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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葬禮那天晚上嚷硫,我們兄妹五人擔心母親想不開类垫,他們一起經(jīng)歷了六十一年風風雨雨培廓,我們在他們房間里聽母親講述父親的故事汉柒。
父母的房間在一樓東側(cè)一個套間误褪,前面房間臨窗擺放一張三抽桌。桌子是他們結(jié)婚的家具之一碾褂,桌上有父親的字帖和毛筆兽间,隱約聞到墨味。
房間中間一張新款棕繃床正塌,許久之后母親從床延站起來嘀略,從里間柜子里拿出一個黑色發(fā)亮的漆盒。
母親說:“你爸什么也沒有留下乓诽≈难颍”她打開盒子從里面拿出一個褐色硬殼巴掌大小筆記本,一頁一頁撕鸠天,撕了五頁讼育,合上本子。把那五頁紙抓在手里稠集,媽媽的手瑟瑟發(fā)抖奶段,像是把心撕裂一樣。
母親哽咽著說:“你爸走了剥纷,把這個給你們痹籍,自己保管好】昶瑁”
媽媽給了我們一人一張词裤,又打開盒子從里面拿出一枚小木章交給我說:“這顆章很久不用了刺洒,你留作紀念鳖宾。”這是以我的名字刻制的私章逆航,但它卻不屬于我鼎文,它是我們家見證。
父親留下來的東西都攥在我們手里了因俐,我得到一張寫著我生辰八字的紙和一枚小木章拇惋。
那個記錄了我們名字與生辰的小本子周偎,承載了多少父母對生活的期望。
我還沒有習慣父親已經(jīng)沒了撑帖,彷佛他還在一樣要提醒自己才意識到他走了蓉坎,永遠的離開了。
那晚我們都沒有回自己的家胡嘿,在老屋陪媽媽蛉艾。我在父親的衣櫥里翻找,找到一件我給他買的黑白格子絨布面料襯衫衷敌。洗澡換上這件足以當裙衣穿的襯衣后沉沉睡去勿侯。
2
父親上世紀10年代出生于河北,物質(zhì)匱乏民不聊生里的環(huán)境他不得不在十二歲離開爺爺奶奶外出當學徒缴罗,養(yǎng)活自己助琐。他在山西學做生意時,學會算賬學會讀寫一些簡單的字面氓,初識文化兵钮。
1937年抗戰(zhàn)全面爆發(fā)后,父親在山西太原參加國共兩黨建立的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組織“山西犧牲救國同盟會”舌界,1939年“犧盟會”解散后矢空,隨部隊南下。
父親說他的文化是在行軍途中學到的禀横。行軍時每個人背包外兩只鞋底各有一個字屁药,后面的一位認前面背包鞋底上的字,認識以后文化教員就給換位置柏锄,繼續(xù)認字酿箭。
父親部隊到達貴州后他患病不適合與大部隊一起行軍,被寄養(yǎng)在百姓家中養(yǎng)病趾娃。他病愈后追趕部隊遇“黔南事變”交通阻滯而未能趕上部隊缭嫡,自此離開部隊。
父親開始靠打短工謀生抬闷,積蓄了一點本錢后拾起老本行開始做生意妇蛀。貴州自古盛產(chǎn)優(yōu)質(zhì)煙葉,他在當?shù)厥召彑熑~運到湖南買笤成,賺取差價评架。
母親是外婆的獨生女,外公早逝炕泳,孤兒寡母的人生際遇纵诞,養(yǎng)成母親獨立堅強個性。她高小畢業(yè)后培遵,準備去參軍報國浙芙,外婆不舍女兒去受戰(zhàn)亂之苦登刺,她的理想未得到實現(xiàn)。不讀書后嗡呼,她閑不住開始和女同學一起做煙草生意纸俭,外公生前也是做煙草生意,母親算是拾起祖業(yè)南窗。
父親身高近1.8米掉蔬,相貌英俊,又在部隊歷練多年氣宇軒昂矾瘾。他身上獨特的氣質(zhì)女轿,在閉塞的南方小城有著極強的吸引力,自薦給父親說媒的絡繹不絕壕翩。他年屆30蛉迹,該穩(wěn)定下來娶妻生子過正常家庭生活了。貴州溫潤的氣候條件放妈,父親非常喜歡北救,決定定居此地。
父親對媒人自薦的那些姑娘不感興趣芜抒,倒是對房東太太親戚家珍策,高小畢業(yè)的性格特立獨行姑娘情有獨鐘。但是人家姑娘一心要參軍報效祖國宅倒,一口回絕攘宙。
母親不諳生意之道,首單煙草在湖南被扣押拐迁。經(jīng)人指點說找那個“外省人”幫忙能夠把扣押的煙葉要出來蹭劈。
母親一聽“外省人”那個特有的稱謂知道說的是誰,極不情愿找父親幫忙线召。但是煙葉不弄出來損失慘重铺韧,母親做生意的本錢是外婆不分晝夜一針一線幫人做衣服積累的。
父母親算是不打不相識缓淹,父親幫母親要回了煙葉并承諾以后帶她一起做生意哈打。母親看到了父親的實力,加上他執(zhí)著的追求讯壶,年輕的母親應允了父親的追求料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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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年2月父母舉行了隆重的婚禮。母親是縣城里第一個乘汽車結(jié)婚的人鹏溯,引起許多待嫁姑娘羨慕罢维。父親花費巨資置辦了一整套家具,據(jù)說當時僅請人抬家具都花了很多錢丙挽。
在我年幼時對父母的床幫上的兩個小抽屜特別感興趣肺孵,別的小朋友家爸媽的床和我們孩子家睡的差不多簡單粗陋的樣子,他們的可是有彈性的棕繃床颜阐。我們家還有一張方桌平窘,放下四只角的就變成八仙桌(這張桌子還在我家堂屋里)。
婚后父親繼續(xù)做生意凳怨,一次到貴陽一個叫“百花湖”的地方看見人家用水車車水推動碾子磨面打米瑰艘,效率是馬拉磨推的數(shù)倍。他發(fā)現(xiàn)了商機肤舞,記下水車式樣紫新,回家找木匠制作水車,接手一家入不敷出的碾房李剖,調(diào)試水車帶動碾子工作芒率。
經(jīng)過摸索取得了成功,父親的碾房抽頭比別人家少篙顺,交貨比別人家快偶芍,碾房生意越來越好。他們把家從城里搬到城外的碾房里德玫,準備大干匪蟀。
俗話說“槍打出頭鳥”,別的碾房生意慘淡宰僧,人家把矛頭指向父親材彪,舉報父親“偷稅”,獲刑三年琴儿。
母親獨自帶著兩個哥哥一個姐姐繼續(xù)經(jīng)營碾房查刻,其他碾房主也開始用水碾磨面打米,利潤基本均分凤类,家里生活舉步維艱穗泵。
“水可載舟亦可覆舟”,碾房靠水吃飯谜疤,同時也受到水的威脅佃延。雨季時常漲水,沒有天氣預報預警夷磕,全憑經(jīng)驗判斷水勢大小是否撤離履肃。
一天夜里,母親半夜醒來坐桩,屋里漂浮著鍋碗瓢盆尺棋。立即叫醒大哥,背著姐姐绵跷,抱起二哥拉著大哥膘螟,奪門而出朝城里方向跑成福。漆黑的夜,閃電中看見到處是一片澤國荆残。
母親帶著哥姐在外婆家避水奴艾,洪水退去,生活還要繼續(xù)内斯,還要繼續(xù)靠水吃飯蕴潦。洪水沖垮水壩,二十多歲曾經(jīng)的城里姑娘獨自在冰冷的水中搬石頭筑壩俘闯,有水碾子才能工作潭苞,孩子才有飯吃。
之后不久真朗,二哥和姐姐相繼生病此疹,缺醫(yī)少藥,兩個孩子在一個月內(nèi)夭折蜜猾,母親承受了巨大的打擊秀菱。越發(fā)寶貝大哥,大哥也不斷的生病蹭睡,母親帶著他到處求醫(yī)問藥衍菱,用神用鬼驅(qū)病,想盡一切辦法保住了大哥的性命肩豁。
4
父親坐牢三年時間滿出獄脊串,母親給他置辦了一整套新衣迎接他歸來。家里有了男人清钥,母親終于有了依靠琼锋。日子一天天好起來。
五十年代初祟昭,父親寫信與老家親人取得聯(lián)系缕坎,奶奶還健在。奶奶派大伯親自到貴州來探望我父母親篡悟,確認她失蹤三十多年的小兒是不是真的還活著谜叹。大伯貴州之行確認了弟弟真實活著而且還有兩兒子,奶奶從此吃齋還愿搬葬,感謝菩薩保佑她的兒子平安荷腊。
大伯不僅帶來了奶奶的問候與牽掛,還按父親的要求帶來了北方的大蘿卜大白菜種子急凰。
父母親在河沙壩開荒女仰,種上蘿卜白菜種子,那年冬天天降尺厚大雪,白茫茫一片淹沒了菜地疾忍。他們用草繩幫在鞋子上乔外,刨開積雪砍白菜撥蘿卜抬到城里買。大雪持續(xù)一周才化锭碳,他們每天都在雪地里艱難挪動腳步袁稽,一挑一挑抬菜進城買勿璃。那一季蘿卜白菜收入暫時緩解了家里生活擒抛。
公私合營以后,碾房收歸集體經(jīng)營补疑,父親在市區(qū)供銷社工作歧沪,母親在煙廠工作。他們又回到城里和外婆一起居住莲组,媽媽過怕了以水為生的日子诊胞,終于不再擔心夜里下雨。
父母微薄收入锹杈,在媽媽精打細算下撵孤,他們在城里過著安定幸福的生活。
然而命運總是捉弄人竭望,隨著國內(nèi)政治環(huán)境的變化邪码,由于父親曾經(jīng)當過兵,身份文件丟失咬清,又沒有證明人證明身份闭专,父親受到組織的懷疑。爸爸為證明自己的清白旧烧,主動申請到農(nóng)村勞動影钉。
從此他們的干部工人身份被農(nóng)民身份替代,他們來到了我的出生地當農(nóng)民掘剪。父親最終在這里走完他坎坷又不服輸?shù)娜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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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吃不飽飯的年代父親始終沒有放棄讀書看報的習慣平委。他給自己訂《參考消息》,給我訂《少年文藝》夺谁,我們家的三抽桌上擺放著一排書廉赔,用鐵制書立夾住。
父親在《參考消息》中撲捉到國家政策的變化予权,他的一個朋友下放農(nóng)村前是英語老師昂勉,借了我們家錢多年還不上,父親請他輔導孩子英語抵消債務扫腺。1981年我姐高中畢業(yè)如愿進入師專英語專業(yè)讀書岗照,算是我家第一個大學生,三哥初中畢業(yè)考入中師。一年兩個孩子跳“農(nóng)門”攒至,村里人說我們家那里風水好出人才厚者。
國家經(jīng)濟政策越來越好的時候,父親到北方老家考察后迫吐,買來北方優(yōu)質(zhì)蔬菜種子库菲,開始經(jīng)營種子生意。由于商品流通渠道少志膀,我們家的菜種生意火爆熙宇。趕場天兩米長的攤子前買菜種的人圍得密不透風,父親秉承人再多絕不缺斤少兩溉浙,每次還額外多送一撮烫止。
最開心的是趕場回家把大門關(guān)上,嘩啦一下把籮筐里的錢倒在地上一家人圍著理錢戳稽。父母理十元五元大額票馆蠕,哥姐他們大孩子理一元兩元和角票,我最小分分錢歸我分類惊奇,數(shù)清楚互躬,然后用報紙把它們裹住。我們家的銀行存款余額逐漸增長颂郎,我的小木章真正派上用途吼渡。
我家作為首批萬元戶受到表揚,從此我們家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好了祖秒。家里接通了自來水诞吱,買了彩電、洗衣機竭缝。
父親將家里的生產(chǎn)生意交給二哥打理房维。家里賬戶名變成二哥,我的小木章結(jié)束了使命抬纸。
父親又開始新的旅程咙俩,進入老年大學學習書法和太極拳。他一心學習太極拳湿故,習太極拳二十余年給了他健康的老年生活阿趁。
父親一生都在灰暗的人生中,找尋命運之神的疏漏坛猪,一次次開始新的征程脖阵。
十一年彈指一瞬,仿佛父親還在身邊墅茉,依然記得你穿著整潔合體衣衫命黔,雪白的濃密的頭發(fā)一絲不亂呜呐,胡子每天刮得干干凈凈,周六拄著拐杖悍募,在門前樹下眺望來看望你的我們蘑辑。
再過十天將是你誕辰紀念日,謹以此文獻給你坠宴,我九泉下的父親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