希望明天不要有哪些愛花人士來打攪我养涮,我不會給他們好臉色看的∶继В”

“別這樣贯吓,會丟掉生意的∈癖洌”李雷插話說悄谐。

“話說你有去跟那個姓張的討債嗎?”李誠問他道库北,“這到臘月他可就剛好欠老爹十年了爬舰,沒想到老爹人一走他就更猖狂了们陆。”

“沒有洼专,我最近比較忙棒掠,等閑下來一起去吧∑ㄉ蹋”

他在不到晚上八點的時候回到家烟很。他脫下皮鞋,換上那雙因長期以來被腳心分泌出的汗?jié)n浸泡過而變得黑糊糊的塑膠拖鞋蜡镶,動作熟練幾乎完全是靠肌肉的機械記憶驅動著把那張表面刻有伊萬德·霍利菲爾德赤裸的雾袱、仿佛是雕像似的肌肉線條鮮明的上半身的圖像的光碟放到DVD的光驅里,這是這位曾經(jīng)輝煌的拳王的比賽視頻合集官还。他愛他正如他愛那些他所不配擁有的女人一樣芹橡,被他那在比賽時晶瑩透亮的肌膚、四處流淌的汗液以及他那咄咄逼人的氣質本身所吸引望伦,那就像是他曾經(jīng)一度為之傾倒的毒品林说。這樣看來,他似乎總是處于尋求某樣撲朔迷離的激情的屯伞、持續(xù)不斷的過渡狀態(tài)之中腿箩,或是那些曾攫走他健康精神的毒品,或是那兩支搖滾樂隊在演唱高潮時歇斯底里的亢奮態(tài)度劣摇,或是口琴珠移,或是略薩,又或是他正在觀賞著的那個被里迪克·鮑最終擊敗的英雄末融,都以一種默默無聞的態(tài)度為他創(chuàng)造出钧惧、貢獻出純粹的激情。而往往是在獨享這份激情的過程達到高潮和頂峰的時刻他會出現(xiàn)那虛無縹緲的勾习、淫穢的浓瞪、色調鮮明的幻覺,那幻覺時而濃稠時而變得堅不可摧巧婶,但總是由遠及近地來圍攏他乾颁、揉捏他好像目的就是為了使他窒息致死,而它們也達成了部分目的因為他也順其自然地以為那幻覺是致命的粹舵,往往也因這種被害妄想癥似的妄想而最終使他倒在地上钮孵。

這時他幾乎是按照那種慣例似的摔倒在沙發(fā)上,電視屏幕上的伊萬德·霍利菲爾德發(fā)出哼哧哼哧的劇烈喘息聲眼滤。揮發(fā)著熱氣的汗水巴席、氧含量偏低的血液從那變得血肉模糊的、淤青的傷口里流出來诅需,像是以這種值得由衷的同情與敬佩的方式刻意展現(xiàn)給每位觀眾漾唉,那不久后將要化膿然后結成鎧甲似的血痂的地方對他荧库、對每個以傳播激情為職業(yè)的人來說都是一種符號,一種純粹的象征赵刑。他躺在那里分衫,那個飄忽不定、搖搖晃晃的輪廓變得更加虛幻般此,更加像是二流藝術家拼湊起來的蚪战、為了嘩眾取寵目的的拙劣的色塊。接著那劇烈的铐懊、幾乎就要沖破胸膛的喘息聲轉移到他身上邀桑,他感到胸腔里那團火焰正在穿過食道,逼近他的咽喉科乎,涌進口腔然后為他每一顆沾滿褐色污漬的牙齒染上一點溫度壁畸。而他應該對這團火焰保持某種他所不能接受的敬意,因為這火焰的確使他在幻覺中或多或少地嘗到了布地奈德茅茂、氟替卡松等藥物的味道捏萍,那有極大可能是從唾液腺中分泌出來的。突然他清醒過來了空闲,他伸出一根食指令杈,把它像是棍子一樣放進嘴里攪來攪去,或是抬起舌頭进副,試圖從那個濕漉漉的这揣、充滿毛細血管的地方勾出那種像是食物殘渣似的味道來悔常,但最終他勾出來的只是一些沾滿手指的唾液影斑。他把食指在褲子上一抹,伸出去夠茶幾上的吸入器机打,打開蓋子矫户,把吸頭放進口腔內部的黑暗之中,然后使勁地吸著残邀,那模樣就像是個雙手抓住母乳皆辽、乳牙咬住乳頭的嬰兒。

伊萬德·霍利菲爾德這時坐在了休息室里芥挣,背景聲音是那種特殊的驱闷、像是經(jīng)過專業(yè)機械處理的翻譯腔調的旁白,他用那種專業(yè)的竹纖維的吸汗毛巾擦著胸膛和額頭上的汗水空免,同時緩緩地幾乎是以一種蝸牛爬行的速度摘下嘴里的護齒套來空另。他這種按部就班、只是為了滿足讓口腔內部疲乏的肌肉重新獲得松弛的快感的舉動讓李雷感到不適蹋砚,他無法為自己編造某個糊弄自己的理由扼菠,他只能憑著那種無理取鬧般的直覺這樣告訴自己摄杂。在伊萬德休息時,他回到臥室里循榆,在靠近窗戶的一側他熟練地掀起那張柔軟的析恢、帶有一種冰涼的歡迎意味的乳膠床墊來,手伸到下面秧饮,像是一位經(jīng)驗豐富的婦科醫(yī)生把手伸進孕婦的陰道里那樣映挂,只是他從其中拖出來的不是那啼哭的嬰兒布滿血跡的腦袋或是腳丫子,而是幾張五英寸的彩色照片盗尸。所有照片上都只有同一個女性袖肥,她裸露著圓潤的、像是漲滿果汁的水蜜桃似的豐滿的乳房振劳,臉色暗淡無光椎组,表情充滿了像是受到欺騙的苦澀意味,肢體僵硬历恐,姿態(tài)淫穢备典。像是那個叫托婭的研究生。他把它們拿回客廳里忿墅,重新坐到那張能夠恰到好處地接受某位英雄傳遞來的激情的沙發(fā)上陡鹃,把照片在茶幾上攤開,然后倚到沙發(fā)靠背上吮旅。

他究竟還要從她中世紀式的肉體或是由叛逆精神堆砌而成的靈魂上攫取什么溪烤,他自己不清楚也永遠不會知道,他只是覺得他應該把這些淫穢的東西留下庇勃,當成某種沒有實際意義檬嘀、沒有威脅意味的玩物而已。前段時間他覺得自己應該還會那樣责嚷,會像那些風流倜儻的小伙子一樣在面對這種類型的東西時產(chǎn)生那種亢奮的鸳兽、隱晦的、被偏見所屏蔽掉的生理反應罕拂,至少會有那么一剎那的歇斯底里揍异,但他沒有。只有經(jīng)久不衰爆班、持續(xù)不斷的挫敗感像衰敗的裊裊炊煙一樣在他的內臟里生長起來衷掷,而且逐漸侵蝕了他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甚至是他——幻覺中或的確是親自用神經(jīng)末梢感受過——曾經(jīng)引以為豪的、與那封建神學性質的禁欲主義特質相違背的性器官柿菩。他開始焦躁不安甚至劇烈地運用那病變的呼吸系統(tǒng)喘著粗氣戚嗅,但這并不歸咎于那些寄生在他胸腔內部、逐漸將他變成某種類型的活體僵尸的肺泡,也不歸咎于托婭本身渡处,問題僅僅出在他的意識里镜悉。在緊張的氛圍的控制下,他看到了某個似曾相識的身影:他赤裸著身子在長滿硫磺色的油菜花的田野上奔跑医瘫,向外凸起的肋骨像是成排的侣肄、保持平行分布的衛(wèi)星軌道,他裸露著的生殖器似乎是某種令人敏感的隱喻醇份,他也許有卷曲的長發(fā)也許頭發(fā)短到甚至能看清他頭皮上的毛囊和毛細血管層稼锅,他是神的化身、上帝派遣到他意識里的奴仆以及某種符號僚纷。他身體突然顫抖了一下矩距,意識到這種幻覺在逐漸演化成他所不能忍受、不能承擔甚至是不能理解的問題怖竭,這種問題具有某種意義上的先進性但無法避免它的波及范圍內每個接受者的頑固的锥债、冥頑不化的思想的排斥,它使他慌了神痊臭。他知道那個出現(xiàn)在油菜花叢中的人并不是伊萬德·霍利菲爾德哮肚,相反,他甚至希望那是他因為那是可以感受得到的广匙,可以用眼睛和腎上腺素捕捉到的:他近在咫尺允趟,正在重新戴好護齒套、拳套鸦致,把吸汗毛巾扔到座位上潮剪,原地跳躍,活動肩膀分唾、脖頸和肘關節(jié)抗碰,在教練員的帶領下走向燈光聚攏的擂臺。

座機電話突然響了鳍寂,他跑過去拿起聽筒改含∏榱洌“是我迄汛,章一河≈枋樱”電話那邊一個刺耳尖銳的聲音說道鞍爱,這使那被他的免疫系統(tǒng)、被他對健康的希冀所消滅掉的古老的愧疚感在一瞬間涌進了他的血管里专酗。因為這個聲音睹逃,他的血液曾散發(fā)著海洛因的氣味,甚至連同骨髓都像是被那些使人肢體僵硬、神經(jīng)麻痹的白色粉末填堵起來的沉填。他記得那個齷齪的疗隶、腦滿肥腸的家伙,因為他不久前同樣給他打過電話翼闹。他像是那些在沒有營養(yǎng)斑鼻、只有影視界的爾虞我詐的電視節(jié)目上刻意炫耀講話技巧和歌唱技巧的歌手似的,向李雷推銷他的商品猎荠,那花言巧語就像是不間歇的輪番轟炸坚弱,那刺耳尖銳的嗓音就是活生生的、伸進李雷耳道里的強大的電流关摇。這次他仍然在那里聒噪地講著話荒叶,根本絲毫沒有在意他的顧客是否存在耐心和真實的消費欲望,他就像是在完成某件使命输虱,是在達成某個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或是已經(jīng)忘記的目的些楣,他講話的欲望、咬肌的運動和未經(jīng)篩選就全部從喉嚨里推出來的詞語完全成了一種機械性的行為宪睹,他是在表演而不是在推銷戈毒。這時李雷打斷了他。

“我不是說過我不要了嗎横堡?”他說道埋市,“這種東西不適合我,你去賣給別人吧命贴〉勒”

“我當然會賣給別人,”電話那頭說道胸蛛,“我今上午已經(jīng)賣出去一份了污茵。你不要覺得我是生意差才又來找你,這種地下交易市場比你想的還要龐大上十倍葬项,我來找你僅僅是為了救你泞当,我知道你干的那些事,你會感到驚訝民珍,但這就是事實不是嗎襟士?我說的對嗎,你是不是需要它們嚷量?”

“我不需要陋桂,”李雷說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蝶溶,但我希望你能不要走漏風聲嗜历,這關系到我……關系到我的生死。”

“別這么說梨州,明天我去找你痕囱,”電話那頭說道,“我不會強逼你買暴匠,只是帶你去個好地方咐蝇。就這樣,再見巷查∮行颍”說完電話就被掛斷了,聽筒里發(fā)出嘟嘟的響聲岛请。

幾乎沒有人會這樣二話不說地掛掉他電話旭寿,這歸因于他那完美相嵌入社會機制里的身份、他那令所有在學術界渾水摸魚的白癡們肅然起敬的頭銜以及他那天然雕飾的崇败、帶有些哀愁意味的潘神的相貌盅称,而只有像章一河這樣從事地下買賣的、對那些束縛人類精神狀態(tài)的繁瑣的禮貌用語表示蔑視的人才會這樣對待他后室。但他無法反抗缩膝,只能對這種身體某處受到損害、逆來順受般的侮辱表示茍同且接納它岸霹。他回到沙發(fā)上疾层,繼續(xù)思索著那個虛無縹緲的形象。他為自己倒了一杯尊尼獲加牌威士忌酒贡避,琥珀色的酒水在晶瑩透亮的玻璃杯里閃爍著迷離的微光痛黎,像是在對他竊竊私語,又像是在以這種微乎其微刮吧、不易被察覺的隱晦方式來誘惑他湖饱,像是那些無辜的少女似的。在它揮發(fā)出的酒精分子們的滲透下杀捻,那個在他幻覺中的形象變得愈發(fā)清晰井厌,使他幾乎就能觸碰并握住他,使他看到那的確是個男人致讥,一個純粹的仅仆、擁有病態(tài)的瘦削軀體的雄性。但馬上他看不見他了拄踪,并不是他憑空消失或是躲到了什么隱蔽之處蝇恶,而僅僅是李雷睡了過去。他躺在沙發(fā)上昏睡惶桐,直到第二天清晨。

章一河敲他辦公室門的時候,他剛從實驗室里回來姚糊。他喊他進來贿衍。這個在某種意義上也被稱作是商人的家伙依舊是拖沓著那皮膚下流淌著脂肪、既無美感又又對丑陋的概念詮釋不完整的肥胖的身體救恨,穿著白色的亞麻汗衫和因粗壯的大腿而繃緊的牛津布的牛仔褲贸辈。李雷從這個呈現(xiàn)橢圓形的生物的身上依舊能夠嗅到甚至能夠看到那股惡劣的毒品的氣味,它們就像葡萄藤蔓似的纏繞在他那把骨架深埋起來的脂肪上肠槽,輕飄飄的擎淤,浮動著融入李雷的身體,融入他記憶的細胞秸仙,這使他感到有些緊張嘴拢、有些惶恐。他讓他坐到客人坐的沙發(fā)上寂纪,自己回到辦公桌后面席吴,在兩人不確定誰會先開口說話之前,他仔細觀察著這個來路不明捞蛋、總是在用那雙發(fā)出紅光的眼睛研究著被觀察著的生物孝冒,那是一副典型的、攜帶有無端的自信心和耐心拟杉、不是在躲避就是在向某些東西阿諛奉承的面孔庄涡,缺少真誠實意,滿是奸佞惡毒搬设,但是他談起話來并不會將這種顯而易見的氣質讓你察覺得到啼染,他只會讓你對自己觀察的結果產(chǎn)生懷疑。于是他先開始說話了焕梅,翹起二郎腿迹鹅,一條粗壯如樹干的腿壓在另一條粗壯的腿上。

“你還在收集那些鬼玩意兒贞言?”他指著那些磁帶說道斜棚。

“做這種事情既不費力,又不會使我變窮该窗,還能從中獲得你那些非法的玩意兒所不能帶給我的歡愉弟蚀,所以干嘛不做呢?”李雷回答道酗失。

“嗯义钉,”章一河說道,“我是管不著這些事情规肴,但你和那你那風騷女學生的事情捶闸,我總能為此發(fā)表些建議夜畴。”

“不必了删壮,你如果不提這件事贪绘,我就是安然無恙的,別好心辦壞事央碟,”李雷說税灌,“當然你那所謂的好心也許就是給我看的噱頭,如果真是這樣亿虽,那拜托你收起你盤算的那些東西菱涤,收起你那些搬不上臺面的小伎倆÷迕悖”他盯著這個生物粘秆,真的如同自己所預料到的那樣,開始對自己產(chǎn)生無休無止的坯认、愈演愈烈的懷疑翻擒,他無法從這家伙的言談舉止中過濾出任何有價值的、純粹的東西牛哺,在這家伙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是含混不清陋气、模棱兩可的。接著那家伙又說話了引润。

“那倒不是巩趁,”章一河說道,“你當時去的那個酒吧淳附,今晚有個小型演唱會议慰,我就是來邀請你去那兒的,那個樂隊主唱是我的客戶奴曙。我都把這種涉及到隱私的機密透露給你了别凹,你還覺得我會陷害你或是在你身上盤算某些對你不利的事情嗎?”

“我不知道洽糟÷疲”李雷說道。

“你去了才會知道坤溃,這只是個純粹的拍霜、不摻雜任何歪門邪道的邀請而已⌒浇椋”

“也許我會去祠饺。”

其實他并不想去汁政。一個突然從藏匿在社會體制的縫隙里和公眾的視野盲區(qū)內的黑市突然出現(xiàn)的潛在罪犯道偷,一個側身于那些萎靡不振的吸毒者缀旁、國外供貨商與緝毒警察之間的幽靈形象的生物,以熱情的试疙、幾乎滾燙到要焚燒你的方式和態(tài)度邀請你去你感到敏感和不適诵棵、感到恐懼的地方去抠蚣,沒有人不會出現(xiàn)惡意揣測的沖動祝旷,即使他們本人并不想這樣。他本以為他那種敷衍性質的回答足以讓這個肥胖的家伙明白他的意思嘶窄,但是令他意料之外的是他馬上就說:“那下午六點怀跛,酒吧門口見?”他要說實話嗎柄冲?當然不吻谋。他們這種人能在某個系統(tǒng)、某個組織內部生存下來的原因就是那種牢固地扎根于大腦皮層上的现横、數(shù)不盡用不完的圓滑的詞語漓拾,還有那在這些詞語背后泛濫著的狡猾的、與人周旋的戒祠、詭異的本事骇两。于是他馬上答應了,盡管他不想這樣姜盈。他以為這個肥胖的生物會起身離開低千,回到他屬于其中的地方去,但是這個家伙只是換了一邊翹起二郎腿馏颂,用油膩的示血、像是泥鰍似的舌頭舔舐著嘴唇,接著用一只油乎乎的手去撓頭救拉。他看著李雷难审,像是在看著一只被他用腳踹過后躲到旁邊的動物,然后他說話了亿絮。

“我有好多年沒碰過女人了告喊,”他說道,“不是說我沒這個機會壹无,而是我沒這個自信了葱绒。”

“干嘛要說起這個斗锭,”李雷說道地淀,“我對你私生活沒興趣♂牵”

“我有性病啊帮毁,淋病实苞,你不知道的吧,”章一河皺著眉毛說道烈疚,“可能這就是神明對我實施的某種制裁吧黔牵,如若不是的話那也必定是一種我無法避免、不可控制的報應爷肝。我已經(jīng)感覺到幾乎就要觸摸得到那種在我身體內部生長起來的無奈感猾浦,我并非不再奢望愛情的降臨以及那由愛情延伸出來的性行為,只是每當我脫下衣服灯抛,把自己那充滿缺陷金赦、滿是像磚頭似的堆砌起來油脂、柔軟而缺乏肌肉輪廓和雄性魅力的肉體对嚼,其實主要是那個生病的夹抗、會帶來傳染病的部位展露出來的時候,她們總會在那一瞬間變成一個比我罪孽還要嚴重的惡人纵竖,她們的五官會像漩渦似的集中到臉部中央并不停地旋轉漠烧,有時我甚至能看到她們眼里噙著的淚水,她們試圖解開襯衣紐扣或是腰帶的動作也頃刻間僵住了靡砌,就像是凍在那里似的已脓。隨后我便意識到,出最大問題的地方絕對不是那里乏奥,不是我的性取向摆舟,而是我對女人的理解,如果說人類對女性的理解是一座城市的話邓了,那么我的城市一定是醫(yī)院或學泻抻眨或市場出現(xiàn)了問題。但在現(xiàn)在我能告訴你骗炉,那一定是我釋然了照宝。你不要覺得我莫名其妙,我僅僅是在通過這種泄露秘密句葵、損害自我的方式讓你來對我產(chǎn)生信任厕鹃,懂嗎?我沒有任何目的乍丈,”他繼續(xù)說道剂碴,馬上使勁地咽了一口口水,再次用舌頭舔舐著因說話而干裂的嘴唇轻专,“我不是要向你推銷那種玩意兒也不是陷害你忆矛,僅僅是來見你一面,僅此而已请垛〈哐担”

他坐在那里洽议,劇烈地喘著粗氣,瞇起的眼睛形成的窄小的縫隙像是兩道劃在臉上漫拭、尚未愈合的舊刀疤亚兄。李雷看著他,并未很在意他所謂的那種性病采驻,因為他或多或少能猜到审胚,那也是裹著謊言外皮、沒有實質性內容的噱頭挑宠,即使那是真的也不會妨礙他去懷疑菲盾、去討厭這個家伙颓影。接著這個肥胖的生物從沙發(fā)上站起來各淀,去安置在對面墻邊的立式飲水機那里接水,在他返回那個被他那渾圓的诡挂、亞健康的碎浇、帶有迷惑性的臀部壓上一個桃形的、凹陷進沙發(fā)里面的印記的座位上時璃俗,他就已經(jīng)舉起紙杯喝了起來奴璃,持續(xù)不斷地從喉部經(jīng)過的水流使他那本來能夠顯示雄性特征、隱沒在脂肪堆里的喉結有節(jié)奏地上下起伏城豁。但馬上他回到座位上苟穆,像是在等待某種他早已預料到的審判時的等待李雷說話。

“我明白你的意思唱星,”李雷說雳旅,他的嘴唇也變得干裂但他并未用舌頭舔舐,“只是那件事無論你是從哪個情報販子之類的间聊、或許是專門針對我的混賬那里知道的攒盈,抑或是你是從那個寫信自首、沒有耐心哎榴、沒有骨氣的白癡那里知道的型豁,當然這種可能性不大,你都應該讓它消化在你那也許被脂肪沖淡尚蝌、稀釋和中和的胃液里迎变,讓它腐爛在里面,融進你那不會被法律保護飘言、不會被我所重視的身體里和血漿里衣形,或是讓它想食物殘渣似的隨著你那骯臟的嘗到排出體外,別再讓它像致幻藥似的迷惑你热凹、驅動你泵喘,使你總覺得告訴我或是與這件事毫不相關的陌生人是迫不得已泪电,是必要的。停止這種無理取鬧的行為纪铺,這種事情小孩子都不會干得出來相速。懂嗎?”他說道鲜锚,聲音尖銳刺耳突诬,臉色嚴肅且鎮(zhèn)定,他看著面前這個由一坨肥肉組成的人類形象芜繁,在少許的憤怒中他似乎看到了昨晚那些他看到的旺隙、沒有實體的輪廓,仿佛看到了那一排排平行的肋骨骏令、卷曲的像是海藻的長發(fā)和亮黃色油菜花田雏节。不,那也許是硫磺色的連翹枫慷,他糾正自己道爱只。但這個肥胖的家伙是不可能是他的,那是神凰兑,而不是一個邋遢的妥粟、齷齪的家伙。

“我會的吏够,我會閉嘴不提這件事的勾给。”章一河說道锅知,“那么就晚上見吧播急,我要走了,總不能等你從座位上跑過來攆我走喉镰÷迷瘢”

我可能是雙性戀嗎?等章一河走后侣姆,李雷在心里問自己生真。那或許并不是像某種心血管疾病似的東西后天在不健康的生活習慣的浸染下形成的,而是從他一呱呱墜地捺宗,向著母乳嚎啕大哭時那陣陣有氣無力柱蟀、有些五音不全的啼哭的聲音就已決定了的。他是這么懷疑也是這么希望的蚜厉,他的確希望如果真是那樣那也最好是先天決定的长已,因為那將招致來的狂暴的、像是暴雨點般的歧視和由此引發(fā)出的八卦新聞將不再歸咎于他,而是家族基因或僅僅是那摻雜著這種基因的母乳术瓮】的簦可為什么這種基因的發(fā)作要到這時?他猜想胞四,以絕對的恬汁、不容置疑的判斷力和經(jīng)驗,那種達到高潮辜伟、達到頂峰和飽和期的犯罪意識氓侧,那種對雌性激素的迷戀感和癮性,正在經(jīng)歷一個過渡期导狡,也許在明天甚至就在下一秒约巷,他可能就對剛走出門去的那個肥胖的家伙產(chǎn)生欲望,可能會去追他旱捧,但他仍不希望那兩種可以共生共存的性取向變成互斥的独郎,即使他真的對那些肋骨、肌肉和自己那種丑陋的生殖器官產(chǎn)生興趣廊佩,他也會保持耐心囚聚,保持寬容,仿佛他已經(jīng)不在意這些标锄,就仿佛他已經(jīng)在某種程度上放棄了自我。

在傍晚茁计,他乘出租汽車前往維多利酒吧料皇。黃昏的天空仿佛是曾埋藏在烏云中后來被那些礦工似的麻雀和百靈鳥挖掘出來的金礦,發(fā)出刺眼的星压、古老的光亮践剂,為這座瀕臨昏睡狀態(tài)的城市覆蓋上一層金光閃閃的薄紗。那些摩天大樓像是大地的手指娜膘,公園里飄滿藻類植物和微生物的碧綠的池塘是它的耳朵逊脯,或是渴望吞噬白晝的嘴巴。街道上是溫暖的竣贪,散發(fā)著油膩的军洼、刺鼻的、令人惡心的瀝青和油炸類食物的氣味演怎。從大樓里走出來的人們穿著不透氣的匕争、被汗

液浸透的山羊絨西裝和亞麻白襯衣,拿著裝滿從沒讀過的文件的公文包,臉上一副仿佛是劇烈咳嗽后變得虛弱無力、呼吸不通暢的煩躁表情爷耀。有些情侶胳膊交纏在一起甘桑, 從那些抑郁、存在被虐狂和虐待狂傾向的上班族面前大步走過,只留給他們一些他們所對其免疫、對其排斥且無法理解的禽類鳴叫似的歡笑聲跑杭。這些人仿佛是定期游蕩在整個臃腫的城市里铆帽、隨身攜帶使人悲觀的病菌且通過魔術性的方式傳播出來的幽靈,沒有骨頭,動作利索且隱蔽,不在意腳"下印在水泥地面上、像是抽象畫似的油漬,不在意那些已經(jīng)開始吞噬肺泡里干凈的氧氣的酸性氣體德谅。有些餐廳里人滿為患,檸檬色的锄贼、暖烘烘的燈光所包裹的盡是一些屠夫式的臉膛,他們把動物骨頭含在嘴里,說笑,露出有難以刷凈的茶漬和咖啡漬的齙牙,呼出胃里分泌出的下水道氣味的氣體,隨著那些冷卻了的女阀、有些許血腥味的動物尸體的氣味飄到街道上宅荤,成為新的城市垃圾。街道在另一層面完全就是那些垃圾在第三維度的停尸房浸策,那些腐爛的冯键、存在病變可能性的病毒、細菌和微生物庸汗,赤裸地‘惫确、未經(jīng)遮蓋和處理地存放在臭氣熏天的角落里,得不到凈化蚯舱,只有零星幾個穿著亮黃色馬甲的清潔人員站在那兒改化,躲開這群滿臉怒氣的嬉皮士,或躲開那群明目張膽的伊壁鳩魯主義者枉昏。你只能從那些遙遠的地方陈肛,依稀看到幾棵挺拔的榆樹和復葉槭樹,而在他從中經(jīng)過的鬧市區(qū)周圍兄裂,只有屈指可數(shù)的綠化帶句旱,里面是些阿莫爾小檗、金焰繡線菊和結有葡萄似的絳紫色果實的接骨木樹晰奖,在熙來攘往的谈撒、充滿腥臭味熱量的動物之間,它們顯得出奇的寂寞匾南、蕭條而頹廢啃匿。

他始終開著車窗,腦袋倚靠在車廂頂部的握把上蛆楞。臨抵達前不久,司機突然變得心不在焉溯乒,時不時用一只手握著方向盤,另一只手嘗試從各個角度給自己撓癢,像是身體里藏著一只虱子臊岸。但馬.上他停止了這種行為,轉向衣服上的每個口袋,他像是翻找櫥柜里的衣服那樣扒拉著口袋橙数,最后從某個最隱蔽的地方拿出一盒香煙來。打火機就放在儀表盤那里帅戒,他抽出一根煙灯帮,點著崖技,含進嘴里,等拐過最后一個紅綠燈路口钟哥,他才呼出一團濃濃的迎献、靛青色的、由微觀顆粒組成的煙霧腻贰。

他在街道對面下車吁恍,在向兩側張望準備橫穿公路時,他看到了那個肥胖的生命體正在酒吧旁一條狹窄的的胡同里播演,被牛仔褲緊緊崩住的腿踩在一個躺下的油桶上冀瓦,嘴里叼著一根煙。他向他招手写烤,胳膊穿過灰藍色的翼闽、羽毛般的煙霧,把它們沖散洲炊。

“為什么不進去感局?”李雷問道。

“沒看到正在抽煙嗎暂衡?”章一河說道询微,“就算是酒吧,我也不想把這些毒品是的尼古丁塞進那些白癡的肺里狂巢,我還是有點良知和道德的撑毛。”他看了他一眼隧膘,他穿著尼龍布料的代态、形態(tài)像是傳教士般的寶藍色運動服,炭黑色的涼鞋露出他瑪瑙石似的疹吃、虬曲而畸形的腳拇指,他青紫色的血管突兀西雀、向外鼓起萨驶,像是從地面上浮現(xiàn)出來的隧道或是崎嶇的、蜿蜒的艇肴、缺少美觀的盤山公路腔呜。那副潘神模樣的臉在盯著他。在他附近的灰藍色的煙霧被一股莫名其妙的再悼、透明的東西撥開核畴,然后像被一群獵人圍困住但突然從他們中某個白癡那里找出疏漏的突破口后沖出去、四散開來的野馬似的飄散在空氣里冲九,升騰谤草,蒸發(fā)跟束,最終融化為虛無。

酒吧里人滿為患丑孩,座無虛席冀宴。一堆像是鼓脹的、就要爆裂開的橄欖球似的形狀各異而丑陋的腦袋保持著同一高度温学,在昏暗的略贮、五彩斑斕的搖頭帕燈投射到高氣壓處形成的黑暗中,那些令人產(chǎn)生投擲欲望的球體仿佛是飄浮在烏黑的水面上仗岖。吧臺那兒站著那個叫阿木爾的年輕人逃延,他正在和坐在吧臺那兒的幾個年輕男孩說話,他們和他一樣都以他們那種特殊的轧拄、按捺不住情緒的浮躁方式來驅動著他們的行為揽祥,本著對這種有距離感、有迷惑性和使人上癮的環(huán)境的好奇感紧帕,他們漸漸地正在退化為猴子盔然,或有演化為其他靈長類動物的趨勢,抓耳撓腮不再成為來描述他們的特征的是嗜、幾乎帶有歧視意味的形容詞愈案,而成為一種無形的、源源不斷的推動力鹅搪,使他們的激情站绪、性欲和體力愈演愈烈,使他們多巴胺的分泌過程像是固化的丽柿、形成系統(tǒng)的流水線作業(yè)恢准,那些激素被超出正常產(chǎn)能的標準生產(chǎn)出來,最終變成他們倒酒的動作甫题,變成他們張牙舞爪的拙劣表演和淫穢色情的語言馁筐。舞臺很小,但凡一個晶狀體完整坠非、頸椎可以像齒輪那樣正常轉動的人都能看到敏沉,那就像是一個組合起來供這些半醉半醒的白癡們指摘的玩具,無紡布的炎码、看似沒有摩擦性的海報盟迟,海棠紅色的防滑橡膠地毯,三只秸稈似的立式話筒潦闲,粗木墩模樣攒菠、沿中央保持對稱的立式音箱,都像是玩具零件似的被擰緊固定在那具糊弄人的歉闰、敷衍的舞臺胴體上辖众,發(fā)出皴裂的低吼聲卓起,像是呼救,也像是傲慢的嘲諷赵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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