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快過年了,老父親從老家打來電話术荤,說要給我腌臘肉倚喂,其實冰箱里還有去年的臘肉沒吃完,每逢春節(jié)瓣戚,老家的親朋好友都會送點臘貨端圈,似乎只要送臘貨,才可以傳遞那余味悠長的濃濃鄉(xiāng)情親情子库。
不忍心讓老父親失去腌制臘肉時的期盼和等待舱权,很樂意地說,“臘肉好吃仑嗅,我們今年回老家刑巧,您們少腌點,我回老家吃无畔“〕”
老父親很興奮,樂呵呵地說浑彰,“哦恭理,好好好,還養(yǎng)了十幾只洋鴨子郭变,臘月里腌颜价,留點黃豆,你們回家咸鴨子蒸黃豆極好吃诉濒,你最喜歡了周伦。”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熱了未荒,眼前霧蒙蒙的专挪,口里也似有津咸回甘。
我打開冰箱的冷凍室,一股清冽微咸的冷氣從里面竄出來寨腔,一激靈速侈,鼻息間嗅出那咸鮮的臘肉香味,如影隨形著脆生生的酸菜味迫卢,唇齒間一下子津甜如泉涌倚搬,充盈整個舌根和腦海,那久違的只能佯裝乾蛤,不能張口的矜持每界,恍惚聞到皖中冬天的氣息,回到那久遠的青澀年少家卖,那個對食物總有饑渴和羞澀感的歲月盆犁。
我和雁都是礦山子弟,雁的父親是礦書記篡九,是我們那個礦最大的官谐岁。雁是那樣鶴立雞群般的與眾不同,清純脫俗得像不食人間煙火榛臼,她遠遠地伊佃,從那礦長大樓的園拱門里飄出來,帶著清雅不凡的光芒沛善,令我們不敢直視航揉,她上學的路正好與我們相反,她去礦外教學質(zhì)量好的鎮(zhèn)中學金刁,我們?nèi)ジ呖汲D炅慵o錄的礦子弟學校上學帅涂,我們總能在那條必經(jīng)的水泥路上遇到,我只是在遠處朦朧地看她尤蛮,藏青藍的長褲包裹著修美的長腿媳友,她穿著米色與卡其色相間的格子拉鏈衫,斜背著鮮亮的草綠色帆布書包产捞,斯文清麗醇锚,她輕盈綽約地匆匆走來,走近時坯临,我目光斜視焊唬,擦肩而過,我捂著那洗得泛白磨破角的書包看靠,有種莫名的悵然赶促。
那一年,她意外名落孫山挟炬,我毫無玄念地落榜鸥滨。我們不甘地來到縣城補習學校嗦哆,擠著那條人們約定俗成的獨木橋。四鄰八鄉(xiāng)落難學子的父母爵赵,為了那一線出人頭地的希望吝秕,托關系想辦法擠進這所簡陋擁擠的高考“魔鬼訓練營”泊脐,所有的身份在這里都淡化了空幻,似乎堅信和膜拜,只有苦難才能鍛造天之驕子容客,我和雁也就成了臥心嘗膽的室友秕铛。
一開始,我們并不是好友缩挑,她在一班但两,據(jù)說是最好的尖子班,其他班都是魚龍混珠了供置。即使同室谨湘,也并不親密,其實雁挺親和的芥丧,只是我有意冷漠紧阔,可能是我自卑心作崇,裝出那種拒人千里之外的憂郁臉譜续担,內(nèi)心卻是敏感易動擅耽。還好在這里沒有時間容你多想心思,那怕思想開個與苦讀無關的小差物遇,都覺得是一種虛度光陰乖仇,父母那雙憂怨的眼睛時刻在遙遠的山里盯著我們,讓我們?nèi)缑⒃诒场?/p>
補習學校的伙食實在太糟糕了询兴,食堂是臨時在院子里搭的棚子乃沙,里面黑乎乎的,拿出來的東西也總是反射著隱約的黑诗舰,黑黑的油氈伸出棚檐崔涂,棚檐下砌著一條長長的水泥臺,開飯時上面擺著兩大口外面黑黃油膩始衅,坑坑洼洼的鋁盆冷蚂,一鋁盆裝著那些總是散發(fā)出糊味的又黃又爛的飯,沒有米粒感汛闸,只有明顯加水漲鍋而松散無力的米花粘在一起蝙茶,里面夾雜著挑不完的各種沙子,還有河里游水的鴨子擺弄下來的灰色毛絨诸老。另外一鋁盆里裝著枯黃的青菜邊皮隆夯,沒有什么油水,它們蔫蔫耷耷地堆在一起,沒有一絲生氣蹄衷,只有那幾片炸焦的肥油渣閃著油葷的星光忧额。
但是,在二八少年旺盛的饑餓黑洞里愧口,這些阻擋不了他們對食物急切的渴望和熱情睦番。
于是,當放學鈴聲響起耍属,人們瘋狂地從四面八方朝著那個黑棚子奔去托嚣,咽著口水,拿著自己飯盆厚骗,準備擠出一條肉路示启,總是在擁擠不堪中激活食欲,弄出生龍活虎的青春领舰,讓你覺得搶食是人生的本能夫嗓,物競天擇般地重要。有人從人堆里滿懷飯菜出來冲秽,急不可待舍咖,準備去狼吞虎咽;也有人很慘劳跃,他好不容易沖出來時谎仲,發(fā)現(xiàn)只帶回了一只搪瓷杯的彎把子。于是刨仑,唏噓聲郑诺,歡笑聲,打鬧聲杉武,像是饑寒交迫時的一縷陽光辙诞,證明了青春的沖動。食欲又激活了色欲轻抱,年輕的人群更加沸騰了飞涂,擠得更緊了,發(fā)現(xiàn)比擠飯更有興趣的是祈搜,把女同學擁到男同學懷里较店,但那個年代,人們還是保守害羞的容燕,很快女同學就站到一邊梁呈,在冷風中,栗栗地等蘸秘,等餓狼般的男生搶完了官卡,再去與餓得強悍的女生擠點殘菜剩飯蝗茁。等我和雁打到冰冷的糊鍋巴飯回來時,已經(jīng)快餓暈了寻咒,我們還佯裝著城里人的清高哮翘,不愿像那些鄉(xiāng)里巴人躲在院墻根下狼吞虎咽,更重要的是毛秘,每周我們回家?guī)砹艘恍┠軆Υ娴牟朔顾拢@便成了我們中午趕回宿舍的動力,我們懷抱著飯盆熔脂,一路小跑佩研。
我總是裝著躊躇滿志柑肴,佯裝不緊不慢地尾隨著雁霞揉,因為我不愿與她同時打開放在一起的搪瓷大杯子,她的杯子純白嶄新的晰骑,印著某會議紀念章适秩,顯彰著不同的級別,里面裝著讓人饞涎的熟臘肉或是剝了皮的鹽水鴨硕舆,居然是很少見骨頭的純?nèi)鈮K秽荞,這讓我不可思議,居然奢侈到可以不要皮和骨頭抚官。我的那只印著幾朵大紅花扬跋,有一個獎字,年頭太久凌节,很多模糊了钦听,邊沿也脫落很多塊,黑黃的倍奢,像是沾著酸菜葉朴上,里面確實就是酸菜,媽媽的手腌制的卒煞,特別的咸鮮酸脆痪宰,里面又挖了一大勺子紅色的剁椒片,特意放了大油渣煸過畔裕,油渣很香衣撬,又油潤,說實話扮饶,把糊鍋巴飯用開水一泡具练,再挖一勺子我媽的酸菜,狼吞虎咽一番贴届,可以直接將饑餓擊退靠粪,但那種帶著親情的咸鮮和微辣蜡吧,又調(diào)動了少女的所有敏感活躍的味蕾,發(fā)現(xiàn)這饑餓的空洞越來越大占键,無法填飽昔善。
等我來到宿舍時,雁差不多吃好了畔乙。我打開搪瓷杯發(fā)現(xiàn)幾塊臘肉在酸菜上君仆,饑餓帶來的促局不安,以及酸菜味讓人泛起的心酸牲距,一下子將我的自尊激怒返咱,我咽下滿口不爭氣的液體,把她的杯子打開牍鞠,有意把杯蓋磕在邊沿咖摹,弄出刺耳的響聲,把臘肉憤怒地扔回她的大杯子难述,再“啪萤晴!”地一聲蓋上,一聲不吭胁后。
雁不好意思地紅著臉走過來店读,說,你的酸菜太好吃了攀芯,我忍不住偷吃了幾口屯断。后來幾天,雁總是等我回來再吃飯侣诺,我也沒有必要尾隨了殖演,每次雁都親熱地討好我說,你的酸菜真好吃紧武,好送飯哦剃氧,給我嘗嘗吧。就這樣阻星,接連幾天朋鞍,讓我覺得酸菜變得無比美味和可愛起來,我們一起把酸菜和糊飯吃得香甜起來妥箕,而那杯臘肉冷落在那里滥酥,雁不提,也不打開畦幢,雖然我們知道坎吻,那時的臘肉比酸菜更誘人。
一周快要過去了宇葱,我的酸菜吃光了瘦真,順理成章的刊头,我們開始吃臘肉了。那些臘肉無辜無害地樣子诸尽,在白色的搪瓷杯子早就等著我們原杂。當饑不擇食遇到肉食,尤其這種腌制的臘肉美味您机,連同又糊又散的米飯都變成了最好主食穿肄,因為這些米飯可以充分證明臘肉的真實存在,也伴隨和延緩著味覺不同平常的吞咽际看,那舍不得多咀嚼的肉質(zhì)肌理感咸产,咸肉強勁的咸香撞擊,將整個口腔占領仲闽,酸菜的味覺無蹤無影脑溢,然后囫圇而下,咽喉哽噎之時蔼囊,口水抑制不住地橫流焚志,那種銘心的味覺沖擊衣迷,強硬地撲過來畏鼓,經(jīng)過喉道,好實在的擁有壶谒,然后塞入腸胃云矫,獲得一種肉食的原始渴望和葷腥吞噬的滿足。我看得出雁也是對臘肉垂涎已久汗菜,似乎還在為了顧及我那可憐的自尊让禀,克制著自己迫不及待的吞咽,我心里明白陨界,因為在那個饑餓的青春年代巡揍,這純樸而溫暖的友情,更是滿足和慰藉精神饑餓的最好美味菌瘪。
從那以后腮敌,我的酸菜和雁的臘肉讓我們成為形影不離的閨蜜。我們發(fā)現(xiàn)俏扩,食物其實沒有多大差別糜工,酸菜有酸菜的質(zhì)樸和咸鮮,臘肉有臘肉的醇香和誘人录淡,誰也沒有擋住各自的光芒捌木,因為酸菜對味蕾的忠實,反而讓臘肉更具風味嫉戚;因為臘肉的濃郁存在刨裆,更讓酸菜的清歡誘人澈圈。
我們對吃飯這件事有了特別的期待和更高的要求,生活也有很多新意和激情帆啃。我們開始想辦法去尋找最好吃的飯菜极舔,帶上我們的酸菜和臘肉,因為青春链瓦,友情拆魏,還有對食物的本能的熱情。
有一陣子慈俯,應該正是陽春三月渤刃,空氣中到處有青草才從泥土里出來的氣息。有個喜歡雁的男同學贴膘,他主動幫我們買到了防疫站內(nèi)部食堂的飯菜票卖子,那里的米飯?zhí)貏e好吃,又糯又香刑峡,熱乎乎的白米粒洋闽,結(jié)實晶瑩,一份白菜梗炒肉片突梦,還撒了蔥花和醬酒诫舅,特別清鮮誘人。再加上我們的酸菜和臘肉宫患,簡直妙不可言刊懈,因為有了這豐盈的味覺記憶,至今覺得那段美好的妙齡時光娃闲,雖清澀咸鮮虚汛,卻回甘如飴。
晚自習后皇帮,我們回到宿舍仍然挑燈夜戰(zhàn)卷哩,這時候我們已在家里帶來了小煤爐和面條,晚上下點面條属拾,就著我的酸菜和雁的臘肉将谊,把我們的胃填得滿滿實實,輸出了大量的能量捌年,給書山題海中奮力前行的我們瓢娜,加足了油,鼓足了勇氣和信心礼预。
后來有個男生喜歡雁了眠砾,雁也喜歡這個初戀,雁也會和我分享她的情書和情緒。而我也和她一起歡喜一起憂褒颈,又有一點莫名的失落和小嫉妒柒巫。我們一起偷看瓊瑤的小說,我們同時默契地看著相連的兩頁谷丸,暫時忘卻了高考沖刺的緊張堡掏,偷來半日青春夢游的好時光,之后一個人的脖子在右邊酸痛刨疼,一個人的脖子在左邊酸痛泉唁,又開始互相自責枉費學業(yè),又忍不住暢談瓊瑤般的少女夢想揩慕。
這就是臘肉和酸菜的閨蜜關系亭畜,所以我會在吃臘肉里想起酸菜,在吃酸菜時又想念臘肉的味道迎卤。因為這酸菜的酸咸味拴鸵,還有那臘肉的咸香味總是隱蔽在可以相遇的地方,它們交集著出現(xiàn)蜗搔,如同清咸流過柔軟的舌尖劲藐,青澀而溫暖。
我知道這兩種咸貨在一起同食是多么難得樟凄,它們在一起時聘芜,給味蕾留下來的記憶是青春,是友情不同,是溫暖厉膀,是那個清貧的少女時代最清澈的歲月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