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曲小諾
我還記得三年前的那個夏天诸衔,周五下班后,空氣里還是一團熱氣颇玷,我擠在公交車里笨农,眼睛望著車窗外來來往往的人群,腦袋里一直盤算著周末的事業(yè)編面試亚隙。
網(wǎng)購的正裝剛收到貨磁餐,想著晚上回家穿上它,跟男友一起正兒八經(jīng)練練氣場阿弃,心里著實又緊張又興奮诊霹。
手機在這時突然響起,打亂了我的思緒渣淳。是二奶奶家的姑姑脾还,平時電話聯(lián)系不多,看到來電顯示入愧,有些驚訝鄙漏。
遲疑了幾秒后,接起來棺蛛。
電話那頭的聲音明顯是有哭過怔蚌,你,你在哪兒呢旁赊。趕緊回家來吧桦踊,今晚上能趕回來最好。你奶奶终畅,你奶奶不太好籍胯。說完,又聽見她哽咽了离福。
我奶奶怎么了杖狼。我有點害怕。
回來吧妖爷,給你姐說一聲蝶涩,讓她也趕緊回來吧。那邊速速掛了電話。
我在下一站提前下了車子寓,心里有種不詳?shù)念A感暗挑,有些發(fā)慌了,也越發(fā)害怕斜友,又立馬給表妹打了過去。
君君垃它,你姥姥怎么了鲜屏?
姥姥沒了……聽見那頭已經(jīng)泣不成聲。
沒了国拇?怎么就沒了洛史?上次回家還好好的?怎么就沒了酱吝?也殖!
姐,你快回來吧务热。
我的腦袋里嗡嗡響忆嗜,瞬間感覺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來,車水馬龍崎岂,都是別人的故事捆毫。一切聽起來像做夢,又拼命把自己拉回現(xiàn)實中冲甘。
奶奶沒了绩卤,奶奶沒了?
鎮(zhèn)靜了一會兒江醇,我撥通男友的電話濒憋。帥哥,我不去你那里了陶夜,我奶奶沒了凛驮,我得趕快回家去。
淚水再也無法抑制律适,我一個人在馬路旁辐烂,一邊走一邊哭。
和男友在車站碰了面捂贿,兩個人坐在車里纠修,車窗外天色慢慢暗了下來,跟我的心情一般昏昏沉沉厂僧。我想放空一切扣草,不去相信,不去想,可是淚水分明還在臉上一道道劃過辰妙,掩飾不住悲傷鹰祸。
那后天的面試你還回來參加嗎?男友開口打破了沉靜密浑。你確定要回去嗎蛙婴?
我要回去,今晚就回去尔破。
男友下車買了車票街图,遞給我,馬上發(fā)車了懒构,路上小心餐济。
我把東西都交給他,上了汽車胆剧。
天熱越來越暗絮姆,很快就是一團黑,窗外零零散散的燈光微亮秩霍,晚上車行得慢篙悯,我把臉貼在車窗上,一個人發(fā)呆前域。
七年來辕近,這條路線來來回回走了有數(shù)十遍,每次都盼著趕緊到站下車匿垄,唯有這一次移宅,多么希望車子開得慢一點,再慢一點椿疗。
我無法想想下車后會面對怎樣一種場面漏峰,也不敢多想,腦袋里一次次涌現(xiàn)的是奶奶那張慈祥的臉龐届榄。想著我每次回家到奶奶家浅乔,進門叫一聲,奶奶铝条,她從廚房里一瘸一拐走出來的模樣靖苇。想想著她在炎熱的夏季,不睡午覺班缰,一個人在茶幾下加工鉛筆的模樣贤壁。
夏日的夜晚會熱鬧很久,到站立馬下車打了出租埠忘。
到家已經(jīng)近十點鐘了脾拆,家里被一種莫名的壓抑籠罩著馒索,院子里還站著幾個幫忙的村里人,確實是出了大事了名船。
媽媽一邊擦眼淚绰上,一邊招呼我。你奶奶走了渠驼,下午走的蜈块。我們都不在身邊,就你爺爺一個人在醫(yī)院陪著時候走了渴邦。
發(fā)病太突然疯趟,上午我們在還好好的,下午就走了……
我此時的悲傷谋梭,媽媽該懂得。
二奶奶帶我去了爺爺那邊倦青,我來不及跟誰打招呼瓮床,進門就問,我奶奶呢产镐?天知道這句話里充滿了抱怨和指責隘庄,只是不知道該向誰討公道。
我看見了客廳中央安置起來的水晶棺癣亚,奶奶安安靜靜的躺在里面丑掺,渾身上下顯然被精心收拾過了,壽衣已經(jīng)穿戴整齊述雾。頭上戴著一頂黑色帽子街州,臉被一張紙遮蓋著,我再也看不見她的眼睛玻孟。
我嚎啕大哭唆缴,惋惜,憤怒黍翎,抱怨面徽,絕望,各種情緒參雜在一起匣掸,我那個恨啊趟紊,可是我又能恨誰。
我知道這個屋子里三天后就會少一個人碰酝,她不僅告別了這座房子霎匈,也徹底要從我的生命里消失了。
我沒想到離別是這般猝不及防砰粹,沒有前兆唧躲,沒有囑托造挽,人,說走就走了弄痹。
我沒參加奶奶的出殯禮饭入,第二天下午就趕回煙臺準備周末的面試了。離家前肛真,我對著奶奶磕了三個頭谐丢,這算是我跟奶奶最后的告別,來不及抹掉眼淚蚓让,我就頭也不回的走了乾忱。
家里人都支持我去參加面試,說是奶奶如果在的話历极,也不希望我因為她而放棄前程窄瘟。我知道,那天的告別其實是一種逃避趟卸,我還沒做好準備跟她告別蹄葱,我打心底里不愿意參加出殯。
我害怕看著奶奶一步步從我視線里消失的場景锄列,我無法接受這種真真切切的生死離別图云。
回到煙臺,似乎一切都可以恢復原樣邻邮,我想象著奶奶還活著竣况,過去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她在家里一切安好筒严,我在這里也好丹泉。
當我再次回家的時候,是燒五七了萝风,眼前是一座矮矮的墳頭嘀掸,跟其他的墳頭并無異樣。爸爸揮起長竹竿规惰,繞著奶奶的墳頭畫了好大一個圈睬塌,我看著熱烈的火焰里,彩紙竹條扎起來的金山銀山歇万,房屋家電揩晴,統(tǒng)統(tǒng)在風中化為灰燼,燒紙滿天飛贪磺,像是夢境硫兰。
祭奠都是活人演給活人看的。
我不再流淚寒锚,只是沉默劫映,愣愣得待在長輩堆里违孝,看著他們循規(guī)蹈矩。
眼前的一切都是虛無的泳赋,而我只能在心里思念我的奶奶雌桑,那個愛了我二十多年的奶奶。
因為和姐姐雙胞胎祖今,母親一人照顧不過來校坑,從小我是跟爺爺奶奶過的,小時候很長一段時間千诬,我自認為是奶奶家的人耍目,以至于我的語言上,行動上都會不自覺得偏向奶奶徐绑,我不允許我媽說奶奶壞話邪驮,跟姐姐吵架了,就立馬跑去奶奶家傲茄,回到自己的地盤耕捞,就有了底氣。
我記得小時候冬天跟奶奶兩個人盤坐在炕頭烫幕,她會給我削蘋果相叁,遞給我的時候總會叮囑一句庐镐,在嘴里含得時間長些,吃了不涼动分。
奶奶說振愿,我是給她撐腰的捷犹,每逢爺爺數(shù)落她,我一定回嘴冕末,因為給奶奶爭氣萍歉,也跟爺爺吵過不少回,厲害起來他蹦高档桃,我也跳枪孩,奶奶在護著我,爺爺就更惱火了藻肄。
奶奶18歲就嫁給了爺爺蔑舞,當時爺爺25歲,在奶奶眼里是個老頭子了嘹屯。家里墻上的相框里有奶奶當姑娘時的照片攻询,兩頭肩上蕩著不算長的麻花辮,青澀而動人州弟。
當年钧栖,奶奶就是帶著這般年輕的模樣低零,走進婆家,為自己心愛的男人生兒育女拯杠,縱使百般委屈和無奈掏婶,還是在婚姻里撐了一輩子。
村里人都曉得阴挣,奶奶在自己婆家吃盡了苦頭气堕,在封建傳統(tǒng)的年代里,奶奶吃飯從沒上過正席畔咧。
她生氣委屈的時候茎芭,會給我叨叨當年婆家是如何不留情面,如何讓她自己帶著孩子在炕底下吃飯誓沸,如何被指使干累活梅桩,婆婆如何小心眼,背著她給自己閨女黃瓜吃等等拜隧,說不盡的悲苦和心酸宿百。
她說自己當年一副硬朗體格,硬生生在婆家給消磨壞了洪添,以至于六十多歲的年紀就一身毛病垦页,高血壓,骨質(zhì)增生干奢,心臟病痊焊。我記得她在生命最后的幾年里都是在和病痛作斗爭,腿疼的厲害時忿峻,險些癱瘓薄啥,自己成了藥罐子,每頓飯后都見她把一大把藥倒進嘴里逛尚,粉末狀的垄惧,膠囊型的,顆粒狀的绰寞,藥成了她求生活路的安慰劑到逊,到底能減輕多少疼痛,也只有她心里清楚克握。
可能這輩子的疼痛不止在身體上蕾管,更多的在內(nèi)心。
我知道有個叔叔菩暗,在18歲的時候掰曾,意外去世了,曾讓奶奶痛不欲生停团。我爸又在前幾年遭遇車禍旷坦,險些喪命掏熬。
媽媽說,奶奶比同齡人明顯頭發(fā)白得快秒梅,臉上的皺紋也更多更深刻旗芬,因為生命中經(jīng)受的打擊太多。
我怎么都無法在爺爺奶奶身上看見愛情捆蜀。家里人都說爺爺自私又無能疮丛。天天跟自己老婆計較誰干的活多,吃飯就叨叨辆它,老婆反擊厲害了就變本加厲得大聲吆喝誊薄,甚至會掀桌子摔碗碟。
然后奶奶就不敢再發(fā)聲了锰茉,飯菜嚼出了聲呢蔫,就看著他一個人暴跳如雷。
這樣的戲碼在他倆的生活里上演過無數(shù)次飒筑,我記得有次爺爺怒火難扼片吊,一拳砸在了玻璃上,獻血止不住的流协屡,那次以后俏脊,奶奶更不敢頂撞爺爺了。
或許在他們那個年代的婚姻注定是男尊女卑的肤晓,大家都企圖準確得站穩(wěn)自己的位置联予。爺爺在外頭是愛說愛笑的老好人,就是對自己的老婆橫豎看不慣材原。
奶奶則本本份份得把自己低到塵埃里,每天下午準時喊老頭子起床季眷,晚上睡覺前一定會提前把被窩鋪好余蟹。數(shù)十年如一日,爺爺一直被老婆寵愛著子刮。
奶奶確實愛了爺爺一輩子威酒,縱然這個男人對家庭沒付出過多少,更談不上溫柔體貼挺峡。但是我們都知道葵孤,奶奶對爺爺?shù)囊蕾嚫唷?/p>
爺爺出遠門探親一個周,她在家就亂了節(jié)奏橱赠,束手無策了尤仍,姑姑讓她去住幾天,不超過三天一準急著往家走狭姨。
我們都知道奶奶在爺爺手里受氣宰啦,但是所有的打抱不平在奶奶這里都不奏效苏遥,一來她不會扯謊,動不動供出獻計策的兒女赡模,二來她人雖老實田炭,也是嘴上不饒人,語言粗暴漓柑,動不動把爺爺惹毛教硫。
兒女就再也幫不上什么了。今天吵翻天辆布,明天還是該怎么過怎么過瞬矩。
奶奶去世的前兩年,他們剛走過金婚谚殊,家里人特意訂了酒店丧鸯,我知道對于這樣的儀式,奶奶比爺爺開心得多嫩絮。
爺爺于奶奶來說丛肢,是生命中唯一的男人,他用生命去愛剿干,用心去寵蜂怎。外人看來,奶奶并沒有在這段婚姻里得到過多少幸福置尔,或許矢志不渝得去愛一個人杠步,她就很知足。
從前慢榜轿,一輩子只夠愛一個人幽歼。不管婚姻里有多少爭吵和委屈,似乎都沒有把她的愛消磨谬盐。
她在爺爺身邊從十八歲的妙齡少女甸私,走到七十歲的人生結(jié)局,當她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飞傀,也只有爺爺一人在跟前皇型,或者這已足夠。
奶奶去世后的一年里砸烦,家里著實亂糟了一陣弃鸦,可能誰都沒有想到,那個柔弱的女主人幢痘,在世的時候沒有多少話語權(quán)唬格,卻因為她的離開對整個家庭帶來那么大的空缺感。
失去后才知道你多么重要,不知道爺爺有沒有這樣的沉思和體悟西轩,我不曾去問员舵。
爸爸說,奶奶走了就走了藕畔,這幾年也遭夠罪了马僻,我不做聲。
曾經(jīng)我每次回家去那邊看望奶奶注服,告別后韭邓,走出那條窄窄的胡同,還會不由自主得再跑回家里多看一眼溶弟,我要知道這樣的告別越來越少女淑。
奶奶走后我在家過了最后一個不像春節(jié)的春節(jié),來年就結(jié)了婚辜御,有了孩子鸭你,生活似乎又有了新的模樣。偶爾回家去看看爺爺擒权,那邊的擺設(shè)都變了袱巨,我不愿去看墻上的老照片,速速去又速速回來碳抄。
我也曾天真得對天祈禱愉老,奶奶來生做我的孩子吧,我來把你寵愛剖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