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七歲那年剛開始學寫字钠乏,當時課室的同學都問老師自己的名字怎么寫栖秕,老師很有耐心地教導,輪到我的時候晓避,我問老師簇捍,“qi,gai怎么寫俏拱?”
老師先是愣了愣暑塑,最后還是一筆一劃地教導——“氣概”。
到了小學三年級我才知道那回老師教錯了锅必,我想要的不是“氣概”事格,而是“乞丐”。
我家附近長期住著一名乞丐搞隐,他終日佝僂著身體驹愚,頭發(fā)凌亂,身體露出的部分疑似被火吞噬過劣纲,留下黯黑的瘢痕逢捺,瘡痍滿目。
每走一步都撲哧撲哧的癞季,仿佛恨不得要擁吻腳下瘦小的影子劫瞳。
我之所以留意他,因為他跟其他乞丐不一樣绷柒,他不向人乞討志于,目光潤然,沒太多氣味辉巡,即便頭發(fā)凌亂卻不顯骯臟恨憎,只是過長懶得打理,打了結(jié)。每次經(jīng)過憔恳,他會看我一眼瓤荔,時間一長,彼此還會心照不宣地對望钥组。
所以某次課堂作文输硝,老師要求寫一篇關于朋友的文章,班上大多數(shù)的人都是寫身邊的朋友程梦,小部分人則是寫父母点把,我是唯一一個寫乞丐的人。
“他是一名沉默的朋友屿附,也是一名沒有交流的朋友郎逃。”
“他是一個孤獨的朋友挺份,也是一席落魄的影子褒翰。”
洋洋灑灑地寫了幾百字匀泊。同學不解优训,老師也疑惑,就此找上我的父母談及此事各聘,父母大怒揣非,當場把我的原稿紙撕得粉碎,撕成能揚撒在空氣中的痱子粉躲因。
那時早敬,我才醒然原來人們對待乞丐只有兩種情緒——長得不賴的,還會心存憐憫施舍毛仪。長得欠佳的搁嗓,像我家附近的那位芯勘,便是嗤之以鼻箱靴。他的頭發(fā)越來越長,逐漸遮擋了臉部荷愕,慢慢看不清喜怒哀樂衡怀,人們也慢慢開始害怕,覺得他終會狂暴發(fā)瘋安疗。
所以——
“一定要疏遠他抛杨。”
老師的警告荐类,同樣也是父母的警告怖现。我點了點頭,于是我不再跟他對眼。
2
直到十五歲屈嗤,我談了人生中第一場戀愛潘拨。男朋友大我一屆,他表白那天陽光明媚饶号,光線描繪起世界的截面铁追,沒有玫瑰花、沒有禮物茫船、也沒人起哄琅束,他就在學校的樓梯處,倏忽牽上我的手——
“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嗎算谈?”
我羞澀涩禀,同時也被他突如其來的摟腰行為嚇到了,默然點頭然眼,隨后他吻上我的嘴唇埋泵,很粗暴。
過后還得意地說罪治,“女孩的初吻果然是花瓣般丽声。”
反之觉义,我沒太多感覺雁社,不就兩塊肉湊合地擠在一塊。
但這段感情還是持續(xù)了一段時間晒骇。
他幫我買早餐霉撵。
我?guī)退I早餐。
大家還沒成年洪囤,他就使壞地叫我老婆徒坡,也使壞地要我叫他老公。
每個年輕人都想成熟點瘤缩,所以他學明星打耳釘喇完,那年熱播的電視劇還是《惡魔在身邊》,他學賀軍翔飾演的江猛剥啤,留長發(fā)锦溪,寒假特意挑染了劉海,猩紅色府怯,學會喝酒刻诊,接觸抽煙,好像只要成熟一點牺丙,就能擺脫一些束縛则涯,更加接近自由,因為這世界任誰都喜歡自由。
因此他很喜歡Beyond的歌粟判,《海闊天空》——
“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
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
背棄了理想 誰人都可以
哪會怕有一天只你共我肖揣。”
到了快要中考的時候浮入,某一天晚修過后他堅持要送我回家龙优,我是不想的,怕父母發(fā)現(xiàn)事秀,但他說了一大段為了我安全的話彤断,我妥協(xié)了,不敢指引他走大道易迹,都走小路宰衙,快要到家時,他強吻我睹欲,還是舌吻供炼。
我反抗,一是接受不了他充滿尼古丁氣味的口腔窘疮,二是我還沒做好準備袋哼。我咬上他的嘴唇,他覺得有點掃興闸衫,刮我巴掌涛贯,那巴掌使我整個人都愣住了,隨之他更加粗暴地強吻我的頸部蔚出,手也不規(guī)矩起來……
我心情復雜弟翘,該是要掙脫他,狠狠地大喊骄酗,可我又不敢發(fā)聲稀余,這里離我家太近,或許他正看中這點才會如此放肆趋翻。
我呆滯般地站著睛琳,淚水拼命地從眼眶中打滾,如屋檐邊緣的雨水嘿歌,一旦滑落必然是因為過于沉重……
一秒掸掏。
兩秒茁影。
三秒宙帝。
四秒。
一聲嘶吼驟然從黑暗中炸裂募闲,他停止舉動步脓,不遠處一席黑影迅速靠近,宛如野獸般撲了過來,他僵硬了一會靴患,隨后拔腿逃跑仍侥。
是那個乞丐,他渾身散發(fā)起憤怒鸳君,緊握拳頭农渊,雙眼沒了平日的潤然,男友離開后或颊,我跟他只相隔半米砸紊,我留意到他的呼吸,很糙囱挑,嘴唇微微抽搐醉顽。然后他抬起了手,想觸摸我平挑,又想說些什么游添。我心臟一緊,雙腳僵硬得挪不開步伐通熄。
幸好期間有人因為他剛才的嘶吼尋聲而來唆涝,那人拿起石頭朝他的背脊扔去。他瞪大雙眼唇辨,嘴唇一緊石抡,沒怒吼回去,也沒發(fā)瘋般朝那人撲去助泽。他緩慢地轉(zhuǎn)過身啰扛,然后一步一步地離開,朝被月光照射的不遠處嗡贺。
路人問我隐解,“小妹妹,你沒事吧诫睬?”
我喘上一口氣煞茫,“沒事……”視線還停在乞丐的背影里,有事的人應該是他摄凡,他所經(jīng)之處续徽,都會留有一滴一滴從脊背滲透出來的血液,血液艷麗亲澡,能在黑夜中綻放紅蓮……
3
來不及道下一聲感謝钦扭,后來有一段時間看不見他。
到了再次看見時床绪,是幾個月后客情,他的身體更加佝僂其弊,好像脊背受了重傷,臉色蒼白膀斋,然后赤腳走在街上梭伐。
仍是那樣,不向人乞討仰担,在附近的垃圾桶找東西吃糊识,衣衫襤褸,勉強遮體摔蓝。我掏出父母給的零用錢靠近他技掏,他看了我一眼,立刻躲閃我的目光项鬼,嘴里發(fā)出悶沉的嘀咕哑梳,悄然地轉(zhuǎn)身離開。
那是一個即將下雨的陰天绘盟。
再到后來我考上了鎮(zhèn)里一所高中鸠真,選擇寄宿,周六日才回家龄毡。
看見那個乞丐的機會越來越少吠卷,乃至他已不在我家附近徘徊。沒人知道他去哪沦零,也沒人關心他去哪祭隔,好像除我之外,沒有人曾留意過他路操。因為這座城市太干凈疾渴,干凈得容不下一名乞丐。
4
到了高二那年屯仗,我父母離婚搞坝。
離婚的原因母親不說,很長一段時間魁袜,她獨自在大廳里喝酒桩撮,從清晨到暮色四合,我規(guī)勸道峰弹,每次她都搖晃酒瓶店量,“我沒事【铣剩”
那個時候我便知道大人們常說的:沒事融师,其實都承載著一大堆心事。我不去戳破粟按,因為我知道只要保持著漠不關心的狀態(tài)就是最好的狀態(tài)诬滩。
所以這段日子過得很緩慢霹粥,緩慢得能漚出潮濕的霉味灭将。一方面高中的生活很枯燥疼鸟,每天瘋狂地做卷子,每晚瘋狂地背誦庙曙。越是接近高三空镜,時間都被狠狠地壓縮,然后無從釋放捌朴。
后來想到唯一解壓的方式或許是放學后不在飯?zhí)美锍燥埼庠埽瑢W們在外面逛一逛,脫離學習壓抑的氛圍砂蔽。
又是那回我終于知道那個乞丐去了哪里洼怔。
原來他在我讀書的地方覓食,看起來沒以往落魄左驾,不再赤腳镣隶,找到了一雙鞋子,也找到一些新的衣服诡右,整體看上去不那么落魄安岂,仍不修剪頭發(fā),長長的頭發(fā)遮掩起沉沉的傷疤帆吻。
每次看見我域那,他都朝我看上一眼,效仿往昔猜煮,不曾消逝次员。
然而有一回我借同學的自行車出去,紅綠燈路口有一個小坑王带,沒有留意翠肘,車一歪,不幸碰到停在隔壁等燈的車辫秧,刮下一道長長的疤痕束倍。
司機開價要五百。
跟我一起的同學只帶了100元盟戏,我身上也僅有80元 绪妹,司機不讓我們走,還鬧著要報警柿究。我慌了邮旷,因為我不能進警察局也不能讓老師處理這事,這兩件事都會把母親牽涉進來蝇摸,我不想母親為我擔憂婶肩,她如今的狀態(tài)經(jīng)不起一絲波瀾办陷。
可是,司機死活不讓我們走律歼,有意為難我們民镜,糾纏了半小時。
那個他走了過來险毁,較之前制圈,他沒兇猛成野獸,他抱著一個凹凸不平的鐵罐畔况,腳步平和鲸鹦。靠近司機后跷跪,臟兮兮的手用力把罐子撬開馋嗜,里面都是零碎的錢,滿滿盡是吵瞻。向司機打了一個眼神葛菇,示意這些錢足夠賠償。
司機頭一次遇見這場景听皿,顯得不知所措熟呛,他捻起罐口,口吃地說尉姨,“算你們……走運庵朝,有乞丐為你們出頭∮掷鳎”
我應該感謝他九府,應該說那些等我賺夠錢就給回你,但我的心態(tài)較之前發(fā)生了改變覆致,我不那么懵懂侄旬,我不再是單純無暇的白紙。
相反煌妈,我有了畏懼儡羔,我不想他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我變得抗拒璧诵,因為……
5
“那個乞丐肯定喜歡你汰蜘,要不然怎么會幫你出頭≈蓿”
同學道出因由族操。
細想,她的話并非全無道理比被,要不是因為愛色难,他怎可能為我出頭泼舱,要不是因為愛,他怎可能從我住處一直跟到我讀書的地方枷莉。這事細想下來娇昙,對一個十七歲的女孩而言過于恐怖。
還有一點依沮,我處于叛逆期涯贞,一個人叛逆枪狂,除了想自由更主要還是愛面子危喉,班上的人瘋狂地傳這乞丐喜歡我的事,他們還杜撰了不同版本的故事州疾,都是基于童話故事改編——青蛙王子辜限、灰姑娘——每逢放學,乞丐一旦朝我看严蓖,周邊的人就起哄薄嫡。
“在一起,在一起颗胡『辽睿”
“結(jié)婚!結(jié)婚毒姨!”
我受不了這種嘲笑哑蔫,我也受不了被一名乞丐喜歡,我開始覺得他很惡心弧呐,很變態(tài)闸迷,因為——
他憑什么喜歡我!
我慢慢害怕得不敢出去學校俘枫,每逢放學都瞻前顧后腥沽,而他索性死守在學校附近,一旦看見我鸠蚪,臃腫的身體便靈機一動今阳,宛如饑餓已久的豺狼看見了獵物。
我不得不報警……
因此有一段時間他不敢在學校附近徘徊茅信,選擇在這城市里有意無意地跟蹤我盾舌,周六日跟我一塊回家的同學,就此害怕得不敢再跟我一塊放學汹押。
我一個人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走動矿筝,偶爾能從人群的罅隙見遇見他,我終于明白小時候父母為啥一定要我遠離乞丐棚贾,他真的太恐怖窖维,恐怖得我不得不跟曾經(jīng)那名渣男復合——
他也在這城市讀書榆综,讀的是三流學校,這些年酒精充斥著他的腦袋铸史,精神有點恍惚鼻疮,弄了一個麻花辮,抽起香煙琳轿,當年嘻哈文化剛從國內(nèi)流行判沟。一見面他就搭上我的肩膀,我不喜歡他搭我的肩膀崭篡,因為他總會有意無意地觸碰我的胸部挪哄,無恥地說,“發(fā)育了喔琉闪〖A叮”
我很無奈,但我又很需要他的存在颠毙,因為我不是刺猬斯入,每逢我畏懼地卷縮起來,我都不得不需要一根刺對抗另一根刺蛀蜜。
時間一長刻两,近墨者黑,近朱者赤滴某。
我跟這男人逛起了酒吧磅摹,也一同接觸香煙。
我的世界不再明凈了然壮池,我的世界有點扭曲偏瓤,仿佛一切于我眼里都是從哈哈鏡里映射出來,東歪西倒椰憋。
后來一次我從酒吧里走出來厅克,手里還晃起酒瓶,那乞丐居然在酒吧門口等了我一宿橙依。
我情緒一來证舟,不明就里地把一個酒瓶扔向他的頭部。周邊的朋友沒對此驚訝窗骑、反感女责,他們都狂稱贊我做對了。
我那刻特別爽创译,我好像終于沖破了心里的一層囹圄抵知,我不再畏懼他,我不再是一塊被風吹得颯颯作響的遮陽布。
我解除了心魔刷喜。
相反残制,他的身體瑟瑟發(fā)抖、頭部緩緩流下血液掖疮,血液勾勒起他落魄的姿態(tài)初茶,這些都一一示意著他很害怕我……
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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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流鼻血浊闪,以為是身體太虛弱恼布,沒在意。次數(shù)多了搁宾,同學規(guī)勸我就醫(yī)折汞。我不以為然,真正拿到體檢報告的時候猛铅,鼻血又不知名地滴落在紙上字支,紙張很薄凤藏,被暈染成一片奸忽。
我揩著,它們細菌般從我的衣袖里繁衍——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揖庄。
我曾私下臆測母親得到這消息后的場景栗菜,她會情緒崩潰地怒吼,或揪著我的皮肉大罵蹄梢。
事實上她什么都沒做疙筹,宛如暮色下的荼蘼,也沒抱上我說些什么禁炒,她動作緩慢地坐下來而咆,雙眼對上 醫(yī)院花白花白的墻壁,過了一段時間幕袱,她才讓自己能夠完整地來一段呼吸暴备。
“是媽媽不好,是媽媽的錯们豌,可是涯捻,為什么上天要懲罰的人是你?”
“媽……”我牽上她的手望迎,彼此沒有一絲溫暖……
到了真正害怕的時候障癌,是第三次化療之后,醫(yī)生決定骨髓移植辩尊,我是獨生女涛浙,只能看父母的骨髓能否不產(chǎn)生排斥,很遺憾,母親不能配對轿亮,然而父親他……他死活不肯來……你們說一個男人到底多絕情才能如此見死不救晾捏。母親沒對此大吵大鬧,她掛掉電話哀托,平靜的模樣仿佛對此事惦辛,早已明了。
后來死神的鐮刀一天一天地靠近我的頸部——
事實上仓手,死亡并不可怕胖齐,一點都不可怕,它黑乎乎的嗽冒,沒有形態(tài)沒有意識呀伙,更沒靈魂這說法,一切皈依虛無添坊,空空蕩蕩剿另,也不茫然。
然而我臨死前的場景是跟母親在聊天贬蛙,她握著我的手雨女,仍捂不出溫度。聲音虛弱阳准,是連續(xù)奔波的后果氛堕。
而我的鼻子插滿管子,沒有應答的力氣野蝇,勉強睜開眼鏡讼稚,聽她聊以往的事情,聊她的年輕绕沈,聊她的愛情锐想。
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她的初戀是個很不錯的男人——
他們自幼就認識,兩小無猜乍狐,她的第一次也是給了他赠摇,兩人憧憬著以后
能搭建一個幸福的家庭,恰恰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發(fā)生了一次意外澜躺。她跟他便永久分開蝉稳,那是一個陰天,屋內(nèi)的煤氣罐忽然爆炸掘鄙,她的初戀為了救他葬在一場火海耘戚,尸骨未能找到,或許被燒成粉末……
聽到這我莫名其妙地落淚操漠,還沒來得及說句話收津,雙眼隨之一黑饿这,再見母親,再見這個世界——以為這樣就是死亡撞秋,可是后來還是醒了過來长捧。
母親依舊淚流滿面,也許她無法被這份回光返照折磨吻贿,她哭聲低沉串结,攥著我的手,也許過于激動的緣故舅列,這回有了溫度肌割。
后來得知那是喜極而泣,她斷斷續(xù)續(xù)地告訴我帐要,“你爸……你爸救了你……”
我松上一口氣把敞,可是這口氣過了很久又重新憋在心里。一憋好幾年榨惠,久到我完全康復奋早,久得我終于成年了,久到了我每逢回想曾經(jīng)的刺都釋然成溫柔的時候赠橙,我才知道母親這話是什么意思耽装,我也知道那個男人為什么會跟我母親離婚,
因為——
我再也沒看見過那名乞丐简烤,那個被世人忽略而且厭倦的乞丐剂邮。
即便這些年我走遍了很多地方,問了很多人横侦,我都未能找到那名被火燒得渾身傷痕的乞丐,那個本該陪伴我成長的人……
好像這世界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年輪绰姻,只是并非每個人的年輪都如同轱轆那樣能一直往前滾動枉侧。
有些人的年輪會被卡在陰天里,然后他們的生命便再無法接受其他光芒狂芋,最后還迷失在城市里也消失在別人眼中榨馁,奇怪的是,這過程偏要另外一個人如此心疼……
你在哪帜矾?
爸翼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