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粉店油膩的招牌闖進視線盗扇。我停下腳步,從口袋掏出紙條——上面有用潦草字跡寫就的一行地址。陽光撒了些金色粉末在上面冬竟。我瞇起眼仔細辨認蚤蔓,視線在號碼牌及紙上來回轉移卦溢。差不多是這里了,我想秀又。
空中飛過一只巨大的無人機单寂。我握住行李箱拉桿,任由綠色光線刷在身上吐辙。五臟六腑仿佛被糟蹋了個遍宣决。我盡量讓自己放松盡。隔了一會兒昏苏,無人機拉扯著覆蓋住整條街道的光線緩慢遠去疲扎。光線沒有變紅,無人機沒有發(fā)出尖銳刺耳的警報聲捷雕。我緊繃的神經得以放松椒丧,看來四章做的這只特制行李箱確實有用——可以完美隔絕檢測。箱子里面裝的機器可以讓我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囟咨蠋啄炅恕痪认铮峙逻B進監(jiān)獄的資格都沒有——這些飛在空中冰冷而堅硬的金屬機器權利大得出奇——它們有直接擊斃我的權利壶熏。
這取決于它們的出廠設置。這些惹是生非的壞家伙不是由人操控的——它們從下了工廠流水線開始就自行擁有了思想浦译。這思想可以很靈活棒假,也可以固執(zhí)而死板。假如遇到那種死板的機器精盅,我連朝它們豎中指的念頭都不敢有——真的有人曾因此葬送了生命帽哑。
我打消去旁邊炒粉店吃東西壓驚的念頭,拐進右手邊的巷子叹俏。天知道里面的廚子對我會有多么不友好妻枕,朝飯菜里多吐些口水的可能不是沒有。我今天穿了一件白色套頭衛(wèi)衣—這座城市的高層討厭這種純潔的顏色,沒有人敢把白色搭在身上出門屡谐。不管是廚子還是其他崗位上的什么人——遇到我這種不受“法律保護”的奇裝異服者——膽子像是隔了夜的酵母面團述么,脹得比棉花都大。
巷子比想象中長愕掏。盡管路越走越窄度秘,可是尺度把握得剛剛好,兩面的墻壁總能適當留出讓人寬松走路的距離饵撑。墻壁呈錐子型往前延伸剑梳,以肉眼可覺的速度變得越來越斑駁。終于滑潘,巷子走到頭了阻荒。
面前是一棟僅有兩層樓的舊宅——我這輩子沒見過這么矮的房子。房子四周長滿雜草众羡,周圍零散地摘了些不同種類的樹木侨赡。很美,但我一棵樹的名字也叫不出來粱侣。我感受了下周圍的溫度羊壹,不熱不燥,陽光或是風似乎都在門前十米的地方剎住了車齐婴。這座房子像被什么隔離了油猫。我走近確認門牌號,真巧——是我想來的地方柠偶。
我按下門鈴情妖,上面覆了一層塵土。足足等了一分鐘——如果不是聽到里面隱約傳來的腳步聲诱担,我以為這是哪個有錢人提前建好的墓地毡证。
門開了一道側縫。先是一張綴滿橫肉的臉露出來蔫仙。門縫慢慢變大料睛,跟著是花色襯衣,襯衣緊緊貼著肉摇邦,在肚子上勒出張牙舞爪的紋路恤煞。“找誰施籍?”他皺著眉打量我居扒,語氣里潛伏著攻擊性以及對人的厭惡。這厭惡不是特意對我發(fā)的丑慎。他現(xiàn)在討厭任何打擾——我能感覺到喜喂。此刻的他是拿著平衡木走在鋼絲上的小人瓤摧,你吹口氣都能讓他仇視你。要命的那種夜惭。
“如果沒找錯的話——”我說,“半小時前我們剛剛通完電話铛绰≌┘耄”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雙手遞上名片捂掰。
“ES 首席記憶消除師……幽和敢会?”他一臉狐疑的上下打量我——四章慣常的毛病了,偽造頭銜時總是毫無下限——好在我出色的面部表情將這些糊弄了過去这嚣∨富瑁“進來吧〗阒悖”他說完轉身走掉吏垮,用這種方式迎接我。
只是他的背影不再像之前一樣緊繃罐旗。
我伸手攔住快被液壓閉門器關掉的房門膳汪,進去時偷偷在門關緊前塞進一張小卡片。四章做的這張卡片可以在情非得已的情況下暴力開門九秀。從那次被鎖進屋遗嗽,差點被黑吃黑后我就養(yǎng)成了這種好習慣。梅城第一銀行的錢庫也也可以撬開——這是四章的原話鼓蜒,雖然撒謊時他破天荒的沒有結巴痹换。不過謝天謝地,我暫時還沒機會拆穿他的謊言都弹。
房屋結構出乎意料的合理娇豫,是那種消失了很久的方正戶型。像垃圾處理站直接建在了屋里畅厢。屋內一點也不空——再大的房子亂成這樣也會讓人覺得擠锤躁。他走回客廳,坐在正中間布滿破洞的沙發(fā)上或详。他的身體足足往下陷了一個高腳杯的深度系羞,三人沙發(fā)被他的脂肪全部占滿。
沙發(fā)旁邊是一只簡陋的單人扶手椅霸琴,他用眼神示意我坐那椒振。我走過去輕輕坐下,沒去想椅子下面為什么少了一條腿梧乘。他依舊緊繃著臉澎迎,不打算第一個開口說話庐杨,一副誓死捍衛(wèi)自己可笑尊嚴的樣子。我敢賭一份爆漿楓糖漢堡——他這一套是從蹩腳的犯罪小說里學來的——毫無意義的警惕夹供、故作高深的控場灵份。如果所有罪犯都是這種只會模仿小說套路的貨色——梅城警察局就該全體放了假脫了褲子去玩沙灘排球了。
我見過的所有合格罪犯哮洽,外表看起來大都人畜無害填渠。他們穿得像模像樣,冷靜鸟辅、和煦氛什、彬彬有禮。如果不是他們身上洗多少次澡都散不去的血腥味匪凉,我真想跟他們喝一杯枪眉,可以光了膀子吹牛那種喝法。他們大多也都是我的熟客——雖然這點他們每次都不知道再层。
我從包里找了找贸铜,拿出份像模像樣的協(xié)議書遞給他∧羰埽“把這個簽一下吧萨脑。”我說饺饭。
他接過去掃了一眼渤早,但沒有要簽的意思√笨。“沒必要鹊杖。“他說扛芽,”這種可以留下證據(jù)的東西還是越少越好骂蓖。”
“放心川尖,我們是正規(guī)公司登下。協(xié)議是不對外公開的《T”
“別開玩笑了被芳,如果真的是正規(guī)公司——”他將兩只從大象身上直接摘下來的腿擱在茶幾上,盯著我說:“你連我的房門也進不來馍悟∨媳簦”媽的,他終于說了一句不那么沒頭腦的話锣咒。
“布先生侵状,我承認公司會因為利益接受一些不太正規(guī)的委托赞弥。但我們嚴謹?shù)闹贫葯C制可以確保所有委托都能一絲不茍地完成。等你了解透徹趣兄,我們的制度一定好得讓你贊不絕口——尤其事關保密這部分绽左。”我滔滔不絕講完這些話艇潭,從他手里拿過協(xié)議書拼窥,撕得粉碎,“當然暴区,顧客的要求永遠是排第一位的闯团⌒岭”
他嗤之以鼻仙粱,沒有吭聲。他拿過一只大號啤酒杯彻舰,將保溫瓶里的水注進去滿滿一杯伐割,并往里面加了雙倍量的酒精溶解劑,沒等酒精添加劑充分溶解刃唤,就拿起杯子咕咚咕咚干掉一半隔心。“抱歉尚胞,我忘了應該給客人一杯硬霍。”他打了個飽嗝笼裳,匆匆說了這句話唯卖。
謝天謝地沒有我的份。我打開行李箱躬柬,拿出機器拜轨。其實不過是改裝過的筆記本工作站,外加兩個頭盔——一個我的允青,一個他的橄碾。我啟動工作站,顯示器很快出現(xiàn) ES 的碩大 logo颠锉。我拿過頭盔打開上面的四個小按鈕法牲,將佩戴器調到最大——他腦袋的尺寸值得我這樣做。
我抬起頭琼掠,這才發(fā)現(xiàn)天花板上的頂燈散著強光皆串。我環(huán)顧四周,眼睛告訴我屋內所有光都是從這里跑出來的眉枕。外面明明亮著太陽恶复,但似乎一絲也沒從玻璃窗透進來怜森。“這就是案發(fā)現(xiàn)場——谤牡?”我說副硅,沒去多想。
“這不重要翅萤】制#”他打斷我,“反正一會兒你會看到我的記憶√酌矗現(xiàn)在——我要你用那笨笨的機器培己,把我腦袋里殺死那個女人的記憶統(tǒng)統(tǒng)消掉。最起碼等我看到尸體時胚泌,要像個受害者一樣大吼大叫痛哭流涕省咨,然后坐在這可愛的沙發(fā)上$枋遥”他拍了拍沙發(fā)零蓉,端起酒喝了一口,“要讓我——喝著像馬尿一樣該死的酒——心安理得地等那些該死的警察——給我做記憶檢測穷缤〉蟹洌”
“好的,布先生津肛。如果你愿意把賬先結一下的話章喉。”我遞給他付款機身坐,略帶歉意地解釋:”你知道——我不擅長跟失憶的人打交道秸脱。”
他將指紋按在機器上掀亥,不情不愿地付了錢撞反。然后他開始假裝不停看表搪花,生怕我看不懂他身體里滾燙的不耐煩遏片。越是這種時間在他身上沒什么成效的人——越是把時間看得重要無比——好像他們生命里浪費掉的那些時間都是別人的。
我把四個按鈕里負責消除痛感的那個關閉撮竿,將頭盔遞給他吮便。“身體放松幢踏∷栊瑁”我說。等他戴好頭盔房蝉,我坐回自己的位置僚匆。
記憶消除中的痛感并不是不可忍受微渠。前面一些客戶會故意提這種要求,他們喜歡用這種能撕碎自己腦袋的痛來澆滅犯罪后的興奮感——反正這些記憶也會一并清除咧擂。雖說腦袋會持續(xù)痛一周左右時間逞盆,但也僅此而已。畢竟我不是一個太記仇的人松申。
睡眠機制開始工作云芦。他眼皮不受控制的一開一合∶惩埃“這段時間的記憶會有么舅逸?”得到我否定的回答后,他舔了下嘴唇皇筛,說:“做你們這一行琉历,如果遇到女顧客也能遵守職業(yè)操守么∩枇”說完他笑了起來善已。他有多丑陋灼捂,此刻笑得多不懷好意离例。
“如果她們像你一樣丑陋,我想會的——我們把職業(yè)操守看得比命還重要悉稠」”我說,用并不溫柔的方式幫他合上眼睛的猛。
隔了會兒耀盗,他努力張開眼皮,沖著天花板說:“我喜歡她的眼神——對生的渴望卦尊,即將死去的絕望叛拷。”他語氣嚴肅得像進行一場盛大的道別岂却。他轉過頭忿薇,對著我的方向努力睜大眼睛□锪ǎ“我本來不舍得殺她署浩,但她身上那股氣質讓我想起很久以前——我的母親把我丟在這座房子里——她有潔癖——她走時看我的眼神不是留戀……是厭惡和解脫∩ǔ撸”他眼神空洞筋栋,我分不清他是在自言自語還是朝我炫耀。
“和那時候像極了正驻”兹粒”他說抢腐,眼皮漸漸沉重,一點點的閉起襟交∶フ唬“下一個我要多留幾天。像做菜婿着,加調味品腌制幾天授瘦,讓恐懼充分入了味【顾危”他手很費勁地朝前探提完,緩慢地比劃著,“對準那個最柔軟雪白的曲線丘侠,下刀徒欣。”
終于蜗字,他閉了嘴打肝。看著顯示器上平穩(wěn)的腦結構軌跡線挪捕,我確信他已經睡著了粗梭。
我討厭這份工作。幫這座城市最下三濫的人渣级零,清除犯罪記憶來規(guī)避警方追查断医。記憶清除技術是由 ES——這個世界上最有錢——不——也是這世上最有權利的公司發(fā)明。旨在幫助人們消除一切不美好奏纪。雖然這養(yǎng)活了大批以此為生的黑市服務者鉴嗤。
我看著面前的男人。這或許是他第一次犯罪序调,或許不是醉锅。但肯定有下一次,而我保證不會再接這個人的單发绢。這時電腦端指令輸入完成硬耍,機器進入運轉前的緩沖時間,離開始還有十分鐘左右不菲的時間朴摊。我起身默垄,拿起沒有他沒有喝光的酒,慢慢澆在他身上甚纲。
客廳角落里置落了一排書架口锭。我起了興趣,看著面前一整排的 CD 唱片。手指用很輕的力氣鹃操,撥過一張又一張 CD 封套的背脊韭寸,時間在上面布了厚厚的塵土。終于——我發(fā)現(xiàn)了一張金槍魚樂隊的碟片——這也讓我確信這些都不是他的荆隘。旁邊是一臺同樣灰塵滿載的 CD 機恩伺,我剝掉封套椰拒,將碟片在托盤安置妥當晶渠,合上碟倉。
歌曲開場燃观。鼓點褒脯、吉他和令人毛骨悚然的詭異尖叫聲散在空氣里,有看不見的手從房簡四角伸出缆毁,為一切丑陋拉下幕布番川。我越過書架,看著斑駁墻壁上唯一的一塊不斑駁——那是一副色彩鮮艷的向日葵油畫脊框。濃重的橘紅色油墨開成盤狀無柄花序颁督,血紅色的花軸穿過花盤直達莖部。那里聚集著大團大團散不開的黑色浇雹。
我內心一陣顫栗沉御。歌曲前奏裹挾著黑色與壓抑潛進心里。旋律起伏箫爷,向日葵逐漸立體嚷节。
砰聂儒、砰虎锚、砰。一只蒼蠅沒頭沒腦地撞擊著窗戶——真稀奇衩婚。我知道這種動物早在一百年前就已經從地球滅絕了窜护。撞擊聲逐漸增強,我心底沒來由得一陣反胃非春。此刻我比這只蒼蠅更想離開這座房子柱徙。
砰、砰奇昙、砰护侮。聲音大到明顯不再是蒼蠅可造成的力道。我豎起耳朵用力聽储耐,三秒后我確信有人在敲門——
——不會是警察羊初,如果事情已敗壞到警察上門的程度——肯定破門而入更符合他們的一貫作風。我沒去管音樂死活,朝門走去长赞。我站在門前晦攒,停住腳步。這時音樂抵達高潮得哆,黑色露出了半個腦袋脯颜。
等等——我聽清了。聲音不是來自外面贩据。我轉身朝身后看——是樓梯栋操。樓梯背面豎著一道門,門上掛著只老式的大號全銅葉片鎖饱亮。聲音穿透迷霧讼庇,清晰無誤地傳到我面前。我猶豫不決近尚。我不敢確定蠕啄。我猜布先生的刀一定是他媽的鈍掉了「甓停或是他請了小時候穿著開襠褲一起做壞事的小伙伴來分享這美味盛宴歼跟?
我不敢確定。直到機器發(fā)出記憶梳理完畢的提示聲格遭。
砰哈街、砰、砰拒迅。我分不清這是機器的提示聲還是敲門聲骚秦,或是那只該死的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蒼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