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閣寺》創(chuàng)作于1956年,是三島由紀(jì)夫的代表作之一蝇狼,小說改編自火燒金閣寺的真實事件阅畴。
金閣寺是日本京都附近的圣地,因其建筑之美和位于湖泊岸邊的地理位置而聞名迅耘。1950年贱枣,這里修行的一名年輕僧人縱火將金閣寺燒毀监署,其后逃逸,在山中切腹自殺纽哥,又被救活钠乏。
關(guān)于焚燒金閣寺,他曾說過這樣一句話:“我嫉妒金閣寺的美麗春塌∠埽”對美的恨,面對凝結(jié)著數(shù)百年的完美的金閣寺這件珍寶的慍怒只壳,是僧人火燒金閣寺的動機之一俏拱。三島由紀(jì)夫摘取了這一動機,重構(gòu)了這樁罪案吼句,《金閣寺》這部作品隨之誕生彰触。
金閣幻影:天地間再沒有比金閣更美的存在
金閣寺,最初是存在于父親口中的金閣幻影命辖,父親訴說的金閣之美成為主人公溝口兒時的憧憬。在溝口尚未與金閣寺謀面時分蓖,對金閣寺之美的想象尔艇,奠定了作者對美的最初觀念:
“有時候我覺得金閣小巧玲瓏,可收于掌心之內(nèi)么鹤;有時又覺得它頂天立地终娃,式樣奇特,龐大無比……當(dāng)我看到夏日里滿含晨露瑩光閃閃的小花蒸甜,便以為其美如金閣棠耕;目睹山前云團挾雪帶電通體黯然而唯有周邊金輝耀眼之時,便聯(lián)想起金閣的恢宏與壯觀柠新,以致后來看到漂亮的面孔也不由在心中以‘美如金閣’加以形容窍荧。”
大千世界恨憎,所有美麗之物蕊退,都狀如金閣,這種感情像少年時代的愛情憔恳,又類似一種美的原初信仰瓤荔。但是當(dāng)作者第一次來到金閣寺后,他發(fā)現(xiàn)金閣寺無非是座“黑乎乎钥组、古舊而小氣的三層樓”输硝,寺頂?shù)镍P凰,看上去也無非是只駐足的烏鴉程梦。作者對美的想象瞬間瓦解点把,失望地發(fā)問:“所謂美橘荠,便是如此不美之物不成?”
這樣的反差也激起了他對美的懷疑和思考愉粤,他感到被美背叛的痛苦砾医,想到“美為了保護自身,可能會誆騙人的眼睛衣厘∪缪粒”于是溝口開始接近金閣,消除丑陋的障礙影暴,檢查一個個細微部分错邦,親眼觀察美的核心型宙。自此以后撬呢,溝口開始了探索金閣之美的心靈之旅。
溝口:“美對我來說妆兑,就是怨敵”
真實的案件中魂拦,放火的僧人名為林成賢,患有精神分裂癥搁嗓,他的供述中表示:“我恨我自己芯勘,邪惡的、丑陋的腺逛、口吃的自己荷愕。”《金閣寺》的主人公溝口也是如此棍矛,他身單體弱安疗,患有嚴重的口吃癥,三島由紀(jì)夫用極細膩的筆觸描敘了溝口說話的姿態(tài)够委,就像“一只撲楞著翅膀急欲從內(nèi)心世界黏糊糊的糯米糕中掙脫出來的小鳥”荐类。
溝口始終為金閣之美感到矛盾和困惑。當(dāng)他要與一位姑娘發(fā)生肉體關(guān)系時茁帽,金閣之美阻礙了他掉冶,令他感到肉體歡愉的丑惡,從而無法完成一次完整的性愛脐雪;但當(dāng)內(nèi)翻足殘疾人柏木厌小,以對女人的玩弄這種極端的丑行深深刺激他時,他又在金閣之美中獲得了緩和战秋¤笛牵“它從人生中阻隔我,又從人生中保護我”,這便是金閣的全部矛盾所在癣蟋。
隨著矛盾的張力不斷增大透硝,溝口開始意識到美就像牙齒中壞掉的齲齒,僅依靠拔除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它給人帶來的痛苦疯搅,因為美之根不會斷絕濒生。于是他用近似詛咒的語氣向金閣粗野地咆哮:“總有一天我會制服你,讓你服服帖帖幔欧,不許再跟我搗亂罪治!”在激動不已的情緒中,溝口意識到礁蔗,要俘獲金閣之美觉义,就必須要毀滅金閣,讓更大的美從中產(chǎn)生浴井,同時也讓自己獲得重生晒骇。
金閣寺是美的存在,它包蘊著世間所有崇高因素磺浙。它讓口吃洪囤、自我封閉的溝口感到恐懼,毀滅美的愿望是便如此發(fā)酵起來撕氧。面對永恒的瘤缩、崇高的美,短暫的人生與情愛總是顯得如此卑劣呵曹。金閣的壯美與現(xiàn)實的丑陋并存時,只會不斷加深自己的痛楚何暮。
所以奄喂,“美是地獄”。那框定了溝口精神構(gòu)造的金閣海洼,沒有隨風(fēng)飄搖的帷幔跨新,只管泰然自若地沐浴月華。溝口看著金閣寺的神圣坏逢、傲然域帐,感嘆于自己處于美的束縛之中,不能“一只手觸摸永恒是整,一只手觸摸人生”肖揣。金閣的美無從抗拒,并映照出了現(xiàn)實人生的丑相浮入,唯一的方法龙优,便是焚燒它。
關(guān)于這一點事秀,三島由紀(jì)夫的老師川端康成在《千只鶴》中也有類似的表達彤断,小說中中文子摔碎志野陶的情節(jié)與焚燒金閣寺有異曲同工之妙野舶,當(dāng)志野陶的純潔沾染了父輩的罪惡時,只有毀滅宰衙,后輩才得以擺脫美的桎梏平道。
戰(zhàn)敼┝丁:詛咒般的永恒
從迷戀金閣到毀滅金閣一屋,主人公溝口對金閣寺的感受,以戰(zhàn)敗作為轉(zhuǎn)折點劲蜻。
戰(zhàn)敗前陆淀,當(dāng)金閣寺即將面對空襲的威脅時,溝口擔(dān)心金剛不壞的金閣會被現(xiàn)代科學(xué)的戰(zhàn)火摧毀先嬉,于是他與金閣寺惺惺相惜轧苫。危難使得金閣寺與溝口所居住的世界處于一元,金閣寺也與整個民族同呼吸共命運。
而戰(zhàn)敗之后,雖然金閣寺免遭空襲拴签,但重新恢復(fù)了“古來世居于此贤惯,將來亦永駐不動”的表情,恢復(fù)了高高在上瞻佛、寂然屹立的姿態(tài)。金閣,這塑造著溝口的內(nèi)部宇宙結(jié)構(gòu)的金閣雏门,仍是那只“在時間之海上行駛的美輪美奐的船”。它奇跡般地躲過了侵襲掸掏,同時也招致仇恨與詛咒茁影。
正如文中的溝口所說:“永恒自天而降,黏在我們臉上丧凤、手上募闲、肚皮上,并將我們埋葬愿待。這令人詛咒的永恒浩螺。”
為什么戰(zhàn)敗是令人詛咒的永恒呢仍侥?因為金閣寺超越了戰(zhàn)敗的沖擊要出、民族的悲哀,它同任何一種嬗變和更迭完全絕緣农渊。這全然超脫于現(xiàn)實世界的美的形體厨幻,使人恐懼、使人嫉恨。永恒的美是不合時宜的况脆,難以在迅速更迭的世界中長久存續(xù)饭宾。
所以,隨著戰(zhàn)后參觀金閣的人逐漸增多格了,塵世不堪的風(fēng)俗也將金閣寺團團包圍看铆。金閣的門票價格與飛漲的物價相適應(yīng),美國軍官和情婦到來盛末,使這圣潔之地為之蒙羞弹惦。素淡的僧衣成了拍照留念的工具,樸實的僧侶扮演者為人酒后助興的角色悄但,金閣附近的居民甚至刻意墨守成規(guī)棠隐,以滿足觀看當(dāng)?shù)仄骘L(fēng)異俗的游客愿望¢芟或許這也是三島對日本戰(zhàn)敗后價值坍塌的社會現(xiàn)實助泽,以及日本處于“被看”的尷尬境遇的某種隱喻。
南泉斬貓:一樁關(guān)于美的公案
但是嚎京,人面對永恒的美嗡贺,除了毀滅它,真的沒有其它出路嗎鞍帝?在小說中诫睬,作為溝口伙伴的柏木,為溝口開出了藥方帕涌。即“南泉斬貓”這一難解的公案:
“南泉因東西兩堂爭貓摄凡,遂曰,眾得道即救蚓曼,道不得即斬卻也亲澡。眾無對。師便斬之辟躏。晚趙州外歸谷扣。泉舉似州土全,州乃脫履安頭上而出捎琐。泉云:子若在,即救得貓兒裹匙∪鸫眨”
貓就是美,南泉斬貓概页,破除的是眾和尚的對美的占有欲的執(zhí)念籽御,以殺止殺。然而實際上貓雖然死了,美的根卻斬殺不盡技掏。刀光劍影下的當(dāng)機立斷铃将,其實并不能斷除僧人們心里的貪念與執(zhí)著。后來趙州禪師把沾滿泥的草鞋戴在頭頂哑梳,是嘲諷“斬貓”這一行為的簡單化劲阎。
因為,美可以委身于人鸠真,但是又不屬于任何人悯仙。美的根是不會斷絕的,即使貓死了吠卷,美仍然將以其他形態(tài)存活锡垄。所以對美的毀滅也是徒勞無功的。唯一的方法祭隔,便是將鞋頂在頭上——或是在美與丑掙扎的痛苦里忍受著生存下去货岭,或是主觀上放下對美的執(zhí)念。
這就是伙伴柏木為溝口開出了藥方序攘,因為他早已看穿溝口以行動斬除金閣之美的愿望茴她。他說,南泉只關(guān)注美的瞬間性程奠,仿佛美的外在被行動毀滅了丈牢,痛苦也就解除了。但美是精神性的存在瞄沙,所以美可以在認知的庇護下沉睡己沛。“斬貓”的行動是毫無意義并且粗暴簡單的距境。
柏木也是這樣做的申尼。他將美的理念運用在女人身上,他用殘疾引起女性同情垫桂,并通過反復(fù)無常的示弱师幕、示愛、凌虐诬滩、拋棄過程將女性變?yōu)樽约旱耐嫖锱唷K倏刂馈Ⅰ{馭著美疼鸟、蹂躪著美后控,在這一畸形的過程中擺脫美的桎梏,在“慘不忍睹的痙攣”中確立自己的生存意義與快感空镜。
但這張藥方仍然很難移除溝口內(nèi)心真正的梗刺浩淘。雖然柏木這樣引導(dǎo)溝口捌朴,溝口仍未放下對美的執(zhí)念。他過度膜拜金閣寺的美张抄,而無法接納生命中常見的感情砂蔽,金閣的美麗加重了他心靈的扭曲。
他無法讓美在認知的庇護下沉睡署惯,為了擺脫金閣寺對生的桎梏察皇,只能選擇像南泉親手燒掉金閣。這種行動上的征服會使得金閣寺的美被溝口獨占泽台,成為專屬于溝口的可控制的永恒什荣。
貓實際上和金閣寺一樣,都是一種絕妙但不適合俗世的美怀酷。倘若你心中有如此對美的執(zhí)念稻爬,是選擇做南泉,還是趙州蜕依;是選擇做溝口桅锄,還是做柏木,是讓美以毀滅的方式永存样眠,還是讓美在認知的庇護中沉睡友瘤?我想,如果選擇前者檐束,是選擇內(nèi)心的純粹辫秧,如果選擇后者,亦是一種慈悲被丧。
金閣隕滅:美好事物的燔祭
面對上文所述的困境盟戏,溝口選擇了前者,僧人林成賢選擇了前者甥桂,作者三島由紀(jì)夫柿究,也選擇了前者。
三島由紀(jì)夫試圖恢復(fù)自神代以來的傳統(tǒng)天皇制,以維系日本歷史办陷、文化的傳統(tǒng)貌夕。但戰(zhàn)后的日本,接受美軍管制懂诗,廢除了絕對主義天皇制蜂嗽,現(xiàn)代文明推向前去苗膝,無論是政治概念殃恒,還是文化概念上的天皇制都無法復(fù)歸植旧。
金閣寺象征的天皇制已經(jīng)坍毀,一切行動都是徒然的离唐,包括自我毀滅病附。但是,正如小說中溝口在焚燒金閣寺之前說:“今后我做的事是徒然的亥鬓,因為是徒然的完沪,才是我應(yīng)該做的∏陡辏”正是因為徒然覆积,三島由紀(jì)夫的死亡才帶有一種殉道意味。
三島并非厭惡生命本身熟呛,“三島由紀(jì)夫的美學(xué)核心是生宽档、死與美”,他向往生的活力與健康庵朝,但同時認為既然金閣寺已經(jīng)毀滅吗冤,那么與其帶著絕望而生,不如為了無法實現(xiàn)的理想而死九府。于是便產(chǎn)生了自我毀滅的沖動椎瘟。
在這一點上,三島的自我毀滅與溝口焚燒金閣如出一轍侄旬,對三島來說肺蔚,美已然坍毀,但美的執(zhí)念仍然斬不斷儡羔,所以他選擇自我毀滅是為美殉葬婆排,通過死亡成全美本身。他選擇的切腹自殺笔链,這也是武士道精神的核心——“忠”段只、“勇”、“風(fēng)雅”鉴扫。
日本人對自殺是崇尚的赞枕。就像《菊與刀》一書中,美國人類學(xué)家本尼迪克特揭示的那樣坪创,日本文化有一種不同于其它文化的“恥感文化”炕婶,日本人認為用適當(dāng)?shù)姆绞阶詺ⅲ梢韵此u辱莱预∧啵“武士道,乃取死若歸途之道依沮⊙恼辏”這出自武士道典籍的《葉隱》中的句子枪狂,便被作者三島由紀(jì)夫本人奉為圭臬。
三島由紀(jì)夫選擇了自殺宋渔,也同他的理想一起成為了不朽州疾。雖然他對右翼皇權(quán)以及武士道的崇拜,我們難以想象皇拣,但我們應(yīng)當(dāng)理解他的自殺并不只是一種畸形的严蓖、瘋狂的行為。
我們不必效法三島和溝口氧急,對美有如此深的執(zhí)念颗胡,甚至不惜選擇毀滅以求永恒,但現(xiàn)代文明的進程中吩坝,傳統(tǒng)文化坍毀杭措、美好事物隕滅的事實仍然值得反思。三島的死钾恢、金閣的焚毀手素,便是對美好事物最后的燔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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