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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我一直生活在城里,只有過年時才回鄉(xiāng)下陪奶奶過節(jié)活合。
向來怕生的我回到鄉(xiāng)下,就只會呆在火坑邊聽奶奶講故事物赶。
記得那天下著很大的雪白指,我正在院子里接著飄落的雪花,看到一個只穿著單衣的小子挑著大人的水桶從我跟前走過酵紫,后面邊追邊叫著哥哥的小丫頭告嘲,分明是穿著他的大棉襖错维,像裹著打滿補丁的小被子。
“他叫小平子橄唬,就住我們后面赋焕,爸死得早,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仰楚÷∨校”身后奶奶對我說完,又沖那小子叫僧界,“小平子過來侨嘀!”
那小子擔著水桶過來,露出潔白的牙齒笑呵呵的說:“大奶奶捂襟,我伯父今天殺年豬呢咬腕!”
“那有肉吃!”奶奶拿出一把糖葬荷,遞向他后面的小丫頭涨共,“小桃紅,來吃糖宠漩【俜矗”
小丫頭望了望糖,又怯怯的望著她哥哥哄孤。
“快接著呀照筑,大奶奶又不是外人。別家的可不許吃瘦陈∧#”那小子說的很嚴肅。
“謝謝大奶奶晨逝!”——小丫頭一笑蛾默,露出深深的酒窩,接過糖粒子捉貌,隨后還鞠了個90度的躬支鸡。
“乖〕们裕”奶奶指著我說牧挣,“大孫子回來陪我過年,在這沒朋友醒陆,你有時間可要帶著他玩瀑构。”
“行呢刨摩!”那小子笑著打量著我寺晌,“那我可以帶他去耍討米獅子不世吨?”
奶奶咬著嘴唇,像做一個很大的決定:“行呻征,不過你得幫我看好他耘婚!”
“放心,從來沒人敢欺負我兄弟陆赋°宓唬”那小子說完還朝我擠了擠眼。
奶奶又拿了一大把糖粒遞過去奏甫。
2
我們鄉(xiāng)下是山區(qū)戈轿,在春節(jié)時,各村都會臨時成立自己的“舞龍隊”阵子、“舞獅隊”思杯,一隊人馬串村走戶,以送吉利為名討封賞挠进。鄉(xiāng)里人都叫這是討米獅子色乾。大家討來的東西,最終隊里的人會平分一半领突,另一半就分給村里的孤寡老人暖璧。
那些獅子猴子各種道具,都是各村里篾匠閑時做的君旦,雖然功力各有深有淺澎办,但大都比效簡單。
我們村的篾匠這門手藝聽說是傳了五代金砍,做的最好的是獅子局蚀,雖是簡單,卻還是逼真耐用恕稠。他做的獅子披上紅布后琅绅,摔、撞鹅巍、滾千扶、砸,絕不散架骆捧,這點特別重要澎羞。要是耍到別人家,甩掉了獅子頭敛苇,那可是壞了別人一年的兆頭煤痕,要挨打的。還有一點就是,當兩只隊伍不巧路上碰上了摆碉,那可得就地比武,輸了的就得鳴鼓收金脓豪,這一季都不好出門跑了巷帝。
所以我們村的獅子別村都怕,路上聽到鑼聲都會繞道走扫夜。因為這樣的宣傳楞泼,講究的人家就算遠也會來找村里篾匠打籮做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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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平子讓我叫他哥笤闯,我不答應堕阔。他拿起一塊磚就往自己頭上砸,看到磚頭變成兩截颗味,嚇得我“哥哥哥”連叫個不停超陆。他說等我再長大一些,就教我這頭頂開磚的本事浦马。
我跟著小平子來到隊上时呀,老先生本來是安排我打燈的,就是一根兩三米長的細竹竿上頭吊著紅燈籠晶默,一路舉著走谨娜。小平子說那是沒出息的人干的活,給我要了一只大紅公雞磺陡,小桃紅要了個貝殼趴梢。
吃完年飯,天還沒黑全币他,大家紛紛來到祠堂前舉行點睛儀式坞靶。
我們是一姓之村,村長的威望不及族長高圆丹,所以這事往往是族長來做滩愁。在一陣鑼鼓聲后,老族長拿著朱沙筆辫封,先高聲說唱一段硝枉,說的大概是:我們村人杰地靈,小輩英勇無比倦微,新春天佑我族妻味,此次耍獅盛事?lián)P我族威,勇無懼欣福,仁無敵责球,一眾好男好女,出去要注意安全,不可惹事等等雏逾。
老族長唱罷依次點睛嘉裤,隨后鑼鼓喧天,爆竹四起栖博。數十盞紅燈籠紛紛點燃屑宠,舉得高高。大獅子小獅子仇让,和各種動物紛紛拿出本事典奉,在祠堂前好好的舞上一番。
那刻的我只覺得新奇好玩丧叽,竟然忘了身上套著個大紅公雞卫玖,傻呆呆的站在中間,睜大著眼睛看著大家的戲鬧玩耍踊淳,還是貝殼里的小桃紅過來教我怎么走步假瞬。
出了祠堂之后,當晚是一眾人到村里各家各戶去拜訪送吉利嚣崭。
敲鑼打鼓放爆竹笨触,耍獅舞龍舉燈籠,這只是熱鬧雹舀,送吉利的話全靠領頭的唱詞先生芦劣。
我們這一族源于中清良臣陶澍,很講詩文说榆,楓先生是我們那一帶的文化翹楚虚吟。每當獅子耍上兩三分鐘,他便會上前按著獅子頭签财,大聲唱上一段有韻味的吉利詩詞串慰。一般來說,這說詞主人家聽得開心唱蒸,就會放爆竹邦鲫,越滿意,放的爆竹越多神汹。所以每近年底庆捺,外村的人都會來打聽這次楓先生會不會領隊做唱詞先生,如果會去屁魏,都會多準備些爆竹滔以。
楓先生很高很消瘦,總是一板正經叫我過去背詩詞氓拼,說實話愚笨的我很怕他你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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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大年初一開始抵碟,我們就會去外村送吉利,直到元宵坏匪,一般一個晚上跑一個村子拟逮。獅子隊的演員、樂手适滓、放爆竹大叔唱歧、唱詞先生等等加在一起大概貌十五、六人粒竖,還有很多踩著高翹跟著去各村看姑娘的青年,每次出行總有三四十人几于,隊伍很熱鬧很壯觀蕊苗。
每到別的村之前,白天就會有人去送信沿彭。那村的領路人會將每家每戶的情況說個大概朽砰,哪家舊年有紅白事,新年會有什么結婚生子擺大壽的喉刘,都會寫成條子給回送信人瞧柔。這是方便唱詞先生心里有個譜,好把吉利送得剛剛好睦裳。
到別的村莊也是先到祠堂拜天拜地造锅,祝福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廉邑,再祝福全村人才輩出哥蔚,人畜兩旺。
楓先生的吉利送得好蛛蒙,只是爆竹放得多糙箍,要拿到大紅包,還得看耍獅人的本事牵祟。聽說解放前深夯,要過刀山、下火海才能拿到大紅包诺苹。這事我沒見過咕晋,我看到最刺激的是幾十來張長板凳拼成十多米高,紅包就掛在最上面的旗桿上筝尾。板凳上還掛滿了燈籠捡需,十來歲的我站在下面,感覺就像站在火山腳下筹淫。聽人說站辉,前面來過五六個隊伍呢撞,沒人拿下來。
我們的大獅子是兩人的饰剥,努力了一番上不去殊霞。一只小獅子一躍而上,在上面擺著各種動作汰蓉。最后站在長凳之上露出頭绷蹲,小平子嘴咬著紅包燦爛的笑著。
我一臉崇拜的望著他顾孽,身邊的小桃紅笑出深深的酒窩開心的叫著:“看祝钢,那是我哥,那是我哥若厚,哥……”
我也跟著興奮的叫著:“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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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接近元宵拦英,路是越來越遠,那些年交通不方便测秸,有的村莊要走好幾個山頭疤估。我還記得一行人走在山路間,燈籠舉得高高的霎冯,鑼鼓敲得響響的铃拇,偶爾會丟一掛爆竹響徹山間。敲鑼打鼓的人累了沈撞,男男女女又唱起了花鼓戲來慷荔。
這不光是嚇嚇山里的野物與山鬼,更是讓別村的隊伍不要與我們照面关串。一旦狹路相逢拧廊,那可是要動真格的。我還真碰到過一次晋修。
那一次是我們的獅子隊碰上了吳家灣的燈龍隊恩沛。兩只隊馬上就在山里的田間比了起來甘晤,這時候聲名在外楓先生也沒辦法,不可能認輸,更不可能求饒拘鞋。
燈龍隊的人多际长,把我們圍在中間餐屎,我膽小场靴,嚇得不敢動,也不敢哭忠怖。
大獅子與龍頭咬在了一塊呢堰,幾個小獅子四處亂撞著。正斗得難分難解凡泣,突然長燈龍被一只小獅子撞成了兩截枉疼,一時皮假,長燈龍變成了兩截火龍,我只看到小平子站在中間哈哈大笑著說:“不學乖呀不學乖骂维,別家聽到我們的鼓聲都會躲惹资,你們還故意撞上來。不要怪我航闺,不服氣明年再來褪测。”
我們敲鑼打鼓放著爆竹潦刃,唱起山歌侮措,送著那些人垂頭喪氣的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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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乖杠,我真的總盼著回鄉(xiāng)過年萝毛,不為吃年豬肉,不為奶奶的壓歲錢滑黔,只為能跟小平子去耍獅子送吉利。只是奶奶過逝之后环揽,我也就很長一段時間沒回去過年了略荡。
去年底,九叔建了大房子邀我回去喝酒歉胶,席上我問起小平子。
“在坐牢粥谬!有一年耍獅子漏策,半道碰到吳家灣的燈龍隊,比武時那邊動了刀子臼氨,我們的人搶過刀子砍了吳家灣好幾個掺喻,還死了一個,”九叔嘆了口氣說储矩,“小平子義氣感耙,死扛是他一個人打的,這不持隧,判了好多年即硼÷挪Γ”
我心頭一下冰涼褥实,許久之后才問:“那小桃紅呢?”
“那年就嫁人了层皱,不到十六歲性锭,沒扯證沒擺酒……”九叔重重的嘆著口氣,“就嫁給死了那家人的哥哥草冈,是個癱子怎棱,大小桃紅二十多歲。因為這樣绷跑,小平子才沒判死刑……”
我不知道九叔后面還說了些什么拳恋,整個人都傻了,只是不停地在喝著酒砸捏。
那天我喝得很醉谬运,醉夢中仿佛聽到鑼鼓喧天爆竹聲聲,長長的燈籠照在唱著花鼓戲的大伙正趕往下一個村莊送吉利垦藏。走在我前面的三人回頭來看我梆暖,他們是一板正經的楓先生和露齒而笑的小平子,還有笑露著深深酒窩的小桃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