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當你被世界拋棄,萬物憎惡的時候,你不會再需要那么一絲絲憐憫,因為你已經(jīng)習慣了煩惱,習慣了唾棄的眼神怀伦。
當我這樣想的時候,我還是下意識的摸了一下口袋,這也許是幾個月前同樣的動作,或許是一年前同樣的動作,反正這已經(jīng)是習以為常,司空見慣了玻墅。干癟的口袋像漏氣的氣球一文不值,只摸的出一把、一把家鄉(xiāng)的土银受。家長是個不錯的地方,黑黝黝的土地上到處都是綠綠的莊稼,田野中彌漫著麥子金黃的香⊙徊桑“家鄉(xiāng)是個不錯的地方!”我重復的說了兩遍一直不停的往前走著宾巍。
“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
當沒有一個人向你問過話時,都嫌棄你蓬亂飛著蒼蠅的頭發(fā),破爛不堪散著惡臭的衣服時,你只能自己和自己不停的說話,它已經(jīng)超越了打發(fā)時間的意義,而是去感知自己,感知內(nèi)心。
我已經(jīng)記不起和人說話是什么時候了,除了每次橫沖馬路被急踩剎車的司機罵,或者坐在借口被過路的人滿嘴嘀咕的鄙夷,除了這些,還有什么?
今天是個好日子,是的,我撿了一個上午的垃圾,賺了四個硬幣渔伯。這是這個月以來,我第一次拿到錢顶霞。以前每次撿垃圾都被附近同行的人欺負而搶去了。我把它放在我唯一值點錢的皮夾錢包里,那張印著金黃色麥浪的照片后面,我揣進上衣兜里,像挖了寶藏,我瘋狂的跑著,想快速的向全街口人宣布我的寶貝,但我沒有喊,因為這是個秘密锣吼。
二
我揣著我的秘密轉過一個街口,來到一個路旁的公交車站口,等待著公交的到來选浑。
“你去哪?”我轉過身,一個矮小的孩子瞪著眼睛問我蓝厌。
“你不怕我?”
“我這么臟,這么亂∠式模”小男孩搖搖頭褂始。
“你去哪兒?”他又重復的問道。
“我?”
“嗯描函∑槊纾”
“我想回家鄉(xiāng)∫ㄔⅲ”我憧憬的回答,用手不停的驅(qū)散著眼前飛來飛去的蚊蟲胆数。
“很遠?”他似乎看得出我是有故事的人,好像知道我要去很遠的地方,也就是我所謂的家鄉(xiāng)。
還沒等我回答,他又說了一句,“公交車不會駝你到那么遠互墓”啬幔”
“駝?”我并不明白他為什么會說一個駝字,我知道那并不是出于口誤,或許是一個孩子對于公交的想象吧——公交就像是一只大騾子或者大驢,馱著我們。
我笑著回應他,“恩,我知道,但是我明白,只要公交多帶我一段路,家鄉(xiāng)就會離我更近篡撵∨欣颍”
“你有錢嗎?”他又問。
聽到這個問題我感到很迷茫,我也不知道擁有四個硬幣的窮光蛋是該說自己有錢呢,還是沒錢呢?何況是在一個孩子面前,我顯得如此渺小育谬。我開始結巴,但極力用自己殘余的智慧面對這個問題券盅。“當然,哦,不,可能有,至少不多膛檀∶潭疲”
“恩,我也沒多少,但我不會去那么遠】校”他淡然的回答使我松了一口氣,至少他沒有嘲笑我泳炉。
“這個一塊,你拿去吧,多的最后一塊『垦睿”他看著我,無力的將小手伸向我攤開,手掌心一枚閃閃的硬幣,那么小,卻對我來說它是那么偉大花鹅。
“為什么?”我不需要答案但我還是問了。當你被世界拋棄,卻需要一個孩子的憐憫的時候,你會失去理智,甚至討厭自己枫浙。
我開始煩悶,正當我準備再次問他為什么的時候,公交車來了刨肃。不知道什么時候涌來一批人,把我擠開了。我知道我忘記道別,甚至這手上一塊的謝謝——他在混亂之際塞給了我自脯。
“為什么?”我依舊喜歡自語的重復道。當我還沉浸在自己編訂的問題時,公交已經(jīng)走遠了,或許小孩也坐車離去了斤富。路口遺留下的是一片灰塵,以及烈日下油柏路的漆味膏潮。
三
我又開始下意識的摸了一下口袋,好像時刻都為這四塊錢價值比我生命更珍貴似得。
終于,不出我所料,秘密永遠不會長久——錢包被偷了,“偷了,呵呵,秘密被人偷走了满力』啦危”自己好不容易在絕境中尋找的一棵救命稻草卻被一念之間毀滅了,全毀滅了轻纪。世界對我最后一絲絲的憐憫,卻還是被上帝賜給我的命運給滅了,滅的一干二凈,心也被滅的一干二凈。
我意識開始模糊,也懶的撥弄一下頭發(fā)上的蒼蠅或虱子叠纷】讨悖“為什么?”“為什么我這么不堪?”當我選擇拋棄家鄉(xiāng)來到這個城市的時候,當我憧憬自己能有大把金錢揮霍余下的時光的時候。這一瞬,都被自己不幸的命運所打敗涩嚣。
我繼續(xù)向前走著,像一個剛踢完敗球的足球員,一個拿著零分試卷不敢回家的孩子,或者打了敗仗灰溜溜逃命的士兵崇众。轉過了無數(shù)街口,累了,我無助的坐在路旁的花壇上。不再有眼淚,不再有希望,不再有對世界任何一物的憐憫,因為世界已經(jīng)拋棄了我航厚。
我開始懷疑,那小孩,那人群,那公交,那四塊錢,甚至自己,都是假象,都是幻境,都是上帝的把戲顷歌。是上帝制造了一切,為了愚弄人們,為了自己的歡心,所做的惡作劇。
“家鄉(xiāng)是個不錯的地方幔睬∶袖觯”現(xiàn)在唯一欣慰的就是我還有一個家鄉(xiāng),一個美好的家鄉(xiāng)。那兒沒有湖,只有望不到邊的田野,種滿小麥的田野麻顶。那兒沒有一瞬而過撲滿灰塵的車輛,以及密密麻麻嘈雜的人群,那里是自然最深處的寧靜赦抖。我多想再次寂靜的躺在軟綿綿的麥堆上,嗅著熟透的果實的香味,去看那一閃一閃明亮的星星,回想這些,心里終究有了一絲絲安慰。
“你是個厄運的孩子!”這是我父親對我說過唯一一句話,見我出生的第一天也是這么說,接著就是冷眼唾沫辅肾。當我出生那天,母親是因為難產(chǎn)死的,連看我一眼的機會都沒有,也不會去看我,像我這種厄運不堪的人也不會有誰正眼瞥過我队萤。我想若不是鄰居的奶媽撿了我,養(yǎng)我長大,怕我也是熬不到現(xiàn)在了。當我受夠四周的排擠,咒罵以及嫌棄時,我選擇了逃宛瞄。對我來說,當一個孩子被萬物憎惡,被欺凌的遍體鱗傷時,唯一的方法就是逃,逃出那個魔窟浮禾。當我只身踏進這個燈紅酒綠的城市,對一些新事物無知時,不免有些畏懼。我已經(jīng)記不起我是如何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度過到現(xiàn)在,十五年了,來返已經(jīng)十五年了份汗。
回憶完了這些,我才發(fā)現(xiàn)天已經(jīng)黑了,我在這里坐了一天盈电。肚子也習慣了饑餓的感覺,不再那么難受,只是加上疲憊,使自己更加無力了。我想站起來,想去看看附近的垃圾桶有沒有可以小餐一頓的東西,但卻沒有,我沒有力氣爬起來杯活。我雙手撐著地面,感覺雙腿已經(jīng)麻木,好像剛剛在手術臺截肢了一般,完全感覺不到腿的存在,或許是我來累了匆帚。
四
上帝是個騙子,他只會用他的雙手為這個世界去制造一個我們認為很完美的騙局。哦!我拍拍腦袋,我想的已經(jīng)夠多了,不想讓自己的腦袋也麻木,麻木到最后,我也許就真的可以看到上帝,和他理論了旁钧。
正當我這樣想的時候,一句話打斷了我的思緒,“你坐在這里干什么?”我回頭看,不遠處一個穿著工人服裝的男人對我說著,因為路燈太亮,很難看清他的面貌吸重。
“我?對啊,我在這里干什么?或許是累了,休息一會兒⊥峤瘢”我故作驚奇的回答嚎幸。
“累了,為什么?”
我不想再回答這種無聊而很難牽扯的問題,只是緊盯著他面前盒子里的一瓶水,他好像透過我的視線發(fā)現(xiàn)了這一切,他明白了我的意思。
“喏,拿去喝吧,喝個痛快,把煩惱的事都忘掉寄猩〖稻В”說完把水瓶扔了過來。
我用最后一點力氣想去接住水瓶,我接住了,我嘴角有了一絲笑意,這一刻是幸運的。我連忙擰開水瓶,不顧一切的將瓶口放到枯裂的嘴唇替废。干燥的喉嚨被冷水澆灌,好像能聽到水瞬間蒸發(fā)的嗞嗞聲箍铭。哈哈,甘甜,好久沒這么甘甜,像家鄉(xiāng)水井的水一樣清澈,透著土壤和自然原本的氣息。
“算一卦吧,我知道你是個有故事的人,但你不會告訴我,就讓我算一算,或者猜一猜椎镣≌┗穑”他說完從盒子里翻出一本破舊的書,看著有些年頭了,或許這就是他算命的書吧。
“算命?你會?故事?我沒有故事状答。那都是悲劇,一場騙局,一場早已規(guī)劃好輸贏的競爭冷守。”仿佛一提起我的過去,我就有說不盡的厭惡,那段日子對我來說就像糞便一樣糟糕剪况。
“真的,只要一塊錢教沾。”他并沒有因為我的憤怒而放棄,更是一味地讓我算卦译断。
“一塊錢?我的秘密都被偷光了,哪來一塊錢,有一塊錢,我也不會給你,因為那是我唯一的秘密,但是現(xiàn)在,我并沒有了秘密授翻。”
“我知道,你還有一塊錢,就在你的某一口袋里孙咪】疤疲”他抬頭緊盯著我全身,仿佛我的一切他都知道,我的身世,我的經(jīng)歷,我的內(nèi)心,以及我還有一塊錢。
“等等,停一下,你是說,我還有一塊錢?”還沒等他回答,我快速的翻起全身所有的口袋,就在左邊胸前衣兜里,我掏出一枚閃閃發(fā)光的硬幣,他是那么刺眼,比清晨第一縷陽光還要刺眼翎蹈。
這是?這是那小男孩給我的,給我的最后一個秘密淮菠。
“哈哈,上帝,他是上帝』缈埃”我笑出聲來,這一刻就像是飽餐一頓美味,使我頓時充滿精力合陵。
“恩,拿來吧,興許把這一塊給我,你的命運,你的一切,以及你以后的日子我都會告訴你〕窝簦”他并沒有注意到我因為一塊錢而興奮半天的窘態(tài),只是一味的讓我找他算一卦拥知。
“給你?”我像手機掌握著價值千萬的寶貝一樣連忙縮手捧在胸口,這一塊仿佛比一個人攢了一生的積蓄還要貴重。
“不,他是我的生命,最后的秘密碎赢〉吞蓿”
“一塊錢?秘密?生命?如果一件小小的物質(zhì)就能代替你自己,那么你存在還有什么意義?你打敗不了命運,難道要被命運打敗么?”他沉重的一語擊破了我的心,仿佛這一刻停留了很久,讓我回到了從前。是啊!當一個人被命運打敗了,那么他的存活就沒什么意義了肮塞。
我知道我被說服了,我慢慢走過去才看到一個和我年紀相仿的男人,光頭國字臉,滄桑的歲月已給他增添了幾處皺紋,胡子也太長時間沒修理了,一身工人服襟齿。面前的盒子里裝滿了東西,貌似是些算命的工具。我看著他,從他深邃的眼中看的出他也是飽受命運折磨的痛苦之人,與我不同的是他肯定始終在堅持枕赵。我把一塊錢甩進他的鐵皮盒里,并沒有因為給了他一塊錢而讓他去算或者猜,相反我只是想去與他真誠的交談猜欺。我想告訴他,我的一切,但我不知道從何說起,是說我出生母親難產(chǎn)去世而遭萬人咒罵,還是被生活打敗的我落荒而逃。我想了很久,至少要有個開頭拷窜。
“家鄉(xiāng)是個不錯的地方!”……
五
就這樣,談論了許久,也許到了深夜,到了公園附近的一只懶貓再次依偎到我腳下時,當路燈頂上的蜘蛛再次結完了一張網(wǎng)時,我們停止了交談开皿。
“我走了,該去餐館下守著了钓试。”我對他說著,并放下懷里呼嚕嚕的貓副瀑。我看他眼中似乎對我有太多的同情,但他并沒有再多說什么。
“過來,快,到我跟前來恋谭】匪”我正轉身走時他突然喊到。
我連忙轉回來,慢條斯理的靠過去,仿佛這一刻我們成為了親密的朋友疚颊。讓我震驚的是,當我靠過去了,他竟然給了我一個擁抱狈孔。那一瞬,奇妙而復雜的感情都融于心底。
“祝你好運,你的家鄉(xiāng)是個不錯的地方材义。以后,你要相信上帝總會是憐憫的均抽。”他深情的說道其掂。
這是我第一次與人交談那么久,并且還是一個認真的聆聽者,并且還是第一個擁抱我的人,那種溫暖像小時候冬天,媽媽用他暖和的手給你溫暖,當然,這種溫暖我是沒體會過油挥。
一個簡單的告別之后,我就快速的走開了,不是著急于去垃圾桶里守吃的。
好了,我該承認了,我說過,自我踏入這個城市以后,或者因為某段令我傷心崩潰的事情之后,我選擇不去相信任何人,包括現(xiàn)在,對于別人給我的任何一種感情,我只會認為那是騙局款熬。
走了好久,為了確認他不會追過來,我轉過頭看了一眼深寥。我停下來了,在我右褲兜里,裝著一件秘密,那是別人的秘密,或者是我偷來的秘密——那個與我交談的工人。趁著與他擁抱,我投了他的錢包,我努力的翻找著任何一個夾層,只有幾張十塊的贤牛。也許是他昨天一天搬磚賺來的,又或許是算命賺來的,反正不管從哪來的,都進了我的口袋惋鹅。
我要回家鄉(xiāng)去,可能不夠,但至少近一點。我正準備合上時,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東西,一張白色的紙,就夾在兩張錢中間,不注意看很難發(fā)現(xiàn)殉簸。我慢慢打開紙,上面出現(xiàn)了密密麻麻一小張字闰集。
“我親愛的孩子,也許當你看到這張紙,或者拿到這個錢包,你會發(fā)現(xiàn)你的父親已經(jīng)不在你的視線。你總說爸爸是壞人,因為你親眼看到爸爸在公交上偷別人的錢包般卑。你說你要幫爸爸贖罪,因為有罪的人上不了天堂,你就每天出去賺一塊錢,去給那些貧困的人武鲁。爸爸沒多少能力,沒能讓你過上好的生活,爸爸為此感到愧疚。去年爸爸查出了癌癥晚期,而眼下唯一重要的事情就是給你留點錢,爸爸只好去做些不該做的事椭微。爸爸不能陪你到最后了,這些錢留給你——你最不稱職的爸爸洞坑。”
六
我的心涼了,涼了蝇率。
他是小偷,一個為人父的小偷,在情形之下逼迫去為兒子籌劃未來迟杂。我是小偷,放棄對生活的希望,去一味的埋怨上帝的過錯。然而我們的差別卻是如此之大,我愧疚的跪了下來,在上帝面前本慕。
“啪!”從我的右褲兜里掉出一個東西,就在我下跪的一瞬,狠狠地摔在地上,從里面摔出一張印著金色麥浪的相片,在路燈下照射顯得那么枯黃無力,以及四分五裂的硬幣撞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排拷。在那擁抱的一瞬,我偷了他的錢包,他還了我的錢包;在那擁抱的一瞬,他化身上帝賜給了我最后的憐憫,我化身惡魔又為自己的道德劃上一刀。
“你去哪?”
“去還上帝的人情!”
“你還會相信嗎?那是騙局,上帝不會再有憐憫锅尘〖嗲猓”
“我們并不是由上帝所支配,真正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布蔗。我終于明白,上帝給我們最后的憐憫,不是你沒發(fā)現(xiàn),而前提是你能給別人一個最后的憐憫,上帝只想公平的交換。現(xiàn)在我要去做我該做的事情,或許以后不會再和自己對話了浪腐∽葑幔”
我透著微薄的燈光從原路返回,而背后正是家鄉(xiāng)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