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大師快功成的時候,整個落楓城外圍滿了人童番。這些人行動起來烏壓壓的一片精钮,如同海邊的浪潮。當(dāng)趙鈺打開城門兜售食物就漲潮剃斧,等李教頭拎著石灰桶出來就落潮轨香。
潮漲潮落之間,從人們的肺里和嘴里涌出一股子惡心難聞的氣息幼东。這氣息在落楓城外凝而不散臂容,一些飛鳥闖進(jìn)去科雳,登時就會口吐白沫,直線摔死在地上脓杉。
然后有些人就會一呼而上糟秘,將這只鳥撕扯成一片一片的。遠(yuǎn)遠(yuǎn)看去球散,就像是地上忽的張開一只黑色的嘴巴尿赚。
這些人買不起食物,又賴著不走蕉堰。七天的時間凌净,蒼華山能吃的都被吃光了,現(xiàn)在城里面連只蚊子也不敢飛出去屋讶。
故而每次趙鈺開門都會有些提心吊膽拾稳,怕也被他們給撕了雾棺。不過李教頭已經(jīng)在城門前兩米處撒了一條石灰線带饱,到現(xiàn)在為止阅酪,還沒有人過線拂盯。
李教頭解釋說這是因為他們害怕變成落楓城的一員诉位,因為城中的規(guī)矩就是如此鲫尊,進(jìn)來了就別想出去煤辨,不管活人還是尸體约计,一輩子都得留在這里诀拭。別說皇帝老子,就是閻王老子來了也不好使煤蚌。
不過趙鈺覺得他們可能更怕李教頭耕挨。
這老頭沒有頭發(fā),皮膚黝黑干癟尉桩,個子還高筒占,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起沙漠中曝曬了好多年的木頭。
但趙鈺剛來那會兒蜘犁,親眼看過他在一個壯漢屁股上踹了一腳翰苫,然后那小山般的漢子就倒在了街上,據(jù)說太陽沒了才被人拖走这橙。
而沒有李教頭的一腳奏窑,趙鈺必然過得沒有現(xiàn)在這么舒服。不過那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屈扎,今天我們主要講的是太虛大師——伽藍(lán)寺曾經(jīng)的監(jiān)寺埃唯,也是般若心法的創(chuàng)始人。
說起太虛鹰晨,也算是江湖上的一位傳奇人物墨叛。當(dāng)年信徒眾多止毕,上至朝廷命官,下至販夫走卒漠趁,人手一份般若心法扁凛,日日誦念。
念個經(jīng)而已闯传,其實也沒什么令漂。只是修習(xí)到后期,精誠所至丸边,常常不分場合叠必,不分時間,只要一想起大師的教誨妹窖,心里便憑空生出一股熱流纬朝,分散到四肢百骸,不原地說出幾句心經(jīng)來骄呼,便無法自主行動共苛。
偏偏這種行為還具有可怕的傳染性,很容易出現(xiàn)的下面這種情況——
城西有個賣胭脂的小販蜓萄,看著攤子前面姑娘高聳的胸部出了神隅茎,嘴上不由自主念出一句:色即是空。
姑娘聞言嫉沽,嫌惡地瞥了滿臉麻子的小販一眼辟犀,正好聽見身后傳來鳴鑼開道的聲音,便知年輕的縣太爺來了绸硕。
于是她團(tuán)扇遮羞堂竟,斂目含情,輕輕吐出幾個字來玻佩,沒被縣太爺聽見出嘹,倒是進(jìn)了轎夫的耳朵里,說的原來是:本無今有咬崔。
這轎夫不是大師的擁躉税稼,完全不清楚何為“本無今有”,只是他覺得一個姑娘這樣說垮斯,便自然有些曖昧的心思在里面郎仆。
所以他一路念叨到城西,引得途中不少教眾著了迷甚脉,直挺挺開始自言自語丸升。
他們的聲音此起彼伏,最后連開路的那位也受到感染牺氨,站在路中間吆喝道:苦海無邊狡耻,回頭是岸墩剖。
他身后的高頭大馬并不懂這句話說的是什么鬼,不過開路的一停它們自然就停了夷狰。馬兒后面一共四個轎夫抬轎岭皂,其中三人見狀都及時止了腳步,而另外一個滿腦子都想著姑娘沼头,直接一頭撞在了馬屁股上爷绘。
馬沒有受驚,還甩甩尾巴拉出來兩坨屎进倍。
這其實也沒什么土至,只要開路的及時醒過神來,忘掉什么亂七八糟的般若心法猾昆,隨口編出個行人不規(guī)矩陶因,阻礙通行的理由,也就過去了垂蜗。
偏偏那天縣太爺聽見周圍動靜太大楷扬,正撩著簾子往外瞧,被轎夫這一撞贴见,正好從轎子里跌了出來烘苹,好死不死趴在了那坨馬糞上。
后來車夫被免了職片部,還罰了一個月的俸祿镣衡。他怨天尤人了一會兒,很快就從陰影中走出來吞琐,在開路的介紹下捆探,成了太虛蕓蕓教眾里的一員然爆。
由此看來站粟,這車夫不算倒霉,畢竟他的頭還好好留在身上曾雕。
況且這種事情在其他城里也頻繁發(fā)生奴烙,有時候運(yùn)氣不錯,趕上縣太爺也是同好剖张,只需一句:我不入地獄切诀,誰入地獄,管他什么馬糞牛糞搔弄,通通都可以不作數(shù)幅虑。
但如果有人犯了錯,總得對應(yīng)有個下地獄的才對顾犹,這樣至少能符合人們心里的善惡賞罰定律——現(xiàn)在也有人管它叫能量守恒定律倒庵。
只是從趙鈺那時候到現(xiàn)在褒墨,這個定律運(yùn)轉(zhuǎn)起來總是不太靈敏。不管它掌握在耶穌還是玉皇大帝手里擎宝,難免起手就失衡郁妈,然后左搖右擺如同掉進(jìn)流沙里的汽車,越是狠踩油門绍申,就陷得越深噩咪。
等后來車子完全掉進(jìn)里面,人們就把那片沙子圍起來极阅,管沙子叫能量守恒胃碾。誰要是敢問為什么沙子能代表定律,大家就一齊把他丟下去筋搏。用這種方法處理討厭鬼书在,屢試不爽。
在信徒的眼里拆又,太虛就是能把那輛車?yán)鰜淼娜巳逖T驘o他,太虛傳教授課伊始帖族,便斬釘截鐵地說栈源,只要徹底領(lǐng)悟般若心法,就可以將時光倒退十年竖般。
十年的光景甚垦,小孩子可以重新選擇投胎,年輕人可以繼續(xù)游戲人間涣雕,萎靡厭世之人能夠大展宏圖艰亮,哀傷心死之人能夠重?zé)ㄉ鷻C(jī)……
如此誘惑,無需描繪得怎樣細(xì)致挣郭,便自有大批人沉醉其中迄埃。他們整日幻想著自己各式各樣的第二次生命,樣子堪比開盤前的賭徒兑障。
可惜的是第二次生命降生之前侄非,那位趴在馬糞上的縣太爺就狠狠在他娘面前告了一狀,他娘是大將軍千金的閨蜜流译,千金又和皇帝青梅竹馬逞怨,消息自然而然就傳過去了。
那時候年輕的皇帝經(jīng)常發(fā)愁福澡,因為總有大臣覺得這個宮女生的孩子身份卑賤叠赦,不能繼承大業(yè)。每日當(dāng)著滿朝文武的面革砸,他們就要跳出來除秀,含糊其辭地講祖訓(xùn)窥翩、血脈之類的話。
不過先帝只有一位皇子在世鳞仙,所以這些話沒有半點(diǎn)實際用處寇蚊。可他們就是要死守這塊朝堂中的凈土棍好, 并以此為豪仗岸,覺得自己出淤泥而不染,應(yīng)該載入史冊借笙。
皇帝先前怕被議論為暴君扒怖,所以一直不敢下手,如今知道了般若心法這檔子事兒业稼,自然就有開刀的由頭了盗痒。
那些殉道者后來確實也成功寫入歷史,只不過名號不是擁護(hù)舊制低散,而是妖言惑眾俯邓,意圖謀逆,株連九族熔号。
當(dāng)官兵忙著抄家稽鞭,挖九族的時候,正好趕上武林盟聯(lián)合正道力量圍剿魔教引镊,當(dāng)時整個國家一片混亂朦蕴,太虛這個肥頭大耳的和尚也就和其他邪教一起,被逼到了關(guān)外弟头。
所以有種說法是皇帝為了避嫌吩抓,故意安排了太虛這么個角色,如果沒有太虛赴恨,還會有什么弘虛疹娶,真虛之類的。
總之不管是誰嘱支,等事情辦完蚓胸,自然就該卸磨殺驢。
武林盟后來想明白了除师,對他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有趕盡殺絕扔枫。
而從大師創(chuàng)教至此汛聚,已經(jīng)過去九年,這九年的時間短荐,還有很多車夫和官員的故事在上演倚舀。
這些故事看著相似叹哭,卻又不那么一樣,說不一樣呢痕貌,還偏偏找不出區(qū)別风罩。世間的事情大部分如此,故而也不能完全怪大師造孽舵稠。
出關(guān)之后超升,大師回不了中原,又不能在關(guān)外立足哺徊,索性解散了身邊不離不棄的幾個教眾出去散播消息——
為了普度眾生室琢,等到他十年功德圓滿,決定以身祭天落追,在落楓城度化所有前來覲見的教徒盈滴。
說白了就是大師犧牲自己,讓所有圍觀的教徒時間倒退十年轿钠。
如此一來巢钓,很多當(dāng)初大喊妖僧的人搖身一變,自己剃了受之父母的毛發(fā)疗垛,偷偷從黑市上踅摸本般若心經(jīng)竿报,高唱一聲“大師佛法無邊”,刺溜就鉆進(jìn)了落楓城外的隊伍继谚。
那些買不到書的人也不用害怕烈菌,因為趙鈺放烙餅的籃子里,總是常備著幾本心經(jīng)花履。
大師親筆書寫的五兩銀子一本芽世,印刷和代抄的一兩銀子一本。七天的時間诡壁,已經(jīng)賣了足足一千本济瓢。
一千本什么概念,假如有天趙鈺半夜不睡覺妹卿,跑到城墻外面旺矾,月光照下來,會看到一大片閃著精光的眼睛夺克。
那時候他就會懷疑箕宙,外面可能站的都是些成形的妖魔鬼怪,想借著太虛的力量做些不可告人的事情铺纽。
不過趙鈺實在無法承認(rèn)這一點(diǎn)柬帕,不是因為他本人太過缺乏浪漫主義色彩,而是太虛現(xiàn)在就躺在他的眼前,身穿一件發(fā)皺的灰色僧袍陷寝,手里捏著串念珠锅很,已經(jīng)很久沒有說話。
昏暗的陋室凤跑,燭光搖曳爆安,趙鈺起身關(guān)上窗戶,又拿了條毛毯給桌邊睡著的姑娘蓋上仔引。
“時間快到了吧扔仓。”
距離午夜還有半個時辰的時候肤寝,太虛終于說話了当辐。他的聲音干枯縹緲,在屋子里一晃鲤看,就順著窗門的縫隙溜了出去缘揪。
“快到了∫骞穑”趙鈺輕聲道找筝。
“沒想到十年竟然過得這么快】兜酰”
“大師佛法高深袖裕,自然該看透其中的奧妙「绕浚”
“是啊急鳄,我本來就是脫俗之人,怎的最后還是沒看見佛陀來接我呢堰酿?”
太虛嘆了口氣疾宏,又想起了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在夢里的場景——
那時候他還是監(jiān)寺,一日講到眾生平等触创,便有個小孩子問何為眾生平等坎藐,怎么實現(xiàn)眾生平等。
他便笑著將自己抄錄的佛經(jīng)拿出來哼绑,哄那孩子說:你回去好好參悟岩馍,等明白了,自是相當(dāng)于比常人多出十年光陰抖韩。
至于這樣的話如何發(fā)展為后來的時光倒流蛀恩,他又怎樣成為萬人敬仰的太虛大師,已然全都忘記了帽蝶。
每每回憶起來赦肋,往事如煙块攒,交織在一起励稳,根本分不清哪里是真佃乘,哪里是假。
恍惚間十年將逝驹尼,太虛臥于病榻之上趣避,又想起來那一日武林清掃魔教,將他從伽藍(lán)寺趕出來新翎。
逃亡之時有個教眾將自己十歲的女兒托付給他程帕,說希望以后能找個好人家讓姑娘重新投胎。
那人雖只是個腳夫地啰,但追隨太虛多年愁拭,又一路冒死護(hù)送他到關(guān)外,將女兒安頓好后亏吝,便依據(jù)大師的教誨岭埠,出去布道了。
而打那兒起蔚鸥,太虛就想了很多事情惜论,他知道腳夫不會再回來,也清楚消息放出去之后止喷,肯來落楓城的都是些什么樣的人馆类。
剩下一年的時間,他為姑娘打點(diǎn)好一切弹谁,然后便臥床不起了乾巧。沒人能診斷出來太虛得了什么病,可他就是一天天瘦了下去预愤,眼神里也漸漸沒了光彩沟于。
李教頭說人不能啥都想得太明白,不然這就是下場鳖粟。趙鈺覺得他是對佛教有偏見社裆,因為世上高僧不少,也沒見幾個這樣要死要活的向图。
李教頭又說那些高僧欺世盜名泳秀,參透的是人心,不是天道榄攀。趙鈺反駁說太虛不就是個欺世盜名嗜傅,玩弄人心的騙子嗎?
李教頭登時就在他頭上敲了一個暴栗檩赢。后來趙鈺就眼淚婆娑地聽那老頭子說太虛就是活該吕嘀,他跟著點(diǎn)點(diǎn)頭,覺得自己才是活該。
而太虛自從躺在床上之后偶房,記憶便和身體一起老化趁曼。他忘了那些思春的車夫,也忘了被梟首的官員棕洋,更忘了顛沛流離的自己挡闰。
十年匆匆而逝,之前的九年就像是水里被風(fēng)吹皺的夕陽掰盘,等到風(fēng)停的時候摄悯,天空中已然連余暉都尋不到了。
此時此刻愧捕,太虛只記得桌前那個姑娘奢驯,總覺得應(yīng)該和她說點(diǎn)什么,可又不知道說啥次绘。
他琢磨琢磨著瘪阁,眼神就變得空洞渾濁起來。趙鈺知道他大限已至断盛,便喚醒了桌邊的姑娘罗洗。
“大師傅是要去了嗎?”姑娘問道钢猛。
“是伙菜,師傅要回天上了∶酰”趙鈺道贩绕。
“那你能不能幫我把大師傅扶起來,他說走的時候要用坐禪的姿勢壶愤,這樣顯得對接引使者敬重淑倾。”
“好征椒〗慷撸”
等他們擺好,太虛也徹底咽了氣勃救。
姑娘倒也沒哭碍讨,她幫太虛抻了抻衣服,雙手合十沖趙鈺行了個禮蒙秒,然后又跪在地上朝太虛拜了三拜勃黍。
拜到最后一下的時候,外面響起了鞭炮聲晕讲。傳說高僧圓寂都伴有異象發(fā)生覆获。不過趙鈺清楚马澈,那是李教頭在搗鬼,想要最后戲弄一下外面的“信徒”弄息。
他推開窗戶痊班,看著花火絢爛,忽然想到疑枯,死亡將至未至之時辩块,所謂十年漫漫蛔六,其實也不過眨眼一瞬荆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