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日晨见转。
半個月亮在南天懸著命雀,猶如老天正側(cè)著一只耳朵,諦聽微山湖的動靜斩箫。
這是微山湖中的獨山湖吏砂。難得的晴朗終于從連續(xù)的霧霾里突圍,往日鎖在陰霾里的獨山乘客,到底露出了青黛的容顏狐血,在湖的遠處靜靜地又清爽地等待著朝日。一湖的水呈著安詳易核,絲緞樣的湖面靜靜悄悄匈织,一馬平川得心平眼闊。
是湖的夢還是夢的湖?風(fēng)都不起牡直,纖塵不染又嫻靜異常的湖更顯安恬靜謐缀匕。
與旭日一起,山莊村的鷹幫出發(fā)了碰逸。不大的鐵殼機動船乡小,拽著七八只小溜子,每只小溜子上都有一個六十上下歲數(shù)的漁民饵史,或蹲或站著满钟。小溜子的兩舷支著四五排橫木胜榔,橫木上站著魚鷹,每只溜子仿佛一只張著翅膀的大鳥湃番。
在湖汊里行著夭织,才感到有冷的風(fēng)。一出湖汊牵辣,豁然開朗摔癣,冷意頓增奴饮,卻見旭日纬向,在湖的盡頭處晃悠著,如一艘寶船戴卜。魚鷹們大多縮著脖逾条,將頭向后插進翅腋里,猶如沒精打采的家鴨投剥,只是光滑的羽毛黑里泛著亮閃閃的寶石藍师脂,小小的眼睛則冒著綠瑩瑩劍般的寒光。而那些個六十上下的漁民們江锨,個個戴著或黑或灰或藍的棉線無檐帽吃警,仍然或蹲或站,縮脖抄手啄育,和船舷上的魚鷹一起與湖融為一體酌心。
深入,再深入挑豌,闊大的湖面上只有我們安券。
終于停船,解纜氓英,七八只小溜子自由地散浮在湖面上侯勉。小溜子上的“老者”們不經(jīng)意間各自拿出一把青黃的苦江草(又名扣谷草),在湖水里浸浸铝阐,便一只一只為魚鷹們扎好了嗉子址貌。
我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就見各只小溜上的“老者”們徘键,全都麻利地脫去甩掉身上的羽絨服练对,揮起長長的竹桿,將魚鷹盡皆趕進綠寶石般的湖水里啊鸭。隨即锹淌,“嗬嗬嗬嗬……啊啊啊啊……嗷嗷嗷嗷……呦呦呦呦……”,吆喝與呼叫赠制,驟然爆破!
靜悄悄的獨山湖剎那驚醒赂摆。
雄性的吼鳴與吶喊挟憔,恰如急驟而又激越的鼓錘鑼錘,敲擊著原本寂然的湖面烟号,如驚雷行天绊谭、野馬奔地。吆喝與呼叫汪拥,吼鳴與吶喊达传,既是激勵百十只魚鷹的戰(zhàn)斗精神,又是在點燃各自蘊藏在生命最深處的活力迫筑。
勞動開始了!
十分鐘左右宪赶,百十只魚鷹們就已迫不及待地飛翔于湖水的深處了。躍起脯燃,收身搂妻,箭一般射進水里,此入彼出間辕棚,魚鷹們的大嘴與伸縮力極強的嗉子里欲主,便會鼓鼓囊囊著捉到魚。逢到大些的逝嚎,杈形的魚尾就會在魚鷹的嘴巴上甩動著扁瓢、搖晃著,還帶著濕淋淋的湖水补君,水珠上就閃著陽光碎成的星星引几,眨個不住。
原本又蔫又老的漢子們赚哗,早已成為意氣風(fēng)發(fā)的英雄她紫。雙手握槳,膀臂肌肉突起屿储,身子前傾贿讹,昂俯有致,一劃一收間够掠,像極飛翔時的俯沖民褂。隨著昂俯劃收,小溜子便像流星般向著噙滿魚的魚鷹沖去疯潭∩蘅埃或從船舷順手牽鷹,或抄起桿頭纏有網(wǎng)兜的長桿竖哩,迅速將鷹撈到船上哭廉,一手掰開鷹嘴,一手輕搦鷹嗉相叁,三兩條小魚或一條七八兩的半大魚就會吐進船艙里遵绰。
鷹辽幌,爭相入水叼魚;人,東奔西突地搶魚椿访。
“嗬嗬嗬嗬……啊啊啊啊……嗷嗷嗷嗷……呦呦呦呦……”乌企,此起彼伏。
原本靜悄悄的湖成玫,熱氣騰騰得讓人心潮澎湃加酵。
最是兩三只魚鷹頭擠在一處,在水里疾行哭当,一定是一條大魚被它們纏住猪腕。四五斤,八九斤荣病,有時竟有二三十斤的大魚码撰。魚大勁便大,在水中更是讓力道放大數(shù)倍个盆,而竟能一條一條敗在體重只有六七斤的魚鷹喙下,其中必有門道朵栖。仔細觀察颊亮,其景象緊張異常。兩三只或三四只魚鷹陨溅,喙叨如急雨终惑,且次次叨在要害處:眼睛或呼吸用的腮處。還能心照不宣门扇,團團圍定雹有,輪番進攻,一只失嘴臼寄,另一只或兩只立即叨住霸奕。
這時,我才后悔將其當(dāng)成家鴨的念頭吉拳。魚鷹也是鷹质帅。魚鷹更是鷹!它們不僅有著自己翱翔的天空——大湖,它們還與人結(jié)為終生的朋友留攒,一起勞動煤惩,一起悲歡。
幾乎就在魚鷹們斗頭疾行的當(dāng)爾炼邀,就會有一只小溜飛一般沖上前去魄揉。這時的搖槳人,兩目放光拭宁,身子壓得極低洛退,一起一伏票彪,人船一體,幾乎就是眼到船到不狮,喉嚨里同時發(fā)出興奮的呼叫降铸。一旦臨近,閃電般抽出桿兜摇零,一兜下去就會將鷹與魚拖上船來推掸。這樣的大魚,一般是微山湖聞名全國的四鼻鯉魚驻仅,銅錢般大小的鱗放電似地閃著光彩谅畅,而金黃血紅的尾巴猶如獨腳,彈著巨大的身軀跳起魚之芭蕾噪服,敲擊得船艙“嘭嘭”如戰(zhàn)鼓在叫毡泻。這時的搖槳者,并不稍怠粘优,又將身子俯壓著飛翔一般仇味,快速地搖向新的目標(biāo),只是眼梢揚起著收獲的喜悅雹顺,而緊抿的嘴角還凝著戰(zhàn)斗剛剛開始的莊嚴丹墨。
魚鷹也有濫竽充數(shù)者,或者也有累的時候嬉愧,以為伙在鷹群里贩挣,偷會懶也能蒙混過關(guān)。這些在風(fēng)浪里穿行了半個世紀的人們没酣,哪一個不是眼觀六路?總會有船與警告的叫聲一起沖向偷懶者王财,甚至船未到,已經(jīng)抄起竹桿投擲標(biāo)槍般將竹桿擲于偷懶者身旁裕便。竹桿先是空中飛行客蹋,“嗖嗖”有聲;而后會在水中穿行契讲,“哧溜溜”猶如響箭。常常是“哧溜溜”的聲音未盡,偷懶者已經(jīng)奮力扎入水里锰茉,重新投入捕魚的行列算芯。
只有鷹幫的幫主努咐、六十四歲的屈慶金嫂侍,獨駕一個小溜,似乎超然于這種熱火朝天之外漏设。他快捷而勻速地搖著船槳墨闲,在魚鷹與眾小溜的外圈轉(zhuǎn)悠,滿臉的皺紋每一道好象都是一只眼睛郑口,能夠看穿湖下的一切:哪里有魚鸳碧,哪里的魚多盾鳞。看似雜亂的場面瞻离,卻有一個綱在腾仅,這個綱就捏在他的手里:向哪里轉(zhuǎn)移,什么時間轉(zhuǎn)移套利,全看他與他搖的那只小溜推励。開鐵殼機動船的小伙子屈云華小聲告訴我們:他的壓力比誰都大。
等到下午一時許短暫的休息肉迫,“嗬嗬嗬嗬……啊啊啊啊……嗷嗷嗷嗷……呦呦呦呦……”验辞,吆喝與呼叫,已在五個小時里持續(xù)不歇喊衫。
開始時的興奮與搏擊跌造,還好理解。而這種持續(xù)的生命力地強大釋放族购,暗暗震撼了我壳贪。我記下了這些鷹戶:屈慶純六十一歲,李居連六十二歲联四,熊光和五十八歲撑碴,李喜云六十六歲……不僅下午還要繼續(xù)上午一樣的強力勞動,明天朝墩,后天更是日復(fù)一日,從農(nóng)歷的十月直至來年的農(nóng)歷二月伟姐,五個月里不停不歇收苏。累到什么程度?一旦回到家里,晚上睡覺雙手都無力上舉脫掉身上的毛衣愤兵。這支鷹幫的漁民們鹿霸,已是四輩結(jié)合在一起,生生世世與這片湖秆乳、與這些鷹為伴懦鼠,不離不棄。屈幫主不無憂傷地告訴我們屹堰,等到他們真正老了肛冶,微山湖上的鷹幫也就會絕跡了。滿臉縱橫著深的皺紋的屈幫主說:“苦不怕扯键,最焦心的是每年都要閑上六七個月(天一熱魚活躍了鷹就逮不住魚了)睦袖。閑的這些日子里,全靠買魚來喂荣刑,可是上邊每年每只鷹還要征收八十塊錢的管理費馅笙,小青年誰還愿意干這個營生?”
會有買魚的機動船從遠處駛來伦乔,船舷上站滿著也在歇息的魚鷹的群溜,就會靜靜地移過來董习。二十多條大鯉魚與半艙銀色的草魚烈和,就被分別裝進大筐過秤,大鯉魚四塊錢一斤皿淋,半大草魚兩塊錢一斤招刹。望著稱秤與一張張點清七百二十元票子的過程,讓我想起家鄉(xiāng)開鐮割麥時的喜悅與怦然心動沥匈。加上下午近四百元的收獲蔗喂,鷹戶們這一天每人分到了一百一十五元。
等到鷹累透了高帖,人再攆也攆不動它們的時候缰儿,也就是這些個六十上下的人收工的時辰。夕陽就枕著不高的獨山散址,靜靜地落著乖阵,將自己的血灑了一湖。
明天预麸,這片靜悄悄的湖上瞪浸,還會響起激動人心的“嗬嗬嗬嗬……啊啊啊啊……嗷嗷嗷嗷……呦呦呦呦……”。是什么讓他們一年一年地激情不老?是什么讓他們一天接一天地激情如新?漸老的身子骨與那激情似火的心勁吏祸,該有著怎樣殊死地搏斗?漫長而又短暫的夜里对蒲,從疲憊中恢復(fù)越來越難的這些個老鷹戶們的心上,是怎樣地在做著駕溜穿行于魚鷹間的甜夢?
等到微山湖上的鷹幫消失的那天贡翘,這些個已經(jīng)老得干不動的曾經(jīng)的鷹戶們蹈矮,一定還會爆起星星點點的生命的火花來。點起這火花的鸣驱,就是這必將與生命共始終的嗬嗬嗬嗬……啊啊啊啊……嗷嗷嗷嗷……呦呦呦呦……
作者簡介:
李木生泛鸟,山東省散文學(xué)會副會長,中國孔子基金會講師團成員踊东。寫過300萬字的散文與300多首詩北滥,所寫散文百余篇次入選各種選本,曾獲冰心散文獎闸翅,首屆郭沫若散文隨筆獎再芋,首屆泰山文藝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