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姐妹
海子
荒涼的山崗上站著四姐妹
所有的風只向她們吹
所有的日子都為她們破碎
空氣中的一棵麥子
高舉到我的頭頂
我身在這荒蕪的山崗
懷念我空空的房間魂迄,落滿灰塵
我愛過的這糊涂的四姐妹啊
光芒四射的四姐妹
夜里我頭枕卷冊和神州
想起藍色遠方的四姐妹
我愛過的這糊涂的四姐妹啊
像愛著我親手寫下的四首詩
我的美麗的結(jié)伴而行的四姐妹
比命運女神還要多出一個
趕著美麗蒼白的奶牛 走向月亮形的山峰
到了二月腌且,你是從哪里來的
天上滾過春天的雷,你是從哪里來的
不和陌生人一起來
不和運貨馬車一起來
不和鳥群一起來
四姐妹抱著這一棵
一棵空氣中的麥子
抱著昨天的大雪灸叼,今天的雨水
明天的糧食與灰燼
這是絕望的麥子
請告訴四姐妹: 這是絕望的麥子
永遠是這樣
風后面是風
天空上面是天空
道路前面還是道路
干國祥解讀:
關(guān)于這首詩的一個似乎成為定論的解讀便是,據(jù)有人考證敬拓,這首詩里的四姐妹协饲,都是確有其人的。有人甚至能夠一一地說出她們的名字凸主,是海子短短的青春中橘券,愛戀過的四個女子。
但我不禁要問,這是一首關(guān)于具體生活與情感的詩嗎旁舰?這里面的任何一句詩锋华,有可能喻指海子戀愛生涯中的某一件具體的事嗎?
我更想問的是箭窜,如果這首詩確能打動讀者毯焕,打動聽眾——甚至在作者匿名的情況下,深深地打動讀者磺樱,那么打動人心的纳猫,又是這詩里的哪些句子,哪些因素竹捉?顯然芜辕,它不可能是背后可能有過一個普通人的四段愛情故事。
所以我寧愿把這四姐妹作為一種意象活孩,并以一種意蘊層疊的意象來理解“四姐妹”和這首詩物遇。我寧愿在不同的層面上,把這四姐妹憾儒,理解為四座美麗的山峰,四位美麗的姑娘乃沙,以及對四位神秘者的一種命名起趾。
對我而言,當我讀到這“四姐妹”時警儒,我首先浮現(xiàn)于眼前的是那站在寒冷的青藏高原邊緣训裆,卻比高原還要更高,還要更冷的四姑娘山蜀铲;然后边琉,我覺得這四姐妹是四季,是輪回的四季记劝;當然我也相信变姨,這四姐妹也可能是詩人的四份戀愛,四位曾經(jīng)在詩人的青春中的走過厌丑,編織入了生命的四個姑娘定欧。
我以為,在內(nèi)在的生命源頭怒竿,這四姐妹確實可能是四個他曾愛過的姑娘砍鸠。但是在詩中,這四姐妹的字面形象不像是四個生活中普通的女子耕驰,而更像是四姑娘山——而且有意思的是爷辱,四姑娘山懷抱著一條山溝,它的名字叫“海子溝”。
而在詩歌的更深廣的意象上饭弓,這四姐妹更疊加進了東方歲月女神的形象双饥。在希伯來神話中,一切創(chuàng)造于上帝示启,上帝全知全能兢哭;而在希臘-羅馬神話中,決定神和人命運的夫嗓,是命運女神迟螺,她們紡織的命運織布,甚至連神也不能逃遁她們的神秘安排舍咖。而東方神話是輪回的矩父,萬物輪回,似乎超越者也沒有成為真正的超越排霉,因為超越了的窍株,因為重新命名了的,它們還會再度淪入大地攻柠,淪入黑暗球订,淪入庸常。而輪回的最佳意象瑰钮,就是晝夜和四季冒滩。晝夜和四季,是一切二元對立和輪回的最佳意象浪谴。所以开睡,我們在海子的詩歌中,可以輕易地讀到諸多二元對立苟耻,而最基本的對立是黑暗與黎明篇恒,大地和天空。當大地和天空不與黑暗和黎明結(jié)合起來凶杖,而和四季結(jié)合起來的時候胁艰,因為出現(xiàn)的四個元素,所以對立的意味就有所削弱官卡,而輪回的味道蝗茁,卻有所加強。就像:
昨天的大雪寻咒,今天的雨水
明天的糧食與灰燼
而且:
永遠是這樣
風后面是風
天空上面是天空
道路前面還是道路
昨天的大雪哮翘,是冬;今天的雨水毛秘,是春饭寺;明天的糧食阻课,是夏秋;灰燼艰匙,是豐收后的荒涼限煞,是深秋和冬。
而詩中的另一個重要意象“麥子”员凝,海子的在詩中的其中一個自我形象署驻,在此處,被描述為“四姐妹抱著”的“這一棵空氣中的麥子”——空氣中的麥子健霹,因為它在輪回中流轉(zhuǎn)搬设,失去了一種堅實感笆载,所以這里說自己是“一棵空氣中的麥子”,這意在刻畫一種飄泊感膏燃,無著感呕诉。
在寫詩的剎那算撮,詩人心中的感覺與另外的一些詩歌相似轩触,它們的背景都是深秋或者冬天:
荒涼的山崗上站著四姐妹
所有的風只向她們吹
所有的日子都為她們破碎
荒蕪的山崗壹蔓,仍然是海子詩歌中一貫的“豐收后的荒涼大地”,只不過這里換成了山崗祟敛,比大地更高疤坝,更為寒冷,也更為荒涼馆铁。在詩歌語言的外殼上卒煞,這四姐妹就如同山崗上四座積雪的山峰,美麗叼架,寒冷,遙遠衣撬。而在詩歌的內(nèi)在意義上乖订,這四姐妹又是誰呢?如果這四姐妹的意象具练,只是四位失去的戀人乍构,那么這所有的風,就是思念之風扛点,詩人所有的青春日子哥遮,因為她們的美麗,因為思念而破碎陵究。而如果這是“形而上”之詩眠饮,那么,四姐妹就可能意指著東方的命運女神铜邮,輪回之神仪召,她們創(chuàng)造一切又破碎一切寨蹋。究竟她們意指什么,至少現(xiàn)在在這里還一切昧而不明扔茅。但比明確她們的含義更重要的是兩個形象:寒冷荒蕪的山崗已旧,美麗的四姐妹。沒有這些形象召娜,詩就不能夠成為詩歌运褪。四姐妹,寒冷山崗上美麗的四姐妹玖瘸,這是詩人對所歌之物的描述秸讹,接下來,他描述了自己:
空氣中的一棵麥子
高舉到我的頭頂
我身在這荒蕪的山崗
懷念我空空的房間店读,落滿灰塵
海子自稱自己為一棵麥子嗦枢,那么這里為什么又說一棵麥子高舉到我的頭頂?聯(lián)系上一節(jié)屯断,如果我是在遠方思念四位遠離我而去的姑娘文虏,那么為什么現(xiàn)在我也身在這荒蕪的山崗?而在這山崗上殖演,我懷念的氧秘,居然是我空空的,落滿灰塵的房間趴久?
我們不妨把麥子和房間丸相,都看成詩人自身的形象,那么我們就不難理解彼棍,這幾句詩只是詩人心境的描述:理想之我是麥子灭忠,空氣中的麥子,高過頭頂?shù)柠溩幼叮拿利惓谧鳎瑝粝牒涂仗摳小6湛盏姆块g就是海子的身體华匾,就是海子的存在映琳。有一棵詩歌的麥子,高過這平凡的存在蜘拉,但是萨西,它孤獨,空落旭旭,絕望……為什么谎脯?因為失戀?因為虛無感縈繞您机?我們并不能知曉穿肄,但是年局,重要的是,詩人用這些意象咸产,刻畫出了我們的一種普遍的存在處境矢否,這就是詩,它是一種可填的空白脑溢,容我們放入我們自己的生命僵朗。
我愛過的這糊涂的四姐妹啊
光芒四射的四姐妹
夜里我頭枕卷冊和神州
想起藍色遠方的四姐妹
這是糊涂的四姐妹,這是光芒四射的四姐妹屑彻,這是在藍色遠方的四姐妹验庙,我們不知道這姐妹是誰,我們只知道社牲,她們美麗粪薛、潔凈(藍色)、遙遠搏恤,但是违寿,也是糊涂的,她們不能察別神和人熟空,平庸和卓杰藤巢,她們自己是詩,但是息罗,卻不能夠鑒別世人掂咒,不能夠鑒別詩中之鷹的特殊的命運。我想迈喉,無論是沉默的山峰绍刮,還是四位姑娘,或者東方神學中的季節(jié)之神挨摸,都也只是可填入詩歌結(jié)構(gòu)的可能性录淡,這里沒有明確的惟一的指向。重要的是“夜里我頭枕卷冊和神州”油坝,“藍色遠方的四姐妹”,這是不是那完美的創(chuàng)造的源頭刨裆?歷史的起源處澈圈?我們并不能夠確定。接下來詩人又說:
我愛過的這糊涂的四姐妹啊
像愛著我親手寫下的四首詩
我的美麗的結(jié)伴而行的四姐妹
比命運女神還要多出一個
趕著美麗蒼白的奶牛 走向月亮形的山峰
這里帆啃,人間的女子形象越來越淡瞬女,詩中的女靈形象越來越濃。到了后面努潘,“結(jié)伴而行的四姐妹/命運女神還要多出一個/趕著美麗蒼白的奶牛诽偷,走向月亮形的山峰”這幾句詩坤学,已經(jīng)明顯地離開了人間的情愛,而進入了純詩的意境之中报慕。我們不能清晰地點出深浮,這月亮形的山峰,美麗蒼白的奶牛意指什么眠冈,但我們能夠從中感覺到一種運動飞苇,一種神秘的永恒的運動,而這蜗顽,就是四季的輪回布卡。月亮是這美麗蒼白的奶牛,被四季之神趕著雇盖,由春天漸漸步入豐收忿等,步入荒涼的季節(jié),現(xiàn)在崔挖,又將步入二月:
到了二月贸街,你是從哪里來的
天上滾過春天的雷,你是從哪里來的
不和陌生人一起來
不和運貨馬車一起來
不和鳥群一起來
到了二月虚汛,春之初萌匾浪,二月的月亮你從哪里來?二月的春雷你從哪里來卷哩?我們知道蛋辈,“春天”這一意象對于海子有特殊的意義,它意味著重新命名将谊,意味著復活冷溶,意味著詩人宣布為王的時刻。所以尊浓,這里只是在傳達逞频,在描述詩人絕望中的一絲渴望,對自己未來命運的渴望栋齿。
創(chuàng)造的二月苗胀,不和陌生人一起來,不和運貨馬車一起來瓦堵,不和鳥群一起來基协,它們屬于孤獨的王者,它們屬于詩人的時刻菇用。但是澜驮,這一刻似乎懸而未決。至少在寫此詩的片刻里惋鸥,詩人不能像某些詩篇中那樣確定杂穷,那樣確鑿悍缠。所以,它只是說耐量,不和什么飞蚓、不和什么一起來,但是拴鸵,他不敢確定地描述玷坠,自己將如何用新的命名,來喚回這季節(jié)的四姐妹(而在那時劲藐,死去的愛情也將在詩歌中復活八堡,乃至永恒)。
現(xiàn)在聘芜,詩人空虛兄渺、失落,美麗汰现、憂傷挂谍,他像一棵孤獨受傷的麥子,在自己還不能參與瞎饲,還不能超越的四季輪回中深深地絕望:
四姐妹抱著這一棵
一棵空氣中的麥子
抱著昨天的大雪口叙,今天的雨水
明天的糧食與灰燼
這是絕望的麥子
請告訴四姐妹: 這是絕望的麥子
永遠是這樣
風后面是風
天空上面是天空
道路前面還是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