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文章原創(chuàng)首發(fā)宁玫,文責(zé)自負(fù)固惯!
“這樣一直等著是不是很難受?”
“難受啊難受洛心,我太難受了……”
我定定望著病床上那具漸漸被死亡吞噬的軀體固耘,內(nèi)心竟沒掀起太多的波瀾。
這個世界是憂傷的词身,一個人只要出生就必定會在某天死去厅目,在這個憂傷的世界里有這么一個憂傷的房間——醫(yī)院。
此時此刻法严,我就在一家腫瘤醫(yī)院里的某間病房里损敷,這所醫(yī)院位于這座城市西邊的老城區(qū),周圍綠化很好深啤,草坪里的草綠得油亮拗馒,樹木又高又大,不時會傳來鳥叫聲溯街。
可以這么說诱桂,除了病房里的病人洋丐,這家醫(yī)院常年被勃勃生機(jī)給籠罩著的,一旦你看到那些蒼白無力或者蠟黃蠟黃的病容挥等,那些生機(jī)勃勃的景象就化成了假兮兮的背景圖垫挨,除了裝飾和對比作用,它們毫無意義触菜。
有的人或許下一分鐘就永遠(yuǎn)都看不到這樣的景象九榔,有的人以為自己可以長長久久地看到身邊那些隨處可見的風(fēng)景而選擇忽略。
“趕緊把那扇門給我關(guān)上涡相,窗簾也拉上哲泊!”
不知道是看透了,還是單純的厭惡催蝗,他不愿意看到外面的風(fēng)景切威。
“哎呀!我的肚子好痛丙号,他們又在給我輸什么東西先朦?快點拔掉!順便把那根該死的胃管也給我拔掉……”
可是我看得出他并不真正想死犬缨,他只是希望可以活得舒服點喳魏,自在些,但是被抬進(jìn)了這家醫(yī)院怀薛,所有的痛苦大概率只會慢慢顯現(xiàn)刺彩,而不可能永遠(yuǎn)消失殆盡。
除非枝恋,他可以立馬痛痛快快地斷氣创倔。
毫不痛苦的自然死亡可遇不可得,大概要修好幾輩子的福氣才能換來那樣的結(jié)果焚碌。
不過畦攘,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他大概得從下輩子重新修起十电。
平躺在顏色蒼白的病床上知押,無論心腸多么惡毒的人都能變得善良不少,前提是他閉上雙眼摆出,不發(fā)一語朗徊,配上柔弱的呼吸首妖,最后就差在頭上別上一個天使光環(huán)了偎漫。
最近,他只要醒著就會一定發(fā)出痛苦的呻吟聲有缆,護(hù)士往手上扎針的時候象踊,他甚至還會大哭起來温亲,哭著喊著鬧著。
“爸杯矩,你感覺怎么樣栈虚?要不要喝點水?”
“我還能怎么樣史隆?難受啊魂务,哎呀,哎呀泌射,你過來扶我上廁所粘姜。”
“你先到走廊上走走熔酷!”
我聽從指揮孤紧,自愿被“驅(qū)逐”到走廊上,接受并成為一個“不受歡迎”的探病人拒秘,這個角色看似不討喜号显,但是“演”著“演”著,心情逐漸舒暢起來躺酒,不再被這死亡候車室般的絕望氛圍給壓得透不過氣來押蚤。
小心翼翼地在走廊上晃悠,我盡量假裝板著臉羹应,一邊走一邊偷瞄其他病房的情況活喊,每個病房擺放著三張病床,但基本上每個病房只住了一個病人量愧,一張被陪護(hù)人占著钾菊,另一張就那樣空著,仿佛不曾有人在上面逗留過偎肃。
走廊左側(cè)有一個開水房煞烫,不到兩米處是洗手池,向右轉(zhuǎn)身踏上兩個臺階推開一扇黃漬斑斑的木門累颂,一個蹲廁孤伶伶地呆著那里滞详,墻上也有黃色的痕跡,很難不聯(lián)想到那些從體內(nèi)抽出來的淡黃色積液紊馏,比起潑上去料饥,更像是由上往下滲透的結(jié)果。
洗手池看起來不干不凈的朱监,左邊擺放著貼上了“消毒液”字樣的帶蓋水桶岸啡,下面那層有好幾個裝著淺黃色液體的塑料桶,“腫瘤”兩字搶奪著視線赫编,想假裝看不見都難巡蘸。
這真是一家名副其實的腫瘤醫(yī)院奋隶,腫瘤的身影無處不在。
那時悦荒,他剛過不惑之年唯欣,與辦公室的一個女同事有染,毫不掩飾自己嫌棄妻子沒文化搬味,那時他們養(yǎng)育著三個孩子境氢,一個兒子,兩個女兒碰纬。
妻子獨自帶著孩子在原來那個家生活著产还,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他不屬于這個家嘀趟。
后來的某一天下午脐区,他毫無預(yù)兆地回來了,就好像從來沒有離開過這個家一樣她按。
脾氣一如既往的火爆牛隅,態(tài)度像從前那樣不好,生起氣來酌泰,大聲罵人媒佣,拿起東西就往地上砸,有時還會動手打人陵刹。
那個年代默伍,那個地方,雞犬不寧是所有家庭的日常衰琐,沒有人會因此感到大驚小怪也糊,有人生氣,有人忍受羡宙,有人家暴狸剃,有人挨打……尊嚴(yán)在貧窮年代里不值一錢,生存才是正道狗热。
一連好幾天钞馁,他都發(fā)著低燒,腹部積水匿刮,雙腳腫脹僧凰,意識模糊。
白天熟丸,小女兒在床邊照顧训措,晚上,他由大兒子雇的一個看護(hù)照看著,一晚兩百隙弛。
也就是說架馋,他每日得熬過一個白天和一個夜晚狞山,然后又一個白天和又一個夜晚……
沒有人知道他到底能撐多久全闷,這條活了七十八年的生命就像輸液架掛著的針?biāo)瑧抑计簦踔苤椋沃腥硕荚诘戎標(biāo)伪M報警求助刺耳聲音“嘀……”勘纯,包括他本人也在等著那個時刻的到來局服。
他愛著并恨著大兒子,似乎后者對他只剩下了恨驳遵,拒絕探望淫奔,給他請了一個護(hù)工。
“你不要來這種地方堤结,趕緊工作掙錢去唆迁!”
“我沒事,你快點回去上班竞穷!”
……
除了小女兒和看護(hù)李叔唐责,每個來醫(yī)院探病的人都會被他“趕”回去。
有段時間瘾带,這個病房是足夠熱鬧的鼠哥,探病的人絡(luò)繹不絕,有活生生看政、可以觸摸到的真人朴恳,有從手機(jī)里傳來的聲音,有從屏幕里映出的人像允蚣,小女兒的手機(jī)一直連接著充電器菜皂,方便有心之人的“云探病”。
無論是哪一種探病方式厉萝,對于他這樣的病人來說都是粗暴的恍飘、野蠻的,既無法拒絕還得費心神作出反應(yīng)谴垫,除非完全失去意識章母,只剩下若有若無的呼吸聲,不然他不能不回應(yīng)翩剪。
所有人都知道事情的發(fā)展走向乳怎,那就是死亡已經(jīng)在不遠(yuǎn)處等著他,隨時都有可能會離開前弯。
明明想活下去卻深知自己已經(jīng)時日不長這點讓他痛苦不堪蚪缀,意識清醒秫逝,病痛纏身,靜靜等著身體完全無法運行那一刻的到來询枚,一點兒希望也沒有违帆。
那部用了好久的老人機(jī)一直放在他的身邊,電量充足金蜀,他時不時用那只瘦骨嶙峋的手拿起來按亮屏幕看上幾眼刷后。
“傻孩子,我的時間已經(jīng)不是白天和黑夜了渊抄,而是……”
夏至剛過去沒幾天尝胆,晝很長夜很短,沒人知道他的生命會在白天還是黑夜里燃盡护桦,他總是忍不住留意著手機(jī)屏幕上顯示的時間含衔,拼命想要抓住點什么,徒勞無功二庵。
這幾天里走了好幾個贪染,每當(dāng)有病人斷氣,護(hù)士們就會到那些還有呼吸的病房里提醒家屬眨猎。
“你們待會記得把門關(guān)一下抑进!”
就那“一下”時間,護(hù)士幫病人辦理“永久退房”手續(xù)睡陪,然后收拾病床寺渗,沒多久就會有別的病人入住。
窗外的樹葉綠得油亮兰迫,樹上掛滿了芒果信殊,顏色從青到綠,微黃到黃汁果,深黃到微微泛紅……
沒有人知道下一秒誰會從樹上掉落下來涡拘,沒有先后順序,沒有預(yù)兆据德,就連落到地上的時候都是悄無聲息的鳄乏,或許是因為世間太過嘈雜,常常會掩蓋住生命隕落的巨響棘利。
“昨晚幾乎沒閉上過眼睛橱野,七樓那個姑娘尖叫了一個晚上,唉善玫!可憐吶水援!她父母上輩子一定欠了她的……”
看護(hù)老李一來就開始抱怨,這一連串抱怨揉雜著煩躁、同情蜗元、八卦等情緒或渤。
從老李口中說出來的故事無一不是關(guān)于生老病死,三分同情奕扣,兩分風(fēng)輕云淡薪鹦,三分評判,一分不耐煩成畦,一分涼薄距芬,聽著聽著涝开,仿佛聽者都會被他這種貌似超脫世俗的態(tài)度所同化:生老病死這些都算不了什么循帐,在它們面前,人能做的事情太多又太少舀武,幾乎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等待拄养。
每一個人都在等待,每一個人都只能等待银舱。
七樓那個在洗澡時因煤氣中毒而癱瘓了將近三年的二十七歲姑娘瘪匿,每天深夜都會發(fā)出毫無意義的尖叫聲,她在等待寻馏;隔壁病房那個肺癌晚期的七十三歲奶奶棋弥,時不時傳來一陣不明朗、嘶啞的聲音诚欠,她也在等待……
除了等待顽染,所有人都別無他法。
“要是我像他那樣轰绵,我絕對不活了粉寞。”
一句不具任何效用的幼稚宣言并不能代表什么左腔,但它確確實實帶著一股傲氣唧垦,一種自以為可以操縱自己性命的自大。
他始終不愿意打開通向陽臺那扇門液样,窗簾也要拉得緊緊的振亮,外面的光太刺眼,外面的聲音太嘈雜鞭莽,外面的味道太濃烈……一切都該死的美好坊秸,可終有一天,所有的所有都會跟每一個人切斷關(guān)系撮抓,不管你是否愿意妇斤。
這個憂傷世界里有一個憂傷的房間,不如說世界本就是憂傷的,因為對比強(qiáng)烈而顯得更加憂傷站超,一面憂傷一面堅強(qiáng)荸恕。
所有來探病的人都叫他“堅強(qiáng)點兒”,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種厭惡至極的表情死相,懶得回應(yīng)這種強(qiáng)加于人的無禮要求融求。
晝無論多長,總會被黑夜包圍算撮。
七點四十分左右生宛,看護(hù)老李來了。
“你扶我起來上廁所肮柜!”
他對本可以結(jié)束一整天的看護(hù)工作的小女兒說陷舅。
看護(hù)老李在旁邊那張病床鋪上自己的涼席,拿出枕頭和被單审洞。
身心疲憊不堪的小女兒扶他坐上那張置放在病房里的藍(lán)色椅子上莱睁,椅子中間是空的,底下是一個便桶芒澜,房間里沒有任何隔絕視線的設(shè)計仰剿。
那具瘦得不成人形的軀體就那樣架在座椅便桶上,這樣的情景憂傷得讓人感到窒息痴晦。
“爸南吮,我先回去了!麻煩你了誊酌,李叔部凑!”
我實在無法對他說出那句,“我先回去了术辐,外公”砚尽,只好假裝看不見,聽不到辉词,聞不著必孤。
在這個憂傷世界的憂傷房間里,就連最基本體貼和尊重也讓人感到憂傷瑞躺。
明天將如常到來敷搪。
他在等待著明天不會再來的那個時辰。
沒錯幢哨,結(jié)局也同樣憂傷赡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