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羊君小二
(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chuàng)首發(fā),文責(zé)自負(fù))
1
在三叔二十歲生日的那天拍屑,他宣布了一件事情僵驰,他說,他要養(yǎng)魚粉私。
爺爺正在吃一盤花生米诺核,聽到這話猪瞬,眉毛一揚陈瘦,說:“一天到晚想東想西“叭”
三叔說:“已經(jīng)選好位置了咖驮⊥桑”
“什么砚嘴,在哪里际长?”
“半山腰的那塊田工育〕崛ⅲ”
“不是我們家的田?”
三叔又沉悶地答道:“那塊田平整一些,老唐答應(yīng)租給我三年靶端,已經(jīng)跟他簽好字據(jù)了杨名。”
我爺爺大怒趁蕊,摔掉筷子掷伙,說:“凈整些無用功。”
那天過后摔认,爺爺就沒怎么同三叔說過話,兩人態(tài)度都很強硬蓖柔,見了面也馬上將視線挪開况鸣,裝作忙碌的樣子。
第二天一早臭增,三叔就扛著鋤頭和竹簍趕到半山腰的那塊水田里列牺。
水田很大瞎领,一側(cè)有水渠,引水方便驼修,它形狀也規(guī)矩,除去東北角的田埂略向外伸出一角外觅丰,它幾乎就是一塊完美的矩形了妇萄。
可惜這田荒廢了兩年轻掩,長滿了厚厚的浮萍懦底,水綠得跟涂了風(fēng)油精似的唇牧,散發(fā)出一股刺鼻的氣味。
三叔折返回家聚唐,把家里的十幾只鴨子趕來丐重,追到水田里,鴨子排成一排杆查,前后撥弄腳掌扮惦,從田邊朝著中心進(jìn)軍崖蜜,一點點吃掉一半的浮萍氏堤,剩下的一半粗悯,留著第二天再來吃衫哥。
兩天里,三叔到處托人奢入,最后聯(lián)系到了貨車柴我,第三天觉增,貨車送來了大半車廂的水泥嘹履,“轟”的一聲焕刮,水泥卸在大路上,掀起白色的塵埃召夹。從大路到水田,只有一條小路貫通渔扎,是上下方向,三叔扛起水泥,往下走了無數(shù)趟深胳。
那是三月底,天氣開始熱起來了,三叔脫掉了外套,身上只穿一件灰色褂子,右肩搭一塊黑布,避免水泥灰滲進(jìn)肌膚。
幾趟下來货葬,汗水順著他額頭淌下,背上也全是黏糊糊的汗扎阶,從脖子到腳都沾著水泥灰轨奄,鼻孔里耳朵里也有球切。
他站在田埂上,側(cè)身抓緊水泥袋的一角粟矿,屏住氣,腰部肌肉瞬間收緊,“嘭”地卸下一包水泥范嘱。在拋去沉甸甸的重量后,脊柱才得以舒展,一陣清風(fēng)吹來,他的頭發(fā)已變白古劲,像一朵蒲公英一樣散開。
爺爺蹲在水田邊,舉著煙桿,旱煙散發(fā)的白色煙霧在他眉頭間飄蕩躬拢,他凝視著堆在田埂上的水泥拴泌,緊繃的眼神顯得有些意味深長。
過了半晌讨阻,爺爺對灰頭土臉的三叔說:“你看你次坡,天天搞得一身灰,還不如進(jìn)村里的采石場钓觉,收入穩(wěn)定一些绸罗。”
三叔反駁:“采石場就不搞得一身灰嗎?”
爺爺啞言,握著煙桿在石頭上磕了磕腰湾,過一會兒羡忘,哀傷地說:“采石場只要天天出汗水吩翻,月月就能發(fā)錢雪侥,所以也沒啥損失碗殷,你這個,我擔(dān)心竹籃打水一場空……”
三叔沒說什么速缨,仰起脖子灌了大半瓶水锌妻,用毛巾抹了一把臉后,跳下了水田旬牲。水田里的浮萍被鴨子吃干凈了从祝,三叔下一步就是把水田變成魚塘襟己。
他涉水走到下方的放水口,掏掉了堵口子的黃泥巴牍陌,水立刻從田里涌出擎浴,流進(jìn)了水渠。
田里的水放干以后毒涧,三叔先是將淺淺的水田挖深一點贮预,挖出的泥巴就碼在身后的田埂上,一層摞著一層契讲,這個工作他連著做了一個星期仿吞,做得渾身難受。接下來就把四面的田埂抹上水泥捡偏,避免漏水唤冈,他的身體像機械,每天孤獨地從大路走到水田邊银伟,彎著腰在田埂上拌水泥你虹,踩在稀泥上疲乏地抹水泥,一遍接著一遍彤避,漸漸地傅物,等田埂變得像銀色河面一樣平坦的時候,這個工作算是完成了琉预。
可三叔絲毫沒有停下來休息的意思董饰,吃完早飯,他在我爺爺嚴(yán)肅的注視下離席圆米,留下一句話:“我出去一趟卒暂,晚上回來÷μ”
2
我急不可耐地站起來介却,匆匆端著碗喝掉里面的粥,再把一塊奶糖塞進(jìn)衣兜里块茁,從屋里跑出去時齿坷,三叔已經(jīng)走到院門口了。
我關(guān)好院門数焊,閃到他身邊永淌,抬起頭問道:“三叔,三叔佩耳,你去哪里遂蛀?”
“去隔壁鎮(zhèn)「珊瘢”
“我也要去李滴◇χ妫”
“你就待在家里吧∷鳎”
“我不谆扎。”
“那先說好芹助,路很遠(yuǎn)堂湖,走到半路不準(zhǔn)抱怨,不準(zhǔn)耍賴讓我背状土∥薹洌”
我答應(yīng)了。
那天蒙谓,我和三叔一起翻了好幾座大山斥季,走了數(shù)不盡的羊腸小道,才來到隔壁鎮(zhèn)的菜市場累驮。
三叔拉著我酣倾,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一個攤位前停下慰照,我們蹲在這個攤位旁的一個豁口上,看對面攤位的人賣魚琉朽。
三叔說毒租,這個賣魚佬就叫魚博士。
魚博士就是眼前這個窄臉凸眼的六十歲老頭箱叁,他灰白頭發(fā)墅垮,會蘸著口水?dāng)?shù)錢,十塊耕漱,十一塊算色,十二塊……一張張陳舊的紙幣在他靈巧的指頭下翻飛,然后再“嘩嘩嘩”地被塞進(jìn)一個鐵皮奶粉桶里螟够。
魚博士的生意很好灾梦,走了一撥人又來一撥人,奶粉桶就像聚寶盆妓笙,源源不斷地生出錢來若河,里面溢出的紙幣被他壓了又壓,我和三叔都看呆了寞宫。
我們的眼神有些癡傻萧福,引起了旁邊小販的警覺,他在百忙之中將手臂揚起辈赋,嘴里吐出“去去去……去那邊蹲”這句話鲫忍,像趕鵝一樣驅(qū)逐我們膏燕,索性我和三叔就像鵝一樣,別扭地挪到了買魚的人群中悟民,幾步之后坝辫,頭抵到了一個黑桶。
橡膠水桶又黑又大逾雄,裝在里面的魚也是又黑又大阀溶,但它們繞著桶邊轉(zhuǎn)圈圈的姿勢比我們優(yōu)雅。
魚博士賣魚很快鸦泳,沒有讓我們蹲太久银锻,腳只是麻了又麻,在最后一個顧客離開后做鹰,我和三叔從大黑桶后面唰地一下站起來击纬,由于起得太猛,眩暈突襲钾麸,我前后左右一陣晃動更振,像個不倒翁一樣,最后一刻差點栽進(jìn)大黑桶里饭尝。
這時肯腕,魚博士伸出干瘦的手,一把拎住我的衣服钥平,我這才站穩(wěn)了实撒。
我說:“謝謝∩骜”
魚博士松開手知态,說:“你們是誰?”
我說:“你應(yīng)該說‘不客氣’的立叛「好簦”
三叔推開我,走上前秘蛇,說:“魚博士其做,我們是隔壁鎮(zhèn)的,想找你學(xué)養(yǎng)魚赁还∈粒”
魚博士退后兩步,眼睛凸得更圓秽浇,他說:“砸飯碗案÷?你學(xué)會了,我靠什么家伙子吃飯审残?”
“您老放心梭域,學(xué)成以后,我們就在隔壁鎮(zhèn)賣魚搅轿,離您老遠(yuǎn)病涨,不會搶您生意的¤捣兀”三叔兩只手猛地抓起黑桶既穆,把里面的水傾倒進(jìn)了旁邊的下水道里,接著又幫忙收拾魚攤雀鹃,像個熱心腸的大媽幻工。
魚博士不吃這一套,說:“放你娘的狗臭屁黎茎,不行就是不行囊颅。”魚博士趕緊把凳子和稱放進(jìn)三輪車車廂里傅瞻,再把那個裝滿錢的奶粉桶塞進(jìn)三輪車的最里面踢代,踩著三輪車就想趕緊逃離現(xiàn)場。
我小聲抱怨:“叔嗅骄,我還以為你認(rèn)識他呢胳挎,結(jié)果人家壓根不理咱們,他舍不得教你溺森,咱們走吧慕爬。”
三叔故作冷靜地說:“放心儿惫,我有辦法澡罚∩斓”
于是肾请,三叔抱著黑桶走過去,對已經(jīng)跨上三輪車的魚博士說:“您的名號遠(yuǎn)近聞名更胖,大伙都喜歡您養(yǎng)的魚铛铁,我們鎮(zhèn)上的人都說,要是能吃上您養(yǎng)的魚却妨,那肯定是延年益壽饵逐。”
魚博士大手一揮彪标,說:“小伙子倍权,別拍馬屁了,沒用的捞烟,桶給我薄声〉贝”
三叔把桶橫放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上去默辨,接著又說:“叔德频,您是這方面的泰斗,我們鎮(zhèn)上的人都想吃上這么鮮美的魚缩幸,不是天高路遠(yuǎn)的話壹置,他們恨不得天天爬幾個山頭來買您的魚。所以表谊,拜托我來學(xué)藝啊钞护,您是造福一方百姓啊×蹇希”
魚博士盯著逐漸凹陷的桶患亿,臉色黑下來:“算我求求你,莫講這些押逼,傳出去步藕,別人要笑死,桶給我挑格×撸”
我沖過去,拉著三叔的手說:“走吧漂彤,走吧雾消,三叔,咱們別耗在這里了挫望,我餓了立润,爺爺還在家等著我們吃韭菜面疙瘩呢∠卑澹”
“韭菜面疙瘩桑腮?”魚博士臉色緩和一些,眉頭上揚蛉幸,接著問道破讨,“小伙子,你家住哪里奕纫?”
三叔一愣提陶,說:“青年鎮(zhèn)芭蕉鄉(xiāng)蒼溪村12號∑ゲ悖”
“嗯隙笆,是不是別人都叫你爸‘張老頭’?”
“對〕湃幔”
“你和他有點像煤率。”
“哪點像乏冀?”
“倔蝶糯,像頭倔驢,哎呀辆沦,我的乖乖桶呀昼捍!被你坐成這樣≈叮”
“我賠你妒茬。”
“放你娘的狗臭屁蔚晨,它獨一無二乍钻,你賠不起。走啊铭腕,愣著干嘛银择?上車啊累舷!”
3
天朗氣清浩考,魚博士踩著老舊三輪車,裝載空的大黑桶和我們被盈,在小鎮(zhèn)大路上飛馳析孽,一棵一棵香樟樹往后跑動,路邊是一條蜿蜒的小河只怎,小河對岸是連綿不斷的山袜瞬。
這時,魚博士問道:“倔驢身堡,你想養(yǎng)哪種魚邓尤?或者說每種魚都想養(yǎng)?”
三叔老實巴交地說:“叔盾沫,我沒那么貪心裁赠,就想養(yǎng)白鰱魚殿漠「熬”
魚博士說:“那容易,等等……”三輪車在一個提著紅色水桶的男人旁停下绞幌。
男人注意到了我們蕾哟,大著嗓門問道:“魚博士,今天回來這么早,生意還好吧谭确,又賺大錢哩帘营?”
魚博士也喊道:“老趙你怎么張嘴就放屁啊逐哈!對了芬迄,你上次送來的魚草不行啊昂秃,特別是放在中間的那一批,焉了吧唧的算途∈赐龋”
男人呆立一下,笑笑廓脆,有些不好意識地說:“我還有事磁玉,不說了,不說了……這桶小魚算是送你了瞎嬉,里面還有幾條黃辣丁厚柳,油煎最好氧枣。”男人不肯再多講一字别垮,倉皇地丟下水桶就跑了便监。
這個不解釋的行為增加了男人的某些嫌疑,老頭下車把水桶提進(jìn)車?yán)锾枷耄瑲鈶嵉卣f:“哎烧董,老趙這人眼紅我生意,開始偷奸穗时迹滑了……”
三輪車?yán)^續(xù)朝小鎮(zhèn)東邊駛?cè)パ芬疲纷兊迷絹碓秸嚮辛藥追昼姾罅睿诼愤叺囊粋€農(nóng)家小院前停了下來胳泉。
院門口掛著一條木頭刻的魚和一個木頭刻的狗頭拐叉,刀法倉促潦草,只能看出個大概的樣子扇商。一條老狗頂開籬笆院門跑出來凤瘦,見生人也不叫,只是繞著幾人的小腿搖尾巴案铺。
“這狗真不錯蔬芥。”三叔說控汉。
“不錯嗎坝茎?送你要不要?一天吃十頓飯暇番,喂不飽的狗嗤放”诔辏”魚博士抱著桶走進(jìn)去岳服。
“使不得吊宋,使不得,養(yǎng)不起这吻⊥倥矗”三叔尷尬地笑笑移怯,看了一眼我舟误。
我想,看我干嘛糖权,我一天只吃四頓疚顷,我小孩子嘛腿堤,在長身體笆檀,吃得多我能有什么辦法嘛。
推開院門樱衷,就是一片小空地矩桂,小空地后面是一座小平房,四五簇芍藥種在屋檐下的花園里牲蜀,高發(fā)髻涣达,還含著笑,笑得過于熱情了浑度,花朵下綿延出一片魚尾紋甩骏,讓我想起了課本上剛學(xué)會的一個詞“虛偽”咨察。
平房有兩間摄狱,一間是堂屋媒役,會客用酣衷,另一間里室鸥诽,休息用牡借。
我有禮貌钠龙,不進(jìn)里室,只打量堂屋咬腋,堂屋正中間擺著兩張八仙桌和四根條凳根竿,其中一張桌上擱著一個茶壺和幾個玻璃杯,杯子上畫著紅金魚壳炎,每一條都拖著碩大的紅尾腰耙,旁邊還擺著牙刷挺庞,肥皂等日用品宾肺。
另一張八仙桌上面則擺著一個魚缸丰刊,魚缸的玻璃不是透明的啄巧,呈現(xiàn)出一種迷人的淡綠色,有一面是鏡子澄耍,我張嘴齐莲,鏡子里的我也張大了嘴选酗。
桌子后面是一墻的森白魚骨空繁,用繩索穿好掛在墻上播玖,層層堆疊蜀踏,它們似乎組成了一座安靜的廟宇颅痊,我好奇地盯著墻上的魚骨斑响,結(jié)果并沒有研究出什么神奇規(guī)律。
屋子的一角還堆放著幾袋魚飼料钳榨,除此之外舰罚,這里什么像樣的家具都沒有。
穿過平房的后門薛耻,視野豁然開朗营罢,后面就是一個泛著波光的大魚塘。
這時已是正午時分饼齿,我的肚子早已咕咕叫了起來。
“我餓了僚楞,三叔兴枯∪樾睿”我說易猫。
“好男兒志在四方涧郊,從不說餓诵姜⌒遥”三叔白了我一眼,我只能繼續(xù)忍著烂翰。
魚博士把三輪車上的貨物卸下以后,就鉆進(jìn)后院的小廚房里磨刀骏掀,那是一枚柳葉般細(xì)長的小刀坡锡,他身后放著一個小小的紅土灶,上面擱著一個胖肚瓦罐,里面熬煮著白粥问慎。
水桶里的小魚已經(jīng)被提前傾倒進(jìn)了大魚盆踊沸,魚博士磨好刀后杈女,從大魚盆里夾一條小魚出來蝇裤,用小刀將小魚的魚鱗刮去藕甩,將內(nèi)臟摘除匙睹,就這么慢條斯理地一條一條處理著,我看著著急躏升,大概三叔也著急了辩棒。
三叔也搬來一個小板凳,坐在旁邊掏出兜里的水果刀來膨疏,幫忙著處理小魚一睁。
魚博士掀開瓦罐的蓋子,吹了吹上面的白煙佃却,粥已經(jīng)熬好了者吁,細(xì)膩黏稠,他把瓦罐從小土灶上挪開双霍,抓起旁邊的一只鐵鍋放在灶上砚偶,油倒進(jìn)鍋批销,洗凈的小魚和黃辣丁被裹上面粉,一把一把下鍋染坯,迅速攪散均芽,條條都金黃香脆,噴香撲鼻单鹿,再用筷子撈起來掀宋,在盆里碼起。
我等得又餓又困仲锄,陸續(xù)吞了兜里的一塊奶糖劲妙,還有一朵芍藥,舔了舔掛在墻上的干蘑菇儒喊,咬下一小片來镣奋,在口中咀嚼幾下搞乏,最后把那些白色渣滓吐掉轰胁。
我耷拉著頭际起,無神大眼盯著鐵鍋障般,大叫一聲:“餓死了〖燎牛”
魚博士的一只大手伸過來赖捌,擒住我的嘴惫霸,隨隨便便塞進(jìn)去一條小魚扛拨。
魚的油脂滑進(jìn)喉嚨耘分,我咧開嘴笑了。
終于绑警,飯菜被端到了八仙桌上求泰,一瓦罐粥,一盆炸小魚待秃,還有一碟辣椒醬拜秧。我們挑了一點辣椒醬敷于菜粥之上,接著風(fēng)卷殘云一般將飯菜吞咽下去章郁。
4
吃過午飯,三叔說:“叔志衍,咱們什么時候?qū)W養(yǎng)魚呢暖庄?”
魚博士呵呵一樂,用牙簽剔著牙道:“你小子楼肪,挺著急培廓,想學(xué)養(yǎng)魚,可得交一筆學(xué)費春叫〖缒疲”
三叔面露難色泣港,摸了摸口袋,說:“叔价匠,學(xué)費多少錢暗鄙础?”
魚博士把食指和拇指圍成一個圈踩窖,“啪”一聲把手上的牙簽彈開后坡氯,拍了拍三叔的肩膀,說:“看在你爸的面上洋腮,魚養(yǎng)成以后箫柳,送我兩條,算是學(xué)費了啥供。走悯恍,跟我來』锖”
魚博士領(lǐng)著我們穿過后院坪稽,我這才注意到,他走路一顛一顛的鳞骤,雙腿藏在長褲底下窒百,也看不出什么蹊蹺來,除非掀開褲子打量打量豫尽,但我沒這個膽子篙梢。
他領(lǐng)我們來到魚塘,站在邊上美旧,輕聲說道:“說起來渤滞,我認(rèn)識你家老頭子好多年了,以前一起在采石場干過活榴嗅,后來太苦了妄呕,我就沒去了∷圆猓”
三叔搖搖頭绪励,說:“這我倒是不知道∵胫啵”
魚博士感嘆:“真不知道疏魏?也對,那時你還小晤愧,你老頭和老娘去干活大莫,就把你放在筐子里,讓你大哥照看你官份。你看你看只厘,這個筐子烙丛,就是你家老頭子編的,裝石頭都不壞羔味,我走不開河咽,就托人買了幾只回來裝魚草〗槠溃”魚博士指了指擺在魚塘邊的三只竹筐库北,它們都呈暗綠色,大概是被魚草的汁液給染綠的们陆。
魚博士又補充道:“你家老頭嚴(yán)肅得很寒瓦,我們那時候經(jīng)常開他的玩笑,說他大概是一個到死都不會笑的人坪仇≡友”
我們走到魚塘的一個缺口處,那里設(shè)有五級臺階椅文,可以一直下到水里去喂很。
魚博士看了一眼三叔,說:“下去皆刺,下去感受一下水溫少辣。”
三叔開始有些驚訝羡蛾,愣了一會兒后漓帅,脫下鞋子,挽起褲腳痴怨,在三月底的微風(fēng)吹拂下忙干,一級一級走下臺階,水已經(jīng)沒過小腿了浪藻。
“怎么樣捐迫?”魚博士問道。
“有點涼爱葵,但還是挺舒服的施戴。”三叔說钧惧。
“真的嗎暇韧?我也要下去∨ǖ桑”我開始脫鞋子,興致沖沖地準(zhǔn)備下水巧婶。
“小孩兒乾颁,別搗亂涂乌,你原地待著∮⒘耄”魚博士對我吼道湾盒。
我光著一只腳,站在臺階上揮舞著拳頭表示抗議诅妹,但魚博士壓根不看我一眼罚勾。
魚博士繼續(xù)對三叔說:“你記住這個溫度,三月份的水溫正適合放苗吭狡,這時氣溫差不多是十六攝氏度尖殃,低于這個溫度,魚就兇多吉少了划煮∷头幔”
三叔站在水里,轉(zhuǎn)身問道:“叔弛秋,一畝魚塘可以投多少魚呢器躏?”
“最多五百尾,養(yǎng)魚秘訣在于蟹略,把自己當(dāng)作一尾魚登失,水氧有限,水少魚多挖炬,就憋屈揽浙,上來吧∶┟”
于是捏萍,三叔回到塘上,變回岸上的人空闲,腿上掛著閃閃發(fā)光的水珠令杈。
我們又重新回到堂屋,三叔和魚博士靠著八仙桌坐著碴倾,一杯一杯地喝著茶壺里的茶水逗噩。
他們白開水般的話語以極慢的速度在屋子里來回游蕩著,我坐在門檻上跌榔,聽得昏昏欲睡异雁。
三叔問:“叔,怎么才能讓白鰱魚長得快一點呢僧须?”
魚博士答:“白鰱魚的生長速度受很多因素影響纲刀,比如這吃的,水的環(huán)境這些担平,養(yǎng)得好示绊,鰱魚第一年夏天長到一斤左右锭部,第二年到了三四斤,第三年五六斤面褐,所以養(yǎng)殖鰱魚收益還是很可觀的拌禾。一定要經(jīng)常巡塘,中途就怕一些人眼紅展哭,鬧出幺蛾子來湃窍。”
三叔問:“白鰱魚都喜歡吃些什么呢匪傍?”
魚博士答:“鰱魚主要生活在水的中上層您市,主要吃魚塘里的浮游植物和浮游動物,比如輪蟲這些析恢,同時還要投喂人工飼料和魚草墨坚。”
魚博士繼續(xù)說道:“你記住映挂,六到九月是魚發(fā)病的季節(jié)泽篮,早點用藥物預(yù)防,發(fā)現(xiàn)魚病時柑船,快速治療帽撑,才能最快減少損失。還有鞍时,要預(yù)防魚缺氧浮頭亏拉,特別是高溫酷暑季節(jié),要增加水中溶氧量逆巍,用抽水機注入新水及塘,開動增氧機增氧……”
我舉著一根狗尾巴草逗那條老狗,但狗并不理睬锐极,只是耷拉著耳朵趴在地上笙僚。
在后來的時間里,我背靠著大門灵再,幾乎一動不動肋层,地上的影子一點點變長,魚博士仍在大談特談翎迁,三叔偶爾詢問幾句栋猖,他們喝茶的次數(shù)在變少,我搞不懂汪榔,三叔和魚博士哪里來這么多話要談蒲拉。
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我像窩在母雞翅膀下的小雞一樣,安詳?shù)厮巳桑钡饺逋屏送莆冶啵也艔膲糁行褋碇灾溃@時辱姨,外面的天已經(jīng)黑了。
這次漫長的等待給我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印象戚嗅,以至于十幾年后雨涛,在街上再遇到那個老頭,我還會驚奇地高呼一聲“魚博士”懦胞。
我們是時候回家了替久,魚博士給我們準(zhǔn)備了火把,一股火在垂垂夜幕中升起躏尉。
三叔說:“我們走了蚯根。”
魚博士說:“等等……你要做好一無所獲的準(zhǔn)備胀糜÷梗”
三叔點點頭。
5
月亮發(fā)出陰涼的銀光教藻,我們高舉著火把距帅,影子投在了地上,一閃一閃的括堤,三叔的臉也忽明忽暗的碌秸。
我們沿著小鎮(zhèn)的馬路一直往西邊走,周圍越來越荒蕪悄窃,走到山腳的時候讥电,我推開垂下來的樹枝,抬頭便看到幾朵黑云聚集在月亮前面轧抗。
在這樣的夜色中恩敌,我們再次穿過了石橋、山路和樹林鸦致,寂靜的林子放大了我們的喘息聲潮剪,細(xì)小的蚊蟲也在耳邊發(fā)出嗡嗡響聲,它們有時會襲擊胳膊和腳踝分唾,留下一個粉色的小包抗碰,不痛但癢,我走幾步绽乔,就得停下來撓一下弧蝇。
三叔掏出一個硬幣大的盒子遞給我,那里面裝著豬油色的藥膏,我蘸了一點抹在胳膊小腿上看疗,頓時感到一陣清涼沙峻,同時瘙癢也消退了。
火把的光有些弱两芳,三叔撿起幾根細(xì)長的松枝摔寨,加了進(jìn)去,火光嘭地一下綻放開來怖辆,一股濃郁的松香悠悠然然地飄進(jìn)鼻腔是复。
“你累嗎?”三叔問竖螃,“要不我背你淑廊?”
“我不累,三叔特咆〖境停”
“那你今天很厲害哩∧甯瘢”
“謝謝夸獎画拾。”我一本正經(jīng)地點點頭荒叶,“三叔碾阁,今天你也厲害,拜師學(xué)藝成功些楣≈祝”
火把熱烈的紅光暫時緩和了森林帶來的壓抑,我們盯著它看了一會兒愁茁,便繼續(xù)朝山頂走去蚕钦。
爬了兩座山頭,三叔的步伐依舊穩(wěn)健鹅很,他眼睛直視前方嘶居,進(jìn)入一種怡然自得的狀態(tài)。
等我們回到家時促煮,爺爺正坐在院子里邮屁,煙桿里的煙絲發(fā)出一點紅光,他放下煙桿菠齿,說:“養(yǎng)魚的事情佑吝,要干就好好干,需要幫忙的時候绳匀,跟家里說芋忿,別整天悶聲悶氣的炸客。”
“嗯戈钢,知道了痹仙。”三叔應(yīng)道殉了,隨即踩滅了火把开仰。
三叔堅決的聲音刻在我的腦海里,這場家庭對峙他暫時取得了勝利宣渗。
第二天抖所,兩個黑色塑料箱子被運來,我們打開箱子痕囱,就可以看到那些小小的黑色影子,它們穿梭在水中暴匠,這就是魚苗了鞍恢。
三叔把魚苗倒進(jìn)魚塘后,拎著魚箱站在岸邊每窖,虔誠地望向那片魚塘帮掉。
爺爺?shù)鹬蠠煑U蹲在魚塘邊,擺出一副憂愁的樣子窒典,大聲問道:“這么多魚苗能活幾條蟆炊?”
三叔抿緊了嘴唇,想了想說:“你說存活率瀑志?大概百分之九十吧涩搓。”他試圖成為一個專業(yè)的養(yǎng)魚人劈猪。
魚苗下塘后幾天昧甘,為了讓魚吃得好,三叔找來豆?jié){战得,每天投兩公斤進(jìn)魚塘充边,有時豆?jié){沒了,就用粉餅替代常侦。
他堅持每天至少三次巡塘浇冰,早晨站在塘邊,看魚浮頭輕重情況聋亡,是為了確定投餌量肘习,中午則觀察魚吃料情況,晚上舉著網(wǎng)兜打撈殘渣杀捻。
看著小魚躍出水面井厌,一圈一圈的波紋擴(kuò)散開來蚓庭,在初春的日子里,他抱著裝魚草的竹筐仅仆,淌著汗站在太陽底下器赞,生出一場秋天豐收的夢。
夏至的時候墓拜,我用四個輪胎和一塊木板制作了一艘小船港柜。我把它從岸邊推到魚塘里,晃蕩幾下咳榜,它便漂浮在水面上了夏醉。
我把小船劃到魚塘中心停下,小船上立著一根木棍涌韩,上面綁著一只撐開的深藍(lán)色大雨傘畔柔,它在我的身后投下一片深色的陰影,我叫它“烏篷船”臣樱。
起初靶擦,魚不會靠近小船,它們生性膽小雇毫,喜歡藏匿于深暗的安靜處玄捕,也許在它們的世界里,這小船是危險且美麗的外星生物棚放,一時破壞了水下世界枚粘,但這場瞬間的降臨并不會改變它們未來的命運,那就是抵達(dá)市場飘蚯,被賣掉馍迄,被煎煮后端上飯桌。
后來魚的膽子漸漸變大孝冒,小船微微晃動柬姚,我慢條斯理地坐下,將雙腳探入水中庄涡,前后搖擺小腿量承,魚群像一股墨水一樣,流淌到我的腳下穴店,鮮活的尾巴掃過腳趾頭撕捍,明亮湛藍(lán)的天空映在水面上,小船似乎在天上滑行泣洞。
魚草漂在水面忧风,四根長竹竿將它們圍成正方形的形狀。三叔留在岸邊球凰,身體平躺在竹椅上狮腿,瞇著眼睛腿宰,像是在看一片汪洋大海,只不過沒有海浪翻滾的聲音缘厢,只有知了叫聲吃度,以及烏篷船的破木板拍擊水面的聲音。
那是一段無憂的日子贴硫,有著分明的季節(jié)和涼爽的風(fēng)椿每。
6
夜晚,三叔也要守著魚塘英遭。
我捧著搪瓷碗间护,打著火把,給三叔送晚飯挖诸,他穿著一件白色的褂子汁尺,站在魚塘邊朝我揮手,喊道:“小山税灌,我在這里均函。”手電筒蒼白的光柱掃過對面的樹菱涤,又掃到我腳下的小路,光圈在一步一步往下挪洛勉。
我順著手電筒的光摸索著從小路走下去粘秆,三叔已走到排水渠的位置,他在夜里露出潔白的牙收毫。
我們一前一后走在魚塘邊上攻走,來到一塊稍微開闊的平地上,三叔撿來兩塊石頭此再,我坐一塊昔搂,他坐一塊。
他接過搪瓷碗输拇,用筷子分給我一個荷包蛋摘符,接著大口大口地咀嚼著白米飯和油渣青菜,把搪瓷碗里最后一粒米飯夾出策吠,然后說:“我吃飽了逛裤。”
周圍蚊蟲肆虐猴抹,三叔生起了一堆火带族,魚塘邊栽著一片糯玉米,是老唐種的蟀给,三叔摘下兩個蝙砌,把它們放在火堆上烤阳堕,烤過的玉米變得出奇的香甜。
我啃著玉米择克,看著三叔脫下解放鞋恬总,他腳趾上似乎磨出了一個水泡,亮晶晶的祠饺,他也沒管越驻,從兜里掏出一個本子,記錄著今天喂魚用的魚飼料和草料道偷。
“三叔缀旁,你每天都寫嗎?”我問勺鸦。
“嗯并巍。”
“不累嗎换途?”
“小山懊渡,世上沒有不累的事【猓”
“我現(xiàn)在就不累呀剃执。”
“等你長大了就知道懈息∩龅担”
“哦,那我不要長大辫继∨”
三叔停下筆,在空中從下往上比劃了幾個圈姑宽,說:“你不懂遣耍,人啊,都要長大炮车,這輩子都是在螺旋式地爬升舵变。”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示血,漆黑的夜晚棋傍,星光銀河一覽無余,還可以看到北斗七星难审,它們散發(fā)出冰藍(lán)色的光瘫拣。
“不早了,睡了吧告喊◆镏簦”三叔說派昧。
我脫下鞋子,爬上木梯子拢切,鉆進(jìn)三叔建在魚塘邊的草屋里蒂萎,草屋還有小小的一個窗框,鑲著一塊玻璃淮椰。
草屋里沒有多少東西五慈,一張涼席,一條薄被和一個枕頭主穗,角落里還有一個鬧鐘泻拦。
三叔看了我一眼,說:“你睡里面吧忽媒,半夜我要起來巡塘争拐。”
我和他頭挨著頭晦雨,躺在一個小小的枕頭上架曹,蚊子很多,三叔點了一盤蚊香掛在窗邊闹瞧。
夜并不安靜绑雄,藏著蛐蛐的低鳴聲,青蛙的聒噪交談聲奥邮,鬧鐘指針行走的啪嗒聲绳慎。每一個聲響都逃不過我的耳朵,它們像催眠曲漠烧,一陣一陣催我入眠。
清冷的月光透過玻璃傾瀉在涼席上靡砌,我閉上眼已脓,全身浸泡在冰涼的夜里,像躺在一艘小船上通殃,小船隨著水波微微起伏度液,似乎自己就是世界的原點。
第一個鬧鐘響起時画舌,我正要進(jìn)入睡眠堕担,三叔摁掉鬧鐘,起身離開曲聂,隨著他一步一步走下木梯子霹购,草屋也在一下一下地晃動。
我平躺在涼席的一側(cè)朋腋,迷迷糊糊之間齐疙,聽見夜里鬧鐘差不多響了三次膜楷。三叔疲憊地爬起,巡塘贞奋,再躺下赌厅,幾乎沒有錯過任何一個鬧鐘。
等我醒來轿塔,月亮特愿、蛐蛐都消失了,夜晚的熱鬧已被抽走勾缭,我看了一眼天空揍障,幾朵白云沒著落地浮游在藍(lán)天之上。
7
真正的鬧心事在三天以后降臨漫拭,我爺爺在魚塘邊發(fā)現(xiàn)兩瓶空的農(nóng)藥瓶子亚兄,他把它們撿起來,盯著魚塘看了半晌采驻,魚兒們依舊游得快活审胚,他無法確定農(nóng)藥是否倒進(jìn)了魚塘,但這似乎是一個警告礼旅。
他慎重考慮了一下膳叨,告訴了我們這件事,順便也加入了巡塘的隊伍痘系。
八月初菲嘴,我們仨,老中幼三代汰翠,排成一列龄坪,守護(hù)著這塘里的魚。
八月中旬复唤,村里有老人辦九十大壽健田,大半個村的人都去幫忙了,我和爺爺也沒閑著佛纫,他去幫忙借桌子板凳妓局,我去幫忙看著貓狗,警惕它們偷魚吃肉呈宇,三叔則依舊守著魚塘好爬。
正式吃酒席那天,飯菜豐盛甥啄,味道最鮮的就是那條擺在飯桌中央的紅燒魚存炮,那是從隔壁鎮(zhèn)魚博士手里買到的活魚,翻山越嶺來到了這里。
我爺爺看著這么一桌子好菜僵蛛,想起了熬了幾天的三叔尚蝌,便托上一輪吃完飯的賓客,在回去的路上順便喊守著魚塘的三叔來吃飯充尉。
等三叔趕來的時候飘言,宴席差不多收尾了,主人便安排他跟廚師一桌驼侠,廚師喝著小酒姿鸿,也勸說著三叔喝酒,三叔不好掃興倒源,也慢慢吃菜苛预,慢慢喝酒。
我和爺爺幫忙著收拾那些桌子笋熬,掃地热某,等忙完,差不多下午三點多了胳螟,我們仨又慢悠悠地上山萨醒。
等我們趕到魚塘的時候层宫,差不多是傍晚了刊咳,泄水口被人打開蛛勉,水在往外涌,魚塘的水已經(jīng)去了大半嘉竟,整個魚塘就像一條大魚邦危,那些死去的魚浮在水面,組成大魚的魚鱗舍扰,在傍晚的陽光下倦蚪,泛著珍珠般的光,那一瞬間边苹,在我看來审丘,它們很美,是令人絕望的美勾给。
看到因缺氧而翻塘的魚,三叔雙手無力地垂在身體兩側(cè)锅知,一動不動地站著播急,臉變得僵硬而絕望。
他也許想咆哮售睹,想掙扎桩警,想揮動雙臂撕破天空,但拳頭只能砸向燥熱的空氣昌妹。
爺爺走過來捶枢,說:“放干水握截,撈魚吧±檬澹”
爺爺?shù)脑拞拘蚜巳鍍?nèi)心的一絲理智谨胞,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減少損失了蒜鸡,能救一條是一條胯努。
魚塘的水被放干以后,露出黑色的污泥逢防,我們將翻著肚子的魚一條一條扔進(jìn)竹筐子里叶沛,有的還在筐子里掙扎撲騰著,過一會兒忘朝,便無力地停止了擺動灰署,接著一群又一群的蒼蠅撲了上去,發(fā)出“嗡嗡”的聲音局嘁。
我站在污泥里溉箕,泥土達(dá)到我膝蓋的位置,我扇動著草帽导狡,不停驅(qū)趕著蒼蠅约巷。偶爾還跑過去,撿拾落在筐外的魚旱捧,它們無一例外都翻著白色的眼睛独郎,散發(fā)著腐敗的氣味,但我仍然驚嘆于它們滑膩的外皮以及生長的速度枚赡,短短幾月氓癌,它們就從小小的一尾,長成兩個手掌大的一條贫橙。
僅存的活著的十幾條魚贪婉,被倒進(jìn)桶里,折騰一會兒卢肃,也死掉了疲迂。死魚多得要命,我們一趟一趟將它們運上山坡莫湘,再運回家里尤蒿。
三叔沒時間去考慮該怎么表達(dá)憂傷,他決定將它們擱置在大腦冰箱里幅垮,凍存一個星期腰池。
8
天氣很熱,腐敗的氣味越加濃烈,烏泱泱的一片蒼蠅鋪在案板上示弓,黏蒼蠅的板子換了又換讳侨,我打著電筒,大人們連夜刮鱗奏属、剖魚跨跨、清洗,最后拍皮,每個塑料桶里都沉淀著厚厚的一層魚鱗歹叮。
太累了,大伙兒抽空睡了一覺铆帽,第二天白天接著工作咆耿。
那天,我家的貓以及方圓幾百米的貓都聚集過來爹橱,一通上躥下跳萨螺,個個都能討著一條魚來,各自拖在角落里愧驱,爪子摁著魚頭慰技,啃著魚肚,發(fā)出嗚咽组砚。
處理了太多魚吻商,大人們都麻木了,每個人臉上都掛著事不關(guān)己的表情糟红,包括三叔本人艾帐,他平靜地從筐里撈出一條魚,扔到案板上盆偿,接著手上的刀子上下翻飛柒爸,動作冷漠得可怕。
我爺爺負(fù)責(zé)將魚剖成兩半事扭,抹上一把把粗鹽捎稚,再用細(xì)鐵絲穿過魚頭,一根鐵絲掛滿魚以后求橄,再將鐵絲兩頭分別系在木樁上拉緊今野,鹽倒了霉,碰上了魚罐农,自此價格暴跌腥泥。
到了第二天的夜里,每個人都疲憊不堪啃匿,胳膊酸痛,手指僵硬,兩腳打顫溯乒,在這種情況下夹厌,沒人去關(guān)心是否有貓再敢來偷魚,況且那些魚也太咸了裆悄,鹽可以調(diào)味矛纹,亦可以防腐防盜。
接近凌晨時光稼,終于或南,所有的魚被處理完畢,大人們幾乎在身體撲向床的同時艾君,大腦便已跌落進(jìn)了夢境采够。
三叔走在最后,他關(guān)掉臨時搭建在院子里的電燈冰垄,拖著長長的身影蹬癌,走在黑夜中,可笑的是虹茶,無論世間發(fā)生什么逝薪,明天依舊會雷打不動地到來。
魚掛在院子里蝴罪,給人一種豐收的錯覺董济,而這豐收的場景便是三叔心酸的作品。
風(fēng)一遍遍穿過其中要门,滴下的血水匯成小河虏肾,河邊排著幾隊長長的螞蟻,努力在小河里汲取少量的營養(yǎng)暂衡。
后來询微,魚在院子里掛了整整兩周,那兩周天氣竟然好得不得了狂巢,熾熱的陽光和蒼白的粗鹽粒逐漸將魚肉里的水分抽走撑毛,但它抽不走氣味,即便是過院大風(fēng)也散不動唧领,我們不得不一邊忍受著強烈而惡臭的腥味藻雌,一邊又在院子里匆匆走動,洗衣斩个,吃飯胯杭。
在晾曬的最后一天,一陣涼爽的風(fēng)從院外吹進(jìn)來受啥,似乎那股腥味變淡了一些做个。
我站在鐵絲網(wǎng)下鸽心,欣賞那些曬干的魚,它們都露出皺巴巴的外皮以及空洞的魚眼居暖,在某個角度顽频,我從一只魚眼里望見另一只魚眼,它們形成一條無限通道太闺,剎那間糯景,在這條通道里,我隱隱約約看到了三叔的未來省骂,也有我的蟀淮,以及我們整個家族的,那些畫面像電影一幀一幀從眼前快速滑過钞澳,快樂的怠惶,悲傷的,歡呼略贮,失落……那百般折騰甚疟,徒勞無獲的未來啊。
三叔回頭逃延,恰好看到我在看他览妖,問:“這是干嘛呢?”
我回過神來揽祥,慌慌張張地說:“三叔讽膏,你信嗎?我看到了你的未來拄丰「鳎”
“怎么樣?是不是光芒萬丈料按?”
“三叔奄侠,未來的你老了,兩鬢斑白载矿÷⒊保”我嘴里吐出了從未學(xué)過的詞語,對此闷盔,我甚至沒感到一絲驚訝弯洗,只是心生悲涼,一滴淚水從眼角滑落逢勾。
三叔走過來牡整,擠出一個燦爛的笑,對我說:“傻小子溺拱,以后我肯定會老的逃贝,誰都會老谣辞,好啦,我們該把它們收起來了沐扳×氏校”他指了指那些咸魚干,口吻一如往常般輕描淡寫迫皱。
9
這時,院門被推開了辖众,是魚博士卓起,他提來一個西瓜,望著掛滿院子的咸魚凹炸,熱情而友好地說:“哇戏阅,大場面呀!”
三叔接過西瓜啤它,問:“魚博士奕筐,你怎么來了?”
魚博士說:“被一股夏天的熱風(fēng)給趕來的变骡±牒眨”
“什么風(fēng)?”我爺爺聽到這話塌碌,從屋里走出來渊胸。
魚博士挺激動,從咸魚干組成的叢林中跳起來台妆,喊道:“老伙計翎猛,好久不見〗邮#”
“哪里有好久切厘。”我爺爺竟然笑了懊缺,他朝魚博士走過去疫稿,邀他在院子里的桂花樹下坐著,接著說道桐汤,“老伙計而克,你不知道,我們殺魚啊怔毛,殺了整整兩個夜晚加一個白天员萍,哎,天殺的拣度,現(xiàn)在都沒查出究竟是誰放掉了塘里的水……”
三叔把切好的西瓜端過去碎绎,說:“師傅螃壤,來,吃筋帖〖榍纾”
魚博士接過一塊西瓜,啃了一口日麸,說:“你們養(yǎng)魚寄啼,惹得村里人眼紅了,這個調(diào)查怕是難哦代箭《栈”
“師傅,當(dāng)時魚塘里的水還剩一點嗡综,如果及時用供氧機供氧乙帮,再灌水,是不是結(jié)果要好點极景?損失不會這么大察净?”
魚博士說:“沒用的∨握粒”
三叔的眼神瞬間黯淡下來氢卡,魚博士尷尬地笑了笑,接著問三叔:“徒弟恤批,養(yǎng)魚后悔不异吻?”
三叔一時不知所措,想了一會兒喜庞,說:“并不后悔诀浪,只是感到慚愧,第一次就失敗了延都,你們看雷猪,全是咸魚,我呀晰房,比它們更有資格掛在上面求摇。”
魚博士嘆口氣殊者,說:“徒弟与境,養(yǎng)魚的路難走啊〔猓”
魚博士臨走時摔刁,三叔給了他兩條咸魚,魚博士擺了擺手海蔽,執(zhí)意不要共屈,但在三叔的堅持下绑谣,他還是收下了。
魚博士站在院門前拗引,一手提著咸魚借宵,另一手掀開一條褲腿,說:“當(dāng)年采石場放炮矾削,我沒聽到壤玫,腿被石片炸了,血流了一地哼凯,是你家老頭一口氣把我背到醫(yī)院的垦细,住院的時候,頓頓做韭菜面疙瘩給我吃挡逼。所以,你明白的腻豌,在養(yǎng)魚這方面家坎,你要有什么困難,別客氣吝梅,盡管找我虱疏。”
魚博士拍了拍三叔的肩膀后苏携,便離開了做瞪,他一顛一顛地走在院子外面的那條鄉(xiāng)間小路上,落寞的背影變得越來越小右冻。
次日装蓬,三叔下廚了,原材料就是咸魚纱扭。
蒸好的咸魚干冒著熱氣牍帚,我急不可耐地夾上一塊,嚼了兩下乳蛾,太咸了暗赶,現(xiàn)在看來,還是魚博士懂魚肃叶,懂科學(xué)蹂随,他拒絕收下咸魚是有充分的理由的。
在確定除我之外因惭,三叔他們都在埋頭吃飯岳锁,片刻猶豫過后,我把咸魚偷偷丟給了貓筛欢,貓嘗了兩口浸锨,也不肯吃了唇聘。
后來,一旦貓碗里裝了咸魚柱搜,它就拒絕進(jìn)食迟郎,搖搖腦袋跑到外面去,幾天幾夜不回來聪蘸。
沒人也沒貓樂意吃它們宪肖,于是,我們將曬好的咸魚全部放在了閣樓上健爬,為了采光控乾,十幾片黑瓦被玻璃瓦片替代,陽光會穿過它們暖暖地照在木地板上娜遵,于是蜕衡,在這個明亮溫暖的地方,一群曾經(jīng)的活魚被困在這樣一個大木桶里设拟。
三叔站在閣樓上慨仿,檢查完桶的密封性后,他凝望了它們一眼纳胧,最后用塑料薄膜將木桶密封起來镰吆。
我搞不懂,三叔怎么對著一群死魚這么深情跑慕,這已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圍了万皿。
秋季降溫后,三叔整理好魚塘核行,蓄好水牢硅,第二次放苗,魚在冬季多少生長了一點芝雪,節(jié)約了時間唤衫。
第二年春天,這些勞作都與上一次重合绵脯,巡塘佳励,撒料,喂草蛆挫,像齒輪一樣赃承,嚴(yán)絲合縫地卡上了,順著時間秩序悴侵,一點一點前進(jìn)著瞧剖。
秋天,白鰱魚賣出了好價錢,勉強將欠債還上抓于,持續(xù)三年以后做粤,魚塘成為了一個黑洞,吞噬了三叔的言語還有他的汗水捉撮,最后那片魚塘變回水田怕品,接著種上了水稻,重歸寂靜巾遭。
在后來的那些年肉康,三叔或是承包山頭,栽種李子梨子等果樹灼舍;或是搭建雞棚吼和,飼養(yǎng)跑山雞;或是在豬肉最貴的時候骑素,入伙養(yǎng)豬……但那些一開始令人激動的項目炫乓,無一例外,都失敗了献丑。
我爺爺敲了敲煙桿厢岂,說:“今后不要再搞這些東西了⊙艟啵”
三叔說:“你還是什么都不懂〗峤瑁”
10
二十年后筐摘,我拖著一身疲憊,心灰意冷地回到村里船老,我來到那片干涸的長滿野草的魚塘咖熟,向它傾訴外面的世界,還有那看不懂的世道柳畔。
此時的魚塘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魚塘了馍管,這里沒有躍起的魚,沒有輪胎制成的小船薪韩,更沒有鑲嵌著玻璃的草屋确沸,只有一小段殘存的水泥堤壩,提醒著我俘陷,它曾經(jīng)的模樣罗捎。
突然,一道炫白的光閃過拉盾,眼前的漫漫荒草不見了桨菜,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波光粼粼的魚塘,年輕的三叔頭頂黃色草帽,抱著竹筐倒得,站在魚塘邊泻红,胳膊奮力一揚,往遠(yuǎn)處撒下一把把魚草霞掺,綠色魚草底下圍著白胖的魚谊路,它們又一起生出了十幾個關(guān)于太陽的夢想,我站在岸邊根悼,除了大吃一驚凶异,腦袋里依舊還是什么都不懂。
我不懂三叔挤巡,也不懂夢想剩彬,也許,也許那里有我要的答案矿卑。
于是喉恋,我飛快地跑回老屋,攀附著光滑的木臺階爬上閣樓母廷,撥開如云霧般的蜘蛛網(wǎng)轻黑,掀開塑料薄膜,咸魚干完好無損地躺在桶里琴昆,通體灰白氓鄙,湊近一看,干癟的表皮上竟?jié)B出一層白色的顆粒业舍,大概是鹽的結(jié)晶抖拦。
我伸手一碰,頃刻之間舷暮,它們通通變成了灰燼态罪,消散在漫長的時光通道里,透過魚眼通道下面,我看見了另一頭的自己复颈,那年,我八歲沥割,三叔二十歲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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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如果結(jié)局注定是失敗,是徒勞机杜,我們還要不要去選擇堅持芹彬,這是一個關(guān)于理想和現(xiàn)實的問題。
在工作叉庐,在學(xué)習(xí)舒帮,在擠地鐵的通勤路上,在數(shù)不清的瞬間,一道光閃過玩郊,掀起壯闊波瀾肢执,人也許真的像電影《肖申克的救贖》里的安迪一樣,精神被分割成兩半译红,一半在坐牢预茄,另一半在挖地道。
光閃過以后侦厚,生活再次回歸平靜耻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