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沁涼的風(fēng)從敞開的窗戶里吹上林娜的發(fā)梢申钩,像是一只溫柔而又涼滑的手撫上她的面頰,林娜煩躁的心多少有些安靜了下來瘪阁。她抬起頭撒遣,從手中忙亂的家務(wù)活中停下來邮偎,感受著那絲絲的涼意流遍全身。
今天义黎,整整一個上午她都在緊張的忙亂中度過——送孩子上學(xué)禾进、順道買菜、打掃房間廉涕、準備午飯……時間在她的忙碌中閃過的猝不及防泻云。就像流進下水道的水,她有時會這樣想狐蜕,她的日子流逝的毫無光彩。在她忙個不停的時候這種想法不會自動浮現(xiàn)出來婆瓜,就在她停下手上的活廉白,在某個片刻的閑暇無所事事的時候,這種感覺就會像一條毒蛇在角落里嗞嗞作響晕讲。
林娜拂去被風(fēng)吹落的發(fā)絲弄息,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時間涤伐,10︰45凝果。她快速的在心里盤算了一下,11︰30出門接孩子山害,10分鐘把午餐所需的材料準備停當冤荆,她還有差不多半個小時的時間可以懶散一下。想到這涌庭,林娜干脆把手里的菜刀放下,長長的吸了一口這夏日里轉(zhuǎn)瞬即逝的涼意席镀,然后去給自己沖調(diào)了一杯濃郁的咖啡豪诲。
雖然是速溶咖啡,林娜依舊做的很精致交播。她把咖啡放在陽臺的茶幾上,然后幾乎像融化了似的癱軟在藤椅上隧土,肆無忌憚的舒展著自己的身體。她的脖頸枕在椅背上皆愉,腦袋像是一個癟了氣的氣球耷拉而下炭剪,不長不短的馬尾恰似扎氣球的繩子,在地上隨意的搖來蕩去错妖。在她極度仰視的視線里,她看見昨天洗完晾曬的衣服同樣也在俯視著她痴施,她的耳畔里響起鐘表計時般的滴答滴答聲辣吃。
她收回了視線偷仿,屏蔽了聲音节榜。
在陽臺書架的一角全跨,林娜看見那本前兩天她順手買回來的雜志。那是她在等待女兒放學(xué)的時候蛇数,在學(xué)校旁邊的報刊亭中看到的。她又想起當時吸引了她目光的那副封面圖——一個旗袍女郎∑只玻現(xiàn)在這本雜志夾在其他書籍之中霞丧,只斜露出旗袍的一角,當然還有美女的一截美腿突那。
林娜一點都沒有起身去拿那本雜志的意思,她喜歡現(xiàn)在慵懶閑適的狀態(tài)务漩,一點點都不想改變身體的姿勢饵骨。但她倒垂著的腦海里又真真切切的浮現(xiàn)出雜志上的那件旗袍來。她記得那一襲傾瀉而下的長裙雪白無瑕轮洋,素雅的米白色重工刺繡沿著領(lǐng)口直至衣角盤桓不絕,似浮云汉柒,又似浮雕,端莊的讓人窒息正塌。她記得當自己在路邊的那間極普通的報刊亭里看見這件旗袍時帜羊,仿佛看見了身著這件旗袍的自己,久違了10多年的青春忽的就活了過來窥淆。林娜隔著書本都能感覺到那垂順的面料忧饭,絲滑的質(zhì)感如同春日的流水一般從自己的肌膚流過。她想象著被這種清涼順滑的感覺包裹著的身體會是多么的舒暢而又平和吼砂。
她似乎又看見10年前那個暖陽初上的清晨拇惋,楊明用閃爍著晨光一般的眸子定定的看著她蓉坎,等待著一個關(guān)于共赴靜好歲月的答復(fù)。她似乎又聽見10年后那個伴隨著鍋碗瓢盆勿侯、雞鳴狗吠的清晨,楊明用壓抑在胸腔里的嘟噥埋怨她把韶華都生了煙火。
想起楊明,往日的時光也仿佛倒流般的回灌入林娜的腦海中屁药。然而,經(jīng)過10年靜水流深的沖刷趾娃,曾經(jīng)對愛情的憧憬和對生活的渴望早已沒了往日的激情,甚至沒了當初日思夜念的楊明的身影笤成。只有自己的青春纵诞,只有那一逝不回的青春一遍遍在記憶里鮮活的跳躍。
在那段鮮活的歲月里茁裙,林娜記得自己也曾經(jīng)試穿過一件旗袍廊宪,也是素凈的白色長裙壕翩,也曾凝住了時光北救。但當時宅倒,只覺得旗袍不屬于跳躍的青年人。等到自己當了太太拐迁、當了媽媽蹭劈,在生活中學(xué)會了嫻雅與沉靜,旗袍才能散出韻味來线召,當時的她是這樣想铺韧。林娜抬眼看了一眼天花板上懸掛著的衣服在風(fēng)中輕翻搖擺,她不由得苦笑了一下灶搜。
滴答,滴答丙挽,嵌在林娜腦子里的計時器又響了起來。11︰05,林娜瞥了一眼時鐘偶芍,感到流逝的時間就像留不住的愛人。她不情愿的收回四肢穗泵,將茶幾上的咖啡一飲而盡尺棋。就在她起身净当,準備接著去廚房完成未完的工作的時候备徐,她回轉(zhuǎn)了身子脊串,走到書架旁篡悟,抽出了那本雜志香府。
雜志上的那件旗袍仿佛有魔力般歧沪,安靜的有種向內(nèi)的吸引力裕菠,一直要把林娜吸進去、再吸進去扫腺。林娜有一刻恍惚,覺得那穿旗袍的女子就是自己。她走到鏡子跟前竭缝,在自己身上比量著圖畫上的衣服,沒來由的想起曾經(jīng)“偶遇”的楊明的一位女同事對楊明報以的爽朗而又魔性的笑聲啄踊。
楊明從來沒有埋怨過林娜越來越像中年大媽的不爭事實硼控,他只會在林娜穿了某件衣服,扎了某個發(fā)辮,或是做了某個動作的時候吠撮,一聲嘆息。那一聲嘆息來的極輕極快铝阐,也許楊明都沒有意識到是從自己的嘴里發(fā)出铐拐,但林娜卻聽得聲如重錘徘键。一錘又一錘,砸開了她和楊明生活的縫隙遍蟋。
唉吹害,林娜學(xué)著楊明嘆氣的神態(tài),對著鏡子里的自己也嘆息一聲虚青。她把雜志丟進沙發(fā)里它呀,轉(zhuǎn)身走進了廚房。
“我買一件旗袍穿棒厘,你覺得怎么樣纵穿?”林娜夾了一筷子菜到女兒的碗里,目光沒有轉(zhuǎn)向楊明奢人,兀自的問了一句谓媒。
楊明沒有應(yīng)答,專心致志的看著電視里的綜藝節(jié)目何乎,仿佛壓根沒有聽到林娜的話似的句惯。晚風(fēng)穿過敞開的窗戶,吹打著依舊涼在陽臺上的衣物撲撲作響支救。
佳佳停下正要送進嘴里的飯菜抢野,瞪大眼睛看著媽媽,然后又轉(zhuǎn)向爸爸:“爸爸各墨,媽媽問你話呢指孤!”
“嗯?”楊明轉(zhuǎn)過頭贬堵,目光卻并未跟著一并轉(zhuǎn)過來恃轩,說:“問我呢?”
林娜看著不知是心無旁騖還是心猿意馬的楊明扁瓢,沒了說話的興致详恼。
“我覺得不好看,媽媽引几,你現(xiàn)在的衣服就好看昧互⊥焯”佳佳看著媽媽笑著說,菜汁從她的嘴角蜿蜒到下巴上敞掘,她舉起小手順勢在嘴上抹了一把叽掘,就像個弄臟了胡須的貓咪。
林娜扯過紙巾給佳佳一邊擦嘴玖雁,一邊親了親她的小臉頰更扁,笑著說:“你知道什么是旗袍嗎,你就覺得不好看赫冬?”
佳佳爬上沙發(fā)浓镜,把林娜上午丟在沙發(fā)里的那本雜志拿過來說:“就是這個啊,我們班李夢瑤的媽媽也有一件旗袍劲厌,一點都不好看膛薛。”
“那你覺得這本書上這件好看嗎补鼻?”
“嗯……還行吧哄啄。”
“咱們倆一人買一件风范,給你也穿一件小旗袍好不好咨跌?”
“不要,難看死了硼婿⌒堪耄”
林娜和佳佳一言一句的說著,她不時的抬眼瞥一眼楊明加酵,懷疑他是否和她們身處同一個時空拳喻。
是什么時候開始?他和她之間的空氣變得越來越堅硬猪腕、越來越厚重,就像一層一層壘砌的磚墻钦勘,就要把她們隔離開來陋葡?是什么時候?她和他之間的言語變得越來越疏離彻采,說出去的話總也表達不了心中的所想腐缤,只好眼睜睜的看著那些詞語偏離了又偏離,終究到不了他的心里肛响。有時林娜覺得岭粤,也許對于楊明來說,回家是一種折磨特笋。又或者剃浇,她有時會殘忍地想,按時回家是楊明能夠做到的對她的承諾,是對她的“恩賜”虎囚。
“你覺得怎么樣角塑?”林娜提高了音量,像是不甘心似的又追問了一句淘讥。
“什么怎么樣圃伶?”楊明一臉茫然的看著林娜。這似乎是這頓晚餐以來蒲列,他第一次“看”她窒朋。
“旗袍!”佳佳趕在林娜之前喊了起來:“旗袍蝗岖!媽媽想買一件旗袍侥猩,問你怎么樣?”
楊明沖著佳佳笑了起來剪侮,然后不以為然的問:“什么時候穿拭宁?”
林娜愣了一下,意識到所有的對話就此終結(jié)了瓣俯。
在之后的幾天里杰标,旗袍成了林娜的一個執(zhí)念。你什么時候穿彩匕?楊明這句看似無心的話腔剂,像毒蛇嘶嘶吐出的信子。是啊驼仪,林娜掸犬,你打算什么時候穿?是在廚房下面條的時候绪爸?還是去菜場買菜的時候湾碎?還是每天晚上陪女兒寫作業(yè)的時候?你要不要畫個妝再配個高跟鞋暗旎酢介褥?林娜?林娜把手里的菜刀在案板上剁的當當直響递惋。是不是和你高跟鞋的聲音很配暗窖贰闯袒?林娜?林娜又狠狠的加大力氣剁了兩下,兩顆滾燙的淚珠掉落在被震的四下飛濺的蔬菜上已艰。
“我今天晚上有事匀哄,下午你接佳佳吧大咱。”林娜扔掉手里的菜刀咆霜,撥通了楊明的電話。楊明答應(yīng)的自然而又平靜卵迂,只有簡單的兩個字——好的裕便,便再無他話。林娜拿著電話感覺有萬語千言堵在了嘴邊见咒。鑰匙就在楊明的嘴里偿衰,一直在那里,只要他問一句改览,多說一句下翎,林娜便會滔滔不絕的把心底的想法一吐為快。哪怕是生氣也好宝当,哪怕是哭訴也好视事,然而,電話那頭只有一陣短暫的沉默庆揩,繼而是一句平淡到索然無味的問話俐东。這句話就是林娜全部生活的寫照——清湯寡水。
“還有事订晌?”
林娜掛斷了電話虏辫。
留下家里一片狼藉,林娜直奔了商場锈拨。她像是害怕自己會反悔一樣砌庄,害怕自己會被生活的煙火吞噬一般,趁著沒有被價簽上那個昂貴的數(shù)字打倒奕枢,搶也似的將那件旗袍收歸囊中娄昆。
你什么時候穿啊缝彬?林娜萌焰?
林娜帶著這件衣服,踩著腳上鏗鏘有力的高跟鞋向理發(fā)店走去谷浅。她把這件衣服拿給理發(fā)師看杆怕,請他給她打理一個和這件旗袍配套的發(fā)型。她還把那本雜志也拿給他看壳贪,一遍遍的解釋她想要的感覺。
“你看見這張圖片是什么感覺寝杖?”林娜把雜志的封面不偏不倚的豎在理發(fā)師的面前违施。
“驚艷∩唬”理發(fā)師含著一抹微笑磕蒲,禮貌的回答留潦。
“對,就是這個感覺辣往⊥迷海”林娜一屁股坐在理發(fā)椅上,表情肅然的像要開始某種儀式站削。
當林娜安靜下來坊萝,不需要來回走動,不需要氣不停喘的說話许起,整個世界也安靜了下來十偶。她真真切切的看見有一股猶疑的、后悔的小火苗园细,像個做了虧心事的孩子惦积,從她心底的一角悄悄的探出頭來。林娜把它摁了回去猛频,堅定的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狮崩。
鏡中的那個女人,普通而又平凡鹿寻,不施脂粉睦柴、不戴重飾,臉上有一抹因為疲累或者因為激動而泛起的潮紅烈和,是她僅有的裝扮爱只。林娜端坐于此,直直的看著鏡中這個女人招刹,封面上旗袍女郎的容顏浮現(xiàn)眼前恬试。她忽然覺得自己一直糾纏與斯的那件旗袍,其實只是這張青春滿滿的面龐疯暑。
“哦训柴,親愛的你告訴我,它們?yōu)槭裁匆蝗ゲ粡?fù)返了呢妇拯?”林娜的腦子里閃過這句慨嘆幻馁,忍不住的一聲嘆息。一去不復(fù)返的何止是容顏越锈?
可是仗嗦,總有東西留下來啊甘凭!時光絕不會這樣無情稀拐。它帶走了珍貴的東西,總要留下更珍貴的饋贈丹弱。是什么呢德撬?林娜铲咨?是什么?
理發(fā)師的雙手在林娜的發(fā)間游刃有余的穿梭蜓洪。他一會兒提拉起她的頭發(fā)仔細端詳纤勒,一會兒又注視著鏡中林娜的面龐認真思索。出乎林娜意料的是隆檀,理發(fā)師并沒有對她的頭發(fā)又吹又燙摇天,也沒有提出讓她換個發(fā)色、做個保養(yǎng)這樣的“合理要求”刚操,而是闸翅,并且只是手指靈活的如在她的頭發(fā)間穿針引線一般,不大會兒就為她辮起了一條麻花辮菊霜。
林娜不可思議的看著理發(fā)師對自己這樣的“冷處理”坚冀,但,又說不上來的鉴逞,感激他沒有把自己打扮成某個“名媛”或者“蛇精”记某。她看著鏡子中那張素然的面龐,攏起的發(fā)型簡潔輕快构捡,垂在肩膀一側(cè)的發(fā)辮溫婉的就像是個民國時期的學(xué)生液南。青春來的這樣簡單而又清純,林娜紅了眼眶勾徽。
理發(fā)師靜靜的看著林娜滑凉,顯然很滿意自己的“作品”〈悖“這樣畅姊,就最配您那款旗袍〈涤桑”理發(fā)師含著一如之前的笑意對著鏡子中的林娜說若未。林娜笑了起來。
“您的身上自帶著一種生活的氣息倾鲫,或者說‘煙火’的氣息粗合。”理發(fā)師推著林娜的座椅轉(zhuǎn)了一圈乌昔,讓她360°的看著鏡中的自己隙疚。“從您站在門口的那一刻起磕道,我就看見您身上有一種生活的活力和經(jīng)過生活磨礪后的安寧甚淡。”
林娜想起自己剛才如赴戰(zhàn)場般的狀態(tài),心里一萬個相信“鬼話連篇”的模式就要開啟贯卦。
“這種美不像年輕人那樣沒有‘煙火氣’的美,那種僅僅因為年輕和姿色而起的美焙贷,才需要額外的裝飾來賦予它內(nèi)涵撵割,才需要精心的妝容、精致的發(fā)型辙芍、精美的衣服來給它增加一些力道啡彬。恰恰是像您這樣的,自有人間滋味在故硅,所以只需簡單的造型庶灿,越是簡潔大方越是能讓您身上的生活之美自然生香〕孕疲”
林娜看著理發(fā)師往踢,停留了好幾秒。很久沒有聽過贊美之詞的她徘层,這一刻竟有些不知如何應(yīng)答峻呕。“看來你還是個被理發(fā)事業(yè)耽誤了的詩人啊趣效∈莅”她想了半天想出這么一句蹩腳的回應(yīng)。
理發(fā)師爽朗的笑了起來跷敬,認真的問林娜:“想要換上您的旗袍看看效果嗎讯私?”
林娜起了身,忽然間覺得那件旗袍不那么重要了西傀〗锟埽“真的謝謝您!”出門時池凄,她又一次對著理發(fā)師說到抡驼。
林娜走出理發(fā)店的大門,看著街道上來往穿梭的行人肿仑,一陣清風(fēng)圍繞著她的身體致盟,轉(zhuǎn)了個圈消散而去。這時她的手機響起一聲信息鈴音尤慰,她看見楊明發(fā)過來的和女兒一起享用晚餐的小視頻馏锡。“媽媽伟端,你猜我在吃什么好東西杯道?”視頻里的佳佳還是那張花貓臉,燦爛的笑容占滿了整整一個屏幕:“這是我和爸爸一起做的责蝠,我做的晚飯党巾,媽媽萎庭,你想不想回來嘗嘗啊齿拂?”視頻后面是楊明的一條信息驳规,極簡的幾個字:“安心,好好玩署海÷鸸海”
林娜的眼淚奪眶而出。她站在理發(fā)店門前的街道上砸狞,一個世界的繁華在她眼前流淌捻勉。那初上的華燈,閃爍的霓虹刀森,被生活的速度裹挾著傾瀉成了一串串看不清所以的光影線條踱启,它們以為會隨著奔涌的洪流流向遠方,卻在喧囂停止之后撒强,依然只是佇立原地自在發(fā)光禽捆。
日子來了又去,生活過濾了光影飘哨,留下的只有本心胚想。
林娜不想為自己的生活找一個自我安慰的說辭,盡管她相信那說辭里一定有一部分是真實的芽隆。她知道今后的某一天浊服,她還會有這樣對生活生出厭煩的時候,還會有某件不經(jīng)意的“旗袍”胚吁、某張不經(jīng)意的面龐讓自己對生活抓狂的時候牙躺,她還會貪婪的向生活索取那些能讓她的日子活色生香的光與影,但她知道也一定會有某個普通的人腕扶、某句極簡的話讓她帶著一顆安定的心孽拷,再次回歸生活本真。
林娜深吸了一口氣半抱,她看了看安靜的待在袋子里的那件旗袍脓恕,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