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離開人世的第二天上午,我風塵仆仆地趕回了家腾供。那是五月里一個陰云密布的雨天憔古。
01
聽到大姐的那句話時遮怜,感覺心突然像被針刺了一下,痛上加痛投放。
大姐說奈泪,母親的遺愿是要和父親葬在一起。她硬咽的話才說出口灸芳,祝英臺義無反顧地奔向梁山伯墓穴的悲壯畫面立刻在我腦海里回放涝桅。
《梁山伯與祝英臺》凄美的愛情故事感動了無數(shù)人。最后結(jié)局化蝶那一幕曾經(jīng)讓我哭得眼淚稀里嘩啦地掉不停烙样。
大姐在房間繼續(xù)和兄弟姐妹商討著母親的后事冯遂。我緩緩地站起身,從母親的住房走出來谒获。試圖擦掉眼角的淚蛤肌,終是枉然壁却。
雨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停了,天色有點暗淡裸准,堆積在天上厚重的烏云低低地壓下來展东。這天氣铝量,如同剛才大姐的話讓人感覺更加沉悶又傷感莱坎。
母親住房的南側(cè),有塊不大的空地号枕,是母親平時喂雞鴨吃食的地方权悟。站在空地上砸王,朝著正東方向眺望,一眼就能望見屋后那個小山坡峦阁。
山坡上谦铃,父親已經(jīng)在那里靜靜地長眠了27年。
鄉(xiāng)下的風俗榔昔,人去世后家人都會請當?shù)赜忻娘L水先生選看墓地驹闰。父親的墓地是他生前自己選好的,就在屋后的山坡上件豌,靠近二伯父墳地的稍下方疮方。二伯父唯一的兒子考上了上海同濟大學,是院子里第一個大學生茧彤。
父親說要我們不要害怕骡显,他就在屋后山坡上永遠看護我們,保佑我們曾掂。這話是母親后來告訴我們的惫谤。
母親跟父親一樣生前也自己選好了墓地,也在屋后的那個山坡上珠洗。母親說她要跟父親葬在一起溜歪。這話是大姐今天告訴我們的。
“就讓母親并排安息在父親墓旁的右側(cè)吧许蓖『恚”大姐既像自言自語,又像是告訴兄弟姐妹們膊爪。
如果不是因為母親的這個遺愿自阱,我竟然一直未曾知曉母親的心事。母親到底有多愛父親米酬?
我使勁地揉揉太陽穴沛豌,想從腦海里搜尋出一些母親深愛父親的記憶,卻竟然找不出任何片段赃额,反而在時光的長河里加派,斷斷續(xù)續(xù)殘留著父親愛母親的痕跡叫确。
02
我只能從母親在談到父親或別人提到父親時她臉上露出的笑容和自豪來確定她是愛父親的。
從懂事的時候起芍锦,就沒見過父親和母親牽過手竹勉,也從沒聽到他們說過愛的言語。
小時候住在祖父留下來的老房子里醉旦。那時的冬天似乎比現(xiàn)在的冬天要冷得早饶米。才農(nóng)歷七八月光景桨啃,就北風呼呼车胡,寒冷刺骨了。
在剛轉(zhuǎn)北風的那一天照瘾,母親就會帶著我們姐妹熬些漿糊匈棘,找些舊報紙抑或是舊書紙,把窗戶都糊起來析命。
糊過的窗戶讓房間變得暗淡主卫,卻也讓房間瞬間溫暖了許多。有一年在糊窗戶時鹃愤,母親說起了父親簇搅,那是頭一回聽到父親和母親的故事。
“你爸小時候總是牽著一頭大黃牛软吐,到我家門前水庫旁的山上來放牛瘩将。”
母親回憶起往事時笑盈盈的凹耙,一頭齊耳短發(fā)用兩個小小的黑黑的發(fā)卡分別夾在兩邊耳后姿现,有點俊俏的臉看起來更加清爽。
已不記得母親講這故事時我有多大了肖抱,也不記得兩個弟弟有沒有出生备典。就算沒出生,那時母親也已是生了5個孩子的媽媽了意述,我排行老四(老三在我七歲時不幸夭折)提佣,三個姐姐,一個妹妹拌屏。
原來母親和父親打小就認識。父親在山上放牛天试,母親和她的伙伴在山上割柴禾吨灭。
牛放著放著,父親長成了儀表堂堂的青年刑巧。柴禾割著割著喧兄,母親長成了漂漂亮亮的姑娘。
二十三歲那一年啊楚,父親托媒人去母親家提親吠冤,于是就有了我和我的兄弟姐妹。
母親三言兩語就把她和父親的故事講完了恭理。那時年幼拯辙,還不懂情愛的年紀。母親不說颜价,便也不再追問涯保。
現(xiàn)在想起來,母親當時喜笑顏開一臉幸福的模樣周伦,猜想母親一定和父親在山坡上放牛時度過很多歡快又浪漫的時光夕春,只是母親把它珍藏在心底,不想在我們這些毛孩子面前提起专挪。
想起從今再也見不著母親及志,不禁悲從中來。母親和父親的一些片斷很多已經(jīng)模糊狈蚤,唯有一件事讓我一直記憶猶新困肩。
03
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天,下著雨脆侮。我和小伙伴們在老房子那個過道上跳繩锌畸。過道雖然淋不著雨,但有點狹窄靖避,跳起來很不盡興潭枣。
“不跳了,抓石子吧幻捏∨枥纾”堂姐云華看著外面濕漉漉的地,有點沮喪篡九。過道離我家最近谐岁,于是我便跑回家拿石子。
一路奔進堂屋,忽然發(fā)現(xiàn)父親把母親壓在床上伊佃。母親的兩只腳懸空從床沿落下來窜司,腳上的兩只布鞋也掉了一只。
我第一感覺就是父親和母親打架了航揉。母親肯定打不過父親塞祈,正要上前,剛好聽到母親“格格”的笑聲帅涂。原來不是打架议薪,我拿好石子,又飛奔出房間媳友,找伙伴們玩去了斯议。
后來長大才明白,那是父親和母親逗樂庆锦,也是他們一種愛的表達方式捅位。這唯一的一次意外撞見,讓我確信搂抒,父親是愛母親的。
父親對我們姐妹非常疼愛尿扯,我也把這當成是他愛母親的表現(xiàn)求晶。母親在相繼生了5個女兒后,才為父親生下可以延續(xù)香火的大弟和二弟衷笋。
沒生下弟弟之前芳杏,父親從沒嫌棄過母親為他生的全是女兒”僮冢可堂姐云華的父親我的一個堂伯父就不一樣爵赵,總是埋怨堂伯母沒有為他生兒子,動不動在家里發(fā)脾氣泊脐,對她們姐妹也不怎么好空幻。堂姐云華時不時在伙伴們面前哭著鼻子告訴大家,她父親和母親又吵架了容客。
我怎么也想不起父親和母親吵過架秕铛。從懂事起,見過父親在家的日子很少缩挑,但卻能真真實實感受到父親是愛我們的但两。尚記得年幼時,一到天寒地凍的日子供置,只要父親在家谨湘,從外玩耍回來的我總要跑到父親跟前,這時父親便會把我一雙冷冰冰的小手握在他寬大的手心里紧阔,父親的手心好暖和好暖和谎僻。
有一年父親從零陵回來,給大姐和二姐帶回了兩把非常漂亮的小花傘寓辱,她們開心得一張笑臉就像盛放的花朵艘绍。
她們是村里最先擁有小花傘的。打著小花傘秫筏,美滋滋地走在去街上趕集的鄉(xiāng)間小路上诱鞠,不知驚羨了多少雙目光。那一路这敬,她們確確實實恣意地風光了一把航夺。
大姐和二姐每每回憶起這段往事,甜甜的幸福感就會溢于言表崔涂。
04
吃過晚飯阳掐,真正說起來我們并沒吃,只是來幫助給母親辦理后事的眾鄉(xiāng)親用過了晚飯冷蚂。兄弟姐妹們聚在母親住房里的小方桌旁缭保,回憶母親生前的點點滴滴,一句話蝙茶,一個眼神艺骂,一個笑臉,一邊回憶一邊忍不住痛哭隆夯。
突然從樓上隱隱約約傳來一陣哭聲钳恕,似有似無。我們一下鴉雀無聲蹄衷,傾耳細聽忧额,又一下如夢方醒:”繼父!”
大姐急忙沖問門邊愧口,打開房門睦番,繼父呼喚著母親的名字,悲悲切切的哭聲清晰地傳過來调卑。
怎么就把繼父給忘了呢抡砂?我突然有點愧疚。我們相繼走出房間恬涧,一齊望向樓上注益,二姐對大弟說:“你去樓上把繼父接下來∷堇Γ”
這個時候有一個人和我們一樣悲痛丑搔,那就是繼父厦瓢。我們失去了母親,他失去了妻子啤月。
繼父是在父親去世的第四個年頭上門到我們家煮仇。大弟和二弟還在念書,妹妹已出嫁谎仲。姐妹們各自為了自己的小家奔波著浙垫,根本無暇多顧及一下母親。家里還有幾畝田地郑诺,母親怎么也舍不得放棄夹姥,也根本沒能力耕種,于是非常一致的支持母親再婚辙诞。
母親只同意招人上門辙售,無論媒人把對方條件說得怎么怎么好,她始終堅持絕不帶著兩個年幼的弟弟外嫁飞涂。她也不跟媒人多說旦部,只咬住一句話:孩他爸臨終前說了,一定要把他兩個兒子好好帶大较店,不要嫁出去士八,招個人上門就行。
繼父就這樣走進了我們家泽西。他一生未娶曹铃,也沒上個學,中等身材捧杉。平日里話很少,也極少主動找人說話秘血。別人找他說話時味抖,他總是微微低著頭,不急不慢地回答灰粮。
從沒見過繼父大聲講過話仔涩,也沒見過他看著一個人正面說過話。即使面對面粘舟,他的眼睛也不看人熔脂,總是看向地面或其他地方。這讓我總覺得繼父在人前有點自卑柑肴,有點軟弱霞揉。
繼父除了會種田種地,沒有任何可以養(yǎng)家糊口的技能和本事晰骑。站在那里适秩,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個地地道道、老老實實的農(nóng)民。
母親或許就是看中了繼父沒有兒女拖累秽荞,又老實骤公,足以安心過日子。關(guān)于這一點扬跋,我從來沒有問及母親去證實阶捆,她也沒有跟我們提起。我們都遵從母親的意愿钦听,她選擇了繼父洒试,我們就當繼父是我們的第二個父親。
05
繼父和父親比起來彪见,有著天壤之別儡司。
父親的面貌已經(jīng)有些模糊了,只是依稀有些輪廓余指。記憶里捕犬,父親高大英俊,一雙大眼炯炯有神酵镜。唯一與繼父有點相似的碉碉,就是他在家里也沒有多少話。他的名字有個“英”字淮韭,大隊和生產(chǎn)隊熟知他的人都叫他“英明先生”垢粮。
父親的神態(tài)確實有點像個斯文的先生。但大家叫他“英明先生”靠粪,卻是源于父親多才多藝蜡吧,能文能武。相較于繼父的老實木訥占键、只知面朝黃土背朝天昔善,父親簡直就是個超人。
父親是遠近聞名的砌匠畔乙,一年之中大多數(shù)時間在外給人砌房子君仆。我們家八十年代蓋的新房就是他一磚一瓦自己砌起來的,砌到后面上梁時才請了一幫師傅熱鬧了一番牲距。
父親還是有名的石匠返咱,經(jīng)常有人請他打石碑,石磨牍鞠。他的字寫得非常好咖摹,刻在石碑上的文字都是他用毛筆一筆一筆寫上去,然后用錘子皮服、鏨子一錘一錘慢慢刻上去楞艾。
無論是做砌匠還是石匠参咙,父親的手工活在周遭是人人稱道。大家都尊稱他為“李師傅”硫眯。有個堂哥專門拜他為師學習石刻蕴侧,如今也是方圓十里有名的石匠。
堂哥拜父親為師后两入,年少的我有個很奇怪的問題:父親的師傅是誰呢净宵?怎么從沒見過也沒聽說過?
我?guī)е@個疑問去問母親裹纳,母親頓時樂不可支择葡,一臉自豪地說:“你父親哪有什么師傅?全是他跟著別人干活時用心記剃氧,回到家再琢磨琢磨敏储,慢慢就會了∨蟀埃”
接著母親告訴我已添,最小的姑姑剛出生三個月,爺爺就去世了滥酥。父親的四個兄弟個個都是白手成家更舞,自立門戶。
父親的聰明能干一下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坎吻。一直到現(xiàn)在缆蝉,父親還是我心中偉大的神話。
父親還畫得一手好畫瘦真。小時候刊头,父親專門為母親做了一個精美的竹筒,用來收納母親做鞋子的各種用具诸尽。母親總是利用農(nóng)閑為我們一家每人做上幾雙布鞋芽偏。母親做的布棉鞋曾經(jīng)溫暖了整個冬季。
竹筒上父親畫了一節(jié)樹干弦讽,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鳥立在樹枝上,似乎在東張西望吱吱喳喳地叫不停膀哲。
我對那個畫有小鳥的竹筒愛不釋手往产,母親也特別喜歡∧诚埽可惜不知在什么時候不見了仿村。二姐每回和我談及父親,也總是想起這個曾經(jīng)放在舊房子窗臺上的很美觀的竹筒兴喂,二姐忍不住連連嘆息:“好可惜蔼囊!好可惜焚志!怎么就不見了呢?”
不知為何畏鼓,父親會畫畫的事外人也知道酱酬。在我十一二歲一個有著淡淡月光的晚上,住在對面院子的一個阿婆提著兩包白糖來到了家里云矫。
阿婆是來求父親幫她畫一幅“花牌”膳沽。“花牌”是當時流傳于鄉(xiāng)間用來看相算命的一種紙牌让禀,用彩筆在上面畫上各種圖畫挑社。這是一種迷信活動,父親當時就以沒空為由拒絕了巡揍。
最終父親還是沒能拗過阿婆的哭訴痛阻。原來阿婆那個木匠丈夫前不久去世了,失去了依靠腮敌,阿婆想靠得父親的“花牌”阱当,去走街串巷幫人看相算命掙點外快。
父親收工回家缀皱,晚上就在吃飯那張高高的木桌上斗这,鋪開紙筆,認認真真地畫啤斗,我站在旁邊好奇地看表箭,母親則坐在凳子上一邊納鞋底一邊看父親畫畫。
不大會功夫钮莲,父親就畫了一棵大樹免钻,樹上結(jié)滿了金元寶,樹下掉滿了金元寶崔拥。只見父親在樹的旁邊工工整整寫了三個字“搖錢樹”极舔。
“真像!”我忍不住贊嘆链瓦。
母親停下手中的針線拆魏,看著畫也高興地贊嘆道:“真像!”
大概畫了四五個晚上慈俯,就沒見父親再畫了渤刃。我偷偷把父親畫好的“花牌”一張一張打開來看,有“聚寶盆”贴膘、“真龍”卖子、“狀元”、“書生”刑峡、“大官”……好多好多洋闽,有數(shù)十張玄柠,都是些吉祥物或有出息的人物。最沒出息的畫是一張背著鋤頭的“農(nóng)民”和一張?zhí)糁窈痰摹伴苑颉薄?/p>
晚上父親回家诫舅,我奇怪地問:“怎么不見畫有毒蛇和惡鬼羽利?”
記得上次有個女人來院里看相算命,三嬸抽了一張面目猙獰的兇鬼骚勘,那個胖胖的算命女人口中念念有詞說三嬸觸了大霉頭铐伴,當場把三嬸嚇哭了。
最后三嬸聽信那個女人的話花了錢請她捉妖降魔驅(qū)鬼俏讹,才化兇為吉当宴。
父親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溫和地反問我:“如果是你泽疆,你愿意抽到一張好的花牌呢還是不好的花牌户矢?”
“當然是好的⊙程郏”我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梯浪。
“那你希望別人抽到好的還是抽到不好的呢?”父親接著又問瓢娜。
那一刻挂洛,我突然明白了父親為什么畫的大多是吉祥物和有出息的人。
父親不僅能寫會畫眠砾,而且能說會算虏劲。大隊或親朋有什么紅白喜事,父親總是不可缺少的主事人褒颈。
小時候柒巫,好崇拜父親。長大了谷丸,還崇拜父親堡掏。
06
繼父被大弟扶著走下樓來時,已不再哭泣刨疼。他默默地隨著我們走進母親的住房泉唁。我們輪番勸慰了一下他。當大姐那番話說完時揩慕,我看見坐在床邊的繼父挪了挪身子游两,憂傷的面龐似乎一下如釋重負般輕松了許多。
“您不要擔心什么漩绵,母親不在了,您還有我們肛炮,我們都會養(yǎng)您老止吐”ψ伲”
大姐的話一下讓繼父平靜了不少。他的慟哭或許一半因為母親的離去碍扔,一般擔心自己的未來瘩燥。
繼父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曾經(jīng)有一次回家看望母親不同,在吃飯的時候母親告訴我:同村有個四十八九歲的婦女在丈夫死后不顧兒女的反對嫁到了外村厉膀,結(jié)果沒幾年那男的又死了,他的兒女不管這女人二拐。女人只好又回到自己原來的家服鹅,可回來以后,自己的兒女也不待見她百新。
在鄉(xiāng)下企软,這種二婚的事時有發(fā)生。常說“好事不出門饭望,壞事傳千里”仗哨。有些相隔幾十里都會到處傳得家喻戶曉。
“男兒有淚不輕撣铅辞,只因未到傷心時”厌漂。第一次見繼父掉眼淚,不免百感交集斟珊。
繼父來我們家是在1991年的初冬苇倡。母親為歡迎他的到來做了充足的準備。那一天倍宾,特意宰了自家喂養(yǎng)的一頭大豬雏节,還有雞鴨。母親準備了豐盛的酒食高职,宴請客人钩乍。
客人其實就是幾位嫡親,還有生產(chǎn)組每家每戶派來的一個代表怔锌,加起來五六桌的樣子寥粹。
酒足飯飽,客人散去埃元。我看見母親在送別客人時涝涤,拒絕了所有客人遞過來的紅包。過后我有些不解地問母親:為什么不接客人的隨禮岛杀?要知道母親每次出去吃酒席都是隨了禮的阔拳。
“你繼父是個本本分分的老實人。請大家來吃頓飯类嗤,一來讓他們互相認識一下糊肠,二來我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辨宠,眾位鄉(xiāng)親能對你繼父有所關(guān)照。很多人對上門的男人有偏見货裹,看不起嗤形。我想通過這頓飯,讓你繼父以后在人前能夠少受點輕視弧圆,又怎么好意思去收人家的禮錢呢赋兵?”
母親說這番話的時候,我看出了她眼里流露出一絲擔憂搔预。我明白了母親的苦心霹期,也忽然覺得母親多么不容易。那一刻斯撮,我又想起了敬愛的父親经伙。
隔三差五,我就會回去看下母親勿锅。但每次回去帕膜,都見不著繼父。
“在地里忙著呢溢十】迳玻”母親告訴我。
繼父很勤快张弛,也很細心荒典,只是干起活兒來手腳有點慢。剛開始母親很是心急吞鸭,后來也就慢慢習慣了寺董。
繼父出去干活,好像總記不得時間刻剥。每次回去遮咖,母親煮好中飯,準備做菜時造虏,都見她要站到屋前那個小溪邊御吞,對著繼父干活的方向,大著嗓子喊兩聲:“西平漓藕,回來吃飯啦陶珠!”"西平,回來吃飯啦享钞!”
有時能夠聽見繼父的回應揍诽,有時聽不見。站在屋前,望向遠方寝姿,不大會功夫交排,就會看見繼父或背著鋤頭,或挑著扁擔從遠方慢慢地走來饵筑。
等他走到家,母親也炒好了菜处坪。母親一邊招呼繼父換鞋洗手根资,一邊用略帶責備的口氣說:“你看你,跟你說了無數(shù)次同窘,吃飯時間要記得回來玄帕,你總是要我大著嗓門叫兩聲才得回∠氚睿”
這時候裤纹,繼父就會低著頭,輕輕地“嘿嘿”笑兩聲丧没,然后不緊不慢地回道:“干著干著就不記得時間了鹰椒。”
有時繼父會說:“只差一點點了呕童,我想干完了再回漆际。”
母親便一邊吃飯夺饲,一邊詢問地里活兒的情況奸汇,順便交待繼父下午或明天干些什么活。
07
繼父上門來時往声,我才結(jié)婚一年多擂找。開始幾年屑迂,還常澈来唬回去看看他們寇荧。后來外出打工痊银,只在每年回老家時才能見上他們一次枉昏。
10年的春節(jié)狂塘,我回了趟老家党窜。那天去母親家時搏予,天下著朦朦細雨且警,很是寒冷粉捻。繼父去了院子里看別人打牌。母親把廚房的爐火搬到她住的房間斑芜,我們便一邊烤火一邊聊家常肩刃。
“這么多年了,還不想找一個嗎?”母親看著我關(guān)心地問盈包。
老公去世5年來沸呐,我拒絕了所有親朋好友的介紹,一心只想好好帶著女兒呢燥,讓她快樂地長大崭添。
“等孩子長大了再說吧∨寻保”我實話告訴母親呼渣。
“唉!”母親突然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寞埠,接著又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如果要找屁置,一定得找個自己喜歡的∪柿”
第六感覺告訴我蓝角,母親這聲長長的嘆息不全是為了我,更多的是為她自己饭冬。我驚訝地望著母親使鹅,她微低著頭,兩只手在火爐上搓了一下伍伤,臉上一抹不易察覺的憂傷稍縱即逝并徘。
見我怔怔地看她,母親慌忙起身扰魂,“我去拿幾塊薯餅放火上烤給你吃麦乞。”
望著母親的背影劝评,我忽然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姐直。
難道母親不喜歡繼父?
從來未曾聽到有人談論過母親和繼父吵架蒋畜,也從來未曾聽母親數(shù)落過繼父的不是声畏。我很想把心底的問題當著母親的面問出來,可話溜到嘴邊姻成,終是強咽了回去插龄。
說真的,我很怕從母親口中聽到我想要的答案科展,因為繼父和父親均牢,真的是一個地上,一個天上才睹。
08
母親稱呼繼父總是直呼其名徘跪,這在鄉(xiāng)下是司空見慣的事甘邀。可在我的記憶里垮庐,從來沒見過母親叫過父親的名字松邪。也想不起母親是怎么稱呼父親的。
父親稱呼母親的聲音我倒是記得清清楚楚哨查。父親在的日子里逗抑,家里的活兒都是父親安排。
每次吃過晚飯寒亥,父親就會叫住母親锋八,把第二天要干什么活兒、怎么做交待得詳詳細細护盈。如果要幾天才能回,就會多交待一些活兒羞酗。
母親的名字有個”安”字腐宋,父親稱呼母親時總是“安妹”“安妹”的叫。鄉(xiāng)下人“美”和“妹”不分音調(diào)檀轨,都讀平聲胸竞,不知父親叫的是“安美”還是“安妹”。
第二天早上参萄,父親便會背著那個他自己用木頭做成的小工具箱卫枝,去到一些我不知道的地方,做一些他從別人那兒攬下來的活計讹挎。
母親就在家?guī)е蠼愫投阈3啵凑崭赣H的吩咐去田間地里忙碌。
父親如果在屋后山上做石工活筒溃,吃飯時間是從來不用母親叫的马篮。到了該吃飯的時候,父親就會從屋后山上不慌不忙地走下來怜奖。
父親走路浑测,總是緩步而行,無論他手上的活多么趕工期歪玲,也從沒見過他急急忙忙走路的樣子迁央。在遠點的地方干活,如果主人家不管飯滥崩,他就會事先交待母親要我們送飯岖圈。
父親在鄰村一個石頭山給人打石碑,我就給他送過幾次中飯夭委。
那個石頭山離家大概五里地幅狮,那時我小募强,不認得路。大姐跟父親送飯時便帶上我崇摄。去的時候我在后面跟擎值,大姐一邊走一邊叫我好好認路。
回來時她就叫我走前頭逐抑,碰到左拐右彎走錯了鸠儿,她就會在后面喊一聲“走錯了”,有時還會順便罵上一句“死蠢”厕氨。
其實我一點不蠢进每。走過兩次后,給父親送飯的任務就交給了我命斧。每次去給父親送飯田晚,母親總要再三叮囑一番,叫我不要在路上貪玩国葬,以免飯菜涼了贤徒,父親也挨餓。
每回還沒走到父親跟前汇四,他就發(fā)現(xiàn)了我接奈。是不是父親早就餓了時不時觀望著我來的路上?
父親一邊接過我手中的飯菜通孽,一邊叫我回去序宦,也像母親叮囑我一樣要我在路上小心別貪玩。
做石工活是很消耗體力的背苦,很多時候父親要把他挑選好的石材移到比較平整的地方互捌,以方便加工。很后悔當初沒有留下來看看父親吃飯的模樣糠惫,他是不是狼吞虎咽吃得津津有味呢疫剃?
09
母親終于如愿以償靜靜地陪伴在了父親旁邊。送了母親下得山來硼讽,我們?nèi)耘f回到母親生前的住房巢价。
大姐一言不發(fā)坐在桌旁的凳子上,時不時用手摸摸眼角悄然滑落的淚水固阁。小妹挨著大姐默默地坐在她身邊壤躲。二姐站在門口,正與為母親辦理后事的主事人談論著什么备燃。大弟和二弟站在桌旁碉克,正專注地看著對面墻上母親的遺像。
我隨著他們的目光望過去并齐,只見母親還是那樣淺淺地笑著漏麦,眼角深深的皺紋似乎刻滿了歷經(jīng)歲月的滄桑客税,花白的齊耳短發(fā)一如既往地夾在耳后。
母親的發(fā)型好像一直未曾改變過撕贞,從青絲到白發(fā)更耻。留長發(fā)的母親會是什么模樣呢?
正恍惚間捏膨,大姐忽地從身邊奔出去秧均,凳子失去平衡,差點把挨她而坐的小妹摔下來号涯。大姐的舉動把我們都驚了一跳目胡,急忙隨著她奔出門來。
我們跟著她奔向樓上链快,又奔到最南邊那個房間誉己。大姐在一個木柜前停住了腳步,打開柜蓋域蜗,我看見了柜里的谷子巫延,沒有滿,裝了五分之三的樣子地消。
大姐迅速地把手伸進谷子里摸來摸去,不一會摸出一個紅色塑料袋畏妖。大姐有點激動脉执,我看見她在打開塑料袋時手微微抖動了一下。
“會是什么呢戒劫?”相信除了大姐半夷,身邊所有兄弟姐妹此刻都像我一樣,在心里自問了無數(shù)遍迅细。
“前年回家蓋房子巫橄,因裝修資金不夠,母親就從這個袋子里拿了一萬八千塊錢給我茵典∠婊唬”大姐一邊說一邊又從袋子里拿出一個扎得緊緊的紅色塑料袋。
“去年母親也資助了我兩萬统阿〔室校”二弟的聲音低沉地傳過來。原來去年九月份扶平,二弟與人合租了一家賓館帆离,進行重新裝修。合伙人兼朋友阿德回老家籌款结澄,二弟托他順便去看望了母親和繼父哥谷。當母親從阿德口中得知二弟資金困難借了一點高額貸款時岸夯,母親便讓阿德捎來了兩萬元錢。
“袋子里裝的都是錢嗎们妥?會有多少呢猜扮?”緊緊包裹的紅色袋子終于在我們的期待中被大姐打開。
10
袋子里并無一分錢王悍。一個首飾盒破镰,裝著二姐買給母親的金銀首飾。兩張身份證压储,母親的鲜漩,繼父的。兩張社會保障卡集惋,母親的孕似,繼父的。兩張結(jié)婚證刮刑,母親的喉祭,繼父的。還有一本嶄新的郵政儲蓄存折雷绢。
最讓人激動的就是那本嶄新的紅色存折泛烙,我第一眼就看到了它,大姐也最先就拿住了它翘紊。
大姐默默地打開存折蔽氨,默默地看了一眼,又默默地遞給二姐帆疟,然后默默地緩緩走下樓去鹉究。
我們依次隨著大姐步下樓,那本存折也依次在我們之間傳遞踪宠。
當走在我前面的小妹接過存折自赔,我聽到她驚訝地叫了一聲:“這怎么可能?”
我是最后一個看到存折的柳琢。打開存折绍妨,看到了繼父的名字。當“*西平”三個字赫然映入眼簾時柬脸,我感覺到我的心“呯”地跳了一下痘绎。
存折上的日期是兩個多月前的3月6日,存折上的金額是56800肖粮。
很顯然孤页,這筆錢是母親特意留給繼父的,而且是母親身邊全部的余額涩馆。
“我想不通行施!”我把存折遞給大姐時允坚,聽見小妹又嘟噥了一句。
大家都坐在母親的住房里沉默蛾号,心里肯定都與我一樣如潮水般涌動稠项。雖然工作輕松,但是要在存折本上存上56800元鲜结,我需要干上兩年展运!
為了讓心平靜些,我走出了有點沉悶的房間精刷。走到門口拗胜,聽見大姐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晚上叫上繼父,我們開個家庭會議怒允」∪恚”
11
躲了幾天的太陽,今天終于露出了云層纫事。太陽下勘畔,幾只母雞正在屋前空地上啄食,時不時為了搶食而互相爭斗丽惶。
在空地信步炫七,我又來到了房子南側(cè),不自禁地望向屋后钾唬,又看見了那個小山坡诉字。
想起靜靜躺在山坡上的母親,那件令人心酸的往事又浮上心頭知纷。
那是07年的7月,一個本是普普通通的日子陵霉,身在外地的兄弟姐妹一個個在不同的時間接到了母親相同的電話琅轧,于是那一天就成了我們不同尋常的日子。
母親在電話里哭泣:繼父被幺叔欺負了踊挠。
隨著年歲增大乍桂,母親覺得把采摘回來的黃花搬到二樓或頂樓去曬很不方便,就把家門前那塊不算大的黃花地空置下來效床,用來曬黃花菜睹酌。黃花菜是家鄉(xiāng)特產(chǎn),也是主要經(jīng)濟來源剩檀,滿山遍野種的都是它憋沿。
那天下午,繼父像往常一樣背著農(nóng)具去田間地里勞動沪猴,經(jīng)過那塊空地時發(fā)現(xiàn)幺叔在搬弄石塊辐啄,原來幺叔想挨著那塊空地建個豬圈
繼父發(fā)現(xiàn)采章,幺叔建豬圈時把那塊空地挖下去一大塊。他忍不住跟幺叔說了兩句壶辜,意思就是你建豬圈就建豬圈悯舟,不能挖我家的地呀。
幺叔當時就很生氣砸民,與繼父大聲吵起來抵怎,還怪繼父多管閑事。房中的母親聽見外頭爭吵聲岭参,便走出來察看反惕,剛好看見幺叔一掌把繼父推倒在那塊空地上。
母親瘋了似的奔過去……
母親在哭訴這件事時冗荸,傷心欲絕承璃,氣憤填膺。
從繼父踏進家門的那刻起蚌本,母親就處處小心地維護著繼父在人前的尊嚴盔粹,最后卻被自己最親的兄弟踐踏。
母親在我們面前總是報喜不報憂程癌,即使她或者繼父感冒生病舷嗡,也從不告訴我們,怕我們擔憂嵌莉。
這件事對母親的傷害超乎了我們的想象进萄。電話里,我不停地安慰著母親锐峭,在她情緒稍微緩和之后中鼠,我跟她講述了那個“讓他三尺又何妨”的歷史故事。
放下電話沿癞,心情久久不能平靜援雇。兄弟姐妹互通了電話后,一致決定兩路人馬馬上奔赴老家安慰母親和繼父椎扬。
二姐惫搏、我和大弟在云南,大姐蚕涤、小妹和二弟在廣東筐赔。二姐只同意她和小妹回去。
二姐和小妹的回家揖铜,一下讓母親情緒開朗了許多茴丰。二姐千里迢迢回去的第二天,瞞著母親和小妹登門拜訪了院子里所有的長輩:爺爺奶奶輩,伯伯叔叔輩较沪,每家奉送一個500元的紅包鳞绕。二姐登門的第一家就是幺叔家。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尸曼。這事只隔了一天就讓母親知道了们何,院里六嬸告訴她的。
“他那么欺負你繼父控轿,你為什么還要給他包紅包冤竹?欺負你繼父就是欺負我,就是欺負我們一家子茬射!那么多戶人家鹦蠕,你是不是包了上萬元?”母親口中的他就是幺叔在抛,她一提起這事就氣憤難當钟病,大聲責怪二姐的同時還有點心痛二姐包出去的那筆錢。
“媽刚梭,您想想肠阱,我們兄弟姐妹全都在外頭,一年難得回來幾次朴读,我們幾個在云南的更是幾年回不來一次屹徘。繼父那么本分,那么懦弱衅金,連自己都保護不好噪伊,他又怎么能夠保護好您?我包了紅包看望鄰里鄉(xiāng)親氮唯,就是想在以后的日子里鉴吹,希望他們和他們的兒女能夠看在我的面上,看在紅包的份上惩琉,對繼父豆励、對您能夠好點。您們在家安心了琳水,我們在外頭也就少點擔憂……”
母親不再言語,算是默許了二姐的行為般堆。
12
再次走進房間時在孝,發(fā)現(xiàn)二姐也正在和大家一起回憶這段往事。小妹靜靜地聽著淮摔,臉上不再有她說那句“我想不通”時的迷茫私沮。
幾天后的下午。
明天和橙,將要和二姐一起回云南繼續(xù)我們的生活仔燕。想起那句“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造垛,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不禁凄然淚下晰搀。
母親生前的住房里五辽,二姐正在一邊整理行裝,一邊輕輕地和繼父說著什么外恕。繼父安靜地聽著杆逗,不時點點頭。
那天晚上的家庭會議鳞疲,一致通過了三條決議罪郊。
1、母親存給繼父的那筆錢繼續(xù)給繼父存著尚洽。
2悔橄、大弟舉家返回老家,留在家里照顧繼父腺毫。
3癣疟、繼父年事已高,不再上田間地里勞作拴曲。如果閑不住争舞,就做一些輕松的、力所能及的事澈灼。
大弟一向喜歡田園生活竞川,在云南也是租種鄉(xiāng)下土地,搞大棚蔬菜叁熔∥冢回到家來,自己家也有不少地荣回。幺叔和五爺爺還答應他們家的地也交給大弟種植遭贸,不收取任何費用。
想著即將遠離生養(yǎng)我的家鄉(xiāng)心软,從此母親和父親只能出現(xiàn)在夢里壕吹,出現(xiàn)在無盡的思念里,我決定到屋后山坡上再去看看母親和父親删铃。
五月耳贬,正是初夏。今天是個艷陽天猎唁,明媚的陽光不經(jīng)意地透過薄薄的云層咒劲,化作縷縷金光灑下來,照在大地上,照在母親和父親的墳頭上腐魂。吹過來的風帐偎,輕輕的,柔柔的蛔屹。這陽光削樊,這風兒,很像小時候父親和母親的撫摸判导。
淚眼朦朧間嫉父,仿佛看見旁邊翠綠的黃花葉叢中,兩只漂亮的蝴蝶追逐著眼刃,飛舞著绕辖。那是父親和母親的化身嗎?
山坡下擂红,屋后那塊用黃花桿子圍著的菜地里仪际,不知什么時候繼父佝僂著腰,在那里一下一下地拔著雜草昵骤。
母親有多愛父親?母親愛過繼父嗎树碱?縈繞心中已久的問題突然又冒上心頭。
我無從回答变秦。
我只知道成榜,母親最終選擇永遠留在了父親身旁,卻把身邊僅有的余錢留給了繼父蹦玫。
兩行清淚滑到唇邊赎婚,不僅僅是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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