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參與伯樂主題寫作之【沖撞】
老孫頭又掉了個身,輾轉(zhuǎn)反側(cè)怎么也睡不著。這是他這段時間第N次失眠坞生。眼望房巴一雙眼睛瞪得跟個銅鈴似的,任他怎么折騰就是睡不著掷伙。
老孫頭一骨碌坐了起來是己,穿好衣服,借著窗外的月色任柜,摸索著推開房門卒废,來到了院中。向右走二十五步宙地,再下了臺階摔认,右手邊是牛棚。他拉開牛圈的木門宅粥,來到牛槽子前参袱,借著月光望去,還有星星點點的草莖散落在木槽子里,伸手進(jìn)去將零星的草一點點攏在一起蓖柔,滿是老繭的手一寸寸撫過槽子辰企,從底部到邊緣再到槽子外邊。然后轉(zhuǎn)身死死地盯著大黃它們躺過的木板况鸣,低聲嘟囔著:“大黃啊牢贸,你在那邊還好么?都是我對不起你啊镐捧,你恨我嗎潜索?恨我也對!”
老孫頭嘟囔著走過去懂酱,蹲下摸摸大黃住過的地竹习,他也一屁股坐下了。老孫頭愛牛在村子里是有名的列牺,從長出綠草整陌,老孫頭就要喂新鮮的草給他的牛。他的牛半夜得加餐瞎领,個個都膘肥體壯泌辫,毛油光锃亮的。大黃和老孫頭一起犁地九默,給他拉車震放,大黃來了犟勁耍脾氣的時候,老孫頭都要遷就著它驼修,不會像別的莊稼人用鞭子使勁抽牛殿遂。大黃也懂感激,不管多累多重的活都盡全力配合老孫頭乙各。
大黃是他買的第一頭牛墨礁,一共生了五個牛犢,牛犢中的母牛又生了幾個牛犢耳峦。這個牛圈里一共能養(yǎng)五頭牛饵溅,小牛犢長大了,老孫頭就要賣掉它們妇萄,賣牛的時候他精挑細(xì)選一定要找個正兒八經(jīng)用牛干活的,他可不想賣給牛販子咬荷,他不想他的牛上了餐桌冠句。牛是莊稼人的伙伴,怎么能忍心把伙伴送上斷頭臺幸乒。
每賣一次牛懦底,都像割了老孫頭的肉,他會魂不守舍地想他的牛。后來老孫頭就不讓牛再繁衍牛聚唐,他受不了生離的傷感丐重。大黃他一直留在身邊,從未動過賣它的念頭杆查,他就想著讓大黃壽終正寢扮惦。
可哪有事事如愿的美事。
村里土地被占亲桦,村里很多人都離開故土崖蜜,去城里過起了新的生活。這些當(dāng)然是不會影響到老孫頭的客峭≡チ欤可今年春天開始,老孫頭的右腿就不大順溜舔琅,忙過春耕等恐,才去醫(yī)院檢查,說是腰間盤突出壓迫神經(jīng)了备蚓。得好好養(yǎng)课蔬,不能再干體力活了。
這大閨女著了急星著,說啥給他和老伴在城里買了個房子购笆,讓他搬過去。老孫頭是不同意的虚循,怎奈大閨女一天一個電話同欠,兩天一趟家里,自己勸不動横缔,就找了七大姑八大姨铺遂,能說上話的都被她找來了。老孫頭拗不過女兒的一片孝心茎刚,答應(yīng)她秋收后就搬去城里襟锐。
要去城里,第一件事想到的就是大黃怎么處置膛锭。老孫頭想寄養(yǎng)在可信的對牛好的人家粮坞,可找來找去發(fā)現(xiàn)信得過的人家也都搬城里去了。老孫頭這可犯了難初狰,大黃不安置好他是不會搬家的莫杈,大閨女做事也是不考慮后果,偷偷地找了個賣牛的奢入,騙老孫頭說是朋友家的親戚需要一頭趟地的牛筝闹,干活不累,還會好好伺候大黃。
老孫頭反復(fù)調(diào)查反復(fù)咨詢关顷,怎奈一伙人合起來騙他糊秆。老孫頭就這樣把大黃送給人家了,老孫頭眼含熱淚對買牛的人說:“這是我的老伙伴议双,我不賣它痘番,不要你的錢,但你可不能殺它聋伦,要好好待它夫偶,我隔段時間就去看它,它半夜得給加餐觉增”#”買牛人點頭哈腰地答應(yīng)著,牽著牛走了逾礁。大黃沖它哞哞地叫说铃,老孫頭趕快跟著送到了村口。這才依依不舍地回家嘹履。
到了家腻扇,發(fā)現(xiàn)還有一袋豆皮子,這是大黃最愛的食料砾嫉。就趕快裝到自行車去追買牛人幼苛,哪還有了蹤影。原來買牛人出了村口就把大黃裝到汽車上拉去了屠宰場焕刮。
老孫頭情知不妙舶沿,趕快給買牛人打電話,怎奈人家留的是空號配并,又給大女兒打電話括荡,大女兒支支吾吾圓不了謊,無奈下只得實話實說溉旋,老孫頭氣得破口大罵畸冲。大女兒連夜從城里趕回來向老父親道歉,跪了半宿观腊,老孫頭足足有一個月沒搭理大女兒邑闲。
還是老伴好說歹說,“你看大黃已經(jīng)那么老了梧油,走路都費勁了苫耸,它活著也是遭罪……”再加上外孫女的求情,老孫頭的火氣算是消了點婶溯。后來腰疼得厲害,大女兒帶著他各大醫(yī)院跑前跑后,尋醫(yī)問藥迄委,帶他針灸推拿褐筛,總算止住了疼,腿也靈活起來叙身。這個恨意才漸漸褪去渔扎。
老孫頭伸手抹了把臉,臉上濕漉漉的信轿,人老了成廢物了晃痴,自己喜歡動物不能保護(hù),喜歡的事也不能做了财忽。
老孫頭走出牛圈倘核,繼續(xù)向外走。出了大門向西一百二十六步即彪,左轉(zhuǎn)向南走五十六步紧唱,有條淺淺的水溝,那是夏日里灌溉水稻田用的隶校。水溝很窄漏益,使勁跨一步就能躍過去。老孫頭跨是跨過去了深胳,卻跌坐在水渠邊上绰疤。老孫頭爬起來用力甩了甩麻麻的右腿,順著田埂繼續(xù)向前走二百二二十八步舞终,跳下田埂走進(jìn)一片稻田轻庆,這是自家的水稻田,他用腳使勁踩在稻茬上权埠,發(fā)出“唰唰”的聲響榨了。
這是從三十歲分產(chǎn)到戶自家領(lǐng)到的唯一的一塊稻田,他在這里勞作了三十一年攘蔽。每年精挑細(xì)選龙屉,春耕秋收,一茬又一茬满俗,當(dāng)飽滿的稻穗壓彎了莖桿转捕,當(dāng)?shù)纠朔瓭L一片金黃時,他心里也裝載著沉甸甸的喜悅唆垃。揮舞著鐮刀五芝,一刀一刀割下稻子捆成捆,一束束靠攏著堆在田地里辕万,他覺得那就是莊稼人的一座座金塔枢步。
還記得第一次下自家田地插秧沉删,滿心的喜悅在胸腔里醞釀發(fā)酵直冒泡泡。別人都用線拉直了一列列插秧苗醉途》澹可對于他這個插秧能手來講,根本不需要隘擎,彎下腰身殴穴,用眼睛朝稻田的兩岸瞄兩眼,心里就有了譜货葬,一撮撮秧苗插下去采幌,橫是橫列是列,整整齊齊仿佛用尺子量出來的震桶。兩畝稻田兩天就能全部插完休傍,村里人都向他翹大拇指。
這幾年尼夺,村里有人買了小型插秧機(jī)尊残,大家都租用插秧機(jī),人工兩三天的活淤堵,插秧機(jī)一兩個小時就搞定了寝衫。老孫頭到現(xiàn)在還記得人家買回插秧機(jī)時向他挑釁:“老孫頭,有了這插秧機(jī)拐邪,你可就不是咱村插秧最快的了慰毅。”幾十年的插秧快手扎阶,突然間來了對手汹胃,老孫頭很是不屑,決定和那一堆彎曲的鐵架子較量較量东臀。當(dāng)老孫頭擺好了架勢着饥,和插秧機(jī)來一場鏖戰(zhàn)時,他這邊還在拼力廝殺惰赋,插秧機(jī)已經(jīng)功成身退了宰掉。
老孫頭看著自己小半池不到的秧苗,再看插秧機(jī)整齊有序的秧苗赁濒,悻悻地說:“這要是倒退二十年還不知誰勝誰負(fù)呢轨奄!”眾人看老孫頭暗淡的神情,沒人去嘲笑這個勤勞的莊稼人拒炎,都默默地走開了挪拟。老孫頭雖然輸給了插秧機(jī),但他家的稻田卻堅持自己插秧击你,他說自己插下的秧苗心里踏實放心玉组,只要能動彈就自己干抵恋。
往事一件件電影似的在腦中掠過帜篇。他從東向西繞著田地走了一大圈棋凳,再次回到田埂上迫横,回頭看了看再看看,仿佛孩子舍不得離開美味佳肴一般吨凑,一步三回頭。
他兩手背在身后户辱,腰身更顯佝僂鸵钝。沿著來時的田埂又向前走了二百六十三步,正欲抬腿庐镐,前面一條橫亙的高速公路擋住了他前行的步伐恩商。老孫頭定定地看著眼前這條公路,仿佛它是從天而降的怪物必逆,他從未沒見過似的怠堪,就死死地盯著它足足有五分鐘。然后老孫頭低下頭向左轉(zhuǎn)繼續(xù)向前走名眉,這回他不計自己的步伐了粟矿,從這條公路開始建設(shè)到建成,去自家旱田總得彎彎繞繞损拢,而他再也記不住是多少步了陌粹。
這條公路從建設(shè)到使用一共經(jīng)歷了三年的時間。這條公路使村里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福压。這條公路由西向東橫貫整個村莊掏秩,是一把巨斧將村子劈成了南北兩半。很多人家的田地就橫臥在這條公路的下面荆姆,政府給了巨額補(bǔ)償金蒙幻,最多的得了一百多萬,這與世世代代耕田的農(nóng)人來說是天文數(shù)字胆筒,即使在這土地耕耘一百年邮破,他們也賺不來這一百萬。他們開心地拿著錢到縣里去買了樓房過起了城里人的日子腐泻。
老孫頭家的地不多决乎,只得到了十多萬。對于這個家來講也是個不小的數(shù)目了派桩。拿到補(bǔ)償?shù)臅r候构诚,老孫頭沒有一點欣喜,相反他端著酒杯一盞盞下肚铆惑,喝了個酩酊大醉范嘱,不知不覺中淚流了一臉送膳。老孫頭不舍得那塊最肥的旱田。這塊地種玉米種黃豆丑蛤,再留幾根短壟種豆角茄子土豆大白菜叠聋,不同季節(jié)有不同的收獲。夏日各種蔬菜受裹,秋日里的玉米和黃豆碌补。不僅填飽一家人的肚皮,也豐富了餐桌上的菜肴棉饶。
老孫頭為了養(yǎng)那塊地厦章,冬天時四處撿糞漚在一處發(fā)酵,然后給地上肥料照藻。土地也需要吃飯也需要營養(yǎng)袜啃,你喂它什么它反饋給種田人什么。老孫頭從來不用化肥幸缕,他覺得那種肥料傷地群发,地一旦傷了想再養(yǎng)好就不容易了。老孫頭家的糧食都是綠色的发乔,夏日里施肥除草還按老式的來熟妓,有人勸他噴點農(nóng)藥多省事,一次性完活栏尚。老孫頭搖頭嘆息滑蚯,草都藥死了,對人對地能好么抵栈?
老孫頭的固執(zhí)告材,不僅小輩不理解,就是漸漸跟上時代步伐的同齡人都覺得老孫頭是個榆木腦袋古劲。老孫頭不在乎別人的目光斥赋,他只固守著自己覺得對人對地都好的方式,他認(rèn)為只有這樣才能稱得上是個合格的莊稼人产艾。
老孫頭穿過高速公路下的一個涵洞疤剑,又向西走了幾十步,終于站到自家的田地里闷堡。剛剛收割完的玉米茬子隘膘,硬硬地挺立在田壟中,一排排像堅守田地的士兵杠览。老孫頭一屁股坐這塊空曠的土地上弯菊,抓起一把泥土在手心里捏緊又松開。土坷垃就被碾成泥末踱阿,細(xì)細(xì)地從他粗大的手縫中粒凉芮滑落钦铁。摸到泥土,老孫頭煩躁的心緒似乎得到了緩解才漆,他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開牛曹。
他用手有意無意地梳理著身邊的泥土,好像給自己的女兒梳理頭發(fā)醇滥,慢慢地細(xì)致地輕輕一下一下的梳著黎比。老孫頭靜靜地在月下在大地上坐了很久,像個哲人思考哲理一樣思考著自己的人生鸳玩。
似乎過了一個世紀(jì)那么久焰手,老孫頭突然從地上站了起來,大踏步地往家走去怀喉。
老孫頭想明白了,明早就給大閨女打電話船响,告訴丫頭躬拢,這個家他不搬了,他就住在這個老屋里见间。那個老屋見證了他的一生聊闯,見證了他三個孩子的成長,見證了他的每一份喜悅每一份哀愁米诉,見證了他的壯年也見證了他的衰老菱蔬。他離不開這片土地,土地是他的根史侣,人沒了根怎么能活得下去拴泌。老太婆愿意走,那就讓老太婆去城里住吧惊橱。他自己能伺候自己蚪腐,只要不癱在床上,他就永遠(yuǎn)不能離開他的土地税朴。
想到這回季,老孫頭的腰板突然挺直了,他的臉在月色下熠熠生輝正林。他邁著鏗鏘有力的步伐向家走去……