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守長漂紀念館的人

2015年我回虎跳峽晒喷,打算找地方隱居一段時間委可。陳叔得悉后表示可以把紀念館轉(zhuǎn)給我,家具電視雜物啥的都歸我租幕,只要兩萬舷手。

全民故事計劃的第201個故事

長江漂流紀念館很不起眼,二樓門檻甚至比路基還低令蛉。寥寥的訪客走幾節(jié)水泥臺階聚霜,就能下到一覽無余的紀念館中狡恬。

2012年,我第一次到訪的情景還歷歷在目蝎宇。晚飯前弟劲,我從山上房東家出發(fā),從核咱村的梯田青稞地間穿過姥芥,沿著草蛇灰線的小路朝江邊走兔乞。經(jīng)過一片長在巖間的巨大仙人掌,到達山腳老村長種滿核桃凉唐、雪桃的果園庸追,繞過石頭修葺的獨門獨院,下到虎跳峽景區(qū)公路台囱。

逆著江水奔流的方向淡溯,斜對面就是長漂紀念館。

門頭掛著黑底金字印刷體的“長江漂流紀念館”招牌簿训,無人題字咱娶。另一塊牌子表明參觀時間為早上08:30到下午05:30。我到時已經(jīng)閉館强品,館后臨江的院子傳來一串小狗的叫聲膘侮。

我循聲站在路坎上向里張望,卻聽到一聲拖長了的沙啞京腔傳來——“誰呀”的榛,語音未落琼了,一位五十來歲,面皮松垮的男子從房子西側(cè)的江邊小路上來夫晌,站在我面前雕薪,“我是陳琚,你找哪位慷丽?”

是熟悉的中南海煙草味道蹦哼。

直至去年(2016年),我從訃告中得知要糊,陳琚當年長漂前是北京宣武區(qū)綜合修理廠的工人——離我曾經(jīng)住過的蒲黃榆不遠纲熏,郭德綱發(fā)跡前就住那一片,現(xiàn)在歸西城區(qū)管锄俄。

時年一九八六年局劲。長江聯(lián)合漂流隊首漂虎跳峽成功,前一年堯茂書罹難奶赠。我對1986年的長漂事件所知甚少鱼填。后來陳叔送給我一本有關(guān)長漂回憶文章的結(jié)集,書中確實有他的名字毅戈。

其中有一段記述是這樣的——當突然得知美國人要來首漂長江時苹丸,堯茂書激動不已:“在中華民族懷抱里流淌了千百萬年的華夏大江愤惰,竟要由別人首先征服?不赘理!我不能看著別人跑在前頭宦言!”

2012年我遇見陳叔時,是他在虎跳峽隱居的第十年商模。離他第一次到達這個滇北小鎮(zhèn)隔了有26年奠旺。

當天傍晚陳叔重新開門,帶我參觀紀念館施流。進門左手有塊藍底白字的展館說明牌响疚,“謹以此展,獻給為中華民族爭氣瞪醋,為國爭光的中國長江漂流探險活動全體人員忿晕。獻給曾經(jīng)給以親切關(guān)懷和大力支持的各級領(lǐng)導和各族人民。?獻給在長漂漂流探險中英勇獻身的勇士們银受⌒硬冢”

右邊是一塊更為詳盡的導覽說明,講長漂的背景蚓土、緣起、大事赖淤,更有充滿個人感慨的結(jié)語:“八十年代蜀漆,狂飆突進,震動神州的長漂咱旱,具有那刑天猛志的中國氣派确丢,大國之魂,歸去來兮吐限!近代的委鎖鲜侥,哀在心死,怕在血冷诸典,開放的中國亟待振興描函,長漂成了應運而生的載體性事件。事情由小人物先干起狐粱,成為’卑賤者聰’的最好詮釋舀寓。

“長漂是一項偉大創(chuàng)意,成為八十年代改革開放思想啟蒙的一部分肌蜻,半年時間互墓,大江作證,博客弄潮蒋搜,攬月捉鱉篡撵,對振奮時代開啟民風不啻是一次助推判莉。”陳叔說育谬。

紀念館墻上掛著的不只有人名和口號券盅,絕大部分都是他自己拍攝放大裝裱后的老照片,以及少量其他與長漂有關(guān)的文字資料:涓涓細流的長江源頭斑司、漫漶無邊的沱沱河渗饮、唐古拉冰川末端消融欲墜的冰溜子和水滴。

長漂紀念館館內(nèi)圖 |作者供圖

當時情況比較復雜宿刮,既要和美國隊搶時間互站,倉促組成的中科院國家隊還要和各個地方隊比賽,大家都想爭取首漂長江僵缺,如同今天魔獸世界里一干公會爭奪首殺胡桃。

這些來自全國各地職業(yè)各異的志愿者——教師、工人磕潮、電影放映員翠胰、部隊營級干部,搶在雨季下水自脯,把自己塞進倉促采購的漂流筏中之景,拋向咆哮不息的長江激流,直面跌水膏潮、險灘锻狗、瀑布、水洞焕参、滑坡轻纪,九死一生。

“每到一個城市叠纷,都有很多歡迎的群眾刻帚,然后有很多記者、志愿者加入漂流涩嚣。有的志愿者甚至自己劃著橡皮艇跟在探險隊的后面崇众,但跟著跟著就不知去向』貉蓿”其中一名長漂隊員多年后在自己博客中回憶到校摩。

事實上館內(nèi)的確有很多沿途群眾夾道歡迎萬人空巷的照片,畫面中除了國旗阶淘、鞭炮衙吩、鮮花、橫幅溪窒,就是鋪天蓋地的人臉坤塞。

紀念館燈光暗淡冯勉,木板地面吱呀作響,東西委實算不上多摹芙,陳叔不疾不徐一一給我介紹灼狰,黑色京巴狗跟在他后面寸步不離。

陳叔的情況基本都是后來他告訴我的浮禾。剛開始漂流事業(yè)的八十年代交胚,陳叔正當盛年。幾乎走遍了西南的蠻荒之地——不通公路的墨脫盈电,尚未開化的瀘沽湖蝴簇,以及籍籍無名的丙察察。

長漂事件結(jié)束后他沒有回單位匆帚,因為漂流攝影進入某體育畫報熬词,再調(diào)入國家水上運動中心。2001年回虎跳峽憑借一己之力開起紀念館吸重,直至今日互拾。那場轟轟烈烈影響全國的漂流事件,不能說沒有改變他的人生嚎幸。

2012年年初紀念館修葺一新颜矿。陳叔把北京家中的兩只狗空運過來同住,白狗叫小白嫉晶,黑狗叫小黑或衡。小白在我去的前一個月死了,壽終正寢车遂,這只出生在北方身在毗鄰長城的帝都的狗,埋在了云南金沙江邊的沙灘上斯辰。

此后每當需要去外地參加漂流活動或是回北京開會舶担,陳叔就會擔心小黑和紀念館,設(shè)法托人照看彬呻。我去拜訪的那次衣陶,聽說我在上邊村里租房,陳叔當即表示可以住他那兒闸氮,只用負責開館閉館剪况,不收房租,沒有工資蒲跨。如果他外出译断,我要負責給狗早晚滴兩次眼藥。

狗是母的或悲,已經(jīng)十四歲高齡孙咪,眼睛上火堪唐,被眼屎糊得看東西都成問題,卻依然記得騎人磨腿和站立作揖翎蹈。

五月四號青年節(jié)那天我搬了過去淮菠,與陳叔同住。房子有兩層荤堪。二樓開口朝公路合陵,作為紀念館用。一樓面江澄阳,作為工人住房拥知。這里是以前林業(yè)站攔漂流木工人住的老房子,蓋得極為結(jié)實寇荧,幾十年前用石頭一塊一塊碼起來的举庶,臨江的那面如同年份酒酒窖的土墻一樣敦厚,墻體差不多快有一般的門那么寬揩抡。

房間很深户侥,一進屋就通體沁涼,完全無視外面云南正午的熱浪峦嗤。

紀念館有一個比籃球場略小的院子蕊唐,圍了一圈鐵欄桿,圍欄外垂直往下五六米處是沙灘烁设,實際上整個院子就是一個半懸空的露臺替梨。下邊的沙灘裸露著一大片,江水還是青灰色装黑。

陳叔說幾年前雨季漲水副瀑,有一次江水一直漫到了床下。

隔著公路正對面曾是鎮(zhèn)上最大的企業(yè)恋谭,鎢礦廠的選礦車間糠睡,已經(jīng)廢棄多年。紀念館附近路邊游客丟下的食品包裝袋和飲料瓶不少疚颊,收集起來焚燒之后狈孔。我買來黑色自噴漆在鎢礦廠青磚墻上噴了“保護長江,勿扔垃圾”幾個字材义。

寫的標語 | 作者供圖

江對面的村子叫熱水塘均抽,雨季過去江水消后可以去泡溫泉。傍晚時分其掂,有小木船從對面的江邊巖間解纜出動油挥,劃過江面,布置拉網(wǎng),第二天早上收喘漏。漁夫大部分時間是一個人护蝶,有時候會帶上老婆。

紀念館今年刷了白墻翩迈,做了招牌持灰,洗手間和太陽能熱水器也裝上了,有電有水负饲,沒有網(wǎng)堤魁。遺留下的一點水電平整工作,都是我和陳叔自己干的返十,他有一個專門的工具間妥泉,刀斧鋸锨一應俱全,基本的電動工具也有洞坑,干起活來比我熟稔盲链。紀念館所有的桌椅板凳床都是陳叔收的舊貨,重新加固上漆迟杂,廢物利用刽沾。

我倆過著堪稱清淡的日子。早晚總吃面條排拷,一般是陳叔做飯侧漓,極簡單的西紅柿打鹵面。倆人用筷子不勝憐惜地蘸他從北京帶來的一罐橄欖菜佐味兒监氢。

中午十一點多布蔗,景區(qū)會派皮卡去上虎跳給工作人員送飯,順便也給我們的捎上浪腐。我倆捏著搪瓷碗站在紀念館對面路邊的柳樹樹蔭下等纵揍。背后巖上有座小樓,和紀念館遙遙相望议街,據(jù)本地人說是云南女畫家步雨青的畫室骡男,與紀念館一起作為虎跳峽景區(qū)的人文名勝而興資設(shè)立。

步雨青原來是云南某報刊記者傍睹,在86年長漂成功之后,于1987年只身徒步重走虎跳峽犹菱,從此一發(fā)不可收拾拾稳。1996年在她年近不惑之際,決定徒步走完長江沿線腊脱,行程達一萬八千公里访得。據(jù)網(wǎng)上孑遺的信息披露,步雨青走完后留在虎跳峽創(chuàng)作國畫《不盡長江滾滾來》,那間畫室就是因此而建『芬郑現(xiàn)在人去樓空鳄炉,只剩一個叫老夏的漢子看守。

“我比她大一歲”搜骡,陳叔最后補了一句拂盯。

送飯的車來得很慢。正午闃無人聲记靡,山間空空蕩蕩谈竿。

陳叔喜歡穿運動款的衣服和鞋,成套的安踏和李寧摸吠,據(jù)說是水上運動中心發(fā)的空凸,有企業(yè)贊助。不過除了早晚遛狗散散步寸痢,陳叔并不樂于運動呀洲,倒是煙不離手——拿熏黃的食指和中指戳一戳衣服,讓我看他身上左胸繡著國旗的免費運動服啼止,就材質(zhì)評論一番道逗,似乎對這項國家福利相當滿意。

下午飯后陳叔必定要睡兩個小時午覺族壳,手機關(guān)機憔辫,絕不能打擾。晚上我們守著21寸的二手創(chuàng)維彩電看新聞聯(lián)播仿荆,由于陰極管老化的原因贰您,所有的畫面都呈玫紅色。陳叔每晚都要在中南海的煙霧中拢操,對著玫紅色的新聞聯(lián)播主持人大罵一通锦亦,孑斜著眼睛和嘴角,吞著舌頭令境,用地道京罵評價交通堵塞杠园、食品安全、環(huán)境污染舔庶。

陳叔成條成條囤著中南海點八抛蚁,一天兩盒,每晚我便籠罩在中南海的氛圍里看中南海新聞惕橙。

知道我戒煙的打算后瞧甩,陳叔不以為意。

“他媽的根本戒不掉弥鹦《且荩”瞥一眼指縫快燒到藍圈的香煙,他說道。

不懊喪朦促,也不氣惱膝晾,情緒更接近于陳述事實。

我們換了個話題务冕。

“誒——我跟你說血当,這他媽天干的,你看現(xiàn)在大家給云南捐款洒疚,當初建三峽搞環(huán)評的時候歹颓,北京那幫…不信你看,以后干得還得厲害油湖!”

我問陳叔巍扛,“天這么干,我們的垃圾怎么辦乏德?還能不能燒撤奸?”

陳叔劇烈咳嗽兩聲,瞥我一眼喊括,“怎么不能燒胧瓜??”

“嘿嘿,我告兒你郑什,把垃圾丟外邊那棵桑樹下府喳,過一陣江水一漲,就全沖下去了蘑拯《勐”

第二天我跑到院墻外大桑樹下看,雜草掩映著或紅或黑的垃圾袋申窘,有些垃圾袋被動物咬破后弯蚜,一路散落到陡坡下的江灘上,煙盒剃法、衛(wèi)生紙碎捺、包裝袋和酒瓶隨處可見〈蓿看樣子從去年雨季結(jié)束垃圾就都是這么扔的收厨。

紀念館后門 | 作者供圖

雨季江上會漂來很多東西,垃圾优构,木頭诵叁,死豬,據(jù)說還有藏區(qū)漂下來的水葬尸體俩块。陳叔告訴我有次看見一個身著黑衣的婦人從江心飄過,因為臉是朝上的。起心思想弄到岸邊玉凯,估摸身上會有些首飾势腮。“可惜太他媽遠了漫仆,夠不著”他半戲謔道捎拯。

五月份雨季還沒有來。江面上什么都沒有盲厌,白天經(jīng)過幾艘大紅大黃的漂流船署照,有艇也有筏。上邊坐著穿橙色救生衣的游客吗浩,戴著墨鏡建芙,撐著陽傘。他們喜歡拿橡膠槳當?shù)谰叨螅鲹芩疇钭屓伺恼铡?/p>

搞商業(yè)漂流的老板姓冷禁荸,項目并不屬于虎跳峽景區(qū)。冷老板年輕時為情人捅了別人一刀阀湿,坐牢數(shù)年赶熟,坐完牢,姐夫和姐姐又因為瑣事投江身亡陷嘴,留下了一間生意不錯的餐館映砖。作為小舅子,冷老板繼承了產(chǎn)業(yè)并越做越大灾挨,餐館開了數(shù)間邑退,虎跳峽漂流生意也攬到了手里。

我和陳叔去他餐館吃過飯涨醋。冷老板很客氣瓜饥,專門開越野車來接,車體側(cè)面上邊貼著大大的“虎跳峽漂流”浴骂,中間是“峽谷山野的浪漫乓土,飛瀑急流的刺激”,最下邊一排是座機號碼溯警。餐館刻意做的茅草屋頂趣苏,木頭游廊式餐廳,桌子是打中間劈開的半張圓木梯轻,樹活著時大概要三四人合抱食磕。

菜是干鍋土雞、蜂蛹和香椿炒雞蛋喳挑,老板特意推薦主食吃面條彬伦,用架在廚房外邊的手工軋面機現(xiàn)做滔悉。吃完飯賓主盡歡,陳叔剔著牙聽冷老板說事单绑,意思是自家同時搞漂流和餐館回官,打算營造點漂流文化,需要陳叔提供一些照片掛在墻上搂橙,以后如果可能還可以合作搞漂流主題餐廳歉提。

陳叔表示照片是舉手之勞,簡單問了素材和尺寸区转,之于冷老板的其他計劃苔巨,自然樂見其成。因為漂流的事被本地人找上門废离,能發(fā)揮發(fā)揮余熱侄泽,陳叔看起來很高興。

住進紀念館不久厅缺,陳叔就回北京辦事去了蔬顾。每天傍晚我吃完飯散步,總能在院子西南臨江靠近欄桿的水泥地上看見蛇湘捎,圍欄外是一塊碩大的巨石诀豁,小半邊院子就建在巨石上,巨石表面長著苔蘚窥妇,裂開的幾瓣形成罅隙舷胜,中間雜草叢生。

欄桿上掛著干了的兩段蛇皮活翩,陳叔說有一陣他不在烹骨,邀步雨青畫室的老夏下來住,傍晚他在同樣的位置遭遇一人來長的大蛇材泄,打死了沮焕,怕有寄生蟲沒敢吃,被整修紀念館的民工煮了吃掉拉宗,只留下蛇皮峦树。

第二天蛇依舊在老地方出現(xiàn)。

雨季還沒有開始旦事,草還是黃的魁巩。等到草長起來,蛇只會更多姐浮。陳叔也很擔心谷遂,人還好,不過去就是卖鲤,眼睛糊巴的老黑狗不知利害肾扰,被蛇咬到就不好了畴嘶。

我短信問陳叔,“要不把院子周圍的草燒一燒?”

陳叔說好。

火勢完全超過了我的想象亏狰,風是微風定枷,徐徐從西邊江流的方向吹來,風助火勢沉颂,借火生風条摸,院子下邊的江灘雜草向上一路上燎,越過灌木叢铸屉,燒灼喬木钉蒲。雜草帶起丈高的火苗,呼呼有聲彻坛,灌木叢噼啪作響顷啼,人根本不敢靠近。

火勢熊熊昌屉,濃煙滾滾钙蒙,整個院子都被煙霧籠罩,黑狗害怕间驮,對我不停作揖——嚇得把平時乞食的招兒都使了出來躬厌。

如此火勢,那兩桶水我壓根沒考慮用竞帽。黑狗見我毫無作為扛施,跑到院子背風的旮旯,頭沖墻角眼睛緊閉一動不動屹篓。我覺得很對不起它疙渣。

由于隔著空曠鋪水泥的院子,陳叔的紀念館暫時沒事堆巧。

東邊火沿著桑樹竄上路肩妄荔,燒到了公路邊。那兒的蜀葵蓬蒿有一人多高恳邀,火借風勢懦冰,把電線外邊的膠皮烤軟,垂垂欲滴谣沸。我抄起木棍拼命拍打刷钢,總算把火勢壓下去,沒有造成整個景區(qū)斷電乳附。

煙已經(jīng)彌漫到整個江面内地,順著峽谷漂向上虎跳景區(qū)伴澄。民兵開著皮卡趕到時,火已經(jīng)燒得意興闌珊阱缓。好在陳叔多年前景區(qū)籌備初建時做過副總非凌,帶民兵來的干部認識他,知道新來了個小伙看館荆针,于是便沒有為難我——至少紀念館還在敞嗡。

事后清點,桉樹被燒死兩棵航背,巨石凹縫中有塊大樹根燃了整整一個星期喉悴,無論澆多少水,煙竟日不絕玖媚。

火燒紀念館 | 作者供圖


聽山上的房東說箕肃,陳叔并不是一直一個人住。

頭些年在景區(qū)掛職領(lǐng)導的時候今魔,請過本地婦女在紀念館做飯勺像,似乎都很年輕。換了幾個之后错森,再沒人愿意來打這份閑工吟宦。

半夜有鎮(zhèn)上吃完燒烤喝了酒的山民開皮卡停在紀念館外撒尿,拍門大叫大嚷涩维,陳叔開門大罵一通督函,叫他們滾蛋。陳叔認識人激挪,據(jù)他說鎮(zhèn)上的老領(lǐng)導都曾是他當年的朋友辰狡,甚至包括迪慶州的主要干部,其中有后來升職去了拉薩的書記垄分。

長漂那兩年宛篇,作為北京下來的人,陳叔結(jié)識了不少云南地方人士薄湿。保山的宣傳部長叫倍,香格里拉的政協(xié)主席,尼西公社的僧人豺瘤,察隅的青年干事吆倦,色達的喇嘛。參加長漂后他從單位辭職坐求,后來又離了婚蚕泽,一個人浪跡天涯。

山上甘海子的彝族老族長與他是老相識,去了要殺羊的须妻,陳叔一天晚上對我說仔蝌。

他當年的隊友成了中國第一批戶外先驅(qū)和漂流老炮,有些甚至因為長漂徹底改變?nèi)松睦簟<ぐ⑸簿@個當年畢業(yè)于警官學校學刑偵學的涼山彝族姑娘,一九八六年參與長江漂流的唯一女隊員绰更,傳說后來定居法國瞧挤,出過關(guān)于漂流的法語暢銷書,再后來成為英國某電視公司主持人儡湾。

而他皿伺,八十年代北京宣武區(qū)綜合修理廠的工人,在浪頭散盡后盒粮,履新成了虎跳峽長漂紀念館的館長。

從紀念館沿著景區(qū)公路走到鎮(zhèn)上來回要兩個小時奠滑,陳叔只農(nóng)歷逢二逢七街天的時候才去丹皱。后來我接替陳叔,像本地人一樣背著背簍趕集宋税。每次趕集摊崭,老街唯一丁字路口的碟攤都喜氣洋洋循環(huán)在播放《趕圩歸來啊哩哩》——極其應景。

因為沒有冰箱杰赛,趕集買來的蔬菜難以保存呢簸。我決定在紀念館旁開一塊菜園。集上買來菜苗乏屯,從老村長豬圈耙回豬糞打下底肥根时,砍樹枝搭遮陽棚,手工捉瓢蟲辰晕,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種下辣椒蛤迎、茄子、黃瓜含友、苦瓜替裆,又問老村長討來西瓜、北瓜窘问、南瓜辆童、人生果和苞谷的種子一一種下。

每天早上開館前我會沿著江邊跑步惠赫,下午午睡后做俯臥撐把鉴,傍晚越過公路,從山腳下的微潭中提水儿咱,洗澡做飯澆菜用纸镊。本來從山上大型水窖接有水管下來倍阐,但那年山上也干了。

干旱太久逗威,到坑邊要深深欠身下去才能打到水峰搪。潭水中滿是綠藻,經(jīng)常能看到青蛙凯旭、蟾蜍概耻、和蛇。關(guān)于菜園罐呼,陳叔表示力有未逮樂見其成鞠柄。而澆菜真是個力氣活,我每天需要從潭中提一二十桶水才夠用嫉柴,上坡下坡厌杜,穿過公路,來回往復计螺,直到雨季開始夯尽。

期間陳叔去了一次四川,回了一趟北京登馒,我一個人和小黑留守紀念館匙握。開館閉館,中午等送飯的皮卡車陈轿,一天給狗滴兩次眼藥水圈纺,目睹江對面在建的烤煙房添磚加瓦。幾乎沒有人來參觀麦射。傍晚洗完澡后我就裸體站在院子里望江蛾娶,玉龍雪山山尖最后的余暉極其動人。

臨近七月恰逢香格里拉更名十周年慶典潜秋,縣城張燈結(jié)彩聲勢浩大茫叭,鎮(zhèn)上的各民族青年身著盛裝在老政府籃球場排練節(jié)目。陳叔回來后半等,我隨景區(qū)辭職的藏族保安格瑪去他德欽老家玩了一趟揍愁。因為順路要去一趟松贊林寺,陳叔托我給他舊年相識的尼西鄉(xiāng)活佛帶一塊祈福銀牌杀饵,我如約送到莽囤,托人轉(zhuǎn)交。

德欽回來那天下午切距,虎跳峽雨過天晴朽缎,彩虹乍現(xiàn),我決定出山。

山上的房東黃義軍開車把我送到紀念館和陳叔作別话肖,我從鎮(zhèn)上給他捎了一大袋水果——一起住的日子我們幾乎不吃北秽。

我后來常回虎跳最筒,去山上房東家小住一段時間贺氓。會提前短信告知陳叔,如果他在床蜘,就給他捎點東西辙培;他不在,我就去看一眼紀念館邢锯。每年如是扬蕊。村里人提起他時總是說那個老頭。他們似乎并不樂于和這個外地老頭打交道丹擎。

2015年我回虎跳峽尾抑,打算找地方隱居一段時間。陳叔得悉后表示可以把紀念館轉(zhuǎn)給我蒂培,家具電視雜物啥的都歸我再愈,只要兩萬,他去找景區(qū)管理處給我做個背書毁渗。后來事情沒有辦成。

2016上半年我在虎跳峽山上找到房子鄉(xiāng)居单刁,六月份又去了一趟紀念館灸异,陳叔返京不在。館外臨路的空地在抹水泥打欄桿羔飞,似乎要做停車場肺樟,從公路能望見院子里雜亂堆放的鋼管、三合板和木料逻淌,樟樹下多了一張四方桌么伯,桌上立著兩只熱水瓶。

中午的紀念館大門四開卡儒,里邊變成大通鋪田柔,地上卷著個工人的被褥,矮桌上搭著做飯用的煤氣灶骨望,桌上一大桶劣質(zhì)食用油硬爆。臉盆、漱口杯擎鸠、飯盒和毛巾衣物隨處可見缀磕,正在睡午覺的工人被唐古拉冰川、沱沱河與長江入海口的照片環(huán)伺袜蚕,對探頭窺視的我見怪不驚糟把。門頭紀念館的牌子還沒有摘。

微信里和陳叔約好見了一面牲剃,在一個本地人開的農(nóng)家樂遣疯。陳叔說長漂紀念館房子已經(jīng)被景區(qū)收回,打算做游客漂流碼頭颠黎,和冷老板分庭抗禮另锋。

景區(qū)付給陳叔兩萬塊錢后,他把能用展品搬去本地一家叫食佳莊的飯館重起爐灶狭归,自己和幫傭的工人住在水泥空心磚搭的簡易房里夭坪。陳叔與農(nóng)家樂老板是多年的老相識,據(jù)說可以為其申請到省里撥給地方的民族文化扶持資金过椎。

農(nóng)家樂建在能望見江面的山頭上室梅,用空心磚、水泥和鐵絲網(wǎng)建了一個小型動物園疚宇,里邊的動物現(xiàn)點現(xiàn)殺亡鼠,有藍孔雀、穿山甲敷待、刺猬间涵、鴿子、火雞榜揖、環(huán)頸雉勾哩、麂子,當然举哟,還有本地特產(chǎn)的江魚思劳。

在農(nóng)家樂,我和陳叔一起吃了頓薺菜餃子妨猩,那是我們最后一次吃飯潜叛,第二天他又要飛回北京。

那天陳叔穿著不辨真假的哥倫比亞POLO衫壶硅,胸前別了一顆黨徽威兜,是餐館老板的,他是村里的干部庐椒。陳叔開玩笑說戴著那玩意坐飛機空姐會特別優(yōu)待牡属。

臨別前陳叔送我一本《長江漂流風云錄》,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扼睬,馬識途題寫的繁體書名逮栅。這五百本書悴势,是他專程從北京寄到虎跳峽的,打算在另起爐灶的新紀念館賣措伐。

那年他61歲特纤,紀念館不收門票也維持了近十五年。

雨季快結(jié)束時侥加,陳叔又回來了一次捧存。住在步雨青畫室老夏那里,說是想到山上我那兒住兩天担败,但沒有車昔穴。因為坡陡路滑,擔心老別克走泥石路有去無回提前,而且來找我的朋友一般來去自理吗货,我并沒有專程開車下山接他。后來他就走了狈网,再無消息宙搬。

2016年農(nóng)歷小雪前一天上午,我在哈巴雪山山腰租的房子里剛剛起床拓哺,收到一條微信:“陳琚今早去世勇垛,周三火化∈颗福”發(fā)自陳叔的號闲孤,語氣簡約,一如他一貫的風格烤礁,簡直像是來自本人的通知讼积。網(wǎng)上訃告說是凌晨心臟病發(fā)作。

看到信息鸽凶,頓時愕然币砂。

這是陳叔留給我的最后一條消息建峭。

他的頭像是奔流向東的昏黃色金沙江玻侥,大概是中虎跳那段。

微信名字叫:一條河亿蒸。


作者李廣凑兰,前北漂,現(xiàn)居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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