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瀕死之際壮池,一個認知中最溫柔的男性嗓音將附在耳邊輕聲道:「除了天堂和地獄,你還有一處能去份乒∷』悖」躺在病床上靠嗎啡止痛的、垂死的人們或辖,多半會以為這是幻覺瘾英,將死之人哪還有什麼地方能去!半夢半醒之間颂暇,聲音又來到腦子間缺谴,一處人們儲存記憶的地方,因為這裡是病人僅剩的活躍之處—無需來自肉身的力氣—時而呢喃時而低吟蟀架,發(fā)出充滿誘惑的召喚瓣赂。
「此生記憶尚在,唯病痛片拍、名利遠去矣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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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捌省,和病魔纏鬥六年苫纤,在住院、手術(shù)纲缓、化療和出院療養(yǎng)中循環(huán)卷拘,終於在一個天氣涼爽的早晨任性地嚥氣辭世。彌留之際祝高,她隱約聽得聲音的低訴栗弟,然後好似走遠,只剩下假想的時間腳步聲:「滴答—滴答工闺≌Ш眨」這時候身體又有股莫名的痛感在抽著瓣蛀,她早已經(jīng)搞不清楚是身上的哪個疤痕或器官在作祟了,彷彿是藉此提醒她活著的不堪雷厂。
已經(jīng)不知是第幾次了惋增,她懇求停止這一切,服藥和療程改鲫,最好能注射一劑什麼好自我解脫≌┟螅現(xiàn)在,這一刻終於到了像棘。
「走吧稽亏!」
通往滯界的路程,是深深的黑和靜默讲弄,沒有一絲不慎遺落的光線措左。黑暗的長路使脆弱的人有安全感,於是能安心地哭泣避除。在全然的黑暗中她靜靜地流淚怎披,為了逃離這難堪的生命,來不及和重要的人道別瓶摆,更顧不上遺囑—反正長年的病痛已讓她一無所有凉逛。慢慢地,長路盡頭隱現(xiàn)微弱的夜色群井。
眼前是一個全然由清水模構(gòu)成的空間状飞,牆和地,沒有任何物件置於其中书斜。抬頭所見遙遠的星點是僅有光源诬辈。十步距離處站著一道牆,一個直長形的洞口在正中間荐吉。沒有人焙糟,沒有聲音和味道,甚至感覺不到有氣體流動样屠。她像一個闖入者穿撮,小心翼翼地走進。
不是洞穴—更像一口大井—四面被牆壁包圍痪欲,頂上依然可見夜空悦穿。如出一轍的空無。正前方一樣有個方正的入口业踢。再環(huán)視四周栗柒,真的和剛剛那地方?jīng)]什麼不同。只是更加深了濃濃的未知和神秘知举,她正想著不妨坐下來慢慢想想再說傍衡,低頭才看見自己赤著的一雙腳深员,白皙緊致的小腿往上是一身及膝负蠕、寬鬆舒適的米色棉裙蛙埂。「真好遮糖!」手滿懷期待地往腦後摸去绣的,順著往下溜—那頭失去許久的長捲髮正覆蓋著背和腰!重獲新生般的興奮感使她無法靜坐下來欲账,遂邁著大步繼續(xù)走進入口屡江。
不料又是一個空蕩蕩的地方,瞬間將高亢的情緒拉回現(xiàn)實赛不。她突然覺得很累惩嘉,有點孤獨。將背貼著牆側(cè)臥踢故,手臂枕著頭文黎,雙腿自然彎曲,呈現(xiàn)最舒適的姿勢殿较∷是停回想過去每一個翻來覆去的夜晚,竟發(fā)現(xiàn)自己大半輩子都在失眠淋纲,不是腦子不停轉(zhuǎn)動劳闹,就是疼痛發(fā)動攻擊。都是使人浮躁洽瞬、絕望的壓力本涕,來自金錢和疾病』锴裕「現(xiàn)在總算不必再面對這些了菩颖。」她滿足地闔上眼对供,期待一夜好眠位他。
不知到底睡了多久,每次睜開眼轉(zhuǎn)頭所見依然是一片深藍的夜产场《焖瑁可以確定的是她睡飽了,精神很好京景。她坐起身再度觀察這個空間窿冯,對面似乎有條長廊通道∪丰悖「這應(yīng)不是我昨天走過的口醒串!」她發(fā)覺有些不對勁执桌,隨即連自己剛剛說的「昨天」也懷疑起來—夜晚一直沒有過去,白晝也未曾出現(xiàn)芜赌,昨天與今天如何界定仰挣?
她只能走進長廊。筆直缠沈、狹窄膘壶、不見盡頭,提起人的戒心洲愤。一路戰(zhàn)戰(zhàn)兢兢小步走著颓芭,眼前不遠處好似有團陰影,她驚訝自己竟然對此懷有希望柬赐,不禁伸長脖子加速跨步亡问。那是轉(zhuǎn)往另一條通道的入口,隱約泛出微微的光肛宋,她毫不猶豫地轉(zhuǎn)進去州藕,離開那令人不安的無盡路。
轉(zhuǎn)角過後悼吱,很快便豁然開朗慎框。牆面上有扇小窗,使她想起在病房苦等的日子后添。那扇窗是醫(yī)院裡唯一會稍稍吸引病人的地方笨枯,畢竟陽光還是給人帶來點希望。她不時會想到勒蒙(Ramón Sampedro)在病床上凝視窗外的眼神遇西,總帶著股哀怨的情緒馅精,來自再也無法觸碰海洋的現(xiàn)實。自癌細胞侵入左邊乳房後粱檀,她沒再去過海邊洲敢,騎著水上摩托車到無人海域暢泳的日子不復存在。
她貼著窗茄蚯,試圖找出其它元素压彭,除清水模和夜空之外的物質(zhì)。窗外的景色渗常,乍看之下令人讚歎壮不,那是城市人夢想中的純淨夜色,只是過去從不曾平視過皱碘,深藍綢緞上綴著點點星光询一,寬闊、深邃,猶入渺渺之境健蕊。她踮起腳尖想看看腳下菱阵,竟是同樣的藍夜,整個空間恍若被天空包裹著缩功。雖然邏輯上不免透著詭異晴及,但還是不禁被這片廣袤無垠的緞藍吸引。多久沒躺在草地上遙望神秘的星空掂之?那是久得無法細數(shù)的青春歲月抗俄。她平躺在冰涼的地面,雙手手掌在腦後交疊世舰,像年輕時候那樣,對著虛無的夜空發(fā)呆槽卫,回憶跟压。
四十年,除卻尚不食人間煙火的十五年歼培,餘下的二十五年都在為那四震蒋、五位數(shù)的金錢愁著。讀書時的零用錢躲庄、學分費查剖,出社會後的房租、水電噪窘、稅笋庄、貸款、生活費……倔监。曾經(jīng)直砂,她也為那些汲汲於名利的人感到可悲,幾年的社會化使她不得不承認浩习,不時要為這種小錢發(fā)愁的人更為淒慘静暂。她無法將整個靈魂奉獻給金錢,也沒足夠勇氣遺世絕俗谱秽。
不管怎麼樣洽蛀,現(xiàn)在她總算不需再追著錢跑了,內(nèi)心從未如此踏實疟赊、平靜郊供。沉睡。期待下一次睜開眼時能見藍天听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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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又是一個無盡的夜颂碘,徹底失去時間感。她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睡過,現(xiàn)在是活人還是死人头岔,是否有人和她同在一個時空塔拳。又凝視了會夜空後,才漫無目的踱著步子進入下一個空間峡竣,赫然瞧見一塊薄如絹布的平面—活像電視螢?zāi)弧对跔澝嬷锌恳帧?觳缴锨凹毤殦嵊|适掰,確實很像某種螢?zāi)凰瘫蹋珱]有任何按鈕,也無觸控反應(yīng)类浪。她很快就放棄了探索载城,在對面牆壁坐下,屈起腿费就,雙手交叉環(huán)抱诉瓦,下巴支在膝蓋上,望著它力细。上面竟開始有了畫面睬澡,湛藍色的海天一線。無聲眠蚂。
她睜大了眼睛瞧煞聪,想像海浪和微風,傳來鹹鹹的海水味道逝慧。
畫面開始變化昔脯,結(jié)滿金穗的稻田、山坡上的社區(qū)和學校馋艺、熟悉的街道和小店……栅干。她狐疑地看著輪流呈現(xiàn)的畫面,來到客廳捐祠、餐廳和臥室碱鳞,是居住十多年的生活場景。心開始糾結(jié)踱蛀,掉進回憶的深淵—被毀掉的人生窿给。第一個毀滅者是那所謂的父親,從沒在自己生命中實質(zhì)存在過率拒。母親安排她從鄉(xiāng)野間到都市和外婆外公一起生活崩泡,而外婆便是第二個狠狠摧毀她的人,將對家族的仇恨全數(shù)轉(zhuǎn)嫁在她身上猬膨,辱駡角撞,在她心裡築成一個自卑的巢。當她終於搬出被折磨十八個年頭的地方後,沒法推倒冷漠的高牆谒所,想以工作和酗酒累積力量热康,反倒堆起更厚實的城牆,而癌竟鑽了進來劣领,蠶食姐军、毀滅。始終無法厘清尖淘,母親算是加害者還是受害者奕锌?究竟,誰是誰的冤孽村生?以至於如今孤獨地離開這世界惊暴,帶著數(shù)不清的疑問。
她氣憤地起身衝進一個又一個空間梆造,像一列疾駛的火車缴守,一塊塊螢?zāi)灰矎纳砼月舆^≌蚧裕空間因為有畫面而變得精彩起來,但她無心停留贴捡。長久的夜加深她的神經(jīng)質(zhì)和疑心忽肛,外婆刻薄的話語、鄙夷的表情全在身體裡炸了開來烂斋,該死的高塔崩塌了屹逛。那不愉快的生命,竟如此忠實地跟著她汛骂,以這麼直接的方式出現(xiàn)罕模!像極了針對她個人的大審判!想到這裡帘瞭,她激動地緊咬下嘴唇淑掌,身體顫抖著,眼淚迸了出來蝶念。加速疾行抛腕,試圖拋開它們。
當她終於停下腳步媒殉,平順呼吸時担敌,已不知穿過幾面牆、走過幾個轉(zhuǎn)角⊥⑷兀現(xiàn)在牆上顯現(xiàn)的是那些曾被細心收藏的物品全封,並隨著她遷徙和停留,各自承載著喜樂與哀愁的記憶,也許是某一場聚會刹悴、喪禮行楞,也許某一個人、某一段奇遇颂跨。她蜷縮在牆角敢伸,平靜地看著,憶著恒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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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不堪池颈,是怎麼也無法躲避的現(xiàn)實,如滯界永恆的長夜钓丰。又行走過幾個空間躯砰、睡過幾次後,她終於決定不再往下走携丁,守著記憶過下去琢歇,等待審判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