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羊的大名叫沈家俊鲸阻,在我看來跋涣,他那留著板寸的鵝蛋頭,額頭上刀痕似的抬頭紋鸟悴,紅臉膛雀屎斑陈辱,都配不上“俊”這個字。那面相细诸,只能讓人想到一個泥巴里打滾沛贪,調(diào)皮搗蛋的鄉(xiāng)野孩子。事實上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揍堰,不過分聰明鹏浅,是個很好的玩伴。他們家在飛飛家對門屏歹,我們家和飛飛家就隔著一道墻隐砸,所以我們算是半個鄰居。
鄰里鄉(xiāng)親都喊他羊羊蝙眶,“羊羊季希,去幫我把我們家的雞娃子趕回來”,“羊羊幽纷,你媽中午做的撒飯呀”式塌,“羊羊快跑!我看見你媽拎著棍子朝這邊過來了”友浸,“羊羊你不給你弟擦一下鼻子嗎峰尝,都要吃到嘴里了!”不過是個小名兒收恢,他老爹老娘也沒考慮過到底是哪個“yang”,反正在我心里一直都是羊武学。究其原因,還要回到一個春天伦意,那時候他爸爸還沒有到和田去打工火窒,我媽媽還沒懷上妹妹。我們都是四五歲的樣子驮肉。
就是這個春天里熏矿,不起眼的一個晴天,是早上吧,我獨自蹲在房背后的水渠邊票编,那兒有一片圍著河的黑土地褪储,上面長滿了各種各樣的野草,爸爸堵水澆院子的時候曾經(jīng)給我一一指過栏妖,這是野薄荷乱豆,那個有長長的細棒子和大葉子的是車前草奖恰,是敗火的中藥吊趾,還有那邊,那一大片瑟啃,葉子跟雞爪子似的论泛,那是麻,不蛹屿,不是蕁麻屁奏,那個不扎手,可以造紙错负,蚊子就在麻叢里睡覺......我一個人蹲在渠邊坟瓢,想象著蚊子在麻叢里面的家。
遠遠地犹撒,我聽見腳步聲折联,抬頭看見羊羊一個人從飛飛家的房背后走過來了,飛飛家房背后有冬天沒燒完的棉花桿子识颊,上面還纏著一些臟兮兮的薄膜诚镰,羊羊踩過它們,腳尖一踮一踮地朝我走過來祥款。真反常清笨,他今天竟然沒有帶上他弟弟。他蹲在我旁邊刃跛,撿起一根棍子在草叢里亂戳抠艾。開春的時候渠就已經(jīng)洗過了,現(xiàn)在正有清澈的河水安靜流過桨昙。
“我們家有一只羊死了”检号,他突然說,
我摘了一片薄荷葉子放在嘴里嚼:“我知道绊率,我爸說你們家的大黃狗開了谨敛,把羊咬死了是吧?嗬楞楞的聲音我躺到床上都聽到了滤否×忱辏”
哇,這還真是薄荷的味兒誒,沒想到牙膏上面印著的東西我們家房背后就有炊甲!我激動極了泥彤,立馬捋了一把葉子遞到羊羊面前,“你快嘗嘗卿啡,這是薄荷誒吟吝,就是牙膏里面的那個東西,你們家牙膏里面也有颈娜!上次......”
沒等我說完剑逃,他突然一把打掉我手里的葉子,抬頭看著我張大嘴巴哭了起來官辽。
我嚇了一跳蛹磺,“你你你你哭什么呀!同仆?”
他整張臉都是淚水萤捆,啊啊啊地難過的哭著,如果我回到當時俗批,就會知道他的大嘴巴深處顫動著的肉肉叫做扁桃體......他那附著灰的膝蓋上俗或,有一個口水印上去的牙印,看那情形非乘晖可憐辛慰。
我愣住了,心里隱隱知道他是在為他們家的羊哭臭觉±ト福可是羊死了有什么好哭的呢?那不就能吃羊肉了嗎蝠筑,多好呀狞膘,哦,難道說他不想吃肉什乙,他爸爸本來是想用這只羊賣錢的嗎挽封?可是羊肉也能賣錢呀,還比活羊賣的多呢臣镣,我知道了辅愿,一定是因為我們是漢族之斯,宰出來的肉不清真琅豆,賣不出去,一定是這樣畴椰!哎弃舒,不過癞埠,也有可能是他跟這只羊感情深厚呢状原,就像拇指姑娘和小燕子一樣,他們是朋友苗踪。
他還在哀哀地哭著颠区,不過比剛才好多了,至少不啊啊啊地嚎了通铲。我想安慰安慰他毕莱,又不敢說羊肉賣不出去可以自己吃呀這樣的話,怎么能吃自己的朋友呢颅夺,只好說:“你不要這么傷心嘛朋截,反正羊也已經(jīng)死了,實在不行你就讓你爸爸挖個坑把它埋了碗啄,然后咱們一塊從老黃伯伯的麥猗子圈里面偷一條木板质和,給它立個碑稳摄?”
他抹了一把臉稚字,沖我叫到:“難道你們家的羊死了你不傷心嗎?嗚嗚嗚.......”我感覺莫名其妙:“我不傷心呀厦酬,有什么好傷心的胆描。”“哼仗阅!”這家伙踢了一腳面前的麻叢昌讲,走了〖踉耄“真不識抬舉短绸,虧我還安慰你呢,我呸筹裕!大勺子醋闭!小心蚊子出來了叮死你!”我在原地氣的跳腳朝卒,伸手把幾棵歪下去的麻扶正证逻。
太陽慢慢的照過來了,我跑回家抗斤,媽媽正在拉面條囚企,今天中午又吃拉條子,不然做別的飯下地干活的爸爸會吃不飽瑞眼。
見我進來龙宏,她連忙喊道:“青兒,快過來給媽媽把袖子抹高一點伤疙∫铮”
我跑過去,邊抹袖子邊問道:“媽媽是不是因為羊羊喜歡羊所以喜蓮阿姨才叫他羊羊的啊花吟?還是因為他叫羊羊秸歧,所以他們家的羊被狗咬死了他就傷心的哭啊衅澈?”媽媽嘿嘿嘿地笑了幾聲键菱,說:“他哭了?可能是因為他覺得小動物都是他的朋友吧今布【福”我一聽這話就是敷衍!哼部默,還當我是三歲小孩呢侵蒙,我現(xiàn)在都四歲了!我什么不懂傅蹂?于是我又問道:“那狗也是小動物呀纷闺,狗也是他的朋友?他剛剛還氣得說要把狗宰掉呢(當然嘍份蝴,沒這回事)犁功!”“哦這樣子的呀,那他為什么叫羊羊你就得去問喜蓮阿姨了婚夫。哎呀快去看看鍋里面水開了沒浸卦,我要下面了“覆冢”哼轉(zhuǎn)移話題限嫌?我生氣地跑開了。
我才不去問喜蓮阿姨呢时捌,羊羊這個大壞蛋怒医,我再也不跟他玩了,我才不會跑到他們家去呢匣椰!但是從此以后裆熙,每當我用文字描述他的時候就都是“羊羊”了∏菪Γ或許他自己寫自己小名入录,會寫“洋洋”或者“陽陽”,誰知道呢佳镜,不關(guān)我的事兒僚稿。
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蟀伸,小孩子吵架打架的事情蚀同,也是說忘就忘缅刽。沒過幾天,我們就又高高興興地出門玩去了蠢络。我們的家門口有一條公路衰猛,朝右邊走是商店集市,一直走下去就是縣城了刹孔。朝左邊走都是樹林和田地啡省,一直走下去,會經(jīng)過幾個兵團髓霞,然后到達連接著哈薩克斯坦的都拉塔口岸卦睹。羊羊帶著他弟弟家浩,我?guī)献约悍娇狻N覀兌枷矚g朝左邊走结序,左邊的樹林子里有蘑菇和種類繁多的野草,還有別人不要的空瓶子纵潦,以及臨時堆放的預(yù)制板徐鹤,怎么看都是個玩擺擺家家的好地方!
家浩比我小兩歲酪穿,可是據(jù)羊羊說他很喜歡我凳干,每天吵著要找滿青姐姐玩,小孩子嘛被济,話都說不清楚,我撇撇嘴只磷。我們采了一些雞腿菇泌绣。這種乳白色的小蘑菇放久了就會變成狗尿苔,渾身變黑阿迈,流出臭臭的水,媽媽們是不會用它來做飯的苗沧。我找了個破瓷碗,把蘑菇撕成條放進去待逞,再到渠里面舀點水甥角,采兩朵蒲公英的小黃花插進去识樱,這就是一道菜了。
家浩興奮地喊著:“滿青姐姐垢村,裝假我是廚子嚎卫,你和我哥是客人......”"假裝驰凛!"我糾正道,“可是我哥跟我說的是裝假趣钱,”他不服氣地喊道:“是不是哥首有?”羊羊在旁邊忙著他自己的“菜”井联,哈哈哈笑著烙常,說:“就是,家浩蚕脏,跟著我念驼鞭,裝——假——挣棕,別聽她的亲桥!”家浩用挑釁的眼神看著我两曼,歡快地大聲喊:“裝——假——”悼凑,喊一聲還不夠,不停地喊:“裝假裝假裝裝假嗤锉!略略略~”墓塌。
我推了這小屁孩一下苫幢,“是假裝韩肝!”沒成想用力過猛哀峻,家浩竟被我推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頓時嚎啕大哭催蝗!我不知所措地望著他丙号,羊羊突然跑過來扶起他弟弟槽袄,激動地朝我喊:“你干嘛推他?你可是他姐姐涮拗!你怎么能欺負他迂苛?”我被羊羊生氣的樣子嚇得呆住了三幻,仍然不忘反駁:“我才不是他姐姐念搬,他又不是我媽媽生的!”羊羊眉毛一挑:“你怎么不是他姐姐偎漫!鄰居家的就是姐姐有缆!”“那那那我和你們也不是鄰居啊棚壁,我跟飛飛才是鄰居袖外!”我急的都要哭了在刺,家浩還在抹眼淚蚣驼,兩行鼻涕眼見著就要過河,羊羊瞪我一眼纯陨,拉起家浩翼抠,就走了阴颖。
媽的量愧!這回我卻罵不出來了偎肃,都是我的錯行了吧浑此!我一掄胳膊把我們做的菜全掃到河里去了凛俱。還玩?zhèn)€屁!
當然啰稀火,我們不是每次都這樣不歡而散的凰狞,比如我跑去他們家吃喜蓮阿姨做的南瓜饅頭就很開心啊赡若,還有在我們家逾冬,用我爸爸的國畫顏料和著水攪成紅葡萄酒躺苦,也很開心匹厘,雖然那次家浩一個人跑出我們家的院子愈诚,撞到下地回來的我爹娘炕柔,竟迫不及待地告訴了他們匕累,這個熊孩子盎逗佟!回頭我就挨了一頓罵,什么不好好學(xué)習(xí)忙著玩啦框弛,隨便動爸爸的東西啦瑟枫,踩臟了媽媽拖過的地啦慷妙,都是挨罵的原因膝擂,可是我們攪的紅葡萄酒還在架馋,沒被倒掉叉寂,所以一切都無所謂啦哈哈屏鳍。
其實小孩子的友誼钓瞭,也很容易產(chǎn)生斷面,就是空白期降淮,羊羊比我高一個年級佳鳖,只要一開學(xué)系吩,我們就幾乎再也不一起玩了穿挨,有時候在路上碰到了科盛,都不會打招呼的贞绵,在我的記憶里,我三年級之后章母,我們就真的沒再怎么來往了乳怎,盡管他們家就在我們家的旁邊蚪缀。要不是我媽媽帶著我去串門子椿胯,我真的再也沒主動去過他們家哩盲。
就是串門子廉油,我們也沒多少話說抒线,我還記得有一次和媽媽去他們家嘶炭,撞見羊羊在寫日記眨猎,媽媽回頭指責(zé)我:“看看人家羊羊睡陪,天天寫日記兰迫,多好汁果×崆”我伸長脖子望了望那個攤開的日記本晋控,是個作文本赡译!哼蝌焚,一看就是老師布置的作業(yè)只洒!而且一篇只有那么幾行毕谴,肯定是應(yīng)付差事涝开!我沒說話舀武,羊羊也只是笑了一下银舱。
可能大家都長大了寻馏,不像小時候那么沒心沒肺操软,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子聂薪,跟兒時的伙伴再也找不到共同語言了吧藏澳。
后來翔悠,是在一個我未曾注意到的時間蓄愁,羊羊的爸爸就去了和田撮抓,大概是因為走的太早了丹拯,我對他爸爸沒什么印象死相,只記得是個很瘦很高的男人算撮。再后來钮惠,同樣是一個沒有察覺到的普通日子里素挽,他們?nèi)叶及嶙吡嗽っ鳌N易⒁獾竭@一點的時候撰糠,他們家的的院子里阅酪,已經(jīng)新住進了一對收破爛的河南夫婦术辐,妹妹每天撿塑料瓶子去那里賣錢買雪糕。羊羊的堂姐田田說他已經(jīng)輟學(xué)工作了瑞躺。
羊羊的爺爺叫沈大板幢哨,聽大人們的口氣這好像是個綽號嘱么,但我始終沒弄清楚曼振,我估計年輕的這一代也沒人清楚,這個綽號是什么意思甲雅。沈大板爺爺有三個兒子抛人,羊羊的爸爸是老二妖枚,全都出去打工了绝页,和田、克拉瑪依酷鸦、都是我沒去過的地方臼隔,只有大兒子躬翁,也就是田田的父親盒发,回來了宁舰,繼續(xù)住在村里分的宅基地里的磚房里腋腮,種地養(yǎng)家即寡。有一次我在去奶奶家的路上遇見這個叔叔聪富,上去打招呼著蟹,他高興地應(yīng)著墩蔓,可眼里的狐疑分明是因為沒認出我是誰。
這幾年萧豆,羊羊和家浩也都多次回到我們那里奸披,可我常年在外地求學(xué),竟一次也沒碰到過他們涮雷。時光匆匆,連當年一起玩耍的樹林里份殿,都已經(jīng)不再是原來的樹膜钓。新樹都已成材,不知兒時的朋友是否還安好卿嘲,只愿能早些安定下來颂斜,成家立業(yè),贍養(yǎng)老人拾枣,安心度日沃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