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名字叫小蝸拢肆,我們一起上學减响,一起外出工作。
小蝸外表看起來友善溫和郭怪,但性情卻是古怪善變支示。她對別人說話總是細聲慢語,唯獨對我說話粗聲大氣鄙才,還經(jīng)常對我指手劃腳颂鸿。
我心里對她有一萬個不服氣,有時甚至恨得牙癢癢的攒庵,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据途,幾十年來,我一直跟她保持著來往叙甸。
小學
小蝸從小貪玩,總喜歡拉我陪她玩位衩,還愛唆擺我做一些大膽出格的事裆蒸。
上小學時,我和小蝸是同桌糖驴。每次上課我都非常認真聽老師講課僚祷,但她總是愛搞些小動作佛致,經(jīng)常跟我講話,有時讓我給她在課本上畫美女頭像辙谜,有時讓我給她扎頭發(fā)俺榆,當我不理她時,她就會說:“老師講的那些題装哆,你閉著眼睛都會做了罐脊,有什么好聽的,你還裝模作樣地認真聽蜕琴,簡直就是假積極萍桌,假正經(jīng)……”我最受不了她說我假積極,于是乖乖地聽她的擺布凌简。結果上炎,整個小學,我都與我所垂涎的“三好學生”失之交臂雏搂,老師每年期末在我的學生手冊上總少不了這么評語:“學習成績優(yōu)秀藕施,但上課不專心聽講⊥怪#”
小學四年級時维蒙,有一次抄瓦,班上的一位女生向我“告密”,說有班上的另一位女生說我的壞話,我聽后雖然生氣啦鸣,但也不敢去找那女生“算賬”,但小蝸一聽氣壞了艰额,她恨恨地跟我說:“那個XXX臂港,我早就看不慣她了,以為她長得高配紫、力氣大径密,我們就怕她,這次不能放過她躺孝,你去煽她一巴掌享扔,我支持你!”我被小蝸一煽動植袍,想起不久前和那女生吵過的一架惧眠,氣血上涌,那時剛好看到那女生背著書包走進教室于个,我走上前去氛魁,煽了她一巴掌,正暗暗為自己得勇敢得意呢,沒想到那女生二話不說秀存,狠狠地回了我一巴掌捶码,我一下子被她打懵了,本來上前打她就是一時沖動或链,沒想過會有什么后果惫恼,再回頭看看小蝸,看不出她有上前支持我的舉動澳盐,其他同學則是一副看熱鬧的樣子祈纯,我心里頓覺委屈,竟然咧開嘴哭了起來洞就,然后拿了書包飛快跑回家找父母“告狀”去了盆繁。那一次的事,令我對小蝸感到很失望旬蟋,所以在那以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后油昂,我都不理小蝸。
初中
中學時期倾贰,小蝸送了一頂很大的戴高帽冕碟,令到我飄飄然,忘記了自己姓甚名誰匆浙。
在初三那年安寺,因為我的成績比較好,班主任讓我去報考師范首尼。我找小蝸商量挑庶,小蝸反應很大:“你傻呀!做老師有什么好软能,天天吃粉筆塵迎捺,你那個樣子怎么管得住學生?而且你的夢想不是想上大學嗎查排?你是未來的天之驕子呀凳枝,你的成績那么好,考個重點高中跋核,再考個大學岖瑰,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聽我的砂代,別報什么師范了……”我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蹋订,也沒有去跟父母商量,直接回絕了班主任刻伊。這事在隨后的幾十年里露戒,我想起一次就悔恨一次难礼。
在填報中考志愿時,因父母不怎么管我玫锋,所以我去找小蝸商量,她說:“你是未來的大學生讼呢,你有什么好想的撩鹿,前面三個志愿直接填寫市里最好的三家學校,其他沒必要填了悦屏,你成績那么好节沦,考上重點高中沒有問題的……”我按照她的指示一一照填……誰知等到分數(shù)出來后,我傻眼了础爬,離重點學校差了十幾分甫贯,最后只被母校的高中錄取。由于此事看蚜,我對小蝸有點怨恨叫搁,但也是自己選擇的,對她無話可說供炎。整個暑假渴逻,我除了幫家里干些農(nóng)活外,其他時間都是悶悶不樂地躲在房間里看書音诫、畫畫惨奕。對于接下來應該復讀還是上母校的高中,我完全沒有主意竭钝,也不想再去找小蝸拿主意了梨撞。
高中
在我沒考上重點高中那年,連我填報志愿都不過問的父親香罐,竟然“重金”給我填報一家重點中學首開的職業(yè)班卧波,他是從同事的小孩那里收到的消息,未征求過我的意見穴吹,就急匆匆地給我報了名幽勒。面對威嚴的父親,我毫無選擇港令,只得默默地接受他的安排上了職業(yè)高中啥容,埋藏了上大學的夢想。
我從農(nóng)村初到城市上學顷霹,心里對城里的一切都充滿新鮮感咪惠,但同時也越發(fā)自卑,不敢主動跟城里的同學說話淋淀,不敢獨自一人上街買東西遥昧,甚至連走路都不敢抬頭。特別是跟普通班的同學住在一個宿舍,看到她們每天既努力又快樂地準備考大學炭臭,我對她們充滿了羨慕和嫉妒永脓。
我向小蝸訴說我的苦惱,她沒有一句的安慰鞋仍,反倒連珠炮似地責問了我一連串的問題:“你為什么不重讀常摧?你為什么會去上職業(yè)高中?你不想考大學了威创?你上職業(yè)高中是為了早點出去打工落午?”我心里充滿了委屈,極力否認想早點出去打工的說法肚豺,但她完全不理會我那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溃斋,繼續(xù)說我:“你就是想早點出去打工,你不用否認吸申,你上職業(yè)班就是想早點出去打工……”也許是因為小蝸說中了我內(nèi)心一直擔憂的事梗劫,也許是因為得不到她的理解和安慰,我對她非常生氣呛谜,不再跟她辯解在跳。
外出打工
高中畢業(yè)后,我和小蝸一同來到深圳電子廠打工隐岛,原本想到出門在外猫妙,遠離家鄉(xiāng)和你母,我和小蝸會好好相處聚凹,但沒想到割坠,在深圳電子廠工作那些年,小蝸對我的打擊和嘲諷妒牙,到達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彼哼。
當年十七、八歲的我湘今,開始越來越多地關注起自己的容貌敢朱,但奈何自己長相普通,只能時常自我安慰一番摩瞎。我常在剛睡醒或剛洗完澡的時候拴签,走到鏡子前自我陶醉:“小蝸,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旗们,我在剛睡醒或剛洗完澡的時候皮膚特別好蚓哩,看起來特別漂亮?”小蝸在旁冷冷地說:“那是你眼睛里還有眼屎沒擦干凈上渴,看不清你的雙下巴岸梨,去洗個臉再來照鏡子喜颁。”
當我看到一條喜歡的連衣裙想買下來時曹阔,她說:“那是你能穿的嗎半开,看看你的樣子,一副村姑樣赃份,還有像游泳圈一樣的大肚腩稿茉,穿上會被人笑掉大牙的〗嫣浚”
當我說準備留長頭發(fā)時,她又開始炮轟我:“你那胖乎乎的圓臉恃慧,留什么長頭發(fā)园蝠,有氣質的女生才適合長發(fā)飄飄,你有什么氣質痢士?剪個男發(fā)就好了彪薛。”
更可恨的是怠蹂,當我跟小蝸說非常欣賞廠里的哪個男工友時善延,她說出的話就更加難聽了:“你也不端盆水來照照自己,長得五大三粗的城侧,人家怎么會看上你呢易遣,連普通話都說不準,你看那男的嫌佑,長得英俊瀟灑豆茫,還多才多藝,彈一手好吉他屋摇,唱歌也唱得好揩魂,男的喜歡的類型都是小巧玲瓏、小鳥依人型的炮温,你呢火脉,就是一塊行走的五花肉,就別癡心妄想啦柒啤【牍遥”
受到小蝸的一次次打擊和嘲諷,原本自卑的我越發(fā)不自信了白修,對自己的衣著打扮也越來越隨便妒峦。
年輕時,我想學的東西很多兵睛,學打字肯骇、學健美操窥浪、學書法、學畫畫……但每次的滿腔熱血都被她的一盆冰水降至冰點笛丙,她最常對我說的話就是:“哼漾脂!三分鐘熱血,看你堅持得了多久胚鸯」歉澹”當我向她“宣布”準備通過跑步減肥時,她冷冷地來一句:“你整天吃那么多姜钳,跑步也減不下來的坦冠,你的腿還可能越跑越粗「缜牛”當我說要去考會計職稱時辙浑,她說:“你根本考不過的,你沒時間上課拟糕,你還不喜歡會計判呕,報了名只能白白浪費錢∷椭停”很不幸侠草,在很多事情上,小蝸似乎總是勝利者犁嗅。
工作第二年
工作兩年后边涕,我考上了成人夜校,每周有四個晚上的課褂微。愛玩的小蝸又開始誘惑我奥吩,有時拉我到舞廳跳舞,那雖然是一個集團內(nèi)部的簡陋舞廳蕊梧,但每晚都云集了眾多的美女帥哥霞赫,所以我對此毫無抵抗力;有時她以晚上電視有勁歌金曲和港產(chǎn)片為由肥矢,讓我留下看電視端衰;有時拉我出去看最新上映的電影……
小蝸還經(jīng)常在我耳邊喋喋不休:“你上了夜大又能怎么樣,廠里又不會給你加工資甘改?即使你真的要上旅东,也要選個實用的專業(yè)呀,比如會計呀十艾、統(tǒng)計呀抵代,你那藝術設計是什么鬼東西?學出來有什么用忘嫉?你老是說你的興趣荤牍、興趣案腺,興趣能當飯吃嗎?”受到她的影響康吵,在那三年里劈榨,我落下了不少的課。
工作第五年
在深圳電子廠工作五年后晦嵌,工廠搬遷到遠離市中心的地區(qū)同辣。因為工廠剛搬遷,工廠領導都忙著生產(chǎn)的問題惭载,完全忽視工人的食宿環(huán)境旱函。那時我們住的宿舍,每天停水停電描滔,衛(wèi)生間是男女共用的陡舅,地上污水橫流,沖涼房門板松脫伴挚,無法關緊。工廠未提供飯?zhí)迷痔浚と藗冎荒茉谕饷嫘〉晔秤玫販嫌图庸さ目觳途ビ蟆9と藗冊孤曒d道,但沒有人向上反映蜈出。
小蝸不斷地鼓弄我田弥,要我“替天行道”,叫我寫一封投訴信铡原,再找工人聯(lián)合簽名偷厦,寄給集團領導。當時的我被小蝸鼓動得熱血沸騰燕刻,洋洋灑灑寫了幾大頁紙的投訴信只泼,還找了幾十個工人聯(lián)合簽字。集團的領導收到信后卵洗,很快到我們的宿舍區(qū)“考察”请唱,并在短時間內(nèi)給我們另找了新的宿舍。但那以后过蹂,廠長對我的態(tài)度發(fā)生也很大的改變十绑,沒過多久,我就辭職離開了工廠酷勺。
離開工廠
離開電子廠后本橙,我換了很多份工作,但一直沒有找到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脆诉。在結婚生孩子后甚亭,進入商場做了一名收銀員贷币。
一天,小蝸在我上班的時候找到我狂鞋,我還沒來得及問她的情況片择,她用充滿鄙視的眼光盯我的眼睛說:“看到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你很自卑骚揍。當年我怎么說來著字管,說你學那個什么設計根本沒用,你只是晚上上幾節(jié)課信不,除了一張文憑嘲叔,你能學到什么,你現(xiàn)在還不是一樣抽活,找不到專業(yè)對口的工作硫戈,在這里做小學生都可以勝任的收銀員,真丟臉呀下硕《∈牛”當時,她的那番話和鄙視的眼神深深地刺傷了我梭姓,但也隱隱地激發(fā)了我內(nèi)心深處的一絲絲斗志霜幼。
直至很多年后,我又開始了自學考試誉尖,學的仍是在小蝸看來毫無用處的漢語言文學罪既,小蝸又逮住機會說我一通:“你的年紀都那么大了,要什么本科文憑铡恕,學這個對你工作有用嗎琢感,還不如學一些養(yǎng)生知識比較實在√饺郏”
來深圳三十年
幾十年來驹针,我一直習慣了對小蝸唯唯諾諾,言聽計從诀艰,從未想過反駁她牌捷。直到今年初,我和小蝸發(fā)生了第一次的爭吵—非常激烈的爭吵涡驮。
事情的起因是我不顧小蝸的強烈反對暗甥,親自組織主持三十年的舊同事聚會。小蝸從聽到我的提議開始捉捅,她就一直對我絮絮叨叨:“你吃飽了撐著撤防,為什么要去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你表現(xiàn)得那么熱心棒口,你就不怕別人說你出風頭寄月?”“不管你花費多少心思搞成了聚會辜膝,他們也不會感激你,他們只會挑三揀四漾肮,不是嫌花錢多厂抖,就是嫌點的菜不好吃……”“很多人幾十年都沒有見過面了,強硬把他們拉在一起克懊,大家只管埋頭吃飯忱辅,吃完又各散西東,一點意義都沒有谭溉,再說了墙懂,你有這個組織能力嗎……”
那天不知什么原因,我突然就對她發(fā)火了扮念,非常激動對她說:“你閉嘴损搬!我再也受不了你了,你為什么總是諷刺打擊我柜与,我受夠了巧勤!我都還沒開始做,你為什么就說我做不好弄匕?我一直當你好朋友颅悉,但你是怎么對我的?一句鼓勵的話都沒有粘茄,還總是給我出餿主意,我不用你管了秕脓,我一定可以搞好這次聚會柒瓣。”小蝸第一次見我對她發(fā)這么大的火吠架,一下子呆住了芙贫,識趣地閉上了嘴。后來我用事實向小蝸證明傍药,我依靠自己的力量和一些朋友的幫助磺平,一樣是可能獲得成功的——當天的聚會來了三十多位同事,大家對所有的安排都非常滿意拐辽,積極參與我設計的小游戲拣挪,玩得非常開心,事后我收獲了很多同事的感謝和夸贊俱诸。
經(jīng)過那件事以后菠劝,我慢慢地疏遠了小蝸,雖然她還時不時想控制我的言行睁搭,但她的想法再也無法強加于我了赶诊。
也許小蝸感受到了我的疏遠笼平,也許她不想失去我這個朋友,在一個月朗星稀的晚上舔痪,小蝸找到了我寓调。
她一反平時的尖酸刻薄,用平和锄码、誠懇的語調跟我說:“我知道夺英,這么多年來,你一直很恨我巍耗,因為我總是粗聲粗氣地對你說話秋麸;不管你做什么事,都會遭到我的諷刺打擊炬太,我還不斷地給你出餿主意灸蟆,害得你做出一些后悔莫及的事。但其實我所做的很多事都是為了你好亲族,小學四年級那次炒考,我鼓動你去打同學,是不想你總是受到別人的欺負霎迫;我給你戴高帽子斋枢,是想增強你的自信心;我給你潑冷水知给,是想用‘激將法’刺激你的斗志瓤帚;我對你冷嘲熱諷,是想讓你有自知之明涩赢,時時留意自身的缺點戈次,才能更好地改變自己;對于你的自學課程筒扒,我是擔心你抱著那么大的熱情和希望去學習怯邪,最后發(fā)現(xiàn)學的東西對你完全無用……從小到大,我的父母也是這樣對我的花墩,總是對我批評苛責悬秉,但總說是為了我好,所以我也把這方法用來對待你冰蘑,看來和泌,我完全錯了。這段時間里祠肥,我看了很多的書允跑,也反思了很多,越想越覺得自己對不起你,今天特意來跟你說聲對不起聋丝!”小蝸說到動情處索烹,竟然淚水漣漣。
說實話弱睦,這么多年來百姓,我一直習慣了小蝸古怪無常、傲慢無理的樣子况木,但從來沒看過她這種可憐巴巴的模樣垒拢,我一時間非常不適應,我看著小蝸殷切的眼神火惊,終于明白了為什么“小蝸虐我千千遍求类,我對小蝸始終如初戀”的原因了—不管她的方式如何,其實她對我的好屹耐,我一直是感受到的尸疆。
我的眼眶也開始泛出淚水,但我強作平靜地對小蝸說:“把眼淚擦了吧惶岭,你知道嗎寿弱,你哭鼻子的樣子真的好丑“丛睿”
小蝸低聲下氣地對我說:“那你能原諒我嗎症革?”
我學著小蝸平時慣用的口氣回答她:“天吶,小蝸鸯旁,你真的好賤好賤噪矛,平時我對你逆來順受時,你就對我極盡諷刺之能事铺罢,現(xiàn)在感覺我不再受控于你的魔掌時艇挨,你就用這副哈巴狗的樣子來哀求我∥访”
小蝸眼淚汪汪地說:“那我改還不行嗎雷袋?”
我含淚笑著對小蝸伸出我的手吉殃,說:“好吧辞居,看在你改過自新的份上,我原諒你蛋勺!來吧瓦灶,我們握個手”辏”
有些朋友看到這里可能會問我贼陶,你說的小蝸是哪個,為什么我們從來沒聽你提起過?
也有些聰明的朋友可能早就猜出來了碉怔,這個小蝸烘贴,其實就是另一個我——偏激自大、喜怒無常撮胧、悲觀消極桨踪、不討人喜歡的我。
這么多年來芹啥,我的兩個“我”從來沒有和平共處過锻离,不斷地發(fā)生矛盾和沖突,比較弱的“我”墓怀,并不想受制于比較強大的“我”汽纠,但總是抗爭無力,所以只能一而再傀履、再而三地妥協(xié)虱朵、退縮、忍讓啤呼。直到幾十年后卧秘,這兩個“我”才開始醒悟,才想到要和諧相處官扣,并握手言和翅敌。
在我們的一生中,總會遇到很多不同的朋友惕蹄,有些是我們的益友蚯涮,有些是我們的損友,但通常情況下卖陵,我們無從比較哪個是最佳益友遭顶,哪個是最佳損友。
對于我來說泪蔫,我人生當中的“最佳益友”和“最佳損友”從來都是我自己棒旗,沒有別人。為悟出這個道理撩荣,我竟然足足花費了半輩子的光陰铣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