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chuàng)首發(fā),文責自負
1
這是最后一波小高峰铺纽,忙完以后就可以收攤了。
“蘇筠哟忍,你看誰來了狡门?”
蘇筠剛把餛飩下到鍋里陷寝,循著高亢的聲音望過去。她的視線不自覺地直接越過明霞的肩膀其馏,落在她身后那張拘謹憔悴的臉龐上凤跑。蘇筠剛擠出的笑容停在了半路,心臟往胸口猛踢了一腳叛复,疼得她鼻腔泛酸仔引。沸騰的熱湯溢出來燙得蘇筠手一哆嗦,笊籬“咣啷”掉在了地上褐奥。
等餛飩的客人不愿意了咖耘,皺著眉頭小聲抱怨道:“怎么這樣啊∏寺耄”
蘇筠緊忙撿起笊籬儿倒,一邊在清水桶里涮洗干凈;一邊道歉呜笑;又忙乎著讓明霞和仲宣找地方坐夫否。為了表示歉意,蘇筠給客人多加了一個煎蛋蹈垢,想了想又麻利地燙了把青菜⌒湓#客人走后曹抬,蘇筠問明霞和仲宣要不要吃點東西?
明霞揮揮手急鳄,“人家仲宣在美國什么沒吃過谤民?能看得上你這小攤餛飩?我們吃過飯來的疾宏,你快別張羅了张足。”
明霞是好意坎藐,只是說話太過爽直有時難免讓人不自在为牍。蘇筠把雙手在圍裙上擦了又擦,仿佛拿不定此刻該拿出什么樣的表情岩馍。恰好此時又有客人喊她碉咆,蘇筠忙答應著站起來,“那你們先坐蛀恩,我這邊也快結束了疫铜。”
仲宣這次回國是奔父喪而來的双谆。父親生病初期壳咕,他曾準備把老人家接到美國療養(yǎng)席揽。可是故土難離谓厘,倔老頭說什么也不愿意去幌羞。仲宣想著干脆做完手頭的工作后回來住一陣子,好好陪陪他庞呕⌒卖幔可是一旦忙起來就沒完沒了,回程一拖再拖住练。然而時間從不給人討價還價的機會地啰,它急匆匆地飛逝而過把這難以彌補的遺憾留給了仲宣。
喪禮結束后幾個同學小聚讲逛,仲宣這才得知蘇筠也回到小城了亏吝。
“唉,蘇筠命苦哇盏混!聽說直到頭兩年才嫁人蔚鸥?她丈夫是個消防員,在一次救災中殉職了许赃,給蘇筠留下一個兩歲多的男娃止喷。丈夫死后,蘇筠就搬回來跟媽媽住混聊。她白天上班晚上推著小吃車去夜市兒擺了個餛飩攤弹谁,聽說一天就賣三個小時倒比上班掙的還多。如今她不但要養(yǎng)活娃娃句喜,連死了的丈夫的妹妹都是她在供養(yǎng)预愤。就因為這,嚇跑了好幾個上門提親的人咳胃,氣得她媽媽直罵她缺心眼兒植康。”
同學們講起蘇筠的辛酸展懈,個個都唏噓不已销睁。既贊嘆蘇筠堅韌不拔的性格,又感慨她對丈夫的深情厚意存崖。仲宣說想見見蘇筠榄攀,明霞跟她最熟又正巧沒事兒,就自告奮勇要給他帶路金句。吃完飯檩赢,兩個人打了個車就來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仲宣的眼睛里卻只看得見蘇筠忙碌的背影贞瞒。她比從前更瘦了偶房,略微有些駝背,忙得沒空撩開眼前那縷礙事兒的頭發(fā)军浆。
仲宣有點坐不住了棕洋,心里為自己唐突的行為感到可恥。他是一時情難自禁乒融,卻沒考慮到一向心氣高傲的蘇筠掰盘,定然不愿意被他看到現在這副落魄狼狽的樣子刁俭。
終于賣完了最后一份欺矫,蘇筠勉強恢復了往日精明能干的神態(tài),逗他們:“哎黍檩,剛才請你們吃你們不要吃申钩,現在可全都賣了個精光啊次绘。”
“誰稀罕吃你那個撒遣∮寿耍”明霞笑著故意氣她,“仲宣明天就要走了义黎,大老遠來一趟你也沒工夫坐下來敘敘舊禾进。”
蘇筠擦桌子的動作遲疑了一下廉涕,馬上又換了笑臉問:“怎么那么著急靶涸啤?”
“哦火的,這邊事情都辦完了壶愤。正好聽見你也回來了淑倾,就想著順路過來看看你... ...和孩子馏鹤。”
“事情辦完才想起她......順路來看看......”娇哆。這些話仲宣自己聽著都有些刺耳湃累。蘇筠倒不介意,落落大方地邀請他們:“既然這樣那就家去坐坐吧碍讨,反正也不遠治力。”
明霞手腳麻利地幫蘇筠收拾桌椅板凳勃黍。她是嘴冷心熱宵统,平日里只要有時間就來幫蘇筠照管小攤,早就輕車熟路了覆获。
仲宣幫不上忙马澈,垂著手站在旁邊等著瓢省。車子有點重,蘇筠故意模仿抬重物時發(fā)出的“嘿咻”聲痊班,逗得明霞前仰后合勤婚。仲宣也只好含著笑,默默地跟在后面涤伐。
2
夾竹巷全長一百二十米馒胆,以前住在這里的六七十戶街坊,現在大多都搬出走了凝果。蘇筠家住最里面祝迂,越走越黑,似乎連路燈都暗了些豆村。
小時候下晚自習回家的時候液兽,最讓人膽戰(zhàn)心驚的就是走夜路。尤其那天在學校聽同學講鬼故事掌动,回家的時候晚風在頭頂陰森恐怖地呼嘯盤旋著四啰,晃動的樹影似鬼影幢幢。蘇筠忍不住快跑起來粗恢,聽見后邊“咣啷咣啷”的聲音跟著自己跑柑晒。蘇筠心里害怕,跑得更快了眷射。
“我說——你能不能慢點俺自蕖?”仲宣從后面氣喘吁吁地喊住她妖碉,那會兒他還是個憨厚老實涌庭、討人喜歡的小胖子。
蘇筠這才知道跟著她的是人不是鬼欧宜,剛才的“咣啷”聲是仲宣跑起來的時候書包晃動的聲音坐榆。蘇筠不怕了,當即站定腳跟等仲宣趕上來的時候氣呼呼地質問他:“你為什么要跟著我冗茸?”
“誰跟著你呀席镀,我家也住這里啊∠氖”仲宣心虛的說豪诲。
可是他家明明住在巷口。
原來仲宣擔心蘇筠走夜路害怕挂绰,每晚放學都會偷偷地守護著她屎篱,直到看見蘇筠平安無事地回到家他才掉頭往回走。那時候少年懷揣懵懂青澀的心思,被人多看一眼都覺得難為情交播。
大約是熟悉的環(huán)境勾起了對往事的回憶专肪,蘇筠和仲宣不約而同地露出溫暖的笑意。到了巷口堪侯,明霞突然說家里還有事嚎尤,不陪他們進去了。
蘇筠極力挽留:“都到家門口了伍宦,哪有不進去的道理芽死?”那語氣仿佛責怪明霞是不懂禮數的孩子。仲宣也不愿意讓她走次洼,他害怕跟蘇筠獨處的局面关贵。
但是明霞竟不理會,掙扎著甩開蘇筠的手卖毁,撇下他們自顧自走了揖曾。
“這個明霞,還是那樣急三火四的亥啦√考簦”仲宣訕訕地笑道。
蘇筠讓仲宣自己進屋坐翔脱,她去對面把孩子接回來奴拦。媽媽已經帶孩子睡下了,聽見動靜探起身來問她:“誰來了届吁?”起風了错妖,蘇筠用一條小被把孩子裹緊抱在懷里,才說:“沒誰疚沐,您睡吧暂氯。”
這一折騰亮蛔,孩子就醒了痴施,委屈地癟著小嘴兒邊哭邊叫媽媽抱。蘇筠把仲宣他們臨來時買的香蕉扯了一根兒尔邓,剝完皮遞給他:“乖乖不哭晾剖,媽媽去做飯锉矢√菟裕”
她要給仲宣煮夜宵,仲宣堅持不肯沽损,蘇筠固執(zhí)地說:“好不容易來一趟哪有空著肚子走的道理灯节?家里而也沒別的,我去給你煮碗餛飩。你還沒吃過我做的飯吧炎疆?”
蘇筠的聲音哽住了卡骂,仲宣只得放手。他重新在桌旁坐下形入,孩子一邊啃香蕉一邊好奇得打量著仲宣全跨,弄的滿臉都是果泥。
仲宣很想抱抱他亿遂,但雙臂不知道被什么力量束縛著浓若,怎么也抬不起來。
當年仲宣有機會出國留學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蛇数,直到父母辦好所有手續(xù)他才知道挪钓。雖然非常不情愿,最后還是被父母押著上了飛機耳舅。
臨行前仲宣鼓足勇氣對蘇筠表白碌上,并問她愿不愿意等自己回來?蘇筠含羞帶笑浦徊,甩著辮子跑開了馏予。后來蘇筠在寫給仲宣的信里說,其實她早就感受到仲宣的心思了盔性,她心里雖然愿意吗蚌,但仲宣越是逼著問她就越不好意思回答。
仲宣給蘇筠回了一封信纯出,說:“那個時候特別迷茫蚯妇,未來都是不確定的。但是你紅著臉跑開的時候我內心感到確然的歡喜暂筝,因為知道你不會拒絕我的感情箩言。”他隨信附了張自己的相片焕襟,是在新學校的教學樓前照的陨收。那時候因為吃不慣西方快餐他瘦了很多,對蘇筠開玩笑說:“衣帶漸寬終不悔鸵赖,為伊消得人憔悴务漩。這折磨人的相思既讓人歡喜又讓人恨∷剩”
仲宣一個人在異國他鄉(xiāng)艱難度日饵骨,給蘇筠寫信成了唯一慰藉。他的思念化成涓涓細流茫打,沙沙的順著筆尖流淌到紙面上居触。奇怪的是以前當著面不敢說的綿綿情話妖混,寫信的時候竟然可以暢所欲言,所以當時竟傻得不曾想過交換其他聯系方式轮洋。
在書信往來不息的交流中制市,兩顆年輕的心越發(fā)火熱。仲宣從沒料到幸福會有戛然而止的一天弊予。半年后他的信仍如雪片般寄出祥楣,卻再也沒收到過蘇筠的只言片語。
仲宣的眼角濕潤了汉柒,那孩子以探尋的目光看著他荣堰,嘴里發(fā)出溫柔的聲音。他往前探著身子竭翠,雙臂張開振坚,仿佛要給仲宣安慰似的。
“假如他當初沒走斋扰,假如他現在是這小屋的男主人... ...”他打了個寒噤渡八,不能再繼續(xù)往下想,連想一想都是對另一個人的褻瀆传货。
3
仲宣逗著孩子玩屎鳍,聽見蘇筠在廚房喊他:“阿宣,去洗洗手準備吃飯吧问裕〈冢”
話音落地,兩個人都怔了一下粮宛。仲宣立刻明白在廚房煮餛飩的時候窥淆,蘇筠也跟他一樣不知有多少往事在心里翻涌沸騰,這才自然而然地喊了他的小名巍杈。
熱氣騰騰的餛飩端上來忧饭,湯里飄著湛綠的香菜,誘人的辣油筷畦。她還記得仲宣的口味词裤,稍微加了一點香醋。
蘇筠剛坐下鳖宾,孩子就舉著小手要抱抱吼砂。她把孩子抱在腿上,使勁兒摩挲他鼎文,惹得他咯咯笑渔肩。
“快嘗嘗啊,待會兒涼了該不好吃了漂问±德鳎”蘇筠催促他。
這是今晚第一次蚤假,蘇筠帶著溫情脈脈的笑意直視仲宣的眼睛栏饮。此刻她目光如水,不染鉛華磷仰。仲宣覺得中年以來那些隱忍不發(fā)的激情袍嬉,輾轉難捱的深夜,都被這目光消解了灶平。
孩子伸手來抓煎蛋伺通,被蘇筠握著胳膊制止了。
“當初你為什么沒再給我寫信逢享?”
他結婚又離婚罐监,再結婚,沒有一段婚姻能夠圓滿瞒爬。抑郁難紓的心結耿耿于懷地折磨了他多年弓柱,現在他有權利為自己討回公道。
“還說呢侧但,高中畢業(yè)后我去外地讀書矢空,家里的信都是媽媽接收的。我媽不認識英文禀横,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屁药,就把那些信一股腦的扔在床底下的鞋盒里。后來等想起來的時候你已經結婚好幾年了柏锄∧鸺”
她平淡的口吻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蘇筠這樣看輕他的痛苦使人氣惱趾娃。他只顧著怨恨她無情七问,哪里想到她撒了個彌天大謊。當初仲宣難以適應國外的生活茫舶,再加上難以派遣的思念煎熬械巡,便給父母打電話鬧著要回來。仲宣母親弄清楚原委后饶氏,親自找上門來興師問罪讥耗,指責蘇筠自己不好好讀書還耽誤仲宣的前途。
蘇筠媽媽一怒之下疹启,勒令蘇筠再不許跟仲宣聯系古程。
其實蘇筠上大學后也曾偷偷給仲宣寫過信,但那時候他已經輾轉換了幾次寄宿家庭喊崖,兩人徹底斷了聯系挣磨。年輕的感情有多脆弱雇逞?一點挫折都經受不起。
蘇筠經人介紹認識了后來的丈夫茁裙,那年她已經三十二歲塘砸。雖然仲宣說過自己肯定會回來,但她真的沒勇氣再等不下去了晤锥。結婚前媽媽把那一摞扎得整整齊齊的信件還給她掉蔬,蘇筠抱著哭了個酣暢淋漓,信封都浸透了矾瘾。第二天女轿,蘇筠頂著紅腫的眼睛和那個老實巴交的人結為了夫婦。
但是事到如今還說這些往事有什么意義呢壕翩?倒不如緘口不語蛉迹,忍一忍早晚都會過去的。
仲宣吃完餛飩放妈,摸出紙巾大聲擤鼻子婿禽,“太辣了〈竺停”他帶著哭腔扭倾,仿佛為自己的行為分辯般小聲說。
蘇筠微微晃動著身體挽绩,哼著催眠曲哄孩子睡覺膛壹。那孩子臉蛋紅撲撲的,愜意地翹著小腳丫沖母親微笑唉堪。蘇筠和仲宣的目光模聋,都落在他身上。
他們之間橫亙著浩浩蕩蕩的歲月洪流唠亚,滔天巨浪裹挾著熱烈的青春奔涌而逝链方。這其中有多少因緣際會?有多少陰差陽錯灶搜?有多少求而不得愛而不能祟蚀?又有過多少歇斯底里的想念?
原本以為再見面的時候會痛哭流涕割卖,會向對方鞭撻討伐前酿。但如今昏黃的燈暈下,洪流這一頭的他雙鬢花白鹏溯,那一頭的她面頰消瘦罢维、皮膚粗糙。兩人佝僂著相對而坐丙挽,心頭似有千言萬語肺孵,又仿佛無話可說匀借。
沉寂的深夜,颼颼的晚風抓著樹枝不斷敲擊著玻璃平窘,一聲聲催得緊吓肋。終于仲宣看了看表,說:
“我得走了初婆,等有時間再回來看你... ...和孩子蓬坡≡趁蓿”
“哎——”蘇筠含笑答應著磅叛。然而兩個人心里都知道,而今各在天一方萨赁,今日別后恐怕再無緣相見弊琴。
蘇筠趁著轉身把孩子放到床上的工夫,偷偷撣掉眼角滲出的淚珠杖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