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理,一位陌生女孩和我在客棧同住僵芹,她總在深夜嘔吐处硬,我決定假裝聽不見。
害怕玫瑰的女孩
一
去年我剛畢業(yè)就丟了第一份不錯的工作拇派,于是獨自去云南旅游散心荷辕。
大概是因為我滿臉寫著落寞,看起來人畜無害件豌,所以在去大理雙廊的面包車上疮方,莉莉才會問我是不是一個人。
當時車還停在火車站出口招徠客人茧彤,我坐在副駕駛骡显,莉莉從后面探出頭,拍了拍我的肩膀曾掂。她說:“我們可以一起旅游嗎惫谤?我也一個人≈橄矗”我愣了愣溜歪,覺得這個邀請有些唐突,但還是互留了聯(lián)系方式险污。從后視鏡里看到痹愚,莉莉戴著寬檐帽富岳,瓜子臉蛔糯,皮膚白皙,應該二十好幾窖式,比我大蚁飒。
來大理之前,我已經(jīng)走走停停了幾個城市萝喘,但依然和出發(fā)時一樣沮喪淮逻。一個人的旅行實在太煎熬,路過有些第二杯半價的店鋪的時候阁簸,我就會想起這件事情爬早。
那之后的車途我們沒再講話。司機把乘客依次在路邊放下启妹,大家都是成雙成對筛严。到莉莉的時候,她一個人雙手提著巨大的粉色行李箱走下去饶米,隔著車窗對我招手桨啃,車開始移動车胡,她對著我大喊:“再聯(lián)系!”
后來我知道照瘾,她之前也和火車上遇到的一群人搭伙一起旅游匈棘,后來他們?nèi)チ四岵礌枺蚶虿乓粋€人來了大理析命。
在雙廊主卫,我們住的地方不遠,第二天早上莉莉發(fā)信息約我出去走走鹃愤,我也沒有特殊安排就出了門队秩。下雨的原因,村落里的路很泥濘昼浦,地攤上擺著粗糙的瓷器馍资,還有一些廉價的掛飾和干癟的雞血藤,甚是索然無味关噪。
但莉莉撐著傘鸟蟹,脖子上掛著單反,左右看看使兔,對一切都很好奇建钥。她不停在景物前給我拍照,還叮囑我看起來開心一點虐沥,我在心里暗暗埋懟她的俗套熊经。
走了一會兒之后,我們決定離開村落欲险,直接叫一輛車進古城镐依。在路上,她說客棧的房間很緊俏天试,我們商量著定了標間槐壳。為了避免多余的猜測,后來她一直在前臺稱我們是姐弟關(guān)系喜每。
車上莉莉耷拉著腦袋务唐,把臉靠著一旁的窗戶。這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带兜,她的臉色很差枫笛。但莉莉解釋是昨晚沒睡好,我便沒有多想刚照。直到當天下半夜刑巧,我被廁所里傳來的嘔吐聲吵醒。
我拉亮床頭燈,看到她抖著手從包里取出藥片罐海诲,吧嗒一下打開繁莹,白色的藥片幾乎全灑在地上。我下床幫她收拾好特幔,到外面的自動飲水機給她接了一杯溫水咨演。“吃壞東西了嗎蚯斯?”我問薄风。“不是拍嵌,老毛病……不會傳染遭赂。”
莉莉白天會化濃妝出門横辆,可能因為卸了妝再加上生病撇他,那天晚上她看起來尤其憔悴”吩椋可我還是能看出來困肩,她的臉蒼白得不正常,不像是簡單的老毛病脆侮。?
二
次日锌畸,我睜開眼睛的時候,莉莉已經(jīng)洗漱完畢靖避。她躺在床上潭枣,在背后塞了幾個枕頭,正在看我昨晚放在床頭柜上的書幻捏,主要講的是一群身患疾病的人在療養(yǎng)院里思考人生的故事盆犁。
因為昨晚那個意外,我又躺下去粘咖,一直睡到了下午蚣抗。兩點多侈百,我們出門到古城里的一家小吃店吃午飯瓮下,點了兩碗面。吃面之前钝域,莉莉再次從包里拿出藥盒讽坏,用面湯把藥丸送下去。她做完這一套流程例证,我們面面相覷路呜。
沉默了好幾秒,她才收好藥說:“如果我們還要一起走一段,有些事情你可能要知道胀葱∧铮”我點點頭〉钟欤“我病了庆锦。腦袋里長了個膠質(zhì)瘤,在一個沒辦法動手術(shù)的位置轧葛,醫(yī)生說還有幾個月時間搂抒。”她說的時候很平靜尿扯,好像在陳述這碗面的味道一樣求晶。
“到醫(yī)院去或許可以活得更長一些,可以化療衷笋,但只能延長一些時間芳杏。我不想在身上插那么管子,那樣也太難看了辟宗⊙料牵”她一邊說,一邊低頭用湯匙玩弄碗里剩下的面條慢蜓。雖然我們沒認識多久亚再,但我還是難過得放下了筷子。
“你別這樣晨抡,沒什么大不了的氛悬。”她又攪和了一會兒面湯耘柱,盯著我的眼睛如捅,接著說:“你就假裝不知道就好,我不舒服的時候调煎,也當作沒有聽到镜遣,可以嗎?”我答應了她士袄。
之后悲关,我們就在古城里轉(zhuǎn)悠。下午的天氣很好娄柳,空中飄著幾片云寓辱,高海拔的緣故,天特別藍赤拒。古城的城墻上面有一棵巨大的柚子樹秫筏,這次我提出要給她拍照诱鞠。莉莉把相機脫下來給我,小跑到柚子樹下面这敬,扶著寬檐帽航夺,風吹起裙擺,像是周末跑來家里幫忙補習的鄰居姐姐崔涂。
她說自己從小就聽話敷存,成績也很好,高考進了一所“985”大學堪伍,學會計專業(yè)锚烦,畢業(yè)后也順利去了知名會計師事務所上班。?
職場新人總是不值錢帝雇,每天加班也沒有加班費涮俄。合伙人總覺得他們應該滿足于能得到這個機會,而不是總在乎著銀行卡上的錢尸闸。為了自己未來的職業(yè)生涯彻亲,也沒有人敢多說幾句。
同一組懷孕的女孩不是流產(chǎn)吮廉,就是主動終止妊娠苞尝。高強度的工作讓他們成為戀愛的絕緣體,不少人就吃窩邊草宦芦,在出差或者加班的間隙找個酒店宙址,或者直接鎖上會議室的門滿足需要。?
還沒有進社會的時候调卑,莉莉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抡砂。她想學一門語言,到處旅游恬涧,盼著日后掙錢了注益,帶著爹媽和男朋友一起去。
可是畢業(yè)后的幾年溯捆,她要把五個腳趾擠進只有兩指寬的高跟鞋里丑搔。遇到忙季的時候,她凌晨下班提揍,睡兩三個小時后啤月,第二天等著她的是新的出差任務。
她想換一個工作碳锈,但事務所待遇確實不差顽冶,并且家人總是說:“不知道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地方,多少人擠破了頭要進你的單位售碳,你卻想著辭職。”她不快樂贸人,但是別人都覺得她應該快樂间景。
“我想腦子里的腫瘤就是積攢了很多不快樂才長出來的吧,它和我說艺智,不要去上班啦倘要,躺下吧,休息休息十拣。但是我沒有聽封拧,于是它越長越大∝参剩”
她試過化療泽西,但是副作用就是失眠,掉頭發(fā)缰趋,全身疼痛捧杉,喉嚨不能說話,偶爾咳血秘血。每天她什么都不能做味抖,只能躺在那里,家人端著臉盆來給自己擦身子灰粮。
家人輪班來醫(yī)院“上崗”仔涩,正常的假期請不動了,就再疊上年假粘舟。但治療的開銷太大红柱,雖然醫(yī)保和商業(yè)保險涵蓋了大部分的費用,但眼看著積蓄逐步被消耗完蓖乘,她不忍心锤悄,就索性決定出來一邊旅游一邊等死。
“橫豎都是一回事嘉抒,我為什么要折騰別人也折騰自己零聚。”她停頓了一下些侍,接著說隶症,“從前我媽總催著讓我找個對象,早點結(jié)婚岗宣,我也這么期盼蚂会。病了以后才發(fā)現(xiàn),如果把結(jié)婚和買房子這兩件事從人生計劃里剔除耗式,我本可以活得更廣闊一些胁住,不至于過得那么窘迫和局促趁猴,我會做更多讓自己快樂的事情”爰”莉莉說這些的時候云淡風輕儡司,在我聽來卻很殘忍。
那天我們?nèi)チ艘惶怂聫R余指,從來不信教的莉莉進去燒了幾炷香捕犬。她許了一個愿望,希望肉身死亡之后酵镜,自己還能繼續(xù)存在碉碉,她不想消失。
三
兩天以后我們乘坐火車離開大理淮韭,前往大研古鎮(zhèn)垢粮。這趟旅途是臨時決定的,又是夏季缸濒,大多數(shù)客棧都滿了足丢,莉莉只好定了一個最貴的蜜月套房,在客棧的頂樓庇配,屋脊上開一扇天窗斩跌,門外是一個平臺,放著秋千和沙發(fā)捞慌。
客棧老板阿豹向我們介紹耀鸦,天氣好的時候,房間可以看見對面的雪山啸澡。說這話的時候袖订,阿豹的眼睛無法從莉莉身上挪開。的確嗅虏,莉莉長得不錯洛姑,性格又開朗,是容易讓人一見鐘情的那種女生皮服。
由于我們訂的是蜜月套房楞艾,阿豹在柜臺不停地打量我。過了一會兒龄广,他幫我們提行李上樓硫眯,莉莉走在前面,他假裝聊天一樣問我:“你們是來度蜜月的嗎择同?”我說不是两入,她是姐姐。阿豹松了一口氣似的敲才,拍拍額頭裹纳,笑著道:“啊择葡,就說看起來不像∪玻”
阿豹身高一米八刁岸,長相是很硬朗脏里,看起來三十左右她我,他留一把頭發(fā),在后面扎起來迫横,喜歡穿亞麻長衫番舆,手上戴泰銀戒指。他不像是本地人矾踱,應該是隱居客恨狈,有兩只狗和一輛哈雷摩托。
由于蜜月房只有一張床呛讲,所以她睡在床上禾怠,我睡在沙發(fā)。下半夜里贝搁,她待在廁所里的時間格外長吗氏,嘔吐聲很激烈,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雷逆。中間有幾個很長的間隔弦讽,我都擔心她是不是在里面昏倒過去,準備起身去查看膀哲,她又嘔一聲往产,我就又躺下。
一直到外面山林里的鳥兒和青蛙都不再叫喚某宪,莉莉才從廁所里出來仿村,把燈關(guān)掉。她睡著了兴喂,呼吸變得平緩蔼囊。
我想起自己之前和她抱怨工作,她和我說:“你覺得工作很累瞻想,或許不是因為那是一份累人的工作压真,而是因為那是一份你不喜歡的工作。任何人做不喜歡的事情蘑险,都會累吧滴肿。”
在剛畢業(yè)的時候佃迄,我墊著腳也想去當咨詢師泼差。但我考研失敗贵少,學歷不夠只能去銀行做財務崗,每天都和票據(jù)堆缘、憑證打交道滔灶。
我力圖用平庸來安慰自己,做一個普通人至少可以擁有普通人的快樂吼肥,卻一直開心不起來录平,最后選擇了離開。我不知道這種放棄是對是錯缀皱,畢竟人要生存斗这,而銀行財務是一個看起來不錯的鐵飯碗。
那天晚上我沒入睡啤斗。
四
第二天清晨表箭,我們搭車前往拉市海。莉莉的臉色格外難看钮莲,我見她吃了比往常大劑量的藥片免钻,也只能勉強壓制痛意。
車停在一片向日葵田旁崔拥,我們走下公路极舔,套上鞋套,走進濕地里握童。到一個小碼頭姆怪,接應的人把我們送上一葉兩人座的皮劃艇。天氣晴朗澡绩,風停了稽揭,水面平靜得像一面鏡子,水下長著茂盛的水草肥卡,一株一株溪掀。偶爾有幾尾魚游過,漿劃過去步鉴,他們就扎進水草底下揪胃。?
中午我們在湖中央漂浮的烤魚店吃午餐,本來那餐館應該跟著風向在湖中央晃蕩氛琢,但是那天沒有風喊递,所以我們一直待在一個地方,看四周波光粼粼阳似。莉莉看著周圍的美景骚勘,深深吸了一口氣,好像要把這里的一切裝在肺里帶走。
她說:“我覺得應該回去了俏讹〉毖纾”“那我?guī)湍愣C票≡蠼”
“不急户矢,再呆一兩天,阿豹客棧的套房續(xù)到了后天殉疼√堇耍”她低頭接著吃飯。
去拉市海的前一天晚上株依,阿豹約莉莉一起出門遛狗驱证,他們倆到晚上九點才回延窜×低螅回來以后,我隔著一道墻問在正在洗澡的莉莉:“你覺得阿豹怎么樣逆瑞?”她說:“還不錯呀荠藤,很幽默,三觀也挺合得來获高」ぃ”然后我們沒有談更多,我怕話題說著就說到以后念秧,莉莉會不高興。
回來的那天晚上,他們又出去遛了一次狗乃秀。莉莉特意換了一套新衣服菱蔬,涂好口紅出門。我趴在天臺的木欄桿上砾层,看她和阿豹一人牽著一只狗漩绵,走下門口的石階,到古鎮(zhèn)主干道的青石板路上肛炮。
回來以后莉莉早早地睡著了止吐。零點剛過,我聽見阿豹敲門的聲音侨糟。他在門外喊了幾聲莉莉的名字碍扔,很小聲,又怕吵醒她秕重,但又想得到她回應不同,卑微的音調(diào)。我躺在沙發(fā)上悲幅,猶豫要不要去開門套鹅。幾分鐘后阿豹離開了站蝠,踏著樓梯下去,嘎吱嘎吱幾聲卓鹿,一切又安靜菱魔。
次日院子里出現(xiàn)一個花瓶,里面插著一束長莖玫瑰吟孙,花瓶是新的澜倦,花也是新鮮的。
我發(fā)信息問了阿豹杰妓,知道昨晚是他備好了花藻治,但是臨時又怯場,讓我不要告訴莉莉巷挥。當然我還是說了桩卵,但她最終決定假裝不知道。?
“你根本沒睡著吧倍宾,昨天晚上雏节?”我問莉莉。
“我挺喜歡他的高职。我只是不想自己有‘要是我能活長一點’的想法钩乍。如果在這個時候遇到對的人,那樣也太難過了怔锌×却猓”?
第二天我們提前退房離開。
五
我和她最后的一面是在長水機場埃元。
我的飛機是晚上十點涝涤,莉莉是八點五十。她從包里拿出一臺立可拍亚情,想拍照留念妄痪,但由于不是行家,大多數(shù)照片都糊了楞件。
走的時候衫生,她不要我送,一個人走上機場的步行傳送帶土浸∽镎耄看著她走遠了,我又追過去黄伊,像她第一次拍我一樣泪酱,在她背后拍一下,說再陪她走一段。沒什么話可以說墓阀,也不知道要說什么毡惜,我們都知道不會再見了。
快到的時候斯撮,莉莉堅持要我回去经伙。我就停下來,站在那里勿锅,眼看著傳送帶把她越送越遠帕膜。至今我還記得,她的登機口是40號溢十。
之后我們沒有再聯(lián)系垮刹。
有一次換工作搬家,不得已要清理東西张弛,我翻看之前莉莉看過的那本書荒典,才看到她在書里夾著的一張明信片。明信片背后沒有寫字乌庶,就畫了一個巨大的笑臉种蝶,笑臉旁邊用紙帶膠粘著一張薄薄的記憶卡。
我把卡片插到讀卡器再插進電腦瞒大,里面是我們在旅途中聽的幾首歌和拍的部分照片。她把有她的照片都刪除了搪桂,只留下我的透敌,她把所有的記憶都留給我了。?
我拿起手機踢械,想給莉莉從前的號碼發(fā)信息酗电,在輸入框刪刪減減。
想跟她說我后來換了好幾份工作内列,找到了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撵术。雖然還沒變成自己想要成為的人,但是已經(jīng)在至少沒有活成不想成為的樣子话瞧。今年我在繼續(xù)準備考研了嫩与,承認了自己沒辦法在平庸里獲得心安理得的快樂,那就只能繼續(xù)往前走承受變強的考驗交排。雖然痛苦划滋,但至少自己是開心的。
打了好長一段話埃篓,后來又刪掉了处坪,最后只發(fā)出去一個笑臉表情。沒有回復,但是我覺得她看到了同窘,她不會消失玄帕。
作者吳以朔,自由撰稿人
編輯 | 翦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