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樹爆開嫩芽兒的時候冰评,日本兵把太陽旗插到了趙州的城墻上映胁,這一年,螞蚱兒剛好十八歲甲雅,貪長的歲數(shù)屿愚,卻吃不飽肚子,瘦瘦的务荆,像他娘在瓦罐里生出的黃豆芽妆距,看上去還是孩子模樣。
螞蚱兒不是外號函匕,是他的正名娱据,這個名字就像一把尺子,可以丈量那次嚴重的蝗災過去了多少年盅惜。雖然“螞蚱”和“螞蚱兒”叫起來就差一個兒化音中剩,可要是有人叫他螞蚱,他就會瞪起眼睛:“叫螞蚱兒抒寂!”他覺得结啼,螞蚱是地里的蝗蟲,是取笑人的話屈芜,螞蚱兒才是人名郊愧。雖然自己和那個昆蟲幾乎重名重姓,還經(jīng)常讓人拿來逗樂井佑,他也沒有埋怨爹娘属铁,因為那年出生的男娃,好多都叫了螞蚱兒躬翁。
螞蚱兒從小就愣怔焦蘑,別的孩子不敢干的事,他敢盒发。爬樹他爬的最高例嘱,還故意騎到細枝條上顫悠狡逢,惹的他娘在樹下面一邊罵,一邊用竹竿捅拼卵,竹竿夠不著奢浑,就撿起地上的土塊石子投他,越是這樣间学,他就越往上爬殷费,一直嚇得他娘嗚嗚咽咽地哭起來,他才猴子一樣從樹尖上出溜下來低葫,一溜煙跑掉了详羡。
他還是個抓蛇高手。村子西南有個廢棄的磚窯嘿悬,荒草叢生实柠,蟲蛇出沒,沒有孩子敢去那里善涨,卻是螞蚱兒的樂園窒盐,爹娘一丟松,他就跑去抓蛇捉蝎子钢拧。有人見過螞蚱兒怎樣徒手抓蛇蟹漓,他先攥住蛇尾巴,往后猛抻源内,趁蛇扭過身子咬他的時候葡粒,一把掐住七寸,蛇拼命掙扎扭動膜钓,張開大嘴嗽交,吐出的蛇芯子幾乎舔著了螞蚱兒的眼珠,旁人嚇得哇哇大叫颂斜,螞蚱兒卻嬉笑著提溜起蛇揚長而去夫壁,村里人都說他有神經(jīng)病,就是啊沃疮,正常人誰敢這樣抓蛇盒让!
每次從城墻根兒下面走過,抬頭看到“嘩啦嘩啦”飄動的太陽旗忿磅,螞蚱兒就會朝地上啐口唾沫糯彬,他討厭這面旗,覺得上面的紅杠杠就像蛇吐出的芯子葱她,舔他的眼珠。
“我打你七寸似扔!”螞蚱兒沖著那旗幟吼了一聲吨些,冷不丁的冒出這句話搓谆,沒頭沒腦的,把旁人嚇一跳豪墅,瞅瞅他眼睛發(fā)直泉手,都說這孩子又發(fā)魔怔了。
轉(zhuǎn)眼幾個月過去偶器,谷子結(jié)出了狗尾巴似的谷穗兒斩萌。一天上午,螞蚱兒逮了兩只蟈蟈屏轰,折了幾根高粱桿颊郎,正在屋里給蟈蟈編籠子,突然大街上傳來槍響霎苗,“啪姆吭!啪!”唁盏,還有日本人“嗚哩哇啦”的叫嚷聲内狸。螞蚱兒隔著門縫瞅,就見一個人慌慌張張地跑進院子厘擂,四處尋著藏身之處昆淡,螞蚱兒跑出來,朝西墻根那兒努嘴刽严,用手指地昂灵,小聲說:“紅薯窖!”那人跑過去港庄,掀開木板鉆了進去倔既。螞蚱兒重新蓋上木板,把幾個淌著臭水的爛冬瓜扔到上面鹏氧,立刻招來一群蒼蠅渤涌,在那里嗡嗡嚶嚶的飛。
丟失了目標把还,日本兵開始挨家挨戶地搜查实蓬,不一會兒,幾個日本兵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吊履,后面還跟著一個中國人安皱,螞蚱兒一瞅,認識艇炎,是本村老孫家的二小子外號叫瘦猴兒的酌伊,給日本人當翻譯。
“螞蚱兒缀踪,剛才有人往你家來嗎居砖?”瘦猴兒問道虹脯。
螞蚱兒就搖頭,轉(zhuǎn)眼看著日本兵奏候,冒出一句:“我打你七寸循集。”日本兵狐疑地看向瘦猴兒蔗草,瘦猴兒用眼角瞥著螞蚱兒咒彤,嘰嘰咕咕地和領(lǐng)頭的日本兵耳語了幾句,他們都哈哈大笑起來咒精,就沒有搜查镶柱,轉(zhuǎn)身走了。
等他們走遠了狠轻,螞蚱兒敲敲木板奸例,那人從紅薯窖里爬上來,拍拍身上的土向楼,說:“多虧你啦孩子查吊,要不今天就被他們抓了『桑”
“你是打小日本兒的嗎逻卖?”
“是呀≌咽悖”那人停了停评也,從褲兜里摸出一頂帽子塞到螞蚱兒手里,“送個禮物給你灭返,戴上它就能打小日本兒盗迟,不過,你要先把它藏起來熙含,平時別戴罚缕,我走了≡蹙玻”那人走到門口邮弹,左右看看,沒人蚓聘,便朝螞蚱兒揮揮手腌乡,向南邊去了。
螞蚱兒看了看那頂帽子夜牡,灰布做的与纽,圓頂,厚厚的,上面還釘著兩顆黑紐扣渣锦,他試著戴到頭上硝岗,不大不小正合適氢哮,他咧嘴笑了袋毙,返身回屋,寶貝似的把它藏進炕頭的破木箱里冗尤。
割倒谷子以后听盖,天氣一天比一天涼,地里的蛐蛐兒不再唱歌裂七,養(yǎng)在籠子里的那兩只蟈蟈也死掉了皆看。有一天,螞蚱兒要出門背零,就突然想起那頂帽子腰吟,從箱子里拿出來,戴著去了城里徙瓶。
城門口有日本兵盤查著過往行人毛雇,他們遠遠地看見人群中有個帶著灰色軍帽的人,就把警哨吹的“吱吱”響侦镇,幾個日本兵端著槍“嗚哩哇啦”地沖過來灵疮,沒等螞蚱兒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摁倒在地上壳繁,扯掉帽子震捣,反綁雙手,押到附近的一個院子里闹炉。
一個日本兵照他的腿窩狠狠地踹了兩腳蒿赢,螞蚱兒疼得“哎呀”一聲,側(cè)身倒在地上渣触,打了個滾兒羡棵。那日本兵就站在旁邊不動,等著上司過來審訊昵观。劇痛過去之后晾腔,螞蚱兒感覺捆手的繩子松了,雙手從里面脫了出來啊犬,可能是太瘦了灼擂,繩子沒能綁緊。不過觉至,他仍然假裝雙手被綁的姿勢剔应,掙扎著跪起來,覷眼兒看了看那兵,他腰里挎著一把戰(zhàn)刀峻贮,正雕塑似的站在近旁席怪,沒有注意自己,他暗暗地攢足力氣纤控,猛然間跳起來挂捻,一把從那日本兵的腰間拽出戰(zhàn)刀,閃電一般劈去船万,嘴里罵道:“操你八輩兒祖宗刻撒,我打你七寸!”
雪亮的刀刃劃過鋼盔耿导,劃過脖子声怔,鮮血像泉水一樣涌了出來,螞蚱兒一瘸一拐地緊跑幾步舱呻,到了墻根兒底下醋火,一縱身,扒住墻頭箱吕,抬腿搭上去芥驳,眼看就翻墻而出了,正在這時殖氏,后面“啪”的一聲脆響晚树,螞蚱兒一頭栽下來,四肢攤開雅采,不動了爵憎。
后面,那日本兵單膝跪地婚瓜,雙手托槍宝鼓,槍口正冒著一縷青煙,脖子上的刀口還在汩汩地冒著血水巴刻,半個身子都洇透了愚铡,就這樣定格了幾秒鐘后,槍松了手胡陪,他慢慢地歪倒在地沥寥,枕在一片血泊里。
十幾年一晃就過去了柠座,轉(zhuǎn)眼到了五十年代邑雅,螞蚱兒還有個叫各應(家鄉(xiāng)話,就是不喜歡妈经、討厭的意思)的兄弟淮野,也長到了二十多歲捧书,家里還是窮得叮當響,有一天骤星,有人給他說经瓷,你哥哥螞蚱兒不是讓日本兵當成八路軍打死的嗎?現(xiàn)在國家評烈士給撫恤金呢洞难,你到上面問問舆吮,看能不能評上烈士。
各應就忐忐忑忑地去了鎮(zhèn)上廊营,接待他的是個年輕干部歪泳,很和藹,各應“砰砰”的心跳聲就慢了許多露筒,他說螞蚱兒是他親哥,抗日那會兒是八路軍敌卓,被鬼子打死了慎式,看看能不能給評上烈士。那干部聽了就笑起來趟径,說:“你哥哥的事我知道瘪吏,他不是八路軍,只是戴了八路軍的帽子蜗巧,再說掌眠,村里人都知道你哥哥精神……算了,不說了幕屹,反正這種情況是不符合烈士評定標準的蓝丙。”
后來望拖,各應又找了幾次渺尘,都無疾而終,“烈士家屬”的牌牌最后也沒能釘?shù)剿麄兗业拈T楣上说敏,當然鸥跟,也就沒拿到撫恤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