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兒是一條狗甚负。狼狗兼呵。
我初次見它,還是個叼奶瓶的小家伙腊敲。女兒大概一兩歲的時候,有一次回娘家维苔,家里多了條黑黃色的小狗碰辅,見了我們尖聲吠叫,它身量不大介时,小小的三角臉没宾,眼睛也略帶點小三角,眼神十分機警凌厲沸柔。媽說:“別叫了循衰,自己家人『峙欤”它尖尖的耳朵支楞著会钝,歪著頭打量我和女兒,仿佛聽懂了似的,搖了搖尾巴走到旁邊蹲坐下來迁酸,看我和媽說話先鱼。一會兒看看媽媽,一會兒看看我奸鬓,有時露出凝神諦聽神氣焙畔。
我問媽怎么弄來個小狗,媽說是爸爸的同事家要的寵物狗串远,因為叫得太兇宏多,不肯要了,父親就抱了回來澡罚。這時門外有鄰居經(jīng)過的聲音伸但,它立刻跑到門口,耳朵立得直直的始苇,兇狠地叫著不依不饒砌烁。
作為一只寵物狗,它確實兇了點催式,樣子又不討喜函喉。我還是喜歡象雪虎(杰克·倫敦的名篇《雪虎》中的狗)那樣忠誠雄偉的大狗,自有靈性和尊嚴荣月。
過了兩個多月再去管呵,剛到樓門口,就見一條半大的狗拴在我家的小庫房外面哺窄,見了我大聲吠叫捐下,掙著鐵鏈子象要撲上來。我推著車子萌业,不敢往前走了坷襟。媽聽見它的叫,在陽臺上探出頭來生年,看見我說:“別怕婴程,它是認得你是自己家人,要跟你親熱呢抱婉!”又對狗說:“別亂撲档叔,沒看見害怕你呀!”它果然就停下來蒸绩,但還是上躥下跳衙四,顯得很興奮,果然不是要攻擊我的樣子患亿。我正納悶呢传蹈,媽說:“你看看那條小狗長多大了,沒想到它是條大狼狗,可厲害哩卡睦。你連車子都不用鎖宴胧,放下就行”矶停”
那時宿舍區(qū)里家家戶戶都有間小庫房恕齐,是早年燒煤時期的遺留,冬天存煤用的瞬逊,后來不燒煤了就都壘了墻显歧,搭了頂,成為一間小庫房确镊。那幾年士骤,丟車子丟得防不勝防。平時來了蕾域,把車子鎖了再鎖進小庫房都提心吊膽拷肌,有時候5分鐘就被撬門偷了。我就丟過三輛了旨巷。我不放心巨缘,要鎖進去,它在門外采呐,撒著歡若锁,往我身上撲。沒想到那個小不點竟然出落得這么優(yōu)美不俗了斧吐!就象看見一個粗陋的小女孩一夜之間變成美人又固,一個拖著鼻涕的男孩忽然長成英俊高大的帥哥一樣令人大吃一驚,刮目相看煤率。短短兩個多月仰冠,它從一個丑丑的小家伙長成了一條半大的狼狗,腰身修長而優(yōu)美蝶糯,可以想見吃飽了也是癟癟的肚子沪停,象獵豹一樣緊致靈動的身體,似乎蓄滿了力量與激情裳涛!四條腿細長而有力,是非常適于奔跑的众辨。
我見媽說得十分肯定端三,還有幾分得意的樣子。只好鎖了車子放在它旁邊上了樓鹃彻。
弟弟更是為了那個小不點變成大狼狗喜不自勝郊闯。他也喜歡雪虎,又因它身體矯健,我們反對媽給它取的賤名团赁,取“矯若游龍”之意育拨,叫它游龍,平時喊它龍兒欢摄。好象它也覺得這名好似的熬丧,我們跟它說時,它搖搖尾巴很歡喜的樣子怀挠。
其實狗非常聰明析蝴,相當于七八歲兒童的智力水平。它會笑會哭绿淋,有很強的自尊心闷畸,喜歡聽好聽的話,責罵它時吞滞,它會感覺生氣佑菩、愧疚和郁悶……
龍兒更是聰明伶俐,愛憎分明裁赠。大姐家的孩子來了殿漠,總要帶它出去撒會歡,龍兒每次見了他组贺,老早就嗚嗚噢噢叫著凸舵,十分親熱,上躥下跳失尖,把尖利的指甲藏起來啊奄,輕輕抓撓他,把兩個前爪搭在他肩上掀潮,不肯下來菇夸。若他偶爾忘了帶它出去就上樓,它就會很委屈地趴在地上仪吧,“噢嗚噢嗚——”在樓下低低地叫庄新,象乞求,象哭泣……直到他從樓上下來薯鼠,帶著它出去玩了择诈,它才心滿意足地笑了。
二姐家的孩子淘氣出皇,在它小時候羞芍,曾把它的爪子夾在門縫里取樂,它見了他郊艘,便呲牙咧嘴威嚇他荷科,瞇縫眼睛看著他唯咬,左躲右閃不肯讓他接近,但與它對鄰居逗惹它的孩子畏浆、對完全的陌生人態(tài)度又絕不相同胆胰。
對于龍兒長成了狼狗,我欣喜不盡刻获,從此對它格外上心蜀涨。媽平時吃肉少,家里每次吃了排骨燉了雞将鸵,我都不大啃干凈勉盅,把骨頭細細攢起來,或者吃席時顶掉,給它帶些大魚大肉草娜,跑老遠去送給龍兒吃,而且也不象大姐二姐一樣有時嫌它煩痒筒,大聲訓斥它宰闰,它犯了錯誤,甚至踢它一腳簿透。龍兒似乎也特別感覺得到我對它的垂顧似的移袍,每次我來,離著十幾米老充,就開始歡蹦亂跳要撲上來了葡盗。
我與龍兒相處不多,但對龍兒表情和叫聲里的喜怒哀樂卻頗有心得啡浊。它長成大狗之后觅够,變得沉定許多,知道收斂巷嚣,清澈如水的大眼睛喘先,靜靜看你時神態(tài)高貴安詳,當它瞇縫著眼看它不喜歡的人時廷粒,卻又十分鋒利兇狠窘拯,讓我甚至懷疑它有狼的血統(tǒng)。
有一次坝茎,我把車子放下拍拍龍兒就上了樓涤姊,忽聽得龍兒從未有過的威猛狂叫,伴以低沉的威脅的咆哮嗤放。我迅速跑下樓砂轻,見車子果然移動過,龍兒向著西方直立起來斤吐,叼著我要我把它放開去追搔涝,出去就是馬路,我不想龍兒涉險和措,它不肯善罷甘休庄呈,恨不得扯斷鐵鏈沖出去。我知道那人一定向西方跑了派阱,也不知哪里的毛賊大膽诬留,自從有了龍兒,我們這個樓上好久都沒丟過車子了贫母,他居然太歲頭上動土文兑,我抱著它,輕輕拍打著它的頭安撫它,“龍兒腺劣,好龍兒绿贞,沒事了,沒事了……”它才漸漸安靜下來橘原。
看著它強力要沖開鎖鏈的樣子籍铁,我很心疼,在這擁擠的城市里趾断,不得不把龍兒鎖起來拒名,不能讓它自由奔跑我始終心感愧疚。
龍兒是個重感情的孩子芋酌,每次我走的時候增显,照例要拍拍龍兒的頭,把它當成家里的一口人脐帝,鄭重跟它說Bye-bye,龍兒就依依不舍地在我身上蹭來蹭去同云,我走了好遠,它還用我教它的姿勢腮恩,站立起來梢杭,舉起一只前爪向我告別,直到我的身影消失秸滴。
那時做著園藝師武契,開了春,有好長一段時間荡含,我因為工作忙咒唆,又帶著孩子,好久沒有回娘家释液,一天傍晚全释,我正在做晚飯,聽見悶聲悶氣的敲門聲误债,我問“誰呀浸船?”卻傳來嗚嚕嗚嚕的聲音妄迁,象龍兒!
我沖過去開門李命,龍兒沖進來登淘,一撲而上,把兩只前爪搭在我的肩上封字,差點把我撞倒黔州,用它粗糙而濕熱的長舌頭飛快地舔著我的臉和耳朵,我平時不許它這樣阔籽,有點嫌臟流妻,但這次我沒有躲,也沒制止它笆制,我緊緊擁抱著龍兒绅这,滿眼是淚。一看它脖子上的半截鐵鏈,就知道它是自己跑出來的。媽媽只帶它來過一次颁湖,又過了那么久物舒,孤獨的龍兒,通靈的龍兒,它是怎樣掙斷了那么粗的鐵鏈,又如何穿過幾條車水馬龍的路,在這昏黑的冬天的黃昏俺泣,在這許多完全相同的樓房間,準確找到我的家巴瓴小伏钠?有一個住院子的閨蜜每次來找我,都會在這些一模一樣的樓群里暈菜呢谨设!
它歷盡艱辛熟掂,就為了來看一個對它和藹親切的人!久久地扎拣,我看見龍兒清亮的眼睛里赴肚,有了一層朦朧的霧氣,象籠罩在一潭秋水之上二蓝,一只學會了思念的狗誉券,格外讓人憐愛不忍,我不禁親吻它毛絨絨的臉刊愚,和它涼浸浸的黑鼻子頭踊跟。
我半牽半抱著龍兒,放它坐在沙發(fā)上鸥诽,龍兒自小生活在黑乎乎冷冰冰的庫房里商玫,大概對柔軟與親愛有著格外細敏的感覺吧箕憾。它似乎不習慣這樣優(yōu)厚的待遇,忸忸怩怩猶豫了一會兒拳昌,又跳下來厕九,坐到地上,我撥通了父母家里的電話地回,聽到電話里的鈴聲,龍兒開始嚇了一跳俊鱼,但它立刻恢復了鎮(zhèn)靜刻像,聽到那邊媽的聲音,龍兒一振并闲,旋即又象做錯了事的孩子似的低下了頭细睡,我說:“龍兒,叫一聲帝火!”龍兒“汪汪”低叫了一聲溜徙,這回倒是媽嚇了一跳,媽還沒發(fā)現(xiàn)它跑了呢犀填,在那邊大聲訓斥起龍兒來蠢壹,龍兒只是喉嚨里發(fā)出嗚嗚咽咽的聲音,似乎在認錯又似乎在辯解九巡。
丈夫也被龍兒的深情打動了图贸,晚飯時,把它當客人一樣冕广,熱了排骨疏日,龍兒顧不上形象,象個莽漢似的嘎嘣嘎嘣咬著排骨撒汉,然后又象個淑女似的小口喝湯沟优,看它前后判若兩人的樣子,我刮著它的鼻子睬辐,說它不害羞挠阁。
那一夜,我留龍兒住在家里溉委,龍兒跟著我進進出出鹃唯,我讓它待在地毯上陪女兒玩,那樣兇猛的龍兒就任女兒如何擺弄瓣喊,也不惱怒坡慌。它安安靜靜、心滿意足地躺在地毯上藻三,俏皮地乜斜著眼睛洪橘,注視著我的一舉一動跪者,看著我終于停下來,坐在地毯上熄求,它蹭過來挨在我身邊渣玲,快樂地舔著我的手,眼里閃著爐火一樣快樂的光芒弟晚,我又親了一下它的黑鼻子頭忘衍。
要熄燈睡覺的時候,我握著龍兒的前爪說:“龍兒晚安卿城!”它仿佛聽懂了似的枚钓。將頭低伏在地毯上,看我關了燈瑟押。
在這物欲橫流的世界上搀捷,有多少曾為之付出許多的人,都可以翻臉無情多望,我只不過給龍兒啃了幾塊骨頭嫩舟,柔聲細氣跟它說話,就博得了龍兒如此的厚愛和忠心怀偷,讓我著實感動家厌。
第二天早晨要上班,我把龍兒送回父母家枢纠,當我抬手跟它說Bye-bye時像街,它依舊站立起來舉著一只前爪向我告別,我走了很遠晋渺,回頭一望镰绎,見它還堅持舉著它的前爪,頓時淚眼迷蒙木西。從那以后畴栖,我總會盡量多回幾次,以慰龍兒思念之情八千。
龍兒在我們那一帶吗讶,成為一只名狗,因為一棟樓上恋捆,自從有了龍兒照皆,很少丟車子了。這時有人出價千元要買龍兒沸停,那時的一千元還是很值錢的膜毁,我和弟弟強烈反對賣掉龍兒。可是過了一年瘟滨,宿舍重新規(guī)劃候醒,因為早已燒了煤氣,現(xiàn)在要統(tǒng)一拆掉之前的小煤房杂瘸,種作綠地倒淫。父母覺得龍兒這樣大的身量,長期養(yǎng)在狹小的家里還是不大現(xiàn)實败玉,恰巧一個親戚有個院子敌土,還正在找一條狗,于是把龍兒送到了他那里运翼,只是希望龍兒能過得好纯赎。過了一段,我們說要去看龍兒南蹂,親戚卻說因為龍兒叫得太兇,他受不了念恍,早已送給了一個愛狗的朋友六剥。我們讓他聯(lián)系要過去看,他那朋友卻說龍兒掙脫鏈子跑了峰伙。
真是晴天霹靂疗疟,一家人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又難過又愧悔瞳氓,早知不把龍兒送出去了策彤。但悔之不及,就這樣我們失去了龍兒匣摘。
從此店诗,我們常常盼著龍兒會自己跑回來,一提起來就悔得腸子都青了音榜。學會了思念的龍兒庞瘸,心里會怎樣難過呢?一想到這個赠叼,我就會落淚擦囊,做夢都想有一天,聽見龍兒悶聲悶氣的敲門聲嘴办,可是好幾年過去了瞬场,依舊沒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