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智兄:
兄臺的來信于五日前就已收到泻云,但因我一個遠(yuǎn)房表弟的幾件瑣事的耽擱許久斤讥,一直到今時方才得空回信怕享,實在是抱歉的。
兄在來信里反復(fù)談到的S君的文章姚垃,我確曾向他索要幾篇,但那時日他便已十分癲狂盼忌,不近人語了积糯。總之谦纱,在他慣用藏書的柜子里看成,翻來覆去幾乎到頭,找出這樣的一篇跨嘉,還請兄臺見諒罷川慌。
文章已附信末。
弟 胡安 敬上
——
“我平素的哀嘆同憤懣滯留在紙筆之間沉靜了許久祠乃,口不能宣的年代里梦重,這抹衰弱的無聲大抵算作是最好的消遣,也是極好的安逸生活的智慧了亮瓷。但長久地甘心于平緩的寂靜中琴拧,我終于難免承受不住發(fā)自心底的寂寞孤苦,而偶有得不到發(fā)泄之際嘱支,便只好與哀嘆和憤懣一道蚓胸,寥寥草草地寫下幾個破字爛句,以求得一時間的閑逸除师。
“白紙黑字之外再添些筆墨沛膳,倘可以作一幅畫卷,必然也是極好的馍盟,只是大多時候紙上的文字尚且歪曲扭斜于置,顏料又是胡亂一氣,紙張再要怎樣高貴都是無力他顧的。我的生命里的許多時間就都是浪費這白紙和墨水八毯。
“我不善于寫搓侄。本身的愚鈍是其一,再有污濁的思想是其二话速,除此以外的不勝枚舉的劣根幾乎掩埋了上帝賦予眾生的天然的靈性讶踪。我是從來寫不出為人稱道的文字的。我的大多時間都在寫一點美其名曰的“隨筆”泊交、“日記”乳讥。我常以為這是一份需要他人認(rèn)可的文字,卻又常限于本人閱讀廓俭,其中的矛盾的思維不亞于“下對上錯”的悖論云石。
“可是,究竟一個人所寫的文字是該他人的閱讀研乒,還是為了自己的觀看呢汹忠?不同的文字的種類分作不同的意趣,便有人說雹熬,文字工作者唯獨的立足便是寫出一些供使達官貴人們娛樂的詞句宽菜。但我深以為不然的同時竟也十分覺得不錯。為了立足而下筆竿报,為了生活而寫作铅乡,終究是俗氣的,卻何嘗現(xiàn)實呵烈菌!但真正的悲哀不是我們?yōu)榱嘶钕氯ザ皖^阵幸,而是我們的清高的品節(jié)受到萬萬人的質(zhì)疑——終究是你受制于水平而不能寫出完美的文字,何必裝作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模樣呢僧界?
“呵侨嘀,這可悲的不安的世界啊捂襟!這泯滅的寡歡的人性耙蟆!”
胡安兄:
你是否也曾厭煩我的脾性葬荷?你是否也曾躲避與我一道涨共?你是否也曾對我報之以“我們和你”的區(qū)分?
……
我的話并無惡意宠漩,但起先我是必須為這話道歉的举反。在相識的十?dāng)?shù)年里,我們總是頂好的伙伴扒吁;在往后的數(shù)十年里火鼻,我們也必然是頂好的朋友。我的今日的這番疑問,甚至可以不惜上升至“責(zé)問”的魁索。因為實在源于近日來的彷徨融撞,我忽然總以為自己的衣袍下藏著一個“小”,并且它幾乎已經(jīng)噴薄欲出了粗蔚。
我在人前愈發(fā)是自卑的尝偎,正如我萬分感激你把我的情況告知梁君,但梁君終究是不能和我平視的大人物呵鹏控,我既然得到他的關(guān)照致扯,總該欣喜的,只是我的身體里的“小”不容許這份來之不易的欣喜的長存当辐,一定是要將它澆滅的抖僵。久而久之的這份“小”的里頭,甚至連你也是不能同行了瀑构。我是怎樣恐懼你的嫌惡呢裆针!
你可知曉,我今日買的衣服又小了分寸寺晌,那銷售柜臺的婦人簡直已經(jīng)把多年來的嘲笑傾覆與我了,她的勢利的眼睛里澡刹,充塞得滿滿的都是五彩的鄙夷呵呻征!我是基本不愿出門的,外頭的世界里總難免埋藏著無盡的嘲諷罢浇,尤其是對于我這樣的上帝的“失敗品”——啊陆赋,人類的骯臟的眼里究竟是容不下我了,不是么嚷闭?
我最近幾日時常感覺頭痛攒岛,身體的虛浮也日漸沉重。我最后的卑微的生命大概一定是損耗殆盡了胞锰。尤其近日來竟然已經(jīng)開始想念夕陽的美景灾锯。恰恰今天卻是陰雨綿綿。你可知這陰雨天的悲愴么嗅榕?孤獨的一個人守著白蒼蒼的窗子顺饮,外頭的風(fēng)雨雖然肆意無阻,我卻絲毫興不起抗?fàn)幍臒崮盍枘牵研瓮瑔适瑹o異了兼雄。我也會無聊至極的時候把頭伸出窗外,從五樓往下看去帽蝶,竟依舊興不起死亡的勇氣呵赦肋!
我的筆寫到這里,你一定已覺察以上的語言的凌亂,沒錯佃乘,我的驕傲的文字已同我的悲戚的腦子一道消亡了……你是一定要同梁君說的清楚才好局蚀,我這形同虛設(shè)的廢材實在不值得他費心的。?
S君
梁智兄:
胡君大概已經(jīng)是把我的近況告訴你的恕稠,我也十分必要向你證實他的所言非虛琅绅。我近來的身體幾乎是要不久于人世了。所以鹅巍,這相隔半個多月的回信你是一定要原諒我的罷千扶。
你莫要再問我的病癥,這方面的相關(guān)我是決計不會多言半句的骆捧。我唯獨還能相告澎羞,便是我這混亂的大腦連同不堪的身體多少是千瘡百孔般即告破碎了。在我的未來的葬禮上敛苇,你是最好不要留下半點眼淚妆绞,這于你是節(jié)省身體的每一分活的機能;于我則能夠飽享一場另類的靜謐枫攀。
你也不再需要為我擔(dān)憂括饶,我對于死亡是一再表示豁達的。你顯然該明白罷来涨,人的一生的枯寂的歲月图焰,細(xì)細(xì)算來,竟然已有三分之一的時間活在床榻之上的蹦掐;倘若僥幸你還有一個女人技羔,這就又需要你將剩余的三分之二分作兩半——一半用作等女人的穿衣打扮,另一半則等著女人脫衣服卧抗。這是何等的不幸呵藤滥,人類的這樣的平庸的歲月竟然無端端損耗在不必要的許多事情了。在這萬分的凄苦中間社裆,在這無重數(shù)的悲哀之上拙绊,倘若你竟連值得等待的女人也不能擁有,比如我浦马,那生命的三分之二的時間究竟怎樣花費时呀?
我只好把這無謂的時間消耗在有生之年了。
數(shù)月前胡君已經(jīng)多次替你向我討要文章晶默,你只是知道我已將平生的無趣的時間打發(fā)在舞文弄墨上的谨娜,但你又可知,我的文字實在不值得足下一覽呵磺陡。這可悲的文字如同我這可悲的身體趴梢,都是軟弱無力漠畜、都是要不久于人世的呵。盡管足下一再要求坞靶,我未嘗不是感慨萬分憔狞,欣嘆這凄哀的人世間尚存的志同道合,只是我的這番言辭更希望足下且不要抱著太多希望的彰阴。我豈不知生死的大限瘾敢,如蒼穹之外的不明所以,在漆黑的風(fēng)月下不過是盲區(qū)里流亡在荒山野地罷了尿这。
我的腦仁又實在脹痛得厲害簇抵,今次的回信已讓你等待半月有余,竟然又恰是這般草草射众,我是十分抱歉的碟摆。但終究是再三懇請你的原諒,我這不爭氣的身體已經(jīng)不足以支撐我往后的……
S君
梁智君:
窗外的霓虹燈發(fā)散橘黃色的溫情的光亮叨橱。遠(yuǎn)處的昏暗已漸漸凝固一體典蜕。屋內(nèi)的我睜開困頓的眼,忽才從夢里驚覺——呵罗洗,這確乎就是一個男人和女人的夜愉舔,是在日歷上流傳了千百年的傳奇。
梁君栖博,在這樣的夜里的來信屑宠,你莫要責(zé)怪我的無禮罷。這本是一個男女交歡的最妙處的黑夜仇让,但身為男子的你,竟然被迫著與我這樣的另一個男人密語躺翻,實在該是怎樣的悲哀與扭曲呢丧叽?所幸我們的獨來的身世正緩解了這一份離經(jīng)叛道的罪孽呵!
罪孽公你!你可知我的身體正一日日潰爛么踊淳?腳底的裂口、頭頂?shù)臓€瘡陕靠,呵迂尝,我?guī)缀跻呀?jīng)斷定這便是前世的孽債了。從來不甘于臣服因果報應(yīng)的我剪芥,竟也在這一刻屈從垄开,當(dāng)真是無奈的∷胺荆可是命運的逼真的作弄溉躲,我甚至不能叫自己不去相信它的游戲呵榜田!這大概一定是真實。生命本不就是殘酷的嚴(yán)肅么锻梳?
你可知我素來的著裝一定是黑色箭券,然而當(dāng)我寫下這封信的時候,偏偏恰好是穿著一件藍白條紋的短袖——它正將我的身體一絲不茍地包裹住疑枯,它竟然勉強地容納了我的身體辩块。
你可知這件辛勤的短袖的來歷的曲折么?呵荆永,這便是那時候我同你說道的屈辱的來由了废亭。我的胖的身體幾乎容不下常人的衣服,但就非常人的寬大的衣服也一定必須同時容納常人的鄙視屁魏。世人是怎樣的卑鄙呢滔以?世人的眼睛已容不下胖的人呵!我們這樣的人氓拼,因為胖而伴隨的殘疾總也是要學(xué)會忍受如影隨形的旁人的譏笑的你画。
這大概一定也是罪孽的果報了,你可相信我罷桃漾?
你一定相信我的坏匪!
梁智君,我們是素未謀面的撬统,關(guān)于你的一切适滓、關(guān)于我的所有,我們彼此的認(rèn)知總是來自胡安兄的言說恋追,呵凭迹,我甚至不以為我們彼此是真實的存在,也許苦囱,我們彼此總不必要是真實的嗅绸。你我虛無的人,伴著你我虛無的話撕彤,這本就是流竄在真實世界的間隙里逃亡的孤魂野鬼呵鱼鸠!你我只需要明白,這確乎就是一封普通的信羹铅,但它已沒有常規(guī)的信的格式蚀狰,甚至我的許多來來往往的信件都是沒有它千古以來的所謂格式的。我自家就是在十?dāng)?shù)年的單調(diào)的生命里被這樣那樣的常規(guī)的格式困頓的死絕职员,這樣的我又如何還能再寫一封常規(guī)的完滿的信呢麻蹋?我的這份抱怨,梁君呵廉邑,你一定是懂我罷哥蔚?
S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